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聯一心追求自由貿易。


    宛如過去對印度及中國要求進行


    「自由貿易」的英國(我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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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自英國自治政府不具名關係人士


    對「與商聯間的貿易交渉」之擔憂


    倫敦宇宙港——第三航廈


    這個叫倫敦宇宙港的地方充滿了謊言的氣味。漂亮到吊詭的空間,在清潔層麵的異常執著,一片雪白的地板搭配上璀璨輝煌的燈飾照明。以前我被關進去的收容所,外層區域也是這樣,盡管除此之外淨是一團爛泥……但表麵工夫做得倒是有模有樣。害我頭一次降落在此地時,不由得有股莫名的既視感。


    當然,這裏也不可能全都維持著一個樣,讓我難掩好奇。畢竟我好久沒看過社福機構設施以外的地方了。


    真是的,到底隔了多久啊?久到我以為天荒地老了。大概得追溯到以前我剛被放出來的那個時候了吧?


    明明該是如此,卻感受不到絲毫新鮮感。我想大半的原因,在於目前身上有熟悉的拘束腰繩和手銬吧。


    而另一半的原因,肯定就在同行者是性格爛到無可救藥的偉大「監護人」呢。老實講,我已經到了想單獨飛的年紀。不管怎樣,這次並不是我自願求那些「忙得不可開交的職員們」陪我一起來。


    這些愛管閑事的家夥們是我直到前些時日仍受其「無微不至」的「照顧」,於「更生機構」內任職的「溫柔」職員。根據他們的說詞,直到把我交到由聯合國派來的招募人員手上,都要「善盡職責」照顧好我。


    反正這些家夥隻是隨口掰了名目,擅自跟著我來到倫敦宇宙港。根本隻是想拿旅行費當藉口貪點零用錢花吧,該死的血蛭們。


    不過,隻需再忍一會,就不必繼續跟這群厭煩的家夥吸相同的空氣了。


    「請問是聯合國的瓦薩?鮑金先生嗎?」


    肩部掛著不知翻譯還口譯機,總之就是翻譯語言的機器,體格精悍的男子點頭回應。


    和社福機構內那群挺著鮪魚肚的職員不同,看男子一身壯碩結實的肉體,說真的我認為他應比較擅長與人互毆吧。盡管如此,這名男子——鮑金臉上掛著一副可疑透頂的微笑。簡單說,他屬於那種沒必要虛張聲勢的家夥。


    「日本公共社福機構於此刻起,將伊保津明交給您,煩請您在領收書上簽個名。」


    「護送的各位辛苦了。在這裏簽名是吧?」


    咻?!我險些輕聲吹起口哨。「歡送」我到這裏的各位偉大機構職員竟然喊了我的名字!這可是打從出生後頭一遭啊。畢竟平時不是用識別號碼,就是粗言穢語來大呼小叫呢。


    這正是我身邊的事物有所改變的證據,或許能對未來抱持一點希望。一切都虧了眼前正把領走我的文件還給社福機構職員的男人,鮑金的功勞。雖不曉得這家夥打算怎麽利用我,但讓我稍微期待一下能過上與目前為止不同的未來也無所謂吧。


    當我腦中這麽想時,鮑金朝我瞥了一眼。


    「老實說,我覺得各位做得有點誇張呢。我雖不曉得日本的行事風格,但不過就是為了帶一位青年到此,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絕無此事!一切都是為了『從伊保津本人身上』維護他的人權。」


    盡管滿口屁話的職員讓我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們,隻有這次必須認分點。我可沒衝動到會在這種重要關頭把事情搞砸。


    隻要再忍幾分鍾就能和這群家夥說再見,即使是殺意我都忍給你們看。


    「……他沒辦法保護自己,才會由各位伴隨前來?」


    「很高興您能諒解。自從大崩壞以來,實在發生了太多肆意妄為的自由危及社會與其他個人的案例呢。商聯真是令我們傷透腦筋了啊。」


    「這樣子啊。」看到鮑金裝出的笑臉便跟著點頭的偉大職員,大言不慚講起了我真的、真的、真的聽到耳朵都快長繭的陳腔濫調。反正無論碰上任何壞事通通推給宇宙人——我已經聽到不想再聽的瘋言瘋語。


    那些叫商聯人的宇宙人與我何關?對我來說,最想痛扁一頓的人是你們這群家夥。


    我的成績不錯,畢竟我算是拚了命學習。和其他偷懶的家夥不同,我——隻有我是正常的。所以我伸張了自己的權利,要求不和那些蠢貨一起成為勞工集團中的一分子,希望能去讀大學而已。我根本沒做錯任何事。


    結果,左一下「明明大家都這麽做」,右一下「你怎麽能一個人選其他路?」,說蠢話的家夥們逼我改變主意,若拒絕就認定為反社會人格。平時做事慢吞吞的公家機關什麽不會,談起礙別人事的功夫,實為一流。眨眼之間,竟已把我送進公共社福機構「保護」去了。


    我實在很想問一句——這件事和商聯到底哪裏有關係了?不管那些商聯的怎樣,命令你們這群人抓我的家夥是誰?總不會是商聯的家夥吧。


    「那麽,我們確實將人交給您了。」


    「好的,我將負起責任照料mr?伊保津。」


    「這是電子銬的鑰匙。請容我提醒一句:為了他著想,在替他開鎖前切記注意周遭,並保持最高的警戒。那麽,恕我們先失陪了。」


    說完這番話後,這群身著公共社福機構製服的煩人垃圾把我交給鮑金,起身離去。可能的話最好讓我一輩子別再見到他們,不過若是哪天得知他們的死訊,我倒樂得願意衝過去看看他們的死狀喔。


    「歡迎來到倫敦宇宙港,mr?伊保津……叫得如此生疏有點奇怪呢,能否讓我直接喊你『明』?」


    鮑金伸出手,開始故作誇張地說:


    「先不管你這趟長途旅程舒不舒適,我都歡迎你來到這裏。啊,你不喜歡握手嗎?真是這樣的話,問題大概出在你手上那有點獨特,呃,日本風的飾品嗎?我現在就把你手上那個和腰繩解開,麻煩你忍忍吧。」


    「你果然也覺得和我不搭嗎?」


    「那是某種傳統民族服飾之類的嗎?假如是的話,我希望你聽了別見怪,因為我認為實在沒什麽品味呢。」


    這麽說的同時,鮑金幫我解除手銬的電子鎖,並鬆開了綁在上頭的腰繩。有個正常腦袋,不會盲目聽信蠢貨們忠告的人類真是太美好了。


    「瞧瞧,這下變得有男子氣概多了呢。」


    我用力回握了他再度伸出的手,並開口致謝:


    「謝謝你,鮑金先生,一切全多虧了你。」


    「聽了實在有點不好意思呢。畢竟一想到不久後的將來,你也會咒罵起我是邪惡商聯的走狗時,總覺得心情就變得挺愉快。」


    說是這麽說——鮑金這時話鋒一轉。


    「站著不好說話,我們換個地方如何?」


    因為他說得太過隨興,我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我不曉得這個男人要去哪。最後跟著他來到很符合整齊清潔的宇宙港形象,一間時髦的飮食店。和我一點都沒有緣份的世界。


    我幾乎是出於好奇往店內看板望去。是幾個由閃爍花燈排成的字母,好險我還看得懂。我雖被關進收容所,並不表示我忘光在那之前為了升學所學的內容。


    是間叫「mald’s」的店吧。我有點高興自己還讀得懂,但一看菜單我就後悔了。靠我生鏽已久的語文能力想看懂菜單內容十分困難,不過看板子上的照片,這竟是間提供真正的麵包和肉的高級店。


    實在羨煞我了。


    「吃麥當勞你接受嗎?」


    「……你說什麽?」


    「m」和「c」不是分開來念的嗎?不,問題應該在於……我本來以為他不會進去這種店……結果竟然出乎我意


    料。也不管還不太敢相信的我,鮑金那混蛋竟然若無其事走進店內。在啞口無言的我麵前,混蛋鮑金走到放在櫃台的一台機器前,對我說出一句難以置信的暴言。


    「mr.明,你想點些什麽呢?」


    「蛤?」


    不知為何匡、匡、匡輕敲著機器觸控麵板的鮑金難道不曉得,我如今身無分文嗎?不可能好嘛!被關進收容所後手邊根本不會有半毛錢,所有財產都被沒收了。


    到了這個分上,我總算懂了。


    他是在完全知情的情況下故意秀給我看嗎?如果是的話,可真是愛說笑的家夥,完完全全把我看扁了啊。有權選擇的人類總是那麽傲慢,被拿自己辦不到的事來炫耀,讓我滿肚子火。


    「別不理我,點餐啊點餐。」


    似乎已經完成那叫啥點餐動作的鮑金喊了我,煩死了。


    這家夥若不是剛才替我解開公共社福機構手銬的招募人員,我實在想罵他一句,甚至賞他一拳。


    ……我不記得最初和他見麵時說過什麽。簡單來說,就是我受鮑金這混蛋之邀參加傭兵還什麽玩意,一口答應下來,畢竟我沒有其他路可走。然後現在這家夥,對我這種人,說了什麽?


    「你覺得我有得選嗎?」


    「你說啥?愛選什麽就選什麽啊?」


    衝擊性發言,同時也是對我的極度侮辱。我忍不住咬緊牙關,憤憤握拳。


    選?你叫我選?


    既沒錢又沒配給券,是叫我怎麽選啊?


    明知我沒有其他選擇,還敢這麽大言不慚。我握拳強忍恥辱,裝得一臉平靜開口問:


    「鮑金先生,可以打個岔嗎?」


    「什麽事呢?」


    一臉愣住的表情讓我打從心底感到可恨。


    「希望你還記得一件事,就是我原有的一丁點財產已全遭政府『沒收』了喔。」


    「你是指錢的問題?也就是說你現在擔心結賬是嗎?那就沒問題啦。」


    「問題可大了吧?」


    都說沒有錢了,到底是怎樣才回答得出沒問題啊?就是想糟蹋我是不是?


    「沒問題的,mr.明。包含黏在你身邊那群順道來倫敦敲竹杠的公共社福機構人員的出差費用,通通由聯合國買單。反正就是……商聯人會掏錢的意思,不需要客氣。你的餐費這一點錢,我們這邊能報帳的。」


    「你說什麽?這是認真的嗎?」


    「愛點多少隨你高興,我這邊會負責買單。」


    鮑金竟當著我的麵毫不猶豫地這麽說。


    不,說得更仔細點,應該是這家夥說出口的話透過頸部掛著的翻譯機,變成電子聲傳過來才對。


    這句話讓我頓時猶豫起該怎麽回答他。


    隨我高興?意思是我有選擇的自由嗎?又不是家人,卻願意請我?我會猶豫該對哪一點訝異,是因為過去的人生中從未碰上類似的事。


    跟我說其實是翻譯機壞掉,我還比較願意相信。


    不對,就是這樣。


    憑什麽要相信機器?我不管其他地方怎樣,但隻要看看商聯出現前開口閉口都在誇耀日本製產品的那群老不死就很清楚了。更別提收容所內的機器三天兩頭就會故障。


    「你那機器是不是壞了?」


    「翻譯機很正常。」


    鮑金的回答莫名充滿信心,甚至瞄都沒瞄掛在頸部的翻譯機狀況如何。


    「連檢查都不檢查嗎?我不曉得這樣說你有沒有聽懂,但讓我再問一次——難不成你真的相信那玩意?」


    「我當然非常相信啊。畢竟這款可是允許使用於法律業務,受商聯/聯合國認證之ksah-632782類d32級製品。若要等到這玩意耗盡使用年限,恐怕人類已早就死光了呢。」


    「抱歉……你在說啥啊?」


    「我是在展示連這種文謅謅的官腔,都難不倒這台實用的翻譯機喔,mr.明。我認為你說的話準確傳進我耳中,而我的話也傳達給你了才對呢。」


    你應該能理解吧——鮑金露出如此含義的微笑。


    「雖隻是我個人的見解,這玩意無疑是商聯難得做了件好事的代表例。用在聯合國標準語的溝通上再適合不過了,我是這麽認為的。」


    「……既然如此,表示問題不是出在機器上啊。」


    雖然根據過往經驗,我都會選擇不相信機器,但似乎是我搞錯了。聽他這麽一提,那台翻譯機看起來也不像有哪裏壞掉。


    這樣判斷下來,原因十分單純。


    盡管機器爛到說壞就壞,有時更連正常反應都沒有……仍比大多數的人類來得好。就算是這麽爛的機器,和人類一比起來的話值得信任多了。相信沒有人會對我這句話有意見。


    「我想起來了,問題出在人類身上啦。這種太過美好的話,我是不會相信的。」


    「mr.明,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誤會?也就是說,你真的要請我吃飯?」


    鮑金一聽,露出傷腦筋的表情……他裝得可真生動,想必和日本的政治家們不分高下。讓我自己挑選食物?這笑話真好笑,是在挑釁我吧?


    拚湊成話的字句總是和原有的意思不同,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正確的意思到頭來都成了「忍耐」。我被逼著選擇忍耐,為了不去妨礙到其他人,打從出生以來一直、一直被要求配合大家。


    畢竟我正是想做出選擇,才被送進收容所;就算並非本意,也會難免懷疑話中有話。我變成這樣是理所當然,現在才叫我改根本不可能。


    「而且還是奢侈品?你瘋了不成?」


    「沒什麽好稀奇的吧?不過就是一起吃個飯,有那麽奇怪嗎?」


    「根本亂七八糟,我實在不敢相信。」


    假如他不懂我為何不相信,這家夥肯定是最喜歡榨取人民血汗錢,屬於特殊階級(國民福利特別優待之634類,從事高難度,難以取代工作者)的吸血鬼不會錯。


    那群家夥深信我們會相信他們說的話……若不是這樣的話,根本不可能說得出那種戲言啊。


    「我本來認為,過去和你的幾次溝通,已贏得了你的信任呢。」


    「鮑金先生,我和你隻有在公共社福機構那天講過話,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你一個人在講啊。」


    你跟政治家還有學校裏那群爛老師一樣——我硬是吞下這句話,又緊緊握起拳來。


    選擇的自由都是假的。


    一直都是。


    打從出生以來到今天,一直都是。


    口口聲聲說人有權選擇,一作出選擇又馬上挨罰。


    忍耐!


    公平分擔義務!


    跟大家做的一樣!


    公平和大家分享!


    如戲言般的理想——不對,說著滿口如狗屎般戲言的「老師」們硬塞進我們耳中的口號,要我重複喊幾遍都沒問題。


    不斷忍耐,被逼著幫蠢貨們擦屁股,每天被迫分到工作,仍不放棄逃離希望的我曾是名模範生。格外諷刺的是,在學業成績上,我是表現最優秀的學生。


    若說我憧憬除了集中勞工團以外的夢想,並提出了去上大學的權利,應該就能明白我過去有多麽努力了吧。我可是創造出了他們不能拿成績太低當藉口拒絕的漂亮數字。


    結果,我被以反社會什麽的罪送進收容所,落得接受「重新教育」的下場。如今回想起來,這使我什麽話聽起來都感覺帶刺。所以鮑金那副打從心底傷腦筋的表情才看得我不爽。這家夥,為什麽,在可憐我?


    「ok,那麽我們點一樣的吧。」


    「你說什麽?」


    「是我擅自點的餐,也由我這邊付費。我既不會找你討錢,你吃下餐點後我也不會要你去做什麽,心血來潮的話就隨意吃幾口吧。」


    一這麽說完,他馬上對著機器開口說了幾句話點餐。


    同時從懷中拿出一張卡片往前舉……就似乎結束了點餐和付費。代表接受點餐的聲音響起,同時從中吐出收據。


    鮑金將它夾進錢包,笑著對我說:


    「現在店員在幫我們準備,先選個位置坐吧。」


    雖隻是隨口一說,我卻在心中暗自苦笑。


    又來了。


    「選」這個字接二連三從鮑金口中迸出。他說得輕鬆隨便,但我想他根本不明白這個光聽到就會不爽和困惑的字對我有多麽沉重。


    「順便解釋一下,這裏能自由選位置坐。既然我們要談事情,選較安靜點的位置比較好。機會難得,就去空著的那邊坐吧。」


    聽他左一下「自由」,右一下「選」,我快被轟得暈頭轉向。


    老實說吧,我無法理解這個名叫鮑金的男人安什麽心。這樣拿紅蘿卜吊在麵前誘惑,到底是想怎麽利用我啊?


    相較於侃侃而談的鮑金,我卻僅是狐疑不決。


    「自從大崩壞後,日本自治政府在社會保障政策上麵臨種種難題呢,你那些好心的監護人們其實也很無奈吧。我的祖國同樣好不到哪去,但要比較哪邊比較接近反烏托邦,或許仍會輸給日本呢。」


    瞧這男人說得頭頭是道,臉上表情絲毫卻不露玄機。這種看不出葫蘆裏在賣什麽藥的人實在棘手。看著坐到乾淨位置上後出聲催我趕快坐下的鮑金,我不得不承認他是我從未接觸過的類型。


    我隻好下定決心,在鮑金對麵的座位坐了下來……這座位和我搭來的空中交通工具一樣不是硬梆梆的,讓我不太習慣。不過真要說的話,整體坐起來的感覺不太舒適。


    「抱歉直接坐你對麵,也希望你多包容我的用字遣詞。因為我似乎被認為擁有『反社會人格』,才會讓公共社福機構擔心到派了好多人跟我來啊。」


    「是無所謂啦。」


    鮑金聽了我的自嘲,麵露苦笑出聲附和我。


    「雖然由我這個招募方的人來說不太好,不過大部分來自日本自治區的應徵者問題確實蠻多的。不是過度自卑,就是激動反抗這兩種。至於你的話,看起來是具備反抗的骨氣啦……」


    先不管哪些是謊言,他又在裝模作樣些什麽,反正就是可疑……這家夥肚裏一定有鬼,可是到底為什麽,現在我卻感受不出他的態度哪裏怪。


    好可怕。


    頭一次感受到這種單純的情緒。一無所知真的很可怕。


    「也罷,這點之後就會曉得了。」


    沒錯,若是不先摸清對方,哪天會在睡夢中被砍頭都不知道。即使目前鮑金並非天敵或不共戴天的仇人,未來會如何誰都不能保證。


    唯有失去生存意誌的羔羊,才會放下手中的刀子。


    「讓我們稍微聊聊好嗎?在你簽下最終契約前,先認識彼此不是件壞事吧?」


    「在某部分上我同意你。」


    點頭的同時,我下定決心反問:


    「可是鮑金先生,你知道了我的事又能怎樣?受雇用的士兵去了哪,和你有關聯嗎?」


    我受他邀約時,已經聽說是去當傭兵或類似工作。隻要我一出發,之後我的任何事應該都和鮑金這家夥無關了吧?在我稍微瞪了他一會後,鮑金才聳聳肩,往我背後的方向看去。


    「你看起來無所適從呢。」


    這時這家夥麵露苦笑,突然喊了我身後站著的人……我竟然會沒注意到其他人靠近的腳步聲,難道真的那麽緊張嗎?


    無論如何,都使我背後不由得冒出冷汗。


    「辛苦了,你來得正是時候。」


    「請慢用。」用假到不行的笑臉說出這句假惺惺的話後,留下的是用紙盒裝著的某種東西,以及裝在免洗杯中的某種飲料。


    剛剛聽他說點一樣的餐點,結果似乎真的是一起準備。


    「哎呀,麥當勞的動作還是一樣迅速。你不覺得他們對任何人都是全銀河內最友善的嗎?」


    「嗯……喔,對啊。」


    鮑金毫不多想便伸手進紙盒拿出的,是個叫做漢堡的玩意。我以前在準備升學考試時曾在某種文化資料上看過。麵包、肉、蔬菜和起司,記得好像和另一種叫三明治的文化類似。


    不過這些怎樣都無所謂。


    那些該死合成植物的味道我記得可清楚了。不隻咬起來跟橡膠一樣,聞起來有股怪味,味道更像臭酸的廚餘。靠配給券能選的,就隻有這些。換句話說,能夠選擇的隻有忍耐程度高低的權利。


    可是現在呢?在我眼前的紙盒中飄出的別說是怪味了,竟然是香氣,刺激食欲的香氣,讓我口水都要滴下來了。這是我打從出生以來頭一次被饑餓之外的感覺刺激起食欲……就連被關進公共社福機構以前,都沒有碰上這種事。


    「快吃吧,免得冷掉了。」


    鮑金真的可說是隨口一咬。


    我承認——好羨慕啊。


    「你不吃啊?」


    可以吃嗎?吃下去到底得付出什麽代價?


    不過要是錯失這次機會……下一次得等到何年何月才吃得到如此高檔的食物?不,應該說,真的會有下一次嗎?


    我壓抑住迷惘,說出藉口搪塞。


    「……我第一次吃,不知道吃法。」


    「吃法就是,嗯,如你看到的這樣,不需要講究什麽禮貌。這不是那種得用刀叉來吃的餐點,大口咬下去可爽快了。」


    「就算你等等要我還,我也還不了喔?」


    我煩惱許久才終於擠出這句話。


    看到有人在麵前吃得那麽美味,又加上香氣飄來刺激嗅覺,讓不習慣的我受到強烈至極的誘惑。


    「沒關係啦……拜托你也稍微相信我嘛,不然乾脆我幫你試毒怎樣?」


    「試毒?」


    「我以為你覺得這是俄羅斯人的食物,才會疑神疑鬼呢。裏麵既不含釙也不含戴奧辛,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準備證明我這些話的文件啦。」


    鮑金接連說出我聽不懂的單字後,似乎發現我滿頭問號而閉上了嘴。盡管內容我無法理解,不過他是在說笑話嗎?


    實在是距離感令人捉摸不定的男人。


    「我總會對我的同袍們開這個玩笑,不過對你行不通呢。」


    津津有味嚼著漢堡,再喝口冰涼的飲料一起吞下肚的鮑金露出苦笑。


    「我這下總算體會到,即使不是翻譯機發生缺陷,經過翻譯的語言果然無法突破文化之間的高牆啊。」


    「畢竟——」他單手拿著漢堡,繼續說了下去:


    「就算意思傳達到了,要是笑點無法讓對方理解,實在可惜。語言真是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呢。相較之下,味道雖有分個人好惡,易於理解卻是全人類共通的喔。」


    「快吃吧。」被他這麽一催,沒有理由繼續拒絕下去的我於是戰戰兢兢拿起漢堡。


    當我心一橫咬下的瞬間,我不禁困惑。有種混在裏頭,小粒小粒的突起物。我本來以為自己吃到有缺陷的食物,正要發飆,但馬上就發現不對勁。


    並不像機構職員找碴而故意混進流體食物裏的垃圾,麵包上灑的是顆粒狀的調味料。


    最重要的,咬起來有嚼勁,不像在咬橡膠。


    接著慢半拍傳到舌尖上的……竟是肉的味道。蘊含著和我隻吃過寥寥幾次的假肉相比天差地別的美味,越咬味道越擴散開來。


    「味道如何啊?」


    「……這


    種事你也問嗎?」


    不是人工合成的牛肉。


    既溫熱,又帶有真實口感與滋味的肉。


    「抱歉問了無趣的問題。如果你想的話,加點也沒關係喔。」


    這提議的誘惑力大到我都要口水直流了。


    要是我任憑一不做二不休的衝動下決定,不知會有多輕鬆。假如我沒了那僅存的克製心,早就已經被釣上鉤了。


    所以我硬是壓抑住內心某部分大喊可惜的念頭,硬是轉移話題。


    「竟然能夠請我吃飯,你究竟賺了多少錢啊,鮑金先生?」


    「mr.明,我稍微更正一下。我畢竟是個廚師,無論賺多賺少,請你吃頓飯都是應該的吧。」


    「廚師?我還以為你是招募人員呢。」


    當時他是說要把我用於商聯的軍隊還艦隊怎樣的,所以我才以為他是募兵官——招募人員。而且真要說的話,眼前這個男人的模樣根本不適合當廚師,因為體格都壯到能一刀刺死敵人了不是嗎!


    「再說,你當廚師未免太嚇人了。」


    雖然言行舉止非常斯文有禮,卻不足以掩蓋過他的本質。一身危險氣息令我難以想像他平日待在廚房裏做菜的模樣。說得更明白點,這頭狼那藏也藏不住的利牙不時若隱若現。


    「怎麽這麽說呢。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優秀的廚師喔。當然,正式名稱——或者該說法定名稱雖然不同,通稱還是叫廚師喔。」


    「通稱?」


    「我會解釋的。不過在這之前,你想不想加點?雖然我因為年紀到了得克製,像你這種剛成年的世代就不同了,應該會想大吃特吃不是嗎?你還吃得下對吧,真的不用再加點了嗎?」


    無論是他不放棄誘惑我,還是被我挑釁成這樣還能保持平靜的態度,一切都太驚悚了。


    認為對方默不吭聲就是膽小的弱者,並為了誇示自己多強悍而大放厥詞的家夥,才是真正弱小的敗家犬。


    會叫的狗就有理由擊斃它。


    然而,沒有必要吼叫的狗真的很可怕。


    「……其實理由不隻是年紀啦。不過狼吞虎咽總讓我覺得後果會很可怕。」


    「意思就是不多貪求嗎?你似乎經曆過不少事啊。」


    他會怎麽看待我這句話?我已明白這家夥腦筋動得又快又危險,但看來他無疑是個強敵。


    自信、傲慢與禮貌混在一體,真的糟透了,豈不是最難搞的那一型嗎?


    「我認為你的想像是正確的。自己該拿的份就要趕快拿回來。」


    「難怪不管去到哪都不變啊。」


    略顯落寞的鮑金將手上拿著的漢堡小心放回托盤上。要怎麽吃隨他高興,就算就這樣放著不管也沒差……不過這男人對於漢堡的偏執到底是為什麽?


    即使是在日本,也至少保留了自己決定吃飯速度的權利。雖然說在身為公共財產的大眾食堂內吃得慢吞吞占了位置太久,會被以「反社會侵占罪」起訴就是了。


    當真很難能在不受任其他人監視,不被催促的環境中吃飯。我清楚那群垃圾公共秩序警察不在倫敦這邊,但老實說……我到了此時此刻,仍擔心那群最愛扯人後腿的公務機關人員會不會突然從哪冒出來。


    「一旦去到宇宙,無論在好或壞的方麵,相信你都會改觀——說是這麽說,現在稍微慢慢來也不壞。」


    雖然他本人應該認為自己說了番別具深意的話,單手抓著的番茄醬瓶卻壞了他形象。


    「至少再吃點炸薯條如何?就是你正吃在嘴裏的東西。就算隻是把馬鈴薯拿去炸,裏頭卻大有學問喔。」


    「這讓我不禁想起合成食物耶。」


    「畢竟都是澱粉做的啊。不過呢,把麥當勞的炸薯條沾上大量地球的番茄醬吃進口中這件事,在宇宙工作者間可是很受歡迎喔。」


    「反正你吃了就知道。」他邊說邊把沾滿番茄醬的炸薯條送進口中的模樣……實在很像小孩子。


    假如這些都是他演出來的,我隻能佩服原來狼披上羊皮竟能裝得這麽像。


    「你說得倒是滿腔熱血呢。」


    「等你上了宇宙就會同意我這番話啦。這股隨隨便便的鹹味,地球才嚐得到呢。」


    「難道去到宇宙就不一樣?」


    「是啊,可差多了呢。屆時你將體會到什麽叫做『大滿足』喔。」


    鮑金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同時話中甚至難得流露出明顯情緒。聽起來或許很蠢沒錯,但他是認真的。


    我實在無法理解。


    「一旦搭上商聯的船,即便你不願意都會理解。對人類而言,麥當勞才是商聯勢力圈中最高檔的速食。假如有人不愛上它,很抱歉,我大概和那個人當不成朋友呢。」


    「抱歉打斷你的高談闊論,但我已經吃得夠多了,也不想對你的喜好說三道四,可以請你開始談工作的事嗎?」


    「工作?唉,沒辦法呢。」


    鮑金假惺惺地縮回正往薯條伸去的手,並直接往放在桌上的一堆白紙團中抓去,隨意抓起數張用來擦手。


    我是已經料到了,但在這裏,什麽東西果然都是用過即丟。


    「既然如此,就來說明正式契約吧。不過不好意思,在開始這道手續前,我必須執行一件法律要求的儀式。」


    「嗯……是哪一個呢……」鮑金邊喃喃自語,邊伸向他的公事包。


    出現在麥當勞擦得亮晶晶的桌麵上的,是個厚厚的文件夾和看上去十分堅固的平板電腦。


    「啊,就是這個。讀一下這些來證明我的身分多少算是種義務,麻煩你稍微忍忍吧。」


    拿起取出的文件,鮑金開口宣讀:


    「依泛星係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經受理並施行業務之聯合國?總督府專員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認證,受特殊宇宙保安產業管轄,具泛人類負責官認證資格之本人瓦薩?鮑金將開始解說業務。」


    「蛤?」


    從翻譯機中傳出的單字簡直跟咒語沒兩樣。


    到剛才為止他說的那些隻算是話中有深意,但現在這段話真的完全讓我無法理解意思。


    「這是要正式接受商聯雇用前的一種形式。你就當成是我這可憐的招募人員不得不遵守的規定,幫我一把吧。」


    「看來公務無論去到哪都一樣呢。」


    這一解釋讓我很能理解。看樣子,偉大的宇宙商聯政府也和我慈悲為懷的日本政府差不到哪去。


    「伊保津明先生,根據官方手續,請你出聲承認我的資格,我將以機器進行錄音。」


    「……所以是要我怎辦?」


    「請你照著這張紙的內容念出來。上頭寫的應該是日文沒錯。」


    我接過來的文件確實是以日文書寫。要說問題何在的話,大概就是這些字句和剛才鮑金說出的話一樣莫名其妙。


    根本一頭霧水。


    「依泛星係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這啥鬼啊?」


    「公家機關的文法和方言喔。」


    要我在看不懂的文件上簽名?開什麽玩笑,當我傻了啊?隻有想自殺的家夥才會這麽做好嗎?


    「雖然特色強烈到會讓你看得很吃力,就麻煩你配合我的指示做啦。」


    「不行,你得對我好好說明。」


    想利用我沒差,我也會利用對手。可是我不想被以自己無法接受的方法利用,因此我要聽他說完再做出決定。


    我知道他們有很多不可告人的事,也曉得對方肯定對我的反應覺得麻煩,流露厭惡神色。不過,這是我不可退讓的底線。


    我發誓過絕不對自己


    不明白的事隨便簽名,絕不。


    「說明?我是無所謂啦,但要說明什麽?」


    「這些內容的意思。」


    好啦,他會怎麽出招?


    會不情不願?


    或打馬虎眼?


    ……到底選哪一招?


    「好久沒人要求我說明契約了呢。我很樂意為你詳加說明。」


    「嗄?」


    「你這樣我很難回應呢,不是你要求的嗎?我要從哪部分開始說明呢?」


    本來做好得處理麻煩的心理準備,結果一聽整個人愣住了,傻儍注視著鮑金的表情。原本我以為他會麵有難色,沒想到竟一口答應下來。


    他當真?


    「那麽先解釋這句『依泛星係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是怎樣?」


    「簡單來說,就是商聯眼中地球上的聯合國喔。然後下一句代表宇宙人承認這個名叫聯合國?總督府專員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的組織為『公家許可證發行組織』。」


    讓我最驚訝的,莫過於鮑金竟真的按照宣言流暢且詳細地說明。


    「那特殊宇宙保安產業呢?」


    「就是你現在打算應徵的類傭兵集團正式的法律分類,職業工作內容則為軌道登陸步兵。地球上對此有更五花八門的辱罵稱呼,在公文上的表現就很無趣了對吧?」


    他大概是特地說得很細,至少是能讓我聽得懂的老實回答。真要說的話,感覺說謊的氣息並不濃。盡管一口咬定他沒說謊太過危險……不過目前這家夥真的不怎麽可疑。


    代表他若不是非常卓越的詐欺犯,就是打著某種算盤才據實以告。但或許他兩種都符合吧?


    「具泛人類負責官認證資格呢?我想這指的是你吧,鮑金先生?」


    「沒錯,就是剛才我那被稱為廚師的正式職稱。本人瓦薩?鮑金是邪惡商聯的爪牙,專門將地球人賣去宇宙當傭兵喔。」


    ……意思就是在支配地球的偉大宇宙人手下,擔任傭兵招募官。


    「好啦,mr.明,請問你同意聽我說明嗎?」


    「我同意。」


    畢竟沒有其它選擇,為了讓他接著說下去,我點了點頭。


    「很好。那麽mr.明,在開始說明之前,我可以問個和你有關的簡單問題嗎?管轄日本地區的自治政府中自稱公共社福機構的團體給了我一份『精神鑒定報告』的奇怪文件。讓我跟你確認一下這玩意。」


    我差點忍不住一拳往鮑金臉上揍去。要是對象不是他的話,或許我已經出手了。


    「……你是要我說啥?這可不是愉快的話題喔。」


    鮑金把我帶出了那令人作嘔的收容所。即使我當初會答應這個可疑男人的邀約是因為沒其它路可走,但的確多虧他,我才能從泥濘最深處爬出來。


    無論鮑金個性如何,又在打什麽歪腦筋,結果目前情況都逐漸好轉。結果!結果才是一切!


    就算聽到他說沒禮貌的話也能忍住不去揍他,理由就在這裏。


    但是……但是呢!就算心存感激,凡事都得有個限度。被人翻出不愉快的往事能輕易善罷幹休嗎?一般而言根本辦不到吧?


    「我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啦。不如說,其實我對你的這部分沒什麽興趣呢。」


    「那你是要我說什麽?」


    「為什麽會有這張紙……能否讓我聽聽你的自我主張呢?不管怎樣都好,我務必想聽聽你的意見。」


    「蛤?」


    我忍不住出聲回問。過去無論是誰,都曾為了加諸罪名在我身上而提出質問,但這可是我第一次被人問意見呢。


    「你難道是打算做心理諮商嗎?」


    「不,我毫無那方麵的打算。畢竟我既不是精神科醫師,也非精神醫學方麵的專家。心理諮商是交由商聯政府內專屬部門執行的工作。」


    話說得輕鬆隨意,不過暗地裏鮑金的視線變得異常銳利。


    這家夥是直到剛剛都還興高采烈說著自己有多愛漢堡和炸薯條的男人?我實在無法聯想他們是同一人。鮑金的一百八十度轉變正如此充滿戲劇性。


    「來,讓我聽聽答案吧。」


    整個人豹變,甚至以蘊含凶狠之意的眼神盯著我。麵對這股想窺探究竟的視線,豈不是讓我難以靜下來嗎!


    「你覺得自己為什麽遭到隔離?」


    尋求答案的聲音。


    既非指責,也非輕視,隻是個單純的問題。正因為如此,才會甚至激發不安。這個男人究竟為何追求著這種事?


    他是我無法理解的未知,沒辦法按照過往經驗判斷該如何是好。同時,我也不小心將平時在心中想的事說溜嘴了。


    「大概是因為我是正常的吧。」


    「……因為你是正常的?真有意思,能否請你接著說下去呢?」


    稍微瞄去。


    鮑金觀察我的視線開始浮現出怪異光澤。


    「無論哪個家夥都隻會逃進自己的世界裏。自尊比富士山還高,實際上卻是最底層的存在,所以才選擇不正眼直視不如意的事實。」


    提供我基因的人似乎也是這樣。


    ……用「似乎」有點不公平,畢竟我幾乎不知道那兩個家夥的事。不過其實,一般的日本人中,知道關於「雙親」消息的家夥實屬罕見就是了。


    總而言之,在我的認知當中,收容所是以集團為單位的人們為了逃離現實的空間。所有壞事都是別人造成,自己這群人成了犧牲者——那就是個每個人都異口同聲說著這些話,宛如垃圾堆積場的空間。然後,一旦拿出不利的真相到他們眼前,便開始吵吵鬧鬧。


    唯有自信心超人數等,隻會耍嘴皮子的垃圾們。


    「『像我們這些認真勤勞的人之所以受苦,全都怪邪惡的商聯人。』打從出生以來沒認真工作過的家夥竟然麵不改色,麵不改色喔?一本正經地說這出種話。明明政府發放的飼料很難吃時叫得比誰都大聲,卻絲毫沒有工作的打算呢。」


    然後我則選擇工作,想靠自己賺來的錢獲得食物。眼看當時我快要成功了,結果卻被奪走。一直以來總是如此,垃圾們已經學到扯那些努力的人後腿是件多麽快樂的事。


    「不利的真相連麵對都不去麵對,那群人隻會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害者……在那樣子的環境下,隻有我一個正常人會對他們不利吧。」


    「怎麽個不利法呀?」


    「因為我自己主宰了自己的人生。」


    所有人都假裝自己已做出選擇,我則是真的想選擇,所以作勢選擇以表抵抗。想要我加入勞工共同體從事社福勞動我可不幹,於是才會努力讀書來獲得考試資格。難得獲得權利,我要靠它進入大學,從垃圾堆中逃離——然後就被扯了後腿。事情不過如此而已。


    那樣辛苦學習的理由,其實隻來自如此微不足道的小小心願。我不過就是想確保自己的自由罷了。


    「……對那些沒辦法主宰自己的人而言太刺眼了嗎?」


    「我做出和被視為絕對正義的『大眾』不同的行為啊。」


    我隻是不想吃配給的營養食品,想得到勞動的酬勞罷了。當其他人都在混吃等死時,為了逃離鬼地方而加倍努力罷了。


    也就是說,我很勤奮。是那種與其開口抱怨,不如選擇伸手去努力爭取糧食的男人。雖然在理解人性這部分犯下致命失誤就是了。


    周遭都是群愚昧無知的蠢貨,盡管我對這個事實清楚到了生厭的地步……卻沒能料到竟無可救藥且厚顏無恥到那種地步。其實真要說的話,我這種正常人沒能理解名為「垃圾」的人種也是莫可奈何吧。


    「垃圾們對於成功的嫉妒超乎了我的想像。真正無可救藥的家夥根本沒有什麽品性或矜持,到頭來什麽不會,扯別人後腿最會。證明了即使是毫無前途的垃圾,也有辦法妨礙想努力邁進的正常人。」


    「真是一番深具哲學意義的言論呢。mr.明,你有沒有興趣寫哲學書籍?」


    「你要我用哲學為題寫一本書出來?在我的認知中,能辦到那種事的大概都是非常閑的家夥吧。」


    「理由是?」


    「那還用說——」我笑道:


    「因為所謂的真理早就再明瞭不過了。」


    我現在就來試著寫寫那啥哲學書吧。


    單純的事實——所謂世界是由爛人,垃圾,和我一樣認真的同類三種要素構成。恐怕所有人都會出聲抗議吧。出聲歸出聲,但真會有哪個蠢貨打從心底否定這點?


    不管怎樣,還是稍微對那些自以為聰明高尚的家夥們解釋一下吧。


    稍微有些複雜的事實——構成世界的爛人當中,依據程度分別,還是有些稍微正常點的。該說是種新發現嗎?廢物其實有分好壞。既有無可救藥的屎渣,也有還能容忍的屎渣,世界就是這麽五花八門。


    較容易聽得懂的事實——垃圾不是該殺就是該抓去活埋。他們大部分都是由爛人進化而來。


    在我簡單扼要說完兩種要素後,讓我對那些已經知曉真相的人們傳授最後的智慧吧。


    正確無比的事實——爛人終究就是爛人。管他是不是稍微好一點,還不就是無藥可救的底層分子,根本不會改變爛人=垃圾的本質。兩種還是一起燒一燒吧。


    以上就是所謂長篇大論的哲學書。沒想到隻是說明一件單純的事實,竟能寫出一本書呢!


    「我在想所謂的哲學家,會不會也是群爛人啊?」


    「此話何解?」


    「那些人肯定是裝忙的天才不會錯。像我周遭,哦,是以前的我周遭經常出現這類隻會耍嘴皮子的家夥。」


    「哎呀忙死啦忙死啦?」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事實上卻隻會偷懶,占他人的成果為己有的寄生蟲們。光看他們沒有羞愧至死,我就懷疑起那些家夥究竟有沒有心,以為根本是僵屍啊。


    我想所謂的哲學家肯定都是這類家夥不會錯。


    還是說,在商聯人從宇宙來到地球之前,人類其實是以不同價值觀來思考事情的?


    事到如今我無從得知。


    清楚的隻有一件事。


    「我要做我自己的工作,拜托你把我跟那群偷懶的家夥分開。」


    「從具有工作動力和正常評價能力這兩點來看,宇宙的確比較符合你的性格。說老實話,這個工作在地球人間的風評不太好呢。」


    「隻要有工作做,什麽都好。」


    「畢竟——」我繼續說出心裏話:


    「我不是那種會挑東撿西的人。」


    「mr.明還真勤奮呢。難道這就是已經絕種,所謂的優秀古代日本人嗎?在當今時世,若問絕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會極度執著『工作是否和自己相符』呢。」


    「隻要領得到錢,什麽工作都沒差吧?」


    我賺的錢是我自己的。天經地義,不該有其他可能。單純、易懂又公平對吧?我並沒興趣在那大聲嚷嚷商聯侵略或地球人怎樣又怎樣。


    「就算加入宇宙人的軍隊,應該也差不到哪去。」


    然而,我這句話似乎引起了鮑金的注意。


    「你似乎有些誤會,容我稍做更正。你要加入的並不是軍隊喔。」


    「你說什麽?難道事情變卦了?」


    「倒是沒有變,不過我擔任招募人員的是——啊,這會有點長喔……」


    鮑金歎了口氣後,輕搖頭道:


    「依泛星係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經受理並施行業務之聯合國?總督府專員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認證,受特殊宇宙保安產業管轄,具泛人類負責官認證資格之第321組招募人員。我們都簡稱為k321單位。」


    「這個超容易咬到舌頭的稱呼到底是誰取的啊?」


    「我不曉得,但我想我就算和命名者碰麵,應該也無法和他聊得開心吧。」


    我不禁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大多數的公務員都是那種看不起人,輕易把別人當傻子的家夥。就算有幾個還能聊得來的例外,也不會像和鄰居聊天同樣開心吧。


    看看公共社福機構的職員們就知道了。隻要他們無法理解,就是你有病。


    「在k321的工作,對被招募進去的新兵來說算是很標準的。」


    「鮑金先生,即使你認為理所當然,但我可不是。」


    「當然,我會說明的。」


    鮑金聳聳肩,輕輕甩甩頭,彷佛在詳加思索。


    「具體上來說,我想你可以把這份工作視為傭兵。如此一來,你對工作也能想像出一定程度的內容。」


    「傭兵?我從剛才就挺在意了……你不是軍方的招募人員嗎?」


    「在法律上被視為商聯正規軍。或許最接近舊時代所謂的外國部隊呢。但我希望你能注意一點,就是:商聯就算拿出最大誠意,視你們這群徵召進來的為武裝警衛,也絕不會承認你們是軍人。」


    「那我們到底是什麽人?我們是要被招募進名叫商聯的宇宙人軍隊,對吧?」


    「對商聯而言,所謂軍人,嚴格區分起來等同宇宙艦隊的機組人員。雖然不是沒有像宇宙艦隊海軍陸戰隊那樣的非艦隊部門,但他們的主要戰場卻隻限宇宙。」


    鮑金一臉苦澀說出的話題,對我來說早已習慣。


    簡單來說就是,地球人用的是「另一套標準」。不,依我們的觀點與其說是「另一套」,不如說他們和我的世界被隔開了……如此令人不爽的區別法無論是商聯還是地球,看來都是半斤八兩。


    「也就是說,商聯是『宇宙』的居民。如今有少數勇者,或者該說熱愛冒險的家夥以海軍陸戰隊身分登陸就是了。基於除此之外的理由得登陸到行星上的人,都被居民們深信是遭降職或惡整才會做出的行為。」


    「所以說,才會叫我們去做他們不想做的事?」


    「就是這樣。」


    這些理由我都能聽懂。而就算感到不悅,老實說,要我接受這點程度的理由也可以。畢竟他們是選擇付錢,雇用他人去做他們不想做的工作。


    ……某種意義上來看並不失公平。


    「商聯人主要期待地球人能在行星上完成名為『地上戰』的任務。平時的勤務得留守在太空站內,而一旦有必要,也必須去參加行星登陸作戰。」


    「隻能任人使喚是吧?所以,我得去哪個戰場?」


    鮑金傷腦筋地接著說了下去:


    「……老實說,包含k321在內的新貨該送去哪,很容易受列強局勢左右。我個人隻能保證,一旦得知消息,會盡最大努力迅速通知你。」


    「哪邊都好。隻要有薪水可拿,哪邊我都去。」


    金錢是通往自由偉大的一步。以前我曾差點得到它,而這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攪局了。隻要商聯人願意付我錢,我就會好好完成工作。


    「很好。啊,趁我還記得時再說一點。假如你已簽下契約,原則上不能因個人理由隨意離職,但是有個例外。」


    「例外?譬如自殺之類就行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畢竟若真要特地跑到宇宙去自殺,我早在還待在收容所時就選擇上吊,讓管理者背上責任疏失的黑鍋啦。


    對那些家夥的報複真的有魅力到我願意考慮那麽做。


    雖然說我心中認為自己這條命很貴重,拿去換那種垃圾家夥的飯碗根本不劃算就是了。


    「行行好,可別在太空站裏搞自殺喔。自從以前發生過反商聯的恐怖分子不曉得精神耗弱還什麽原因,害得太空站內一部分區域跟著陪葬的自殺事件後,大家都神經兮兮的啊。」


    我是不曉得在太空站做出形同自爆攻擊的自殺多具威脅,不過看鮑金那臉苦悶的表情,就不難想像他並不想再受到蠢貨的波及。提出這種要求是理所當然。


    「簽下契約後,為了將新招募者培訓成新兵,得請你去火星上的訓練營受訓。隻有在此階段若認為自己不適合這份工作,得以破例依照個人意誌申請解除契約。」


    「所以罰款多少?」


    「罰款?」


    愣愣張著嘴的鮑金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了?我為了讓他明白我不是傻子,開口說:


    「既然解除了契約,就等同背叛。你們難道都不管這種背叛的人?最基本都該有什麽處罰吧?」


    「並沒有特別的罰則呢。」


    「我以前曾讀過書,知道商聯人十分看重契約。別再瞞我了吧,鮑金先生。」


    我讀過我日本自治政府宣揚昔日榮耀所編的曆史教科書,自認多少理解商聯人是種什麽樣的存在。


    我在學校已經被迫重複聽自從「被發現日」後,日本經濟因大崩壞遭受多麽嚴重的損害,聽到耳朵都快長繭了。「我們是被害者。」——平時根本不相信,仍成天口吐這些膚淺話語的教師,唯有那堂課上講得慷慨激昂,甚至有點令人反胃。


    多虧如此,我學到好幾種辱罵商聯人和商聯的話。隻有這些對升學考試毫無意義的事才熱心教導學生,那群垃圾教師。


    「我沒有天真到會照單全收教科書的內容,但是商聯人是沒血沒淚的『契約主義者』,關於契約方麵的事毫無說情空間,這點應該沒有錯吧?」


    那群裝得一副自己是被害者的家夥隻會大聲嚷嚷「我們遭受到殘忍對待!」,怎麽演都是同一出戲碼。相信那登在教科書上的案例,大概正是這種情況吧。


    「熱心向學是好事,但希望你別忘記地球的資料容易出現偏頗這點。」


    「你的意思是其實他們充滿人情味?」


    「商聯人確實勢利,不過會判斷讓可能自殺的士兵待在太空的風險,認為『cp值』太差也是很合理的。」


    鮑金一臉苦澀地繼續說:


    「關於解除契約時的手續也做得很完善。」


    「真的嗎?是能夠明言的事嗎?」


    「都有明確規定喔。解除契約後沒有薪水領,來程的交通費要還回去,當然更不會有遣散費可拿。不過回程倒會免費幫忙準備4等船艙的船票。總之就是即使要把你扔回地球,也會溫柔地扔啦。」


    我不曉得他是故意或隻是純粹誇大其辭……但我嗅出「溫柔地扔」這句話中蘊含強烈謊言的氣味。


    沒有罰款其實是件壞事。或許蠢貨們聽了會很開心,但這並不代表毀約毫無懲罰,甚至正好相反。


    ……大概光是把人扔回地球,就有某種形同「處罰」的東西在等著吧?


    「也就是說,承認自己是喪家犬就能回去是嗎?很好啊,雖然我對喪家犬沒興趣,也壓根沒打算要當啦。」


    「你莫名有自信呢,mr.明。」


    「自信?開什麽玩笑啊?」


    我隻是想活下去。


    想活出自己的人生罷了。


    我不曉得他如何看待,不過鮑金這時點了點頭,主動轉換話題。


    「ok,那我再補充兩點。一點是關於待遇,另一點則是風險的說明。」


    「都是很重要的事呢。」


    鮑金用力點頭回應我這句話。我要走的是淪為喪家犬以外的路,因此知曉待遇和風險是很重要的事。


    「依泛星係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經受理並施行業務之聯合國?總督府專員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認證之特殊宇宙保安產業的酬勞是直接以商聯貨幣支付。雖然還得視匯率而定,不過通常都能在兩三年內賺到以ppp指數換算後,足夠在地球上花一輩子的生活費。」


    我又聽不懂這話的意思了。假如是鮑金掛著的翻譯機故障,要猜出這番話的真意倒簡單。不過那玩意似乎很正常。


    ……純粹隻是我的腦袋跟不上鮑金說出的這一串冗長的話罷了。他這人真的讓我很不爽耶!


    「意思是?」


    「給錢給得很乾脆,但其它待遇就很惡劣了。你就想成經過劣化的現代版西帕依(sepoy)吧。」


    不是由翻譯機,而由人類翻譯。雖然有點奇怪,但這等同能讓他解釋官腔官調的用詞吧。老實說,我根本不懂西帕依是什麽……依稀記得在世界史課程中有稍微瞄過一眼。是某種在指傭兵的暗號還是什麽呢?假如當時的曆史課上對商聯叫苦抱屈的時間再少一點,說不定就能明白更多了啊。


    以前那群教師果然是沒用的家夥。然後現在,就這樣放著不懂的事不管,實在讓我坐立難安。


    「鮑金先生,你說的西帕依是指?」


    「是指從殖民地雇用來的原住民士兵。假如你對其曆史定位有興趣,何不試著上網查查百科全書呢?」


    「不,我隻要知道是傭兵就好。」


    我對傭兵的名字沒興趣,重要的是內容。


    「所以說,風險呢?」


    「我就說清楚講明白吧——其實風險正是這分工作最大的難關。」


    「哼!天底下的工作哪有輕鬆的?」


    「要看每個人怎麽認為呢。我就直話直說了,mr.明,你們這些新兵一旦被投入實戰,將遭到急遽消費。」


    「消費?」


    當我問出這個單純的問題,鮑金臉上難得浮現羞愧之色。簡直就像……不,不對,並非我會錯意,而是對鮑金來說,剛才這一句就是他沒注意所犯下的失言。


    「……抱歉,當我沒說吧。」


    他在搖搖頭後,表情似乎回歸平穩,卻很明顯是裝出來的表情。難道剛才的失誤有要命到得讓他裝得這麽明顯嗎?


    「我們用數字來談現實吧。」


    特意想岔開話題故脫口而出的話,代表「消費」這兩個字對他而言是非常羞愧的。我暗自下定決心,要在理解鮑金的同時牢記住這點。


    「每回一次會送將近千人上太空,而當中隻有不到一半的人能活著走完為期兩年的第一契約。」


    「死亡率超過五成?」


    太過衝擊的消息讓我腦中一片空白。雖然我知道在宇宙進行廝殺的確得麵臨死亡風險,可是竟然會死到一半?


    「不對。」


    「蛤?是很單純的計算吧,這點程度……」


    「這是我個人給你的忠告——當心別被統計圖表上的假象騙了。」


    鮑金臉色沉悶地接著說:


    「活著的yakitori大半都是菜鳥。幾乎大多數都是擔任衛星軌道或行星的駐守防衛隊,結果整個部隊沒參加過一次實戰就結束任期的情況喔。」


    我試著解出他這些話中的含義。


    有一半會喪命。真是分危險的工作。可是殘存下來的部隊中,又有一半根本沒參加過戰爭。


    ……這不就代表參加的部隊會死超過半數以上嗎!


    「參加實戰的家夥們確切死亡率又是如何?」


    「登陸作戰的死亡率平均為七成。即使到實行登陸作戰前,多虧了華麗商聯艦隊所賜,隻有兩成人員輕微損傷。但是在行星地表上的部隊不是全軍覆沒,就是成功生存下來


    兩種結果。」


    七成?不是百分之七,是七成?


    讓人笑不出來的數字。


    「防衛戰的場合也是一樣。假如成功的話,死亡率也跟著降低;但若以防衛失敗收場,通常會死百分之九十九,要視為百分百也沒關係。意圖和商聯一較高下的其他列強軍隊,根本不會把非列強市民的權利放在眼中喔。」


    「我想問來當作參考——有不參加實戰的方法嗎?」


    「沒有耶。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夠好運,能不經曆實戰……才會自願受招募。結果其中半數都是躺著回來。順帶一提,我們不保管屍體,隻有一張死亡證明會扔回地球喔。」


    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的我忍不住抬頭仰望麥當勞雪白的天花板。盡管已經有所覺悟,但這份工作似乎遠超越我的想像。


    在一陣短暫沉默後,鮑金繼續出言警告:


    「再補充一點的話,『活著回來』的yakitori們也不可能平安無傷,絕大多數都接近傷殘退役呢。能夠四肢健全退役的機率根本形同中了彩券喔。」


    「鮑金先生,你從剛才開始一直提到的『yakitori』是?」


    「喔,這點你過不久就會知道……是用來笑模仿軍隊,被徵招去登陸行星的步兵俗稱。雖然商聯人直接在公文上以『yakitori』來稱呼地球人就是啦。」


    我不禁作嘔。


    yakitori?這是在指那個「烤雞」嗎?(※注1)就是以前當我隻有營養食品能吃時,那群討厭鬼故意拿在手上……當麵吃給我看的那種料理嗎?


    雖然古今中外,歧視非我族類的行為並不算罕見,但看樣子商聯人的歧視主義也差不了多少呢。


    「意思是叫我們乖乖被烤來吃嗎?」


    「對喔,你是日本人呢。那麽你應該不難理解這個詞有多麽突兀……」


    「商聯人的審美觀也真夠爛的。」


    「雖說我沒有維護他們名聲的必要,考慮到把自己人種下的禍根轉嫁給別人實在有失公平,所以容我訂正——這名字是地球人自己取的喔。」


    不可置信的我訝異歪頭。到底腦袋裏裝了什麽,才會想到用「被烤熟的雞」來稱呼自己?瘋了不成?還是在說某種笑話或諷刺?


    就算真是那樣,也該分哪些話該說不該說啊。


    「那些家夥是傻了嗎?」


    「誰曉得呢。」


    鮑金輕聲笑道。聽來雖是輕薄的笑聲,其中卻隱約蘊含著某種魄力。


    「等你契約期滿後,我蠻想聽你說感想呢。假如到時還能說出這個稱呼很蠢這種話,隨你高興想喝哪種酒,我願意送你一瓶喔。」


    「……我會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回以笑臉的同時,我牢牢把這句話記進心底。雖不曉得往後有什麽等著我,但我是該做好覺悟了。


    我才不想死。我也和其他人一樣會害怕,可是難道還有其他選項嗎?反正,假如我現在拒絕他,一定會被遣送回日本的公共社福機構。到時我隻剩在裏麵被關到死的命運了。


    能夠在外麵選擇自己的生死,或許還好一點吧。


    比起受那些臭家夥保護,要我當條狗向商聯搖尾巴都幸福多了。若換句話說,能選的話,我當然選投靠好一點的壞蛋。


    若能事先摸熟一些知識,至少能避免露出驚慌失措的醜態。


    ※注1:「烤雞(やきとり)」的日文發音即為yakitori。


    「言歸正傳吧。關於風險的話,我有詳細說明的義務,所以就直說了……其實你的風險會稍微來得低。」


    「這還真是不賴,可是理由呢?」


    「因為隻要事情進展順利,你實際參加戰鬥的期間就能縮短。你若同意加入,將會分派你以單位,呃,分隊的一員至火星受訓。到這個階段仍處於標準流程,不過k321在火星的受訓期間預計將遠比一般訓練來得長。」


    「這又是為什麽?」


    「這個單位比較像是一種實驗台吧。商聯一直有在改善新商品的教育,而當務之急是開發出新手法及研究。因此透過我招募進來的新人,都預定會參加這個企劃。」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


    我一直丟出問題來看對方怎麽出牌……但從表現得一副歡迎提問的鮑金話中,我沒能發現任何虛假。


    至少他對我是有問必答,那麽隻好讓事情往下一階段進行。


    「我接受了,想辦理入隊手續。」


    「那麽,終於要來進行文書作業了呢。」


    「文書作業?不會吧?那剛剛那些又是怎樣?」


    「隻是純粹的法律說明。現在開始要進行繁瑣的文書流程。」


    「請拿好。」鮑金遞給我的是排放在桌麵上的平板電腦。雖說我曾稍微碰過……其實我對這類機器不太拿手。畢竟我在成年前就被關進收容所內,根本沒機會碰過幾次。


    「商聯雖在商業買賣這方麵奉行超效率主義,但對於本身沒有接觸的領域卻相當隨便。總之會準備一座文件小山呢。j


    我接過平板,往螢幕瞄去。要是介麵隻有阿拉伯文、中文、英文、西班牙文和法文這五大主要語言,我可就毫無希望了。


    我帶著絲毫緊張望著螢幕,幸好隻是我多慮了。看來對方果然有顧慮到這方麵,這種平板電腦似乎能夠選擇日文介麵。


    我生疏地選擇語言,啟動名為質問協定書的玩意。


    根據介麵的指示,我似乎隻要對接下來出現的問題回答yes或no。隻有兩種選項的話,應該能毫不猶豫答完吧。


    「——你是反莫劄特主義者嗎……莫劄特?」


    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問題,我忍不住發出疑惑的聲音。隻要答yes或no兩種選項是很好,但我卻看不懂最關鍵的問題內容,怎麽會這麽棘手?


    「莫劄特是什麽玩意啊?」


    「應該問說是『什麽人』才對喔。他是位音樂家,於地球出生的地球人。活躍於距離被發現日好久一段時期前,寫了不少蠻有名的曲子才對。」


    表示這是個有關音樂的問題嗎?要說這問題很怪,的確十分罕見。究竟有什麽意義啊?


    「那麽所謂『反莫劄特主義』是?」


    「是否一聽到莫劄特作曲的曲子就變得神經質,進而想動手攻擊他人或擴音器呢?」


    我愣了一下後,回問鮑金。光聽他這麽說,情況實在不太正常。


    「代表他寫的是很爛的曲子嗎?」


    「不,我想是名曲,當然個人喜好還是有差。但我覺得是讓小嬰兒聽也沒問題的曲子喔。」


    「我的答案是no。」


    我根本沒興趣,傻子才跟它浪費時間。我選了平板上的no,歎了口氣。希望下一個問題能稍微正常點啦。


    抱持小小希望的我一瞄過出現的下一頁,再度嚐到失望的滋味。


    「試問你是否屬於反咖啡因主義/咖啡因過敏/信奉反咖啡因宗教的哪一種……?」


    語無倫次也該有個限度吧。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請你老實回答。」


    「蛤!?這個!?」


    看鮑金問得正經八百,應該不是在說謊,可是我仍然無法理解。就在我一臉狐疑瞪著問題時,他稍微替我解釋:


    「入隊後到了火星雖會做健康檢查,但每年都有十幾個人因食物過敏問題退隊。雖然商聯方麵或多或少能作出調整……咖啡因過敏也不例外。」


    「是喔……嗯,這我懂啦。」


    大概是像花粉症那樣吧。都去到宇宙了還因為區區過敏倒下的話,實在笑不出來。若這麽一想,這


    應該稱得上十分正經的問題吧?


    ……嚴格說起來的話啦。


    我選了no,開始祈禱這次不會出現奇怪的問題。


    從結果來看的話,我明顯錯了。因為大量比莫劄特和咖啡因都來得更雞毛蒜皮的蠢問題接二連三出現,迫使我不得不趕緊開口提問。


    當我對「對於來自四腳行走的動物身上抽取的蛋白質持何種宗教觀感?」之類的問題回答no時,終於忍不下去開口問道:


    「我回答了將近20個蠢問題,還是一點都搞不懂啊。所以呢,這份無聊透頂的問卷還剩多長?」


    這和問基督教/猶太教/伊斯蘭教/其餘多神教的戒律來判斷能否自由進食的問題重複了。不,一想到竟然有另一個問起咖啡因是否為宗教禁忌的愚蠢問題,根本沒差了吧?


    「怎麽啦?」


    「鮑金先生,我確認一下。我是要去開槍射擊的對吧?」


    「沒錯啊?」


    見鮑金理所當然地點頭。他的臉皮實在有夠厚。


    「然後,你給我的這些是戰爭遊戲的介紹嗎?」


    我是不懂公家機關的工作職責,但我回答到現在最正常的問題竟然是咖啡因過敏?浪費時間也該有個極限吧。


    「我得繼續做這無益的問卷到什麽時候?」


    「你的意思是?」


    麵對悠哉撐著臉頰的鮑金,我不滿地點醒他:


    「大多數的問題都沒意義到極致。這份問卷真的具有正經的意義嗎?怎麽看都認為隻是在開玩笑啊。」


    假如具有耍人以外的用途,我還真想聽聽呢。我不曉得這是不是入隊前的考試或某種確認,不過完全摸不清目的實在讓我不怎麽好受。


    「我搞不懂做出這份問卷的家夥在想什麽。」


    「你這問題問得好啊mr.明。」


    鮑金麵露燦爛笑容,彷佛在說我點中了重要事實核心般拍手叫好。


    「你是在耍我不成?」


    「我哪敢呢。而且不如說,我是真心佩服喔。」


    「佩服?」


    鮑金故做誇張地微笑,像在肯定這個問題。


    「我希望你務必思考思考,絕大多數的麵試者做出了什麽樣的反應?」


    「想必會錯愕不已吧,或者看到一半一腳踢飛椅子這樣。」


    「可惜了!正確答案是『裝出一副眼前的問卷有多麽重要』喔。mr.明所展現的那股抱持懷疑的健全精神實在是太美好,真的,真的太棒啦!」


    受到鮑金猛烈稱讚,我不禁噴笑出來。


    「等等,鮑金先生,你說一大堆麵試者都一本正經回答『這玩意』?」


    「找工作就是如此殘酷的事喔。」


    我實在摸不透語重心長的鮑金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在我見過的案例中,大半應徵者都把這個看做態度測驗的一環,試著努力維持正經八百的態度呢。」


    「那群家夥隻是假裝自己有在思考吧?明明毫無意義,卻堅決相信有意義。正因為是群平常根本沒用腦袋的僵屍,才會變成那樣。」


    「你為何這麽認為呢?也有可能是利用沒意義的試驗來觀察與試者的反應啊。」


    「如果真要用沒意義的測驗這一招,應該能準備其它更蠢的問卷才對吧?」


    鮑金聽了,一臉無奈對我聳聳肩。


    「這玩意也是夠蠢的問卷啊,再說剛才不是你自己說蠢的嗎?」


    「你覺得公家機關那群隻重形式主義的蠢貨,會特地拿莫劄特或反酒精同盟之類來問嗎?」


    除非是特別少了根筋的家夥,不然誰敢相信日本自治政府的公家機關中會缺乏這類量產無意義文件的人才?這樣子的烏托邦連那群囂張的政治家都不敢拿出來說,因為實在太不可能了。


    「原來如此。正確答案,mr.明,所以我才佩服你。能夠大聲喊出『國王其實沒穿衣服』的人很少,再考慮到你的身世處境,甚至都讓我不禁訝異了。畢竟會答應我們這些招募人員的,基本上全是些『沒有後路』的人。」


    「鮑金先生,我得收回前言,看來是我搞錯了。剛才我說那群人是蠢貨,但其實他們還算好的。」


    我承認,這是個太令我羞愧的失誤了。就算周遭淨是垃圾,把他們通通混為一談的話,我也會被算進裏麵。


    「我改口一下,他們是群還有求生意誌的蠢貨。我必須把他們分類到還算好一點的垃圾那邊。」


    「你說什麽?」


    「簡單來說的話,不就是不想回去的人才誌願受招募嗎?既然如此,比起那些選擇留在原本環境的家夥,這些蠢貨遠遠更像個人啊。」


    比起隻會扯後腿,意圖往前邁進的人好太多了。


    「xopoшo!這樣我期待得才有價值啊。」


    「期待?鮑金先生啊,你這話是認真的嗎?」


    「你還覺得我很可疑?我雖然已算習慣受人懷疑,倒也不是不會受傷的機器人。可以請你高抬貴手嗎?」


    鮑金用根本聽不出有受到傷害的口吻接著說:


    「我剛才應該說過,我們想開發新的訓練方法,因此想要能夠自我思考的人才。能夠在現今的地球上招募到像你這種富含反抗心與批判精神的候補,真的算是走運。」


    喔,原來如此嗎——我浮現感想的同時,發現嘴角揚起諷刺的微笑。看來他不是漫無目的地特地來到公共社福機構的收容所嗎?


    這家夥打從一開始就打算這麽做。


    「所以你才會找上收容所是吧。」


    「沒錯。能挖掘出意想不到的收獲,實在令我高興。」


    這句話意味著,他根本一開始就打算從裏頭找出像我這類的人。之所以會把各種瑣事解釋詳盡,到頭來也是想讓我在十分同意的狀況下加入軍……啊,不,加入傭兵。


    「辛苦你準備得那麽周到啦。雖然我很想懷疑你為何要做得如此細膩。」


    「畢竟是次貴重的測試機會,我想好好檢視相關參與人員入隊前的意誌。差不多該進入正題——或者該說是下結論的時候了。簡單說就是,我可以最後再問你一次是否要簽訂契約嗎?」


    「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yes』以外的選擇了吧?」


    「mr.明,我不是不能理解你想說什麽,但社會上有所謂的形式要顧喔。」


    鮑金一說完,緩緩變了語氣。


    「本人基於公家認證資格d4182572號,將對伊保津明進行意誌確認。」


    翻譯機響起的是毫無抑揚頓挫,毫無臭味的電子音。即便如此,從聲音器傳出的話語仍形同咒文一般。雖心想不仔細聽不行,但漸漸感覺出他說的這些並不怎麽重要。還真愛故弄玄虛呢。


    「請問你在即將加入依泛星係通商聯合航路守衛保全委員會指定,行星原生知性物種管轄局選定,經受理並施行業務之聯合國?總督府專事務所聯合認可機構認證,受特殊宇宙保安產業之工作時,是在接受了充分適切的說明後,依然出於自我意願接受招募嗎?」


    麵對虛張聲勢的提問,我點了點頭。


    理所當然的,我隻會照我自己的意思行動。


    所以說,到底有什麽在前方等著我……我在還不太清楚這點之下,隻靠著一股覺悟點頭稱是。


    「沒錯。」


    「非常好,這麽一來,契約的簽訂就完成了。」


    一臉滿足的鮑金語氣中參雜了些許完成一件任務的安心感。雖然這是沒差,但那充其量是鮑金個人的事,而想必我的工作從現在起才要開始。因此我按照忠告問了件事:「今天是簽完約了,可是到入隊日前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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