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鍾念月一行人走到青州九江縣附近, 便再往前不能了。


    “昨個兒大水剛退下去,陛下、陛下龍體貴重,焉敢犯險?”


    九江縣的巡檢、驛丞和閘官, 形容狼狽地跪在了晉朔帝的車輿前, 一邊回話, 一邊發抖。在此之前, 他們見過最大的官兒也就不過是知縣。


    晉朔帝也並沒有不管不顧地就往前,他??度下令, 令眾人紮營駐地。


    而此次紮營就要簡陋許多了,以便隨時拔營而走。


    三皇子那外家表兄此時還在喋喋不休。


    “殿下不信我的話,卻是錯過了一個大好時機!”


    他的表兄姓餘, 名餘光, 年長他兩歲,乃是外家餘家的嫡孫,是餘家被寄予了厚望的小輩。


    他們自幼便相識。


    就如鍾念月與太子一般。


    莊妃沒少囑咐三皇子,定要團結外家的那些兄弟。他們方才是他的真兄弟,是一心為他的。


    還不?拿去換個鍾念月呢。


    三皇子此時心?。


    這廂馬車中,晉朔帝低低出聲問:“念念以為, 初至此地, 要?做哪些事?”


    莫說那幾個跪著九江縣官員了, 便是鍾隨安與王大人都驚奇地將目光落在了鍾念月身上。王大人心想的是, 陛下這是當小世子養呢?鍾隨安想的倒是, 若是妹妹一會兒答不上來,也不知陛下是否會有怪罪,我該如?護住念念?


    鍾念月從來隻是懶得學。


    這個世界對她來說,隻是一本書的世界,她從沒有要在這裏好好生活下去的念頭, 一舉一動要麽是想著死了算了,要麽便是想著為原身將來回來,給她留些便利。除此外就不??要求自己了。


    但並不代表她就真的學不會。


    此時晉朔帝都問到眼下了。


    她便也坐直了身子,望著那不遠處仿佛剛出土的縣城,?:“一則,興許還有失蹤、被困的百姓,應當想法子,鑄新的船出來,由禁衛、衙役組?搜救隊伍;二則,除了我們攜帶而來的糧食,立即立棚發放救濟糧;三則,組織人手,沿途清理淤泥與腐屍,腐屍埋於土中,一定要燒幹淨;四則,單獨圈個區域出來,凡是有染病跡象的,要收容到一處??i?救治……”


    她又不是皇子,也不是大臣,開起口來,自然無所顧忌,不怕說錯。


    王大人目光微動。


    言辭稚嫩,不似其他文人動輒開口都引經據典,有?人典故i?支撐。她倒更像是腦殼一拍,便用自己的話隨口總結上幾句了。


    不過敢說已是難得。


    可見大晉推行男女同讀國子監,是有?效的。


    而晉朔帝沒有說對與錯,他?問了九江縣的官員:“你們原?停在河上的船呢?”


    九江縣觀其名,就能知曉它臨水,而且這河水還滔滔不絕,流域寬闊。


    縣城中自然應該是鑄有無數船隻的。


    閘官擦了擦汗水道:“回陛下,原?停靠在河岸上的船隻,共有十三條小舟,有七條大船。”


    所謂閘官,便是一方縣城中負責各個堤壩儲泄之事。


    受當下工藝和?本的影響,一個小縣城能有這麽多的船,已經很了不得了。


    畢竟平日裏也沒有誰渡河去,他們又不是地處運河貿易線上,拿這勞什子不是賠本買賣麽?


    “但其中有十條船,都毀於大水來時,在岸邊的石頭上、在大樹上撞爛了,還有進水的……”他?。


    那是得??造新船了。


    王大人心?。


    王大人當下主動請纓去分管此事。


    他工部出身,造船、r?築房屋、恢複民事,都算是他的分內之責。


    晉朔帝點了頭。


    王大人走之前,想了想又出聲問:“這立棚不開粥?”


    鍾念月:“粥易壞,還是放米吧。也怕餓急了的人,理智全無,聞著粥香氣,就不管不顧將自個兒嗆死了。這樣每日裏隻放一次米,他們隻消排一次隊,自己領回去熬煮就是了,大大提升了效率。其餘時候,也可組織災民一同清除街?的泥沙,搭建救災的草棚……”


    說完,她也不大能肯定,便扭頭看向了晉朔帝,低聲問:“妥嗎?”


    晉朔帝對她依賴信任的目光分外受用,?:“妥。”


    九江縣的官員聽得愣愣抬頭,直疑惑這位該是個什麽樣的貴人,太子麽?否則怎能得陛下這般親手教導呢?


    “那念念以為該讓誰去負責這些事宜?”晉朔帝問。


    不多時,便有人來尋三皇子,與他傳話了。


    “父皇要我前去?”三皇子問。


    那人?:“陛下口諭,Z?立棚之事交予殿下。”


    三皇子一把推開了餘光,欣喜?:“你瞧,這不就來了麽?”


    還是他父皇親口下的令!


    誰放這個糧,誰就能得百姓的感激!


    他父皇、他父皇看r?了他一回!


    餘光愣在了那裏,全然沒想到晉朔帝會?此下令。


    他勸三皇子是一回事。


    等晉朔帝真讓三皇子去辦這樣的大事了,餘光心底反倒又有點不快了,總覺得自己在三皇子跟前沒起得上什麽i?用,他這表弟甚至都開始埋怨他了。


    餘光眼睜睜地看著三皇子走遠。


    罷了。


    這樣的事三皇子未必一力辦得下來?


    若是辦砸了。


    他又最是懼怕晉朔帝的,肯定不敢求助陛下,到時候也隻有回頭來尋他的份兒。


    餘光這樣想著,心下才定了。


    而?餘光想的這樣,這廂好不容易搭起了棚子,又令士兵四下把守後,卻遲遲未敢有百姓上前。


    那些被天災磋磨得幾乎脫了相的百姓,麻木地望著三皇子的方向,動也不敢動。


    這也就罷了。


    沒多久,他們便突然聽見了一陣哭號聲,那哭號聲很快就又變?了尖叫。


    此時晉朔帝還正問鍾念月呢:“朕知曉你不喜三皇子,為何不Z?此等大功,攬在你哥哥的身上?這可是實打實的政績。”


    鍾念月連忙撩起了簾子,頭也不回地道:“一下子得到太多,未必是好事。”


    說白了,民之所望這樣的事,還是落在皇家的頭上好,可不能落在其他人頭上。


    晉朔帝心情似是一下好了些,他溫聲?:“所以隻有念念不怕一下得到太多。”


    鍾念月隨口應?:“嗯,我頭鐵麽。”


    晉朔帝撫了撫她的頭頂,這才跟著湊上前去,一手Z?簾子固定住,方便鍾念月往外瞧。


    這一瞧,便瞧見那遠處,幾個麵色發青發黑的災民,Z?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綁縛住手腳,往鍾隨安處置腐屍的地點走。


    那女孩子嚇得涕泗橫流,衣裙都濕了。


    一時間,鍾念月的五官全都皺作了一團。


    “他們作什麽?瘋了?”


    她也曾聽聞,古時候天災來時,易子而食都是常事,更不提還有典妻的了。


    但眼下卻荒唐到要讓女子去與腐屍作伴?


    這廂九江縣的巡檢訥訥答?:“大水高數丈,?水神發怒。?漢時數千人死於大洪,大儒董生曾說過,水屬陰,於是水為純陰之精。這樣大的水災,乃是陰陽不調,陰氣過盛的?兆。”


    ?漢時的大儒董生,不就是董仲舒?


    他還說過這混蛋話?


    鍾念月眉心緊皺。


    鍾念月不由扭頭去看晉朔帝。


    她不能小看這個時代環境的種種桎梏。


    便是到了現代,都有動工當天不許女性入內的傳統。


    所以……晉朔帝也這樣想麽?


    她到了古代,便當真眼睜睜看著那女孩子為著這樣滑稽又愚昧的事去死麽?


    晉朔帝指尖微動。


    忍住了去撫弄鍾念月發絲的想法,淡淡?:“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董生還?陰陽不調,乃是女子幹政所起。怎麽,?今世人都覺得朕的朝中,還有後宮幹政?燒死一個女子算得什麽。便將皇宮中的女子,上至太後,下至宮人,也都一並處死,才可救他們一救?嗯?”


    “不、不不敢。”巡檢連連磕頭,Z?額上的血都生生磕出來了,“陛下言r?了,這些、這些都是愚民們所想……”


    “的確是愚鈍之言。你又可知,那先漢時,正是因這番言論,而無行之有效的救災之?,當下生生餓死了多少百姓?”晉朔帝的語氣始終沒什麽太大的起伏。


    但一幹人已經聽得冷汗涔涔了。


    晉朔帝話音落下,便已經有禁衛上前,Z?那幾個災民給攔住了。


    鍾念月禁不住皺眉,心下並未放鬆。


    她忍不住湊攏了些,幾乎貼著晉朔帝的耳朵道:“陛下這番話,能震得住官員,有識之士。那些百姓卻未必能聽明白……”


    古時候百姓,上懼天,下懼皇帝、百官,??是鄉紳富豪。


    ?此層層往下。


    在他們心中,那天便是最大的。


    否則皇帝又怎麽會稱“天子”呢?便是要告知天下百姓,皇權天授,我是上天選中的人,你們服從天,就要服從我。


    而一旦扯上神說,神與天比肩,更甚皇權。


    必然有些百姓不會服從,隻一心信自己心目中的神。


    而越是讀書少的,越是愚昧者,越是深信不疑。


    晉朔帝坐在那裏,動也不動。


    隻有他知曉,念念身上的一點淡淡香氣,勾得他的指尖又癢了三分。


    他?:“?朝不止有個提出水災乃是女子所致的大儒,卻也還有於救災之中,為避免典妻、殺妻甚至是食妻出現,而想出了?子的?人。”


    “什麽?子?”


    “命每家每戶派出女子來領糧,男子不發。陰陽天?,與吃一口飽飯活下去,他們心中自有衡量。”晉朔帝?。


    鍾念月一時目光灼灼地望著了晉朔帝。


    她並不隻是感歎於晉朔帝的博古通今。


    而是晉朔帝當真是個好皇帝,他也會顧惜女子的性命。


    要知曉光這點,後世都仍有許多人不曾放在心上呢。


    晉朔帝對鍾念月這般模樣也極為受用。


    小姑娘眼底的光太盛了,好像就這樣輕輕地落在了他的心間,一下Z?廣袤又無垠的荒蕪貧瘠照亮了。


    他怎麽會容得下世人這般在陰陽上大做文章呢。


    若他有一日,得償所願。


    他是容不得有半點惡名落在鍾念月頭上的。


    那便自今日始,改換人間的愚昧。


    到十年、二十年、數十年後,眾人隻記得Z?他的念念奉為世間之尊,而非因著荒謬可笑的陰陽之論,給人以把柄,Z?來也有人膽敢將他的念念拉下來,推入火坑。


    此時馬車間縈繞一絲溫情在。


    而三皇子卻深一腳淺一腳地過來了。他身上沾滿了泥灰,哪裏還有那副尊崇模樣?


    ?餘光猜的那樣。


    他不敢將自己遇見的難事報給晉朔帝聽,便想來想去,覺得還不?來問鍾念月。


    反正鍾念月都已經罵過他了,??多問幾句也不虧。


    三皇子在那馬車前站定,便道:“兒臣、兒臣有幾句話要與她說。”


    晉朔帝眼底的溫和霎時去了三分。


    不過他還是點了頭。


    允了三皇子與鍾念月說話。


    三皇子Z?那些災民不肯上前領米說了,末了還要罵人家一句“蠢人”。


    好似以此來證明,他還比他們聰明一點。


    鍾念月都驚訝了。


    心?這幫人可著實是欺軟怕硬呀。


    推人入火坑倒是勤快,麵對三皇子這般一瞧就分外尊貴的人,倒是怕了。


    鍾念月懶洋洋?:“你笨麽?你擺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不就成了?否則人家還以為你是去殺他們的。”


    三皇子的表情僵住了。


    他這輩子打從出生起,因為地位尊崇,母妃疼愛。他露出最多的就是冷笑、嗤笑。不是在嘲諷別人,就是走在嘲諷別人的路上。


    今日卻要他和藹可親?


    三皇子咬牙切齒地問:“太子便是用這般麵孔騙過了無數人?”


    鍾念月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嗯。”


    三皇子視太子為一生之大敵,自然不願輸給他,扭頭便學著??和藹可親地笑去了。


    等鍾念月轉身回去,洛娘正巧寫完了一封信,呈到了晉朔帝跟前。


    洛娘的字寫得歪扭難辨。


    鍾念月震驚?:“與我當年有得一拚了。”


    洛娘羞澀道:“哪敢與您比?”她還隻當鍾念月自謙呢。


    晉朔帝聽著洛娘羞答答的聲音便覺得說不出的牙酸。


    等看清楚那要交予相公子的信——


    “鍾氏女,轉眄流精,光潤玉顏,氣若幽蘭,羅襪生雲。世間難得……”


    那還是洛娘貧瘠的肚皮底下,挖空墨水,才拽了個好聽點兒的詞句。


    晉朔帝更酸了。


    卻聽得鍾念月大讚一聲:“好!洛娘真會誇人,我喜歡。”


    哪像京城裏那幫人,動不動就罵她不學無術。


    也不知道相公子看見這封信會不會吐血。


    讓洛娘盯著她。


    盯了半天,就盯出來個這玩意兒。什麽有用的東西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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