第二十九章


    鍾念月到惠妃宮中時, 她那桌案上已經擺了不少東西了。


    “姑娘來了,姑娘快,快坐。”蘭姑姑殷切地笑著道, 還一手從小宮女那裏接來了一個托盤。托盤裏放著的正是各式點心。


    別說, 鍾念月還真對著咽了咽口水。


    不是她沒見過世麵, 而是自打從清水縣回來後, 不止晉朔帝?盯著她,便連萬氏也?盯著她。像這樣的玩意兒, 是決計入不了她的口的。


    不過鍾念月也並非心裏真沒數的人,她勉勉強強收住了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屏風。


    惠妃從那屏風後出來, ??道:“月兒來了, 姨母特地為你備了好些吃食。”


    鍾念月輕歎了口氣。


    那倒是不必。


    我吃了我要嘔的,唉。


    惠妃來到那張八仙桌前,硬是緊挨著鍾念月坐下了,仿佛前幾天臉色難看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她低聲道:“月兒與陛下是如何熟識起來的?”


    鍾念月??一??:“自然是因著太子表哥啊。”


    惠妃一噎。


    倒是自己兒子搬起石頭砸了她的腳了。


    “月兒可知曉陛下的性情喜好?”


    “不知。”


    惠妃臉上的??容頓時更濃了一分,果真還隻是個孩子,I?懂什麽呢?這自然便是她派上用場的時候到了。


    日後鍾念月若是嚐過蒙陛下榮寵的滋味兒, 舍不去了, 還不是要日日求著她, 來她這裏取經?


    惠妃指了指桌案上的物件, 道:“無妨, 你且聽我……”


    惠妃話還沒說完,鍾念月搖搖頭道:“我知曉這些做什麽?”


    惠妃哽了哽,道:“若是不知,萬一你哪日將陛下得罪了……”


    鍾念月接著打斷她:“姨母?來救我不是麽?姨母最疼我了啊。”


    惠妃喉頭更哽了。


    以前鍾念月也沒有這樣難纏啊。


    她就想不明白了,旁人求著上趕著想要知曉的東西, 怎麽還得她求著鍾念月呢?


    鍾念月:“姨母下次還要來得比莊妃快一些才是。”


    惠妃:“……”


    惠妃嘴角抽搐,隻覺得一腔心肺都叫人戳疼了:“這是……自然。”


    這樣一番話說完,鍾念月才I?道:“不過我向來愛重姨母,我I?最是聽話不過。”


    這倒還自傲上了?!


    惠妃震驚地看了看鍾念月,掐了下掌心,才壓著了翻湧的心緒。


    鍾念月接過茶碗,抿一口,舔舔唇,方才道:“現在姨母同我說吧。”


    惠妃覺得自己像是被她耍了。


    可鍾念月哪有這般聰明?


    她定了定心,心道反正今日目的已經達到了,I?何必同一個孩子置氣?


    “陛下寫得一手好字,這文房四寶裏,旁人都挑筆,挑紙,唯獨陛下對著墨尤為挑剔。我前些年得了太後的賞,有了這一條油煙墨。裏頭放入了??貴藥材,還裹了些金箔在其中……你可將此物作為生辰賀禮,呈到陛下跟前。”


    惠妃說起來有些肉疼,??I?不免有幾分得意。


    隻因為和莊妃比起來,她在太後跟前更得臉,因而從太後處得了不少賞賜。


    不知鍾念月可有在陛下那裏得什麽賞賜?


    應當是沒有她多的吧。


    惠妃如此想著,再介紹起自己桌上都有什麽玩意兒,便更賣力了三分,勢要叫鍾念月明白,她的姨母在宮中並非是不受寵的,鍾念月若想要更多,便要聽她的。


    “陛下對茶、對香料,也極有研究。”


    “還有這玉器,你瞧,這是玉如意,可作壓書頁的。”


    “這是玉壺,飲酒上佳。”


    “還有這繡有萬字紋福壽圖的一麵繡品,可作繡墩的麵。”這便是惠妃摻了私心的了。這是她親手繡的,用的是早先跟著萬家府中繡娘學的雙麵繡法。她不敢明麵上爭寵,因而至今未在人前顯露過。若是能借鍾念月的手,那便最好不過了。


    鍾念月輕輕眨動著雙眼,將惠妃的神情盡收入眼底。


    半晌,她才脆生生地,似是好奇地問道:“姨母這裏的東西這樣多,都是得來的賞賜麽?”


    惠妃舒了一口氣。


    心道這小東西總算說了句令人舒心的話。


    她笑道:“正是。”


    鍾念月感歎道:“姨母得的賞賜可實在是多啊……”


    惠妃抿唇微笑不語。


    鍾念月:“那便都給我罷。”


    惠妃的??容僵住了。


    她萬萬沒想到鍾念月下一句便是這個。


    “做皇帝的,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呢?隻怕一個是不夠的,反正姨母得的賞賜那樣多,不如這些都給我罷。等到壽辰那日,我便一並呈到陛下跟前去了。”


    惠妃……惠妃喉頭哽得實在說不出話。


    鍾念月轉頭看她:“姨母怎麽不說話了?是舍不得麽?”


    鍾念月輕輕歎氣道:“不舍小利,怎能成大事呢?”


    竟是反倒還教訓起她來了!?


    惠妃睜大眼,一口老血哽在喉嚨中,她勉強笑道:“這話是誰教給月兒的?姨母沒有舍不得。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的東西自然也是陛下的。”


    “姨母教我的啊,姨母忘了麽?”鍾念月輕聲反問。


    惠妃對上她的目光,不自覺地打了個顫。


    是……好像是許久許久以前了,那時鍾念月年紀更小些。她與高家的女兒不知何故起了爭執,那時高大人剛剛做了太子的老師。惠妃便勸鍾念月去向高家女兒賠罪,用的正是這句話。


    原來那樣久遠的事情,鍾念月都還記得麽?


    鍾念月輕聲一??:“那這些我便一並帶走了,多謝姨母。”


    她的??聲將惠妃驚醒了。


    惠妃露出了??容,心底如何想都不再表露半分。罷了。她咬咬牙。若是經了這一出,叫陛下不再懷疑她待鍾念月的寵愛,也是好事。免得叫陛下以為她是個虛偽之人。


    鍾念月站起身來,道:“這殿裏悶得很,我要出去走一走。”


    “書容,將東西都收拾了。”


    書容戰戰兢兢,??勝在她如今很聽鍾念月的話,所以愣是顫抖著,把桌案上的東西都收起來了。


    然後頂著宮人們羨慕嫉妒,甚至是不可置信的目光,她將這沉重的包袱往懷裏一抱,便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鍾念月往外去了。


    惠妃這?兒氣得腦子疼,也不想陪她出去走了,便隨意指了蘭姑姑:“你去陪姑娘。”


    蘭姑姑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生怕這小祖宗一?兒再尋了什麽借口來折騰自己。


    鍾念月如今得了陛下的青眼,可是越發驕縱,無人能製得住了。不知太子殿下何時才能歸來啊?太子的話,她總是會聽的吧。


    蘭姑姑勉強跟著鍾念月跨出了門。


    鍾念月在外頭沒走兩步,便被孟公公接上了。


    他??著道:“我就說,姑娘該在這裏呢。怕是要餓了,主子命我領著姑娘去吃些東西。”


    蘭姑姑乍見了孟公公,頓時好生驚喜:“公公,陛下……”


    孟公公淡淡道:“陛下沒有來。”


    蘭姑姑的肩塌了下去,隻能眼睜睜看著孟公公將鍾念月帶走了。


    書容懷裏抱著的大包袱,很快便由一旁的小太監接了手。


    孟公公問:“惠妃給姑娘備了什麽吃的?”


    鍾念月:“各式各樣的點心。”


    孟公公:“那姑娘定是饞壞了。”


    鍾念月心道可不是嗎。


    再不出來走走,我就沒有定力了。


    孟公公失??道:“陛下已經為姑娘備好了。”


    鍾念月由一頂軟轎,徑直抬向了一處比惠妃宮中還要巍峨許多的宮殿。


    這裏不是勤政殿,也不是武英殿。


    “姑娘請。”孟公公卷起簾子,道。


    殿門外把守著無數守衛,還有侍衛來回巡邏。不少宮人微微躬身,立在門口。他們小心翼翼地朝鍾念月看過來,似是想要記住這位“貴人”的麵容。


    這一瞧,他們臉上便閃過了驚訝之色。


    是個從不曾見過的貴主兒!


    鍾念月對旁人的打量倒是沒什麽感覺,她緩緩走進了眼前的大殿,拐過一個彎兒,便見到了一張長長的桌案。桌案上擺了些食物,正散發著香氣,也還混著點藥香。


    而那桌案後便是晉朔帝,他坐在那裏,背脊筆直,氣質從容而高雅。


    晉朔帝掃了一眼小太監懷中的包袱。


    他其實差不多猜到是什麽了。


    惠妃的舉止並瞞不過他的眼睛。


    ??晉朔帝還是低聲問:“這是何物?”


    他不大擅長養孩子,自然是尋著一個話茬,便算一個。


    鍾念月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的,道:“打秋風打來的。……今日見了陛下,也是有緣分。不如分一半給陛下吧?”


    晉朔帝聞聲忍不住笑了。


    本該都是他的。


    倒好,從她手裏過一遍,便隻有一半分給他了。


    晉朔帝權當不知。


    他倒是要看看,等到了他生辰那日,她又該要拿什麽來做他生辰的賀禮。難不??還從裏頭選一樣出來麽?


    晉朔帝也並不想要惠妃宮裏的東西。


    那不是鍾念月親手備下的,I?有何意義?隻是眼前的小姑娘年紀尚小,懂得親手為他準備禮物麽?


    罷了。


    他每年生辰,不知要收多少東西。無數人為此絞盡腦汁。堆放在那裏也不過如此,連打?來一瞧的心?也提不起。


    可見禮物本身便沒有多大的意義與趣味。


    晉朔帝淡淡道:“你且收著罷,朕就不要了。”


    等鍾念月落了座,宮人便在一旁悄無聲息地布下了碗碟。


    晉朔帝示意她動筷。


    鍾念月卻是揚起臉來,甜甜??道:“那不??,自然要分陛下一半的。”這樣惠妃日後想起來,想尋她麻煩也來不及了。誰叫陛下與她“同流合汙”呢?


    說罷,鍾念月便叫書容將那包袱拿過來,打?。


    她從裏頭往外取東西。


    “陛下一個,我一個。”


    “陛下一個,我一個。”


    她分“贓”分得認真。


    晉朔帝頓時覺得這極有意思。


    他有三個兒子,身上的富貴、權勢,莫不是來自於他。可從未有誰將手裏的東西分一半給他。反倒是他們大都惦記著,想要從他手裏拿走更多的東西。


    兒子是,妃嬪是,便連他的生母也是。


    他們要也就罷了,還總要矯揉做作一番,表述一下自己不想要,再加之以總總暗示,口口聲聲是“情”,父子之情、母子之情。


    可以此作筏子,索要東西時,便是將這????情擺在了與物件同等的天平之上。I?值什麽價呢?


    不如似鍾念月這樣坦蕩些。


    要什麽,張嘴要了便是。


    更甚者……


    晉朔帝垂下目光,看著那許多推到他跟前來的物件。


    鍾念月是從別人那裏要了東西來分給他。


    晉朔帝微微??了。


    唯獨孟公公暗自嘀咕。


    好像哪裏不大對勁……陛下跟前的是墨條,姑娘麵前的是玉如意。陛下跟前的是刺繡,姑娘麵前的是玉貔貅。陛下跟前的是一匣子香料,姑娘麵前的是玉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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