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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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龍大人,請您吃掉我吧。」


    「雖然你那麽要求,但老夫也無法照辦啊,老夫可是草食性的呀。」


    在長滿鍾乳石的深山洞窟中,出現單獨一根火把的光源,將火焰高舉在頭頂上的是一名年約十歲的少女,她穿著絹織的輕薄貫頭衣。


    「──莫非是我不合您的口味嗎?」


    「不是合不合口味的問題……老夫基本上無法吃肉,也幾乎不敢吃魚,老夫喜歡吃柔軟的草木嫩芽之類。」


    「請恕我僭越,但我有信心自己的肉較為柔軟,還請您務必嚐一口看看。」


    「不不不,你腦子還清醒嗎?為什麽這麽堅持啊?被吃掉可是會死的啊。」


    「我已有所覺悟了。」


    「欸欸……有這覺悟幹嘛呢?被老夫吃掉又沒什麽好處。」


    少女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邪龍大人,即使您生性謙遜,也請千萬別那麽說。若是能被您這麽偉大的龍所吞噬這也是我的夙願。但是──以我的性命作為代價,還希望請您出力協助討伐魔王。您目前身為魔王軍最高幹部,但據說您的真正實力甚至得以淩駕於魔王,故希望以我一條小命,借用您的力量協助人類。」


    「欸?老夫什麽時候變成魔王軍的幹部了啊?」


    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聽到,老夫這輩子雖然活了五千年,但也隻是一直在吃一些草草木木罷了。


    雖然老夫因身軀龐大,在遇到動物或人類時,能使對方嚇得魂飛魄散,但並沒有什麽厲害的力量。老夫之所以能平安無事地活到這把歲數,也都是多虧了純然的幸運與生性膽小,而並非是因為有多強。


    硬要說的話,老夫隻多少磨練出一點因長年累積的經驗,而能判斷出對手強弱的眼光罷了。不過,老夫能拿來說嘴的也隻有這一點了。


    「求求您了,我不論變成怎樣都無所謂,還請將您的力量借給我們。」


    「嗯……老夫覺得你的決心很了不起。不過,老夫並不是那麽偉大的龍啊。與其說老夫是一隻龍,還不如說是一隻身材龐大又長壽的蜥蜴而已。老夫雖然隻有稍微聽過傳聞,但魔王軍是很厲害的吧?和他們戰鬥的話,老夫鐵定馬上就會嗚呼哀哉了。你也還年輕,別輕易舍棄生命,快點回家去吧,你爸媽一定也很擔心你的。」


    「我無親無故,所以不會有人替我傷心。即使回到村子,身為一個活祭品,未完成使命就逃回來,下場也是可想而知。無論如何,都隻有死路一條,那還不如在這裏成為邪龍大人您的糧食。」


    「所以說老夫不是什麽邪龍,也不敢吃肉。如果要給老夫食物的話,還不如將甜甜的樹液裝在壺裏給老夫,這還比較令人開心呢。」


    「然後我浸在那個壺裏後,您便願意把我一口吞下──是這樣的吧?」


    「為什麽橫豎就是要把你吃掉呢?即使那樣調味過,老夫還是不敢吃啊。」


    「請恕我僭越,但我認為沒嚐過就有偏見是不好的行為。」


    「你講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啊?話說回來,你的手段和目的是不是顛倒過來了?」


    活人獻祭本應是要討老夫的歡心才對,但感覺對這孩子而言,被老夫吃掉似乎才是她的最終目標。


    老夫在洞窟中用力地活動了一下身體,將附近掉落下來的草木嫩芽堆在少女麵前,說道:


    「你看看,這才是老夫喜歡吃的東西,老夫沒興趣吃你。」


    「您的意思是不會吃我的身體嗎……」


    少女實際見到物品後,似乎終於理解了。


    「嗯,就是這樣。如果你這樣回去會被人罵的話,老夫也可以陪你一起回去,總之老夫不喜歡鬥爭之類的──」


    「那麽,您的意思便是不要吃我的身體,而是要吃我的靈魂吧。」


    「你的思維真的很跳躍欸,而且老夫根本想不到要怎麽吃靈魂啊。」


    此時,老夫才透過火把的光明,仔細端倪了一下少女的臉。


    因為被派來當祭品,她潔白的肌膚受過清洗,並散發著薫香的味道。不過,她的眼神卻透露出空虛的黑暗,或許是舉目無親的遭遇,導致她有這樣的眼神。


    這並非隻是隨便選了一個孤兒,透過老夫長年培養的眼光,能知道她身上有著些許的魔力氣息。擁有魔導素質的人類並不多,應是村人選擇了適合作為祭品的孩子送來這裏吧。


    在老夫望著她時,少女從衣服之中取出一把鑲有寶石的短劍,緩緩地朝自己的咽喉刺去。


    「現在便奉上我的靈魂,還請您稍待片刻。」


    「哇,等等,你給我等等。不用做這種事,不對,應該說是不要做。」


    「但是,不失去性命便無法奉上我的靈魂。」


    「老夫已經說了很多遍了,老夫不吃那種東西,你要是死在這裏,老夫也覺得很麻煩啊。」


    「您無須擔心,那麽為了避免麻煩您事後還要處理我的屍骨,我就挖個墓穴死在裏麵吧。」


    「為什麽你老是以死為前提說話啊,老夫都活了五千年了,但還沒像現在這麽困惑過。」


    「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祭品的使命,這是村人賦予我的任務,總之一定得請您吃掉我才行。」


    還真是來了個麻煩人物啊,老夫真心覺得很累。


    老夫當然並不想要吃她,但也不能讓她在這裏自殺。


    思索到最後,老夫想到了一個絕妙的點子。


    「……好了,老夫知道了,老夫剛剛已經吃了。像老夫這麽厲害的龍,即使對方活著,也能吞噬靈魂。老夫剛才已經吃了一小口你的靈魂,所以已經滿足了。」


    少女驚訝地睜大眼睛說道:


    「真的嗎?您吃了我的靈魂了嗎?」


    「嗯,沒錯。啊,不過你不必太擔心,因為老夫隻吃了兩天壽命的量而已。你的靈魂非常美味,所以光是這樣老夫便心滿意足了。」


    「您吃了我……那麽我便成為邪龍大人的眷屬了吧。」


    「嗯?」


    老夫不解地歪著頭,完全搞不懂這女孩的思考邏輯。


    「算了,就當是那麽一回事吧。總之,老夫送你回村吧。你光著腳會受傷的,坐到老夫背上來吧?」


    「怎麽可以勞煩邪龍大人呢……啊,原來如此,成為眷屬後,我與邪龍大人便是一心同體了。我的身體是邪龍大人的東西,所以不需要客氣的意思,對吧?」


    「雖不知道你在講什麽,但就當是那樣吧。」


    老夫為了讓她好爬上來,便趴了下去,並將尾巴如樓梯般地伸出,少女三步並作兩步地輕快爬上老夫的背,並姿勢端正地跪坐著。


    「邪龍大人,那麽我們走吧。」


    「你的村子是在哪個方向呢?老夫這一陣子都沒離開過這座山,不是很熟悉路呢。拜托你指路了。」


    老夫發出轟隆轟隆的腳步聲離開了洞窟,選擇了較為好走的路線,悠哉地前往人類的村莊。路上草木有遭人割除的痕跡,或許是將少女送來這兒的村人做的。


    在山道上與我們擦身而過的野獸們一見到老夫便撒腿就跑,其中還有放下嘴邊獵物當作供品的肉食性野獸。


    但老夫根本不敢吃肉啊。


    老夫的腳步聲宛如地鳴一般,在見到一個以木製柵欄防壁包圍著的村莊後,發現村子裏的男人們聚集在村莊唯一入口處的門邊。


    這與其說是歡迎的陣仗,不如說是一種備戰態


    勢,在提防身為(被認為是)邪龍的老夫,每一個人的腰際或背後都藏著弓箭。


    若被他們一起掃射,老夫大概會死,就算大難不死也會受重傷吧。但若顯得害怕也不妥,老夫便刻意擺出傲慢的架子,自信滿滿地踏入村莊。


    「你們就是將這祭品送來的村人嗎?」


    當老夫將臉靠近村人後,一名類似村長的白發老人便恭敬地朝老夫行了個禮,他戰戰兢兢地望著我背上的少女表示:


    「是、是的,邪龍大人。見您尚未享用祭品,是否是我們有什麽不周之處呢?若是如此,便立刻為您準備別的祭品……」


    他一副非常害怕地說著,老夫立刻回答:


    「不必了,這人雖然還活著,但老夫已吞噬了她的靈魂。這還真是舉世無雙的美味啊,老夫想暫時沉浸於這份美味之中。因此,你們別再送其他下賤低俗的味道過來了。」


    「我、我知道了。那麽,請您協助討伐魔王一事,不知您思考得如何──」


    啊,一想起這件事背後的意圖,老夫的表情便變得僵硬。因臉部受到鱗片包覆,所以沒被村人們察覺到,但老夫內心卻是十分焦急。


    「嗯、嗯嗯,這件事老夫要再琢磨琢磨,至少老夫能和你約定不會加害於你們。」


    一不小心加害村人的話,可是會遭到報複的。


    村人們麵麵相覷並交頭接耳後,似乎至少理解到祭品多少有一些效果,紛紛露出安心的表情。


    而就在此時──


    一顆不知從哪兒飛來的石頭「碰」地一聲擊中了老夫的側頭部。這記攻擊還頗痛的,使老夫的眼眶有些泛淚,可是此時若露出破綻,便會遭人射成蜂窩,老夫便隻好忍耐著痛,並望向石頭飛來的方向。


    「你這個怪物!竟然敢吃掉瑞湖!給我納命來!」


    一名少年手中握著類似木材的木棒當作劍,朝老夫衝了過來。少年衣著高貴,一頭金發梳理整齊,應是村中上流人家的子弟。


    不過,比起研究這少年的出身背景等等,當下的問題是那根木材若被打到的話,老夫一定會退卻,而一旦退卻便玩完了,等著老夫的便是一陣箭雨。


    該怎麽辦?對身為膽小鬼的老夫而言,並不存在著戰鬥這一選項;那麽,隻剩下如何保持威嚴並逃走──


    然而,在老夫逃走之前,村中大人便陸陸續續地撲了過去,將少年壓倒在地上。


    「邪、邪龍大人,非常抱歉!我們馬上把這無禮的小鬼抓去砍頭,還請您大發慈悲……!」


    「沒事、沒事,真的沒關係。別那樣揮舞柴刀。老夫完全沒生氣。被那種小石頭砸到,根本不痛不癢。」


    雖說其實頗痛的。


    「話說回來,少年啊,你說的瑞湖是這祭品少女的名字嗎?」


    聽老夫這麽一問,少年維持被壓在地上的姿勢回答:


    「沒錯!我不會原諒你的!你吃掉瑞湖的靈魂,讓她變成一副空殼對吧!」


    「不不不,老夫隻吃了一點點,隻有大概兩天份的壽命啊。完全沒什麽大礙的,你不用擔心。喂,叫瑞湖的,你爬下來給他看看你充滿精神的模樣吧。」


    「是,還請恕我僭越了。」


    祭品少女順著我的尾巴爬到地麵上。這下真如字麵所述,卸下肩上重擔了。


    「那麽,老夫便先離開了。這女孩也盡到祭品的職責了,萬萬不可冷落怠慢她。討伐魔王的事情,等老夫思考完之後,再找一天和你們說。」


    嘴裏雖這麽說,但老夫心中卻打著搬家的如意算盤。在討伐魔王一事成形前,趕緊逃到其它地方隱居起來。雖然很難找到像目前這個洞窟這樣,足以容納老夫龐大身軀的合適巢穴,但為了暫時敷衍過去,也隻能這樣了。


    在離開村莊時,老夫擔心會不會冷不防地射來幾箭,便稍微回頭一看──發現少年掙脫開大人,朝瑞湖跑去,真是美好的友情啊。


    「你還好嗎?沒事吧?那怪物沒對你怎樣吧?」


    「不行,萊奧德。」


    少女的動作實在過於出乎預料。她舉起老夫在洞窟中見過的那把短劍,朝向少年揮去。


    「邪龍大人並非怪物,你下次再那樣稱呼邪龍大人,我便要除掉你。」


    「瑞、瑞湖?」


    「我已成為邪龍大人的眷屬,若有誰敢嘲弄邪龍大人,我都不會輕易放過他。」


    見到這急轉直下的慌亂騷動,使得老夫不得不走了回來。


    聽到轟隆隆的地鳴聲回到村內,村人們不禁感到一陣戰栗。


    「稍等一下,欸,你是叫瑞湖對吧?你不用那麽在意老夫的感受。」


    「您在說什麽呢,我與您是一心同體,針對邪龍大人的侮辱便是針對我的侮辱,我無法不加以追究。」


    這女孩到底在說什麽呢?不對,她對成為活祭品躍躍欲試時,老夫便覺得她是一個奇怪的女孩,而現在更超乎老夫的想像。


    老夫試圖探詢她奇葩言論背後的根源,活用長壽所養成的最大程度眼力盯著瑞湖看。老夫能判定的並非僅有強度,在某種程度上也可推測出每個人的性格或特質,表情、嗓音、呼吸及眼神老夫從這一切綜合地來判斷瑞湖的特質是──


    『對自己所認定的事深信不疑』。


    老夫心想「糟了」。雖然本來就知道她是一個相當特別的女孩,卻因隨便順著她的論點附和,導致事態更加惡化。


    瞧,那個金發少年現在正用一種充滿憎恨的眼神望著老夫。


    老夫可無法操縱人類,那個女孩是自動自發變成那副荒謬模樣的,拜托饒了老夫吧。


    少年明顯露出敵意,再度遭大人們壓製住,他扯開嗓門大吼:


    「不隻那個怪物!老爸和爺爺居然隻讓瑞湖獨自背負這麽艱困的任務!明明讓我來當活祭品就好了!」


    「說什麽傻話!怎麽能讓你這個繼承人去當祭品呢!而且邪龍大人也說它很喜歡瑞湖的靈魂不是嗎?那女孩可是我們高價買入,是最適合當作祭品的人呢,哪有不送去當祭品的道理。」


    「什麽叫『最適合當祭品的人』啊!她又不是家畜,這世界上才沒有那樣的人呢!」


    少年與大人們繼續吼來吼去。


    老夫雖對將事情變得複雜感到良心不安,但也莫可奈何,這時候隻能夾著尾巴溜了。瑞湖在村子裏生活一陣子後,應該也會放下那詭異的妄想,剛剛那隻是一時順著氣氛裝模作樣了一番而已吧。


    「再會了。」


    老夫這麽一說,村人們便紛紛伏倒在地跪拜。附帶一提,當老夫背向拿著弓箭的村民時,心髒跳得比這輩子任何時候都來得劇烈。


    因此,當村裏警鍾響起「鏗──!」的巨響時,老夫不禁差點嚇得跳了起來。


    「什麽事!」


    身為村長的老者大喊道,而位於懸掛著警鍾瞭望台上的年輕人發出一種類似慘叫的聲音回答:


    「大事不妙了!魔物……!一群暗明狼從山上下來了!過去從未看過那麽多的數量……三十……四十……不對,比這還要更多!」


    人群開始議論紛紛,幾個人慌慌張張地跑去關上村門。


    老夫多年來也並非平白無故就能東躲西藏地存活下來,老夫對魔物相當瞭解。


    暗明狼,總是複數成員一起行動,是一種會襲擊人類或家畜的魔族。不僅數量相當龐大,其特殊能力使它們的危險性倍增,它們所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擁有自主意識,會四處爬竄,用尖牙利爪捕捉獲物並將之拖進地上的黑暗之中。


    意即,若有四十隻暗明狼的話,便會追加四十隻影狼,使得對手數量為實際數量的兩倍,即八十隻。


    老夫當機立斷──快溜吧。


    然而,老夫背後殷切期盼的眼神阻止了老夫的決定。


    「邪龍大人……!」


    「請務必幫幫我們!」


    幫是要怎麽幫啊?


    老夫心中早已顫抖不已。


    「喂,你這渾蛋!都吃了瑞湖的靈魂還想逃嗎!?別開玩笑了!怕那種廢物狼還算什麽邪龍啊!小心我宰了你喔!」


    原來如此,看來即使老夫逃走了,也會被宰掉啊。


    時至昨日老夫都還優哉遊哉地大嚼著草,現在卻遭人如此對待,老夫好想回家。


    「啊──村長。」


    老夫終於死心,對村長說道:


    「由老夫去和他們談談看吧,說不定能讓它們打道回府。」


    「您說的是真的嗎!?」


    老夫似乎有能被誤認為魔王軍幹部的威嚴,森林中的野獸平常一見到老夫也總是非常害怕。說不定它們會畏於老夫的威嚴就這麽夾著尾巴逃了……若是這樣就好了……老夫抱持著這樣樂觀的希望。


    如果它們不逃走的話,今天便是老夫五千年生涯的最後一日了。


    暗明狼似乎察覺到人群的氣息,聚集在入口附近,老夫伸長脖子便可以從關起的大門上窺伺它們的狀況,黑白交錯的狼群密密麻麻地盤據在一起的畫麵,還真像一種地獄般的光景。


    「……那麽邪龍大人,我們現在就把門打開,好嗎?」


    村長咽了一口口水,露出嚴肅的表情詢問老夫。


    「欸,完全不好,那麽危險的事當然做不──」


    不過,村民沒等待老夫的回應,便擅自拿開門栓,打開大門。


    「喂喂喂!你們這些癟三!邪龍大人要出來了!還不退下!」


    村民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剛才明明還那麽地害怕,真希望他們不要在老夫一成為夥伴後,便立刻耀武揚威了起來,會讓人懷疑人品的。


    感受到村民驀地充滿精神,狼群便稍微往後退下,拉開距離。


    ──啊,不過這似乎可行呢。


    老夫從油然而生的些許從容之中找到一絲希望的光芒。


    「啊──……你們,知道老夫是誰嗎?」


    老夫開口說話。狼群僅留著口水,用一種彷佛打量獵物般的眼神望老夫,似乎並不打算回答。


    「老夫可是魔王軍的幹部啊。」


    老夫接著虛張聲勢。但狼群似乎取回一開始的威風,眼露凶光,再度朝村莊逼近。


    村民們,對不起,老夫果然還是不行啊,畢竟這些家夥似乎無法溝通啊。


    老夫呆站在原地,但村民朝老夫投射而來的視線依舊熱烈。


    誰來救救老夫啊,這樣下去的話,老夫可是會站在最前列,率先成為晚餐的啊。


    此時,忽然有道重量跳到老夫背上。


    「原來如此啊,邪龍大人,這些家夥是察覺到我們要反叛魔王,所以攻來的對吧。」


    聽聲音便能知道,說話者是祭品少女?瑞湖。明明沒有台階,她是怎麽上來的?


    「不,老夫想這應該隻是偶然。話說回來,老夫已經不行了,投降、投降,這是老夫的極限了。」


    「的確是呢,身為眷屬的我也已到了極限了。」


    瑞湖從貫頭衣內拔出那把鑲有寶石的短劍。


    「這些愚蠢的野獸竟然敢向邪龍大人釋放出殺氣,我對它們的容忍──已到了極限。」


    「你說啥?」


    在老夫感到困惑的瞬間,瑞湖身上驀地迸射出龐大的魔力,一股連普通人類都可目視的漆黑魔力漩渦,宛如襲卷而過的狂嵐一般,伴隨著劇烈壓力往四周擴散而去。


    咦?發生了什麽事?


    這女孩身上的確擁有些許魔力,但也僅止於些許而已。不過老夫現在背上感受到的卻是過去五千年生涯之中從未見過、可被稱為大魔導士──不對,甚至是遠超越大魔導士的壓倒性魔力。


    沒擁有這般眼光的村民們,也因瑞湖身上這股非比尋常的魄力,一個接著一個地癱倒在地。


    「吾是將身體與靈魂都奉獻給邪龍大人之人,已非人身。你們這些下賤的野獸沒有讓邪龍大人親自出手的價值,身為眷屬的我瞬間便可抹滅你們。」


    啊,這女孩很不妙,她壓低年幼的嗓音恐嚇對方,毫無自覺地進入一種亢奮狀態。


    瑞湖從老夫背上躍起,華麗地在空中翻了一圏後,翩然降落在狼群麵前,並露出詭異的微笑回頭望著老夫。


    她的眼睛剛才還隻是普通的黑眸,現在卻變成與老夫一樣的青色了。


    老夫嚇了一跳,感到相當震驚。比起狼群,這性情大變的女孩已經更令老夫害怕了。


    「野獸們,來吧。我就讓你們死個痛快。」


    在瑞湖挑釁的同時,暗明狼消失了蹤影。不對,它們並非消失了,而是老夫的眼睛無法清楚看到而已。


    勉強能瞥見的白色殘像是狼的本體,而在地麵上蠢動的黑色殘像則是影狼吧。


    但當老夫能發現到這些時,戰鬥早已結束了。


    在老夫冷靜下來時,瑞湖用鑲有寶石的短劍一橫劈,釋放出龐大魔力,使狼群變成一片灰塵,屍骨無存。


    現場剩下的隻有地麵上那宛如巨大爪痕的斬擊痕跡罷了。


    「『龍王巨爪』──你們見識到邪龍大人力量的一小部分了吧。」


    老夫的爪子得花快一個小時才差不多能鋸斷樹木耶。


    正當老夫徹底陷入震驚之中時,瑞湖忽然跌坐在地。那名少年急忙趕上前關心,其他人(包含老夫在內)則都因這過於衝擊的狀況而無法動彈。


    方才還吵吵鬧鬧喧嚷著的男人們在親眼目睹邪龍(其實是瑞湖)的力量後,露出石像一般的表情。


    「喂,瑞湖!?你沒事吧?」


    「好困。」


    「喂,怪物!你這渾蛋對瑞湖做了什麽!?她原本不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啊!」


    但她現在卻辦得到了,真是太驚悚了。


    若老夫能夠說出真心話,老夫還真想找人好好聊聊人類的恐怖之處。


    「總、總之!」


    村長拍了拍手,緩和現場氣氛。


    「邪龍大人──不,龍神大人在這次戰鬥中與魔王幹戈相向了吧?那麽我們便盛大地來慶祝龍神大人此番英勇的出征吧,來吧,大家,準備宴會了!」


    村長硬打起精神的號令聲響起,一掃恐怖氣氛的餘韻。村民們為準備宴會,手忙腳亂地四散開來,老夫覺得那速度快得像是在逃跑一般。


    老夫強烈感受到少年怨恨的眼神,心中隻想著「老夫好想回洞窟去啊」。


    慶祝出征的宴會雖然熱鬧,卻籠罩著某種緊張的氛圍。


    日落後的廣場中有散落著火星子的篝火,以及在篝火周圍跳舞的村民。不過,這絕非什麽歡天喜地的畫麵,因為他們都遠遠地窺伺趴著的老夫。


    那或許是因為他們以為沒什麽好節目,便會被老夫一口吞了吧。


    老夫盯著篝火,不與他們視線相交,同時想著想吃新鮮的青草。老夫從中午便什麽都沒吃,卻因為說過吃了祭品的靈魂所以飽了,導致什麽都不能吃,隻能佯裝悠哉剔牙。


    被篝火映照著,老夫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事。


    ──老夫是做了什麽壞事嗎?


    不,回想起來,老夫從未做過什麽會遭人責怪的事,那祭品少女怪得遠超乎一般人想像才是導致目前窘況的最大主因。老夫轉向至今依舊跪坐在老夫背上的瑞湖,盡量佯裝威嚴地說:


    「瑞湖啊,魔王就交給老夫一人對付,你可以留在這個村


    子。你就保護村子吧。」


    「邪龍大人,您在說什麽呢?眷屬與主人是命運共同體,邪龍大人與魔王相爭的話,我身為您麾下的一介尖銳利爪,也希望克盡職責。」


    這女孩的忠誠心為何高得如此多餘啊?


    若是能就這樣把她丟在村子不管的話,老夫早就開溜了。


    但雖然她是一個不妙的女孩,但身體依舊追不上這股膨大魔力的覺醒,剛剛在老夫身上驟地失去平衡,也是因為想睡而左右搖晃著身體所致。


    「你就睡吧,不必那麽勉強自己醒著的。」


    「沒有眷屬會放著主人不管,隻顧自己睡覺的……」


    「別這麽說,那老夫便以主人身分命令你,快睡吧。」


    「遵旨。」


    背上的重量「碰」地一聲倒下,老夫終於從緊張中解放,鬆了一口氣。不過,這下麻煩了,為了使她聽老夫命令,需要繼續扮演『邪龍大人』,這卻會加深瑞湖一廂情願的誤會。


    正當老夫鬱悶地思考著時,一名似乎身為宴會負責人的壯年男子靠了過來。


    「邪龍大人,您心情如何呢?接下來村人們也會全員出動為邪龍大人獻上餘興節目,還請您好好享受。我們已事前囑咐眾人,若膽敢有任何失態便會遭處死,所以這必會是眾人竭盡全力、超越極限的演技。」


    「欸欸……不用啦,不需要用那麽拚死拚活的覺悟表演,那隻會讓人覺得很可憐啊。」


    「什麽!真不愧是邪龍大人,與魔王完全不同,充滿了仁慈之心啊!」


    「你們別拿老夫與魔王相提並論好嗎……話說回來,老夫想找人商量這個名叫瑞湖的女孩的事。」


    老夫用尾巴比了比睡在背上的瑞湖。


    「您、您有何不滿之處嗎?」


    「不,並不是有什麽怨言,隻是你想想,老夫不在的話,就沒人來保護這村子了吧?所以老夫想讓這女孩留在這裏,你們能幫老夫說服她嗎?她很頑固說要跟著老夫一起走,勸都勸不聽。」


    「真是太感激您的用心了!但是這女孩已是我們奉獻給邪龍大人的東西,若能成為討伐魔王的幫手,還請務必帶她一起出征吧。村子的安危我們會自己想辦法……」


    老夫用經驗老道的眼力緊盯著男子。


    他表麵上雖謙卑有禮,內心卻很懼怕瑞湖。比起遭到魔物攻擊,他似乎更加討厭村裏有一個等同於魔物的存在。


    這少女隻是個普通人類啊。


    雖說老夫對她比一般魔物還恐怖這件事倒是一點異議也沒有。


    「那麽,老夫想跟一個人說說話,可以去叫你的兒子來嗎?」


    這觀察不需要依靠眼力,壯年男子的發色與那被稱為萊奧德的反抗少年一樣是金色,衣著服飾也有些相似,隻憑推測便能知道他們是親子。


    不過,男子聽到老夫指名要見自己兒子,心裏似乎有了些不好的猜測,臉色驀地一青。


    「小──小犬確實對邪龍大人多有無禮,但還請您大發慈悲饒他一命吧。作為交換,不如再多為您準備幾個活祭品……」


    「老夫要談的不是那麽血腥的事,隻是想稍微和他聊聊而已。就老夫所見,他在村中應該是與瑞湖最為親近的人了,老夫想多瞭解一下自己眷屬的為人。啊,不過他若大吵大鬧的話也挺麻煩的,先綁起他再讓我們麵談吧。」


    若再被攻擊的話,這次便無法掩飾老夫弱小的事實了。


    少年的父親煩惱了一陣子後,終於放棄似地聳了聳肩。


    「那麽,便請您跟我來吧,他現在被關在馬廄裏。」


    「不需要這麽懲罰他吧,現在晚上還很冷啊。」


    男子帶老夫前往的真的是一間很簡陋的馬廄,竟然將一名上流子弟關在這種地方,他似乎真的讓村民相當生氣吧,抑或是村人在對老夫彰顯反省之意也說不定。


    此時,在這裏──


    「唉呀,邪龍大人,這是怎麽了呢?還有司祭也在一起,為了慶祝邪龍大人的出征,果然還是要獻上令郎的啊?」


    一名男子從馬廄暗處中走出,彷佛一直在那等著我們似的。老夫掩飾驚訝神色,定睛一看,發現是剛才那名村長。


    「不、不是的,邪龍大人說想和萊奧德說說話而已。」


    「不過,畢竟他的所作所為那麽無禮蠻橫,你該不會以為可以一筆勾銷吧?邪龍大人,那少年是這村子司祭一族的繼承人,雖然有些粗魯,但靈魂因祈禱而相當清淨。若您對宴會內容生膩,還請將他作為今天這大好日子的晚餐,好好品嚐一番。」


    「村長!」


    「閉嘴,司祭。你們一家的任務不就是在事有萬一時,犧牲自己生命成為活祭品嗎?但你們的繼承人偏偏竟敢忤逆邪龍大人,為償還他的罪孽,便隻能乖乖被吃掉,成為邪龍大人血肉的一部分了吧?」


    在兩個成年人靜靜地唇槍舌戰之際,老夫隻能極度尷尬地呆站在一旁。


    「那個,聽老夫說──」


    「可惡,話都你在說!你隻是看我們家不順眼吧!想趁此機會排除我們家的繼承人,並將得到邪龍大人幫助當作自己的功勞!」


    「哼,或許就如你所說吧。的確,讓隻會朝邪龍大人丟石頭的司祭留在這村子裏,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求求你們,別為了老夫而爭吵啊。」


    這兩個成年人擅自把老夫晾在一旁,爭吵愈演愈烈。即使老夫想從中仲裁,他們也聽不進去。正當老夫手忙腳亂時,一道嬌小的人影跳到兩人之間。


    是醒過來的瑞湖。


    「你們,在邪龍大人尊前,別發出像蚊蟲般的惱人噪音。再吵吵鬧鬧的話,就用我的利爪撕裂你們。」


    兩個大人感受到能使人麻痹的殺氣,宛如屍體一般沉默下來。


    「滾吧。」


    接著他們便垂頭喪氣地離開現場。明明剛才老夫試圖阻止也毫無效果,老夫與瑞湖話語之中釋出的魄力截然不同。


    「欸,瑞湖?你醒了啊。」


    「是的,邪龍大人。」


    「那麽,那名叫做萊奧德的少年似乎在這馬廄裏,你能把他帶到外麵來嗎?老夫身體龐大,所以進不去。啊,要繼續綁著他喔,老夫可不想見他大鬧起來。」


    「我認為生吞活人也別有一番風味。」


    「別連你也以為老夫要吃他,老夫真的隻是想和他說說話而已。」


    「原來如此……若您要吃的話,確實也該由我先吃起才符合道理。」


    我們之間的溝通立刻出現了一些障礙。


    瑞湖將手隔空放在馬廄門上後,明明沒摸到門,門卻發出「嘎……」一聲自動敞開。這簡直像鬼故事一樣恐怖,為什麽不能正常地用手開門就好呢?


    月光照射進馬廄後,便能發現裏麵有一名全身被繩子緊緊綁住的少年。


    「萊奧德,愚蠢的人子啊。你真該覺得幸運,犯下忤逆邪龍大人的罪責,竟隻受到那點懲罰便能了事。」


    「瑞湖!喂!你在說什麽啊,快醒醒!」


    甚有同感,老夫也希望她趕快醒一醒。老夫對這名少年產生強烈共鳴。


    「……你這個怪物,是要來吃我的嗎?」


    「為什麽大家都要那麽說呢?老夫又不是那麽恐怖的魔物,來這裏隻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


    「說話?嘖,跟你有什麽話好說的。」


    「……萊奧德。」


    瑞湖蹲下身來,開始用力捏著萊奧德的雙頰。


    「豬、豬手啦!混痛欸!」


    「我不會原諒你對邪龍大人的無禮。」


    「泥、泥這家和!竟娘把瑞浮變純作樣!」


    「你們感情真好啊。」


    老夫隻是單純表達感想而已,萊奧德卻不爽地別過臉去,此時代替他回話的是瑞湖。


    「不,我們感情一點也不好。這個壞小孩是收留我的那家人的兒子,所以算是對我有恩;但對我個人而言,卻不記得受過他什麽良善的對待。」


    「欸,你欺負過這女孩啊?」


    「才沒有咧!」


    「不要說謊。」


    瑞湖繼續用力捏著萊奧德的臉頰。


    「這個壞小孩每天都打著一些歪腦筋,試圖把我趕出家裏。他一有機會便會趁看守的空檔,把得到活祭品這個光榮職責的我帶到外麵,還很惡劣地從家裏偷了一些錢塞給我當旅費,冷淡地對我說『你再也別回來了』。而無論我怎麽找路回來,他也絲毫不記取教訓,多次把我帶到更遠的城鎮去……」


    「你也真是辛苦啊。」


    「別讓我回想起這些啊。」


    萊奧德眼睛泛淚。這兩人年紀相仿,都是十歲左右,大概生活在一起後,讓他產生了同情心吧。


    「原本是我該成為活祭品,但我那個混帳老爸卻因為很舍不得我,從其它地方帶回瑞湖。這樣也太奇怪了吧,我們家身為司祭,之所以能過好日子,也都是因為在村子有什麽萬一時,必須要挺身而出的啊。所以在遇到這種『萬一』時,卻找了代理祭品回來,這不是毫無道理嗎?」


    「老夫還真希望他們那麽做呢,如果來的是你的話,事態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了。」


    不過,從現在開始也還不遲,這少年瞭解瑞湖的個性,所以或許會相信老夫的話。


    「你能冷靜地聽老夫說嗎?其實老夫根本不是什麽邪龍。」


    「閉嘴,別找藉口了!」


    鏗然一聲,鑲有寶石的短劍驀地插在萊奧德麵前的地上。


    「別打斷邪龍大人說話,閉上嘴聽著。」


    可以的話,老夫真希望你也閉嘴啊,但老夫卻因過於害怕而不敢說出口。


    老夫活用這份沉默,滔滔不絕地對萊奧德說明了一連串事情的真相。


    結果──


    「誰會相信啊,雖然……我承認瑞湖是個有點奇怪的家夥,但隻靠她一廂情願便能施展出那麽厲害的魔法嗎?哼哼,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害怕反抗魔王吧?你想說那是瑞湖擅自作出的事吧?」


    「你說的也是。」


    這真是個難題,親眼見到瑞湖施展魔力的模樣,便不會相信那是源自於「一廂情願」的力量。


    連身為當事者的老夫至今也都還半信半疑。


    「瑞湖,你說那是怎麽一回事?它說你會用魔法都是因為你的一廂情願喔。」


    「萊奧德,你果然是個愚蠢的人子啊,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老夫無法理解,瑞湖一直在旁邊聽我說這一切都是她的誤會,為何卻露出一副瞭然於心的臉?


    「邪龍大人想說的是這樣的──今天我所用出的不過是邪龍大人力量的一小部分而已,而那種宛如幼稚兒戲般的招式,僅等同於人類靠一廂情願便可發揮出的力量──我應該更加精進自己,以成為一名眷屬。啊啊,您的諄諄教誨真是令我衷心感激,我會牢記在心。」


    「你才是最搞不清楚狀況的那個人啊……」


    老夫聲音微弱地歎息道,睽違百年地想大哭一場。


    無論再怎麽解釋,她都會一再曲解地往正麵積極的方向想,盡管嚴格來說,不知道該不該把那些發言算成正麵積極。


    而此時瑞湖忽然緊緊握住雙拳。


    「那麽邪龍大人,我們趕緊趕路吧。在這種邊境小村久待也毫無益處。在征討魔王的激烈旅途上,我才能成為一介足以獨當一麵的眷屬。」


    「不需要那麽趕,慢慢來不是更好?老夫今天已經累了。」


    「您真愛說笑,請看看夜空,今晚不是滿月之夜嗎?」


    「那又怎麽了?」


    「在滿月之夜時,邪龍大人的魔力將達到顛峰。您說在這種特殊的夜晚感到疲倦──您這是對剛經曆第一場戰鬥的我的關懷,真是令我銘感五內。」


    「老夫還真不知道啊,原來在滿月之夜老夫會變強啊。」


    老夫所不知情的設定愈變愈多,過去隻覺得滿月之夜很適合晚間散步而已啊。


    正當老夫感到困惑時,瑞湖一副沒事人樣地爬上老夫的背,並對著倒在一旁的萊奧德說道:


    「萊奧德,麻煩你向家裏的人和村裏的人道謝,我很開心能得到這樣的職責。請大家放心吧,接下來我會和邪龍大人一起征服世界,讓大家能過著和平的日子。那便是我身為活祭品的職責,也是接下來身為眷屬的職責。」


    「喂,等等!可惡!快解開繩子!」


    「邪龍大人,夜晚帷幕將成為您的羽翼,並吹起一陣踏上霸道征途的狂風吧──『暗影雙翼』。」


    瑞湖將短劍朝向月亮後,夜晚的黑暗宛如能夠被觸碰到地凝聚起來,下一瞬間便成形化為一對充滿威嚴的漆黑雙翼,長在老夫背後。


    「還請讓我為邪龍大人偉大的飛翔,盡一份綿薄之力。」


    她話一說完,老夫的身體便輕飄飄地浮了起來──這還是老夫生下來後第一次飛起來。


    重力消失,老夫朝向月亮,籠罩於夜晚的黑暗之中,愈升愈高。


    老夫差點就嚇尿了。


    村民接連高喊萬歲,目送老夫這以明月為背景的起程。他們的模樣充滿歡欣之情。


    而那與其說是在聲援老夫去討伐魔王,還不如說是因危險的邪龍終於離開村莊而感到安心。


    在接受這半冷不熱的歡送後過了一會兒,剛浮現在空中的月亮也正好升到天空中央了。


    老夫之所以覺得這段時間很短,絕非因為第一次體驗飛行而快樂得忘了時間,是因為過於害怕而有一半時間都昏了過去所致。


    ──話說回來,我們這是要飛到哪去啊?


    在習慣了夜空的恐怖後──不對,是對其感到麻痹後,老夫所關心的就隻有這麽一件事。


    雖這麽說,但隨意問起的話也不好,畢竟瑞湖隻靠她的一廂情願便能施展出魔法,若在此時解開她的誤會,自然會發生極為慘烈的悲劇。


    若展現出不像邪龍的窩囊態度,很有可能會墜落。剛才昏倒時沒被她察覺已算是老夫走狗屎運了。


    但也不行就這麽放著她不管


    一個不小心,我們或許會朝魔王根據地直直飛過去。雖不知道那是在哪裏,但這女孩很可能會想出什麽『邪龍千裏眼』之類的招式,加以搜索也說不定。


    得想點法子誘導她去安全的地方,否則等著老夫的便是地獄了。


    老夫裝出類似邪龍的嗓音,說道:


    「瑞湖啊。老實說,老夫的力量比往年衰弱,因為隱居許久,戰鬥直覺也變遲鈍了。另一方麵,魔王卻充滿力量,並朝四麵八方擴展他的軍事勢力,現在立刻與他衝突,也沒什麽勝算吧。」


    「即使是邪龍大人,果然也無法以一般辦法對付魔王嗎?」


    「沒錯。但是這也是個大好機會。過度的統治將會招來反抗,人類之中應也有許多試圖反抗魔王的人,老夫打算和他們攜手合作。」


    「……原來如此,盡管他們是遠不及邪龍大人的人,但若有相當數量的話,也能成為一股戰力吧。」?


    「因此,我們應該先去尋找這些戰士聚集的城鎮。老夫不熟悉目前的人界,你能帶老夫去適合的城鎮嗎?」


    「謹遵禦意。雖然我也不熟悉社會上的事,但若是邪龍大人的命令,無論是何種地方,我都便會為您尋找出來的──張開吧,第三隻眼


    ,『邪龍千裏眼』。」


    老夫連她取的技能名字都答對了,真是愈來愈能掌握這女孩的口味了。


    如此一來,引導她走這路線便是正確的。什麽都不做的話,便會如老夫當初所預料,直直朝魔王根據地飛去吧。


    「我看到了,從這裏往東北方前進的話,有一個名叫『派琉多納』的大規模城市。那裏有許多身手了得的人,城市也是一個被城牆包圍著的要塞,關口的審查似乎會很嚴苛。另外,比起周圍地區雖比較安全,物價卻很高,商人公會以此為優勢,戮力排除無照攤販或黑市。但另一方麵,為城市帶來繁榮的冒險者公會似乎受到商人公會輕視,使得他們心生不滿,近年來,為了與之抗衡,冒險者公然在城市裏經營露天市場,導致整個城市分為商人派與冒險者派。近年城市遇到的問題是地下水道逐漸老朽使得水質與衛生環境惡化,雖從遠方邀請醫療性的白魔導士與熟悉淨化水質的錬金術師,卻一直沒進行能徹底改善地下水道問題的工程。這也是因為若整備了地下水道的環境,有可能使之成為魔物入侵的入口……」


    「講到這就可以了,本以為隻是能找出地方,但還真的是千裏眼啊。」


    真沒想到瑞湖連這種城市內幕都可以看得出來。


    「我僭越了,非常抱歉。」


    「不不,不礙事的。不過,物價高漲還真是令人煩惱哪。早知道的話,應該先請村子給我們一點錢啊。」


    「您無須擔心。」


    瑞湖這麽說道,將手伸進貫頭衣的衣領內,取出鑲有寶石的短劍。


    「賣掉這個的話應該會有一大筆錢,這是萊奧德家的家傳珍寶。」


    「欸,可以賣掉人家的家傳珍寶嗎?如果是奉獻給老夫的東西,或許還可以……」


    「這雖非奉獻的祭品,但沒關係的。因為這有能夠降魔的力量所以萊奧德在我被送去當祭品前硬塞給我,說『用這個刺殺那隻邪龍然後逃走吧』。將這把以那種大不敬意圖交付給我的短劍換成金錢也毫無問題。」


    「問題可大了,拜托你別那麽做。早知如此,先還給他就好了。絕對不可以賣掉喔,感覺會遭天譴。」


    而且,見瑞湖毫不離身地帶著短劍,或許她在心裏覺得這是朋友重要的遺物吧。雖說萊奧德還沒死啦。


    「哎,總之,我們就先去看看吧,然後老夫有件事要拜托瑞湖。」


    「還請您吩咐。」


    「老夫自稱邪龍,去冒險者的城市裏的話,一定會被圍毆一頓吧?」


    「──接著您在五秒內便會毀滅這座城市。」


    「不會。老夫要是那麽做的話,去城市就沒意義了吧。因此,為了順利進行溝通,老夫想隱瞞邪龍的身分。接下來就當老夫是你的使魔,你就說自己是馭龍魔導士之類的吧,然後平平安安地招集夥伴,可以嗎?」


    「您、您要我扮演邪龍大人您的主人……?」


    自從相遇後,這還是瑞湖第一次發出動搖的嗓音。


    「沒錯、沒錯,你辦得到吧?」


    「我、我深感抱歉,我身分卑微,竟然要居於邪龍大人之上,真是教人誠惶誠恐,即使是演技也請恕我難以從命。」


    「不必那麽在意。如果很難改過說話習慣的話,維持敬語也沒關係。但是,希望你別做出一些過度抬舉老夫的言行舉止,尤其是絕不可以稱呼老夫為邪龍大人。」


    這句話背後有老夫微薄的希望。


    讓瑞湖加入冒險者群體之內學習常識,並不讓她再當老夫是邪龍,藉由這樣令她慢慢感到自己過去所做所為的怪異之處。稍微過一段和平的日子後,她說不定便會恢複神智,變得正常,到時候再讓瑞湖回到人類的村子去。


    然後,老夫也可以安然無虞地回到深山裏了。


    「……遵旨,若是邪龍大人的命令,我便會戮力嚐試。若有任何不周之處,還望您見諒。」


    「你難得沒有自信呢。」


    「是的。」


    瑞湖雖顯得有所不安,但總之似乎順利推動老夫的計劃了。雙翼自然開始朝向東北方。若就這麽前往冒險者城市,順遂進行計劃的話,或許意外地能解決一切。


    「話說回來,邪龍大人。方才我向您稟告城市情報時,有一件小事忘記說了。」


    「嗯?老夫不需要過度零碎的情報喔。反正老夫也記不住。」


    「這樣啊,那麽等抵達時再向您稟告。」


    就這樣,我們又飛了一會兒,便見到在廣大原野之中,有一座被石造圓牆圍住的城市。


    雖然是夜晚,那裏卻非常明亮,即使遠看也覺得炫目,與鄉間陋村不同,聚集人潮的城市在夜晚也會綻放如此幻惑的光芒嗎?


    不,不對。


    「那座城市正熊熊燃燒著吧!?那不是民宅的燈光,怎麽看都是火災啊!?」


    「是的,他們正受到魔物的襲擊,方才我漏講了。」


    「比起城市的水質狀況,老夫希望你先報告這件事啊。」


    我們愈來愈靠近後,便能聽見彷佛能刺穿鼓膜的怒吼與尖叫聲。


    無數的人麵怪鳥笑得詭異,飛舞於城市上方,振翅所掉落的羽毛化為燃燒著火焰的箭矢,燒毀地麵上的建築物。


    當然,城市的居民亦非坐以待斃,冒險者們從地麵上施展攻擊,陸陸續續地擊墜怪鳥。


    但是卻顯得略居下風。


    鋪天蓋地的怪鳥數量有如永無止境,而地上又有其他魔物入侵,雖從遠方無法清楚看見,但能依稀見到幾道黑影在城市中四處肆虐,擴展著火勢。


    「邪龍大人,這該如何是好呢?我認為此時在一旁靜觀其變,選擇存活下來的高手納入您的麾下也是一種選擇。」


    「你講恐怖的話還真跟喝水一樣簡單啊。」


    「那麽,您果然要去拯救他們嗎?」


    「老夫已經騎虎難下了啊。」


    黑翼迎風振翅,盤旋在城市上方。乍見之下像是老夫在飛翔,實際上卻是瑞湖在操作。


    快住手啊──老夫這麽沉痛地祈禱著,卻已於事無補。連失去韁繩勒止的馬車都還比較好擋下,老夫壓抑著快逼死老夫的恐懼與焦躁情緒,這麽說道:


    「瑞湖,聽好了。如方才所說,你扮演主人去戰鬥,在這次戰鬥中老夫會扮演與邪龍相去甚遠──弱小且沒有主人便無能為力的廢龍。你就好好地驅使老夫,像一名偉大的馭龍使者一樣戰鬥給他們看。如此一來,城市的居民也會接納你吧。」


    瑞湖沒有回話,但老夫感到背上傳來她僵硬地點了點頭的感覺。


    現在不努力讓她去戰鬥的話,這座城市和老夫都會很危險。


    「那麽,我便試試看。」


    傳來瑞湖吸氣的聲響。


    下一瞬間,短劍所發出的斬擊在夜空中劃出巨大光之爪痕,將無數怪鳥消滅殆盡,連灰都不留。


    雖說這也無妨,但絲毫沒有馭龍使者的成分在啊。話又說回來了,瑞湖的強項是蠻幹硬幹,這樣也省事多了。尤其是老夫毫無作為的話,更能給人留下廢龍的印象。


    遠方依舊有新來的怪鳥群飛來,但因城市上空的鳥群在轉瞬間消失無蹤,所以地麵上的人們發出不安的吵雜聲。即使再來一批,隻要有瑞湖在便不足為懼,從剛才那一擊便可明顯看出實力差距。


    「瑞湖,告訴下麵的人援軍來了──」


    正當老夫講到一半時,應該是城市指揮官的盔甲戰士站在城牆上大喊:


    「又新來一隻了!又有魔物來了!是一隻擁有駭人不祥魔力的龍啊!大家不要怕!在這裏退卻的話,城市就淪陷了!各自以最強的攻擊手段迎擊!」


    突


    然被當作敵人了。


    我們似乎散發出能被稱為不祥等級的不妙魔力,雖說老夫本已預測到了。


    「發射!」


    不給我們時間解釋,地麵上的戰士們朝我們一起施展攻擊。


    光之魔彈、火焰漩渦、劍所釋放出的風之斬擊、在空中自在劃出不定軌道的飛箭、以破空之姿射來的擲矛。身經百戰的勇士們所施展的必殺一擊,光憑那股魄力,便使老夫差點昏過去。


    算了,老夫已活了那麽久,也沒什麽留戀之事──正當老夫打算放棄時……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


    瑞湖在老夫背上發出吼聲。


    這並非臨終前的慘叫,應該說這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若老夫不知道在背上的是瑞湖,或許會誤以為「身邊有一隻非常強大又邪惡的龍正在咆哮」。


    而且,這並非隻是一道令人畏懼的吼叫聲。


    這淒厲的咆哮伴隨著一陣物理性的音波擴散開,宛如布下結界一般,將所有朝我們而來的攻擊抵銷殆盡。


    「大膽狂徒,竟敢試圖以螻蟻之力危害邪龍大人嗎?」


    瑞湖那冷冽又威風凜凜的聲音,在夜空之中清晰回蕩著。


    糟糕,這完全是壞蛋的登場方式啊。


    「喂,瑞湖,你忘記我們剛才講好的嗎?老夫不是邪龍,隻是一隻廢龍啊。然後你也不是眷屬,是一般的魔導士。雖然事到如今已經太遲了,但你還是努力挽回一下吧。」


    「……是、呢,抱、抱歉,我、謹遵禦意,會盡力、達成的。」


    她的說話方式宛如蹩腳街頭藝人的腹語術一般。瑞湖對自己的身分認知雖有著一廂情願的巨大誤會,但她似乎不擅長在有所自覺的狀況下扮演些什麽。


    「各位,我說錯了。我是一個冰清玉潔又正氣凜然的魔導士,而這是──隻一無是處但非常乖巧溫馴的龍。我們見到城市發生火災,所以便前來相助,還望各位能接納我們。」


    語畢,一陣沉默主宰了黑夜。


    隻剩建築物燃燒得嗶剝作響的聲音,不慌不忙地回蕩在城裏。


    「……這該怎麽辦?」


    「不,老實說他們非常可疑,但打了也沒辦法贏吧?」


    「剛才我們的攻擊被吼個一聲就煙消雲散了,這打擊還真不小呀。」


    「靠正麵迎敵也不是她的對手,即使這是陷阱,我們也該先假裝上鉤。」


    「對啊,假裝是同伴,然後再背後捅她一刀。」


    「好,那就先裝作我們是同一陣線吧,雖說我絕不會相信她就是了。」


    「那就這麽定了。」


    「──他們剛偷偷摸摸地說了這些話呢,似乎以為憑那樣的微小音量便可以騙過我們的耳朵。」


    附帶一提,老夫半個字都沒聽到。


    「龍啊,你們聽得見嗎?」


    老夫能聽到的便隻有指揮官朝我們用力揮手時所說的話。


    「如你們所見!我們城裏的戰士多是一些飯桶廢物!但今後將由我擔起他們言行舉止的一切責任!因此,現在還希望你能協助我們,你能降落到這邊嗎!」


    指揮官大喊並用手掌指示的地方是搭建於城牆上的炮台,那裏設計得十分寬敞,雖然相較於老夫的體型有點太剛好,卻能供老夫著陸。


    「瑞湖,現在先聽聽看狀況如何吧。」


    「遵旨。」


    瑞湖所操縱的黑翼減緩振翅勁道,如滑翔似地降低高度。當老夫踏上炮台的地麵時,身為指揮官的盔甲騎士便將大劍收至背上的劍鞘,走了過來。


    指揮官脫下頭盔,一頭宛如烈火般豔紅的長發便從中流泄而出。


    「我叫做艾莉安提。龍與少女啊,還請幫助我們拯救這座城市吧。」


    指揮官是一位女性,在一群勇士之中還能以女流之姿擔任指揮官,便表示她擁有相當實力──抑或其他人個性都有所缺陷。


    她甚至細心地脫掉手甲,向瑞湖伸手尋求握手。


    雖說她沒向老夫伸手,但我們的手大小差太多,也無法握手。


    「我們才要請你們多多指教呢。」


    見騎士?艾莉安提光明磊落地尋求握手,瑞湖稍微別開視線後也伸出了手。她這生硬的演技顯得鬼鬼祟祟,看起來十分可疑。


    「我是瑞湖,而這是吾主?偉大的邪龍大人……不是,這隻是隻普通的龍而已。」


    「你啊,是故意的吧?」


    「我怎敢違逆邪龍大人的禦意呢。」


    「你看,你又叫老夫邪龍了。」


    「龍啊,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艾莉安提驀地向老夫提問。聞言,老夫呆若木雞。


    老夫沒有名字,老夫出生後從未遇見與自己同種的龍──應該說是從未遇見與自己同種的蜥蜴;因此,理所當然地並不需要區別彼此的名稱。在幼時身體還小的時候,因與人類有過往來,所以有被取過名字──但卻想不起來,畢竟那都是幾千年前的事了。


    正當老夫辭窮時,卻意外慘遭流彈波及。


    流彈來自在艾莉安提背後交頭接耳的冒險者們。


    「喂,那布滿黑鱗的巨大軀體和青色眼睛……那不是南邊村子在祭拜的邪龍?瑞梵帝亞嗎?」


    「嗯,一定是它。我有在公會最高等通緝狀中看過一次,不會錯的。」


    「它也是從那個方向飛過來的呢。」


    「騙人的吧……和魔王並稱雙雄的巨大魔怪竟然蘇醒了……」


    瞠目結舌,老夫竟然被取了那麽誇大的名字。老夫明明從未說過自己叫瑞梵帝亞啊。


    瑞湖聽到這些話後,如魚得水般地變得很有精神。


    「嗬,區區人類,直覺卻很敏銳嘛。既然都被你們發現了,那就沒辦法了。這位大人確實就是邪龍?瑞梵帝亞大人,你們該心懷感激。邪龍大人並不打算危害你們人類。目前的大敵是正在蹂躪應由邪龍大人統治的這個世界的──愚味無謀的魔王。」


    「你也別興高采烈地放棄演戲好嗎?再多掙紮一下啊。」


    「邪龍大人的凜然威望,原本就不是我那拙劣的演技能夠遮蔽的。」


    「嗚哇,竟然將責任推給老夫。」


    艾莉安提表情僵硬地盯著老夫。


    「我原本就在猜想你該不會就是瑞梵帝亞,沒想到真是這樣。話說回來──你還真會隱藏力量,我一時之間還真的以為你隻是隻大蜥蜴。」


    「竟敢對邪龍大人不敬。」


    瑞湖眼神一斂並握住了鑲有寶石的短劍,艾莉安提卻不為所動。


    「我已經看出來了。你即使才剛成為眷屬,力量卻已經超過了我,由此便能推斷出身為主人的邪龍之力量了。」


    嗯?老夫不解地歪著頭,代老夫發問的則是瑞湖。


    「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剛成為眷屬?」


    「看就知道了,你打倒怪鳥的時候──雖然力量強大,卻無法善用魔力,雖說如此,你仍使出了那樣的威力,真是令人畏懼呢。」


    無法善用魔力,換句話說就是還有成長空間。老夫比在場所有人都更加感到驚悚。


    「不過現在不是悠哉聊天的時候,之後再聽你們說討伐魔王的事情,現在得先滅掉城裏的火。所幸幾乎沒人受傷,但這樣下去城市可是會燒光的。」


    「欸?都燒成這樣還沒人受傷?」


    「龍啊,怎麽了?你有什麽不滿嗎?」


    「不不不,老夫覺得很好啊。若有人受傷或死掉就不好了。」


    「……以邪龍而言,你說的話還真天真呢。」


    艾莉安提清了幾下喉嚨


    ,顯然被打亂了步調。


    「總之,你們先看看這座城市吧,我說明一下現況。」


    老夫照她所言,俯瞰城市。


    損毀建築物、使火勢延燒、極盡破壞之能事的──是骨頭。


    雖然這麽說,但那並非是人類的骸骨,而是由無數白骨組成、可自由變化為異形怪物或攻城兵器的怪物。


    而且還不隻一隻,有許多隻那種魔物在城裏跑來跑去。


    「你們看到空中的怪鳥了吧?攻擊它們之後,屍體就會掉到地麵──而它們的骨頭會從屍體中出現,變成那種骸骨魔物四處肆虐。雖然不怎麽強,但要讓它們停下就必須如同字麵描述般讓它們灰飛煙滅。即使留下一根骨頭,也會和其他骨頭組合並立刻再生。而且它們的主要目的似乎是放火,就算想打倒它們,它們也會立刻逃跑,所以非常棘手。」


    原來如此。並非單純以蠻力相搏,這是稍微高等的魔物所使用的招式。


    瑞湖緊盯著上空說道:


    「我與邪龍大人的攻擊能夠像剛才一樣,讓那群怪鳥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錯。雖然很厚顏無恥,但我想拜托你們負責空中戰。隻要失去援軍便能輕易地掃蕩地上那些家夥。」


    老夫可不想這麽做,要是再度飛到空中那就不知何時才能回到地麵了。


    「……呃,這是一個很好的鍛煉機會,你就自己去吧。你能飛吧?」


    「雖然不及邪龍大人,但我可以飛。」


    「唰」地一聲,瑞湖背上無中生有地長出一對黑色翅膀。老夫感覺隻要對這女孩說「你辦得到吧?」她就大致都能做到,除了演戲。


    「那我便去殲滅它們了。」


    「要是累了就要好好休息啊,別在空中睡著了。」


    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見老夫的忠告,瑞湖用能夠在空中留下殘影的速度飛向天空,並在夜空劃出了銀光爪痕。


    老夫忽然想到一件事。


    老夫此時正被大量冒險者包圍,處於無處可逃的狀態。瑞湖不在,老夫就沒有保護自己的方法了。


    「瑞梵帝亞啊,空中交給眷屬少女就可以了嗎?」


    艾莉安提的眼神異常地銳利。


    「嗯、嗯嗯,她很能幹呢。雖然老夫很想幫忙,但要是老夫一出手,光是力量的餘波便能毀滅這座城市……嗯,啊,對了。」


    老夫試著想轉移話題,便開始探索腦內的記憶尋找有用的知識。


    「老夫見過飛在空中的人麵怪鳥,但它們似乎沒有複活並四處大鬧的能力。所以應該有能夠操縱骨頭的魔物躲在別處──啊,等等,老夫好像想到什麽了。對了對了,有這種魔物呢。」


    老夫滿臉喜色地用不會造成四周困擾的方式搖著尾巴。


    「有一種叫做繰首頭的魔物,能夠操縱視野內的骸骨。一定有個頭蓋骨不自然地掉在某個能俯瞰城市全景的高台,那就是魔物的本體,破壞掉它就能解決了。」


    老夫這數千年四處閃躲魔物所累積的知識,在此時派上了用場;若能順利平息城市的動亂,應該也能改善老夫被視為邪龍的狀況。


    艾莉安提立刻著手指示。


    「大家聽見了嗎!?是位於高台的頭蓋骨!重點搜尋城牆上方或瞭望塔,徹底把它找出來!」


    冒險者聞言便如彈開似地四散而去,數十秒後便傳來了某人的吼叫聲,城內的骨頭立刻哢哢哢地失去力氣、崩落在地。


    老夫麵露喜色。太好了,這麽一來老夫的汙名──


    「真不愧是魔王軍的幹部,還真是熟悉魔物的能力,公會的文獻也沒記載這個魔物的情報喔。」


    老夫的喜色依舊溫和,卻顯得僵硬。


    這不是什麽魔王軍的內情,單純隻是老夫活了很久啊。這次的魔物老夫也隻是剛好知道,這世上還有更多老夫不熟悉的魔物。


    「我稍後再問你反叛魔王的理由。我先去幫忙滅火,你在這裏等我吧。」


    老夫還僵在原地時,艾莉安提便與其他冒險者朝城內跑去了。


    在剎那間便掃蕩完怪鳥的瑞湖,翩然降落在孤零零待在原地的老夫身旁。


    「邪龍大人,已經結束了。」


    「辛苦了,老夫這邊也快結束了。」


    老夫指的主要是人生計劃。


    「話說回來,冒險者似乎都不見了,請問他們去哪了呢?竟敢將邪龍大人留在這偏僻荒涼的地方,真是大大地不敬。」


    「沒關係啦,城裏的火還沒熄滅,他們也沒時間招呼老夫。」


    「那就滅火吧。」


    瑞湖鏗鋃一聲將短劍朝向天空。


    「──雲啊,聚集而來吧,將慈愛的淚水灑落於這塊土地。『霸龍天泣』。」


    天空立刻降下了雨水。


    老夫的情感此時大概已經死了一半,隻是毫無反應地守望瑞湖的舉止,城裏的火勢也逐漸被雨水鎮壓。


    「差不多了吧。」


    瑞湖收起短劍後,雨勢便如天空被蓋上蓋子般停下。照這樣下去,若她希望,恐怕也能招來雷電吧。


    老夫趁著被雨淋濕的時候,順便小小偷哭了一場。


    因為恰到好處地下了一場及時雨,許多人臉上都浮現出詫異的神情。雖然值得感謝卻又有種無法釋懷的感覺──將這樣的情緒明白表露在外的戰士們回到炮台,將老夫與瑞湖團團包圍並嚴加看守。


    老夫目前依然在城牆上的炮台,他們希望老夫在身為首領的艾莉安提回來前,盡量不要離開原地。然而,從他們釋放出的緊張感可以知道,請求背後所蘊含的堅持絕非「盡量」二字那麽委婉。


    「那倒是無所謂,啊──……你們能借老夫一條棉被嗎?在城裏狀況這麽糟的時候。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應該會覺得老夫很沒神經吧。但這女孩從一大早就辛苦到剛剛,老夫想讓她安穩地睡上一覺。」


    本來遇到這種狀況瑞湖會說「你們好大的狗膽,竟敢命令邪龍大人」並挑起無謂的爭端,但她從剛才開始就沒什麽精神。她靠著老夫的身體坐著,想睡地搖晃著腦袋,還時不時地揉揉眼睛。


    看守我們的戰士聽到老夫的要求後麵麵相覷,接著總算有人往值勤小屋走去。從眾人身上散發的氣息看來,每個人都是武藝高超的戰士。雖說老夫毫無反抗的念頭,但光是和這些人打照麵就讓老夫覺得心髒無力。


    此時,方才去拿棉被的人回來了。


    「這條可以嗎?不過邪龍啊,你竟然會在意眷屬少女的身體狀況,還真是仁慈呢,這和我們聽說的不同啊。」


    「老夫出於興趣問一下,都是些什麽傳聞呢?」


    「一時興起便將城鎮化為焦土;一旦饑餓便吞啖人肉、血流成河。」


    「老夫從沒做過那種事啊。真的,老夫的主食可是草和樹呢。」


    沒有人表現出相信老夫的模樣,雖說這是老夫的外貌與惡名所致,但最大的原因還是半睡半醒的瑞湖低喃著「您在說什麽呢?您不是才吃了我的靈魂嗎……」。


    傾刻之間,戰士們彌漫起一股同情瑞湖的氣氛,老夫痛切地感受到世間的冤罪都是像這樣產生的。


    「瑞湖,城裏的人借我們被子了,你快點睡覺吧。」


    「但是──邪龍大人都還沒睡,我豈能……」


    「別在意老夫了,累的時候要趁早休息。」


    「……如您所願。」


    瑞湖將棉被如鬥篷般裹在身上,接著便「磴」地一聲輕盈地跳上老夫的背。


    「那我便先行休息了。」


    「你雖然會在意比老夫先睡,卻不在意爬上老夫的背呢。」


    雖然沒什麽關係啦


    。


    瑞湖毫無回應,老夫感覺到背上有毛茸茸的物體躺下的感覺。


    「瑞梵帝亞,你不用嗎?需要的話,可以為你準備一百條棉被。」


    「老夫還不怎麽想睡。」


    其實老夫的身心都累到不能再累了,但老夫還沒神經大條到能在敵意畢露的人群前睡著。


    「……那個,老夫有件事想和你們商量,能否讓這女孩留在這座城市呢?老實說,這女孩並非老夫的什麽眷屬,隻是一個平凡的人類,要是認真養育,她一定會成為能派上用場的魔導士。」


    「──你是何居心?」


    「不,沒什麽居心,一切就如老夫方才所說。」


    「完全無法讓人信服。那女孩釋放的魔力並非來自於人類,而是來自於魔性之物,而且還是相當邪惡的魔性之物。賦予她力量的你,應該是最為瞭解的吧?」


    「雖然你們應該不會相信,但事實的確如此啊。」


    「少騙人了。」


    「真是難辦啊……」


    老夫不知該如何是好,讓瑞湖扮演正常的馭龍使者的計劃已經失敗,無法順利將她托付給他們了。這樣下去,老夫便得無止境地擔任瑞湖的保母,還得踏上討伐魔王的征途。


    這麽一來,老夫大概在半路就會被流彈打死。


    「讓你久等了。」


    正當老夫內心鬱結時,艾莉安提從看守著我們的人牆後方走了出來,她剛才似乎是去巡視城內是否還有魔物的殘黨。


    「你們可以退下了,一對一的話,我們彼此都比較好說話。」


    「艾莉安提大姊,這樣不要緊嗎?」


    「別擔心,不要緊的。畢竟邪龍一且發威,不論是我獨自一人或是所有戰士在場,都會被屠殺殆盡。那麽包圍人家也隻會使氣氛變得尷尬,根本毫無用處。」


    老夫才沒有那種力量,但瑞湖就不一定了。


    不過,比起鬥誌與警惕心畢露的冒險者大軍,艾莉安提似乎比較能聽得進老夫的話,這樣便讓老夫感到有些安心。


    艾莉安提在戰士們離場後率先開口說道:


    「邪龍?瑞梵帝亞,我再問一遍,你為什麽要背叛魔王?我想魔王也不會怠慢像你這樣的人物才對,還是說你的自尊無法讓自己屈居於他人之下呢?」


    「你也有所誤會呢……老夫其實不是什麽邪龍,隻是隻一輩子隻吃過草的大蜥蜴而已。老實說,要是和你打起來,大概一秒就掛了。」


    「大蜥蜴是不會那麽瞭解魔物的。」


    「那隻是因為老夫很長壽,所以偶然得知的。老夫很害怕魔物,一直都是東躲西藏的。但老夫也絕對不會知道魔王軍所有的情報。」


    「長壽?你幾歲?」


    「雖然不太記得了,但大概有五千歲吧。」


    「少胡說了,那麽弱怎麽可能活那麽久?」


    這話還真是不講理,不強就不能長壽嗎?雖然老夫也覺得自己那麽弱還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天大的奇跡,但老夫就是活到現在了啊,不然你要老夫怎麽樣?


    「即使先忽略這件事,那個眷屬少女的力量又該做何解釋?」


    「老夫也很難解釋呢,這女孩最會讓事情變複雜了。」


    老夫仰賴一絲希冀。把瑞湖作為祭品來到老夫身邊直到剛剛的來龍去脈,像對萊奧德說明時一樣向她解釋。


    ──結果……


    「我無法相信。」


    這倒也是,老夫也希望這隻是一場惡夢。


    「這對普通的魔導士而言是不可能的,就如同嬰兒不可能立刻站起來走路,魔力的釋放也有其順序,若是隻靠一廂情願的誤會便能做到,大家也不用那麽辛苦了。」


    「這女孩有沒有可能是超級天才呢?」


    「雖說並非沒有前例……但都是類似傳說的故事,在曆史上有名的高等魔導士之中,也有在懂事之時便能夠使用高強法術的人,不過那都是後世加油添醋的。如果真有這種先例,現代應該也會有一定數量的神童才對。」


    「有啊,就在這裏。」


    「我無法相信。」


    老夫「唔唔」地低吼幾聲,人類之所以無法發現神童,不就是因為都會像這樣將他們視為魔物並將之逐出城鎮所致嗎?


    雖然說,若是還有像瑞湖這樣的人存在,他們的腦子大概也都有些問題吧。


    「假設我相信了你,那問題就更大了。那女孩擁有的已經不是人類的魔力了,而且她操縱魔力的技術也很拙劣,要是發生什麽意外,讓她無法控製自己,就大事不妙了。到時候她恐怕甚至會被自己的魔力吞噬,成為真正的邪龍。」


    「欸欸……靠她自己嗎?老夫什麽都沒做,她也會變成龍嗎?」


    「這種事情正常來說當然是不可能的,這些隻是以你所說的都是事實為前提得出的推論。」


    「對你來說隻是推論,但對老夫來說可是充滿衝擊性的事實。怎麽辦?這女孩要是變成龍還能保有理性嗎?還能夠說服她嗎?」


    「最好別抱任何期待。」


    聞言,老夫覺得背上好像背了一個炸彈。搞不好比魔王更加靠近且棘手的恐怖存在,就在老夫背上睡得香甜。


    「那個啊,老夫想到一個好主意了,能否讓這女孩在這裏接受魔導士的訓練呢?你想想看,隻要她學會如何操縱魔力,就不會變成魔物了吧?」


    「不可能。這座城裏的人都對你們有所提防,我也是其中之一。這女孩若是學會操縱魔力,力量會得更強,沒有人會主動幫助邪龍眷屬吧……即使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有人能教導她如何操縱這麽超乎常理的魔力。」


    老夫長歎一聲。


    還真是前途無「亮」啊。最糟的情況說不定還得考慮帶她隱居深山,而且還得先想一個適合的藉口……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奉勸你別宣揚『自己很弱』。這個技巧拙劣的女孩之所以能靠著一廂情願的誤會控製強大的魔力,完全是因為她有邪龍?瑞梵帝亞這個心靈支柱,一旦幻想破滅,就會提高失控的機率。另外,公會開出重金懸賞你的首級,如果大家知道你很弱,一些見錢眼開的家夥就會大舉襲來。」


    「欸?老夫有被懸賞啊?」


    「賞金是僅次於魔王的天價,憑你的首級就能賺到足以讓後代子孫不愁吃穿的財富了。」


    「老夫對這世界的荒謬深感害怕啊。」


    判斷的基準到底是什麽?真想直接和訂下老夫首級價錢的人談判,老夫首級的價值明明就比一根稻草都還低啊。


    老夫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說自己弱了,因為會被那些利欲薫心的人宰掉啊。


    正當老夫在心中默默流淚時,艾莉安提緩緩拔出背上的劍說道:


    「我乖乖聽完你的話了這次換你回答了──邪龍?瑞梵帝亞,你為什麽要背叛魔王?」


    老夫無法回答,畢竟艾莉安提猛烈地釋放出了從未朝老夫釋放過的殺氣,老夫那被鱗片覆蓋的肌膚,因為這緊迫的氣氛而麻痹。


    「不回答嗎?真是愚昧啊,虧魔王陛下還對你抱有三分敬意呢,真沒想到你竟敢心生傲慢而自毀前程。」


    長長的闊劍劍尖指著老夫的鼻子。


    「我是艾莉安提?索多?希爾薇,是魔王陛下忠實的一把利劍。即使我會喪生在此,也必會在你身上留下傷痕。有所覺悟吧,老龍!!」


    啊,也是有這種人類啊,老夫死定了。


    劍刃在老夫生出這樣的覺悟時已直逼而來。艾莉安提應該會很震驚吧,因為竟然能一劍便了結與魔王作對的仇敵。


    然而,艾莉安提的大劍在砍下老夫脖子前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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