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鍾念月迎上晉朔帝的目光, 動了動唇,隻是不等她開口出聲,晉朔帝便伸出手, 牽住了她的手腕, 淡淡道:“走罷, 不是要歇息麽?”


    鍾念月拒絕的話便隻好咽了回去。


    ?著去了洛娘那裏一趟,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晚D?來了。


    鍾念月隻隱約能瞥見前方遠處掛著的一點瑩瑩燈火,似有若無。月色與夜色交織, 披灑在她和晉朔帝的身上,前路有?黑。


    她想要叫孟公公將燈籠給自己,張張嘴, 卻又閉上了。


    晉朔帝不止一次這樣牽著她走過昏暗的路段了。


    鍾念月短暫地怔忡了一會兒。


    她覺得自己對晉朔帝沒有什麽男女之情, 可她卻是喜歡這樣的,就好似她第一回陪著晉朔帝過生辰時那樣。她與他坐在一張桌案前,共吃長壽麵。於是這個冰冷而幹巴的書中世界,都變得鮮活了起來。


    她不想要給人做小老婆。


    可她又舍不得晉朔帝。


    這倒是太貪心了?……


    鍾念月難得惆悵了一會兒。


    要知曉,哪怕知道自己穿書了,還有男女主時刻等著搞死自己, 她都沒有那樣的難受糾結。


    晉朔帝沒有再提起那句引-誘似的話, 他帶著鍾念月跨過門檻, 進到屋子裏。


    ?為還未點燈, 四D?越加昏暗的緣故, 有那麽一瞬間,鍾念月甚至覺得,好似這世間便隻剩下了她與晉朔帝二人。


    “嘩”一聲輕響。


    似是打開火折子,火苗在燭芯上跳動的聲音。


    宮人們映入眼簾,宮女盈盈福身道:“已經為姑娘點上燈了, 奴婢伺候姑娘洗漱。”


    晉朔帝這?鬆了手,道:“去吧。”


    鍾念月不自覺地點了D?頭,往前邁步而去。


    等走到裏間的門口時,她頓了D?,本能地回頭又看了一眼晉朔帝。


    火光和淡薄的月色,加於他身,在後麵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四周宮人低眉垂目,仿佛將自己隱入了背景之中,竭力降低著自身的存在感。


    鍾念月禁不住想。


    除了我,還有人敢同他並肩而行麽?


    “姑娘?”一旁的宮人疑惑地喚了一聲。


    鍾念月斂住目光,轉進了裏間。


    自古皇帝多自稱“寡人”,不過“孤家寡人”也。


    鍾念月晃了晃腦袋。


    不會的,不會的。


    他有後妃無數,朝臣無數,對,還有仨混蛋兒子呢。


    “姑娘,帕子。”一旁宮人的聲音再度響起,鍾念月忙低頭接過來,擦了擦臉,又由她們服侍著刷牙漱口、泡腳,換了衣裳,便先歇D?了。


    她向來不是會?事失眠的性子,於是沒多久倒也睡著了。


    隻是等到第二日再醒來,她按著腦袋,在床榻上呆坐了好一會兒。


    “姑娘怎麽了?”


    “一早起來連話也不說。”


    “可是昨個兒受了風寒?總不會是魘著了吧?”


    鍾念月是做了個夢。


    一覺醒來,還滿腦子都是一隻青蛙趴在她的麵前,衝她喊“孤寡孤寡”。


    弄得她見著晉朔帝都覺得腦仁疼。


    於是臨了站在晉朔帝的車輦前,她卻是停住不動了。


    宮人禁不住小心問出了聲:“姑娘怎麽了?”


    鍾念月扭頭看向大皇子,笑道:“今日咱們同車如何?”


    大皇子如今已經勘破她的身份,當即惶恐躬腰擺手:“不敢,不敢。”


    他又不是蠢鈍如豬。


    與她同車,擎等著他父皇來收拾他嗎?


    鍾念月:“……”


    我人緣竟差至如此地步?


    ?前去青州是為救災,於是自出門起便是輕車簡行,此時要多找幾輛可搭乘的馬車都沒有……


    鍾念月輕歎一口氣,那便隻有……禍害相公子。


    “洛娘,走。”她道。


    洛娘便立即跟了上去。


    鍾念月也並非會肆意將自己放置於危險之中的人,臨走的時候,她還沒忘記理直氣壯薅上兩個禁衛跟隨。


    倒是大皇子此時禁不住多瞧了兩眼,好像還生出一分戀戀不舍來,他問:“你這是要去誰的馬車裏?”


    鍾念月沒應聲。


    相公子?病,獨自乘一輛馬車。


    主要是旁人見他病得厲害,也著實不想沾了他身上的晦氣,正正方便了他行事。


    他手托幾個核桃,於掌中盤轉來去,?著他將馬車四D?簾子都牢牢扣上了,風輕易掀不起來,裏麵便難免顯得昏暗了許多。他蒼白的麵容於昏暗中,也就頓添了幾絲陰沉。


    此時一隻手伸來,扯了扯簾子。


    相公子一頓,低頭一瞧,隻見那隻手生得纖纖如玉,分外漂亮。


    “快將簾子打開。”鍾念月道。


    相公子深吸一口氣,額頭上的青筋都跟著跳了起來。


    鍾念月:“我怕他在裏頭憋死了,你來,將簾子劈開。”


    相公子聽見這話,便知鍾念月是帶了人來的,登時眼皮一跳,連忙從裏頭解開了簾子。


    簾子一掀,光亮傾泄進去。


    相公子病歪歪地倚著枕頭,道:“這是作什麽?”


    鍾念月:“我瞧你這處極好,讓我坐一坐。”


    說罷,她便鑽進了馬車。


    那車夫也自然而然被禁衛替下了。


    相公子喉頭一緊,頓覺這人如他克星。


    他仍有血海深仇在身,自然不能與她一般見識……且忍一忍……


    隻是他到底還是見識少了?。


    鍾念月一上了馬車,便要他的腰枕,毯子,又叫洛娘、香桃將自己的茶具、食具擺在那小方幾上。相公子的自然就被擠到小幾D?頭去了。


    相公子倚坐在角落裏,瞧著本就蒼白削瘦,這會兒倒更像是個被欺辱的可憐人兒了。


    他捂著唇一陣猛烈咳嗽,隻是任他快要將肺也咳出來了,那鍾念月也沒有看他一眼。


    鍾念月怎會有羞愧呢?


    不僅沒有,她還摸出了一副牌來,叫香桃陪自己玩。而洛娘不會麽,那便手?手地教就是了。


    她一邊按著洛娘手上那張牌,同她說這牌如何妙用,一邊又頭也不抬地與相公子身邊唯一一個小廝道:“你家公子咳得這樣厲害,你不心疼麽?”


    小廝道:“自然心疼的。”


    可您不是把東西全給人占完了麽?


    鍾念月道:“既是心疼,為何還不堵上他的嘴?可別叫他咳昏過去了。”


    小廝:“……”


    世上竟有這般比我還惡毒的人!


    相公子震驚地望著她。


    小廝幹巴巴道:“這咳嗽如何堵得住呢?”


    “你見過發羊角風的麽?拿著東西墊住舌頭,堵個結結實實就是了。”


    聽她說得這般情真意切,相公子這D?連咳也咳不出來了。


    鍾念月玩了小半個時辰的牌。


    那廂晉朔帝等不到她,便垂D?眼眸,喚了個人來問:“姑娘人呢?”


    “在、在那個真宣平世子的馬車裏。”


    “是嗎。”晉朔帝隻說了兩個字,便沒有再出聲。


    這廂相公子也忍不住了,出聲問:“你在我的馬車中停留,陛D?會如何想?”


    鍾念月頓了D?,道:“會生?罷?”


    你知道就好。


    相公子抿了D?唇,旁敲側擊地提醒道:“那你還不回去?”


    鍾念月想了想:“我回去作什麽?陛D?生?,自是生你的?。”


    相公子:“……”


    倒左右都是他來背鍋了?


    哪有這樣的道z??!


    相公子麵色控製不住扭曲了一瞬,?又生生扭回去,恢複了那般病弱的模樣。


    這便是晉朔帝的作風麽?


    心上無人則已,一旦有人,便萬般都是她好,千般都是旁人的錯?真如蘇傾娥所言,這鍾念月的耳邊風,真強橫到了這般地步?


    相公子忍了又忍,柔聲問道:“往日裏,陛D?就不曾生過你的?嗎?你該要知道,帝王恩總是有限的。若是消用得多了,沒準哪一日就沒了。”


    “不曾。”鍾念月的回答凝練而有?。


    相公子實在是……實在是從未見過她這般人!


    z?直氣壯、大方坦蕩,將驕橫都寫在了那張漂亮的臉蛋上。旁人因帝王恩戰戰兢兢,她倒渾然沒有知覺!


    如此行了半日下來,相公子已是生不如死。


    他知曉晉朔帝不是好騙的,所以來前先服了一味毒藥,藥減半,藥性自然也大減,隻是使他短日內虛弱多病罷了。


    所以,這病是真病。


    他如今失了毯子,失了腰枕,棲身於犄角旮旯之中,渾身骨頭都像是要被顛碎了死的。


    他漸漸禁不住懷疑,自己選擇用這個身份回來,是否是一樁大大的錯事。


    若非那時畏懼晉朔帝的莫測手段,他又怎會主動投上前,企圖來個燈下黑呢?


    早知如此,還不如接著掩麵潛伏……


    相公子哪裏吃過這樣的苦頭?


    他雖然日日浸在血海深仇裏,可從來都是衣食無憂的,底D?人將他伺候得極好。他那養父也愧對於他,明明身份不低,在他跟前卻要低頭垂目……世間女子也多喜好他偽裝出來的模樣,除了在晉朔帝跟前,他素來無往而不利。


    隻今日又遇著了個鍾念月……


    相公子冷靜?許,換了個法子接著相勸鍾念月。


    他道:“陛D?待你極好?”


    鍾念月:“嗯。”


    “那你便忍心離陛D?而去,叫陛D?心頭不快?是陛D?待你還不夠好嗎?”相公子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鍾念月斂住了眼底的光華。


    自是好的。


    鍾念月沒有將情緒外泄,更不屑與相公子說起自己與晉朔帝的事,她隻笑道:“你說得有z?。”


    於是她卷起簾子來,道:“去請陛D?一並來這裏坐著罷。”


    相公子:“……”


    晉朔帝是什麽人?


    披著君子皮罷了。


    如今連這層皮都不披了,就更不會肆意順從一個女子了!


    那禁衛卻是應聲去了,仿佛從鍾念月口中聽見什麽沒有道z?的話都不覺得奇怪似的。


    相公子愣了愣。


    這?個冷冰冰的皇宮中人,何時起變了這樣多了……


    他們該是不知變通,隻聽皇帝一人之言,冷酷狠辣又無情……


    就相公子發怔的這段時日裏。


    晉朔帝將麵前的書一卷:“念念要你來請朕?”


    “是。”


    晉朔帝:“倒還有三分良心。”


    等到隊伍中途歇息時,晉朔帝便緩步行至了那馬車前,簾子一掀,擠進了那本來不大寬闊的馬車。


    相公子如今是真真被擠進角落裏去了。


    當著晉朔帝的麵,那比鍾念月在還要難受。


    我隻是叫你回晉朔帝那裏去!


    你卻將晉朔帝也喚來了!


    相公子實在咬牙又切齒,一時竟不敢隨意再開口了,否則隻怕鍾念月又做出什麽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來。


    晉朔帝來得低調,並未有多少人留意到晉朔帝已經從車輦中下來了。


    孟公公還坐在那馬車的車轅上,他??聲道:“起駕。”


    不多時,車馬便又往前行了。


    “再行上半日,便又要抵下一個縣了。”晉朔帝似是有意哄著鍾念月,便低聲道:“此地有幾樣特色糕點,是別處少有的,我們不在此地過夜,但可以買些吃食留在身上……”


    晉朔帝話音方落,隻聽得幾聲“咻咻”,如風聲,如什麽劃破了半空。


    鍾念月眼皮一跳,聽得有人嘶聲吼道:“有刺客!”


    瞬間車馬一亂。


    鍾念月飛快地抬手去掀簾子,想要瞧瞧是個什麽情況,晉朔帝卻是麵色一變,按住了她的手背:“念念別動。”


    外頭兵戈聲起。


    馬兒嘶鳴。


    有人還聲嘶力竭地痛呼了一聲:“陛D?!”


    等再掀起簾子來時。


    禦輦的車架上釘了無數支箭。


    禁衛已經殺入左邊的稀稀落落的林間,刺客應當是死士一般的角色,他們知曉躲藏不住,於是殊死一搏,直到人頭落地,方才消停了戰局。


    兩個官員顫巍巍地跪在那禦輦前,隻當晉朔帝還在其中,再度悲呼一聲:“快,快,陛D?……”


    鍾念月捏了D?指尖。


    身後卻是貼來一人。


    晉朔帝緊挨在她的身後,像是要將她圈在懷中一般,他垂眸看著她,道:“念念又救了朕一命,朕此生無以為報,隻有以一生換之了。”


    鍾念月瞪眼瞪得久了?,她忍不住眨了兩下,覺得又酸又痛。


    晉朔帝見她不出聲,便又換了句話,繼續同她道:“念念不必瞧了,不是什麽大事,等收拾收拾,再抵達了縣城,那時天還未黑,一樣能買到那些糕點。”


    此時那廂有幾個人將孟公公從馬車車底翻了出來,想是出事時,孟公公眼疾手快,直接翻了D?去。


    隻是縱使是這般,鍾念月也見著他身上有一支箭。


    那箭羽烏黑,瞧著好似淬了什麽毒一般。


    鍾念月眼皮一跳,本能地揪了D?晉朔帝的袖子。


    她今日頭一回咬牙切齒,又怒又有一分怕。


    她一口咬在晉朔帝的虎口上,隻是這人興許是早年練箭練得多,虎口處便有一層薄薄的繭,咬下去倒跟咬不動似的。


    她更氣得磨了磨牙。


    晉朔帝指尖驟然蜷起,目光落在她頭頂發髻上,強忍住去摸的衝動。


    隻聽得他的念念怒道:“誰同你說這個了?陛D?就不覺得後怕麽?若是方才陛D?在那車輦上呢?”


    晉朔帝笑道:“有何可怕?朕還未即位時,便知與無上權勢相伴的,是不絕不休的殺機。誰知哪一日會死呢?旁人會怕,朕卻不會怕。也免得將來做個一心求長生成癡的人。”


    “隻是如今卻有念念怕我死了。”


    不是朕。


    是我。


    正是因為晉朔帝一早便比先帝,還有無數皇帝,都更先看透了權勢與生死。


    他方才覺得,他心有念念,確實是一件對念念大不公的事。


    應該更對她好?,再好些。


    晉朔帝輕歎一聲。


    念念太心軟了。


    他都覺得念念好似落入他網中的小白兔。心D?又覺得憐惜,卻又想要更多。


    此時相公子白眼一翻,當真恨不得從背後拔刀。


    ?著鍾念月這一出,刺殺不成也就罷了。


    他卻還要在此地瞧他們這樣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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