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修明的這個寒假過得相當不愉快,他覺得自己在老家丟夠了人。臨走的時候放下狠話,“再也不要回老家了”。


    這句話被二叔聽到了,自然是一頓胖揍:“人不能忘本,你個臭小子,這時候就不想回老家了,等我老了難不成還不養我了?”


    賀修明心裏委屈極了:這根本不是一件事情嘛!


    可這也沒能改變他再次當著妹妹們丟人了的事實。


    賀修明一走,便又開春。日子像坐了火箭似的,距離祝家母子三人搬過來,竟然已經過了一年了。


    開學那一天,祝文頤對著日曆,看見上麵寫著幾個大字:陰曆元月初九。


    整整一年。


    祝文頤在心裏感慨:這可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啊。那時候她才剛剛學到這個說話,覺得文縐縐的,有趣極了。


    小時候總覺得日子過得很快,也許是因為對於十歲的孩子來說,一年就是已知人生的十分之一,因此漫長又新奇,而對於五十歲的老人來說,一年則是已知人生的五十分之一,過起來不痛不癢,像撒進一杯溫水裏的一把糖,融化之前甚至還沒來得及品出味道來。


    一年時光從十分之一變成十一分之一,又變成十二分之一,在逐漸“縮短”的同時組成了各種各樣獨一無二的人生經曆。把同樣的“一年”過得五彩繽紛還是索然無味,全看個人的造化。


    等祝文頤從記憶裏再次拎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這個固定句式的時候,已經是六年級的暑假了。


    那時候祝文頤與賀林奈兩個人剛剛經曆了小升初考試,在全年級家長都慌慌忙忙地打聽“我孩子的成績能上哪個初中”的時候,她們家倒是平靜祥和得很。


    兩個小孩都很乖,考上最好的初中不成問題。再加上家裏有資深初中老教師,基本上連班級都定下來了。


    這可以算得上是最無憂無慮的一個暑假了,隻需要撒開腳丫子玩,想玩什麽玩什麽。不考慮作業,不考慮前途。


    甚至去網吧上網這件事情,都變成可以容忍的了——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她們倆近兩年表現實在太好,讓長輩們相信,就算她們去了網吧也不會沉迷。


    祝文頤的媽媽甚至還問她們:“家裏買一台電腦怎麽樣?”


    這個議題,在五年級的寒假就提過了,但是由於二嬸明裏暗裏的反對而作罷。現在祝媽媽重新提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賀林奈看了祝文頤一眼,說:“都行。”


    祝文頤卻斬釘截鐵:“好啊!”


    接著,祝媽媽笑了笑,說:“等你們上初中之後,我跟清秋就出門打工,行不行?”


    祝文頤一愣,不知道自己媽媽什麽時候生出了這種心思。


    自己和祝武凱,是要被拋棄了嗎……?


    祝媽媽說:“過年就給你們帶一台電腦回來,讓你們玩個夠。”


    其實出門撈金的念頭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她們倆把人家小姑娘頭砸了之後就有了。雖然那次傷得不重,但還是狠狠賠了一筆錢。後來祝媽媽跟賀清秋商量了一下,覺得大排檔的收入實在不太夠看,萬一什麽時候家裏人出點事,那點家底也許連住院費都付不起。


    就從那一年開始,他們夫婦倆就有了出門賺錢的計劃。不過彼時賀林奈還不太乖巧,他們不太放心讓爺爺奶奶管三個孩子,那樣太辛苦了,因此一直沒有說出口。


    現在又過了一年半,祝文頤和祝武凱跟家庭融入地特別好,並且祝文頤和賀林奈都上初中了,可以住學校了,爺爺奶奶負擔輕了很多,這個打算也就正式提上了日程。


    與其說祝媽媽是來詢問她們倆意見的,倒不如說隻是通知而已。


    祝文頤一下子有些失落,問:“真的會回來嗎?”


    祝媽媽笑:“傻孩子想什麽呢,我又不是丟下你們去外麵享福,我是要給你們掙錢啊。肯定要回來的。”


    “回來的時候會帶電腦嗎?”祝武凱在一旁打岔。


    祝媽媽再次給出肯定的答案:“那肯定。”


    祝武凱立刻歡呼雀躍,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到底年紀小,一點也沒有體會到他姐姐的猶疑與憂傷。


    這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九月一號,祝文頤跟賀林奈一塊兒去學校報道的時候,就是最後一次見到祝媽媽和賀清秋了。他們已經買好了九月三號北上的票,下一次放假回家就見不著他們了。


    因此祝文頤是帶著些微的悲傷入學的。


    入學那天,全家搞了一輛小貨車,把姐妹倆的行李鋪蓋卷兒都載去了學校。


    讓她們倆住宿,也有鍛煉獨立生活能力和社交能力的意思,否則直接寄宿在某個住校內的老師家裏就可以了。出於這個原因,爺爺不想要她們倆住一間宿舍,專門給後勤處打了招呼,把她倆分開。


    她們倆的宿舍門對著門,爺爺看到實際情況的時候,才知道這個考慮純粹是吃多了沒事兒幹——他本意是怕兩個孩子抱成團就不跟其餘同學交流了,可住這麽近,該抱團的照樣抱團,還能阻止不成?


    不過就算是做了多餘的安排,在一家人麵前他還是要裝得特別有道理的樣子,說:“住對麵挺好的,可以多接觸一些同學。”


    終於整理完了床鋪,爸爸媽媽該離開了。祝媽媽一臉不舍,想到這是最後一次看到女兒了,自然是心疼得不行,又把女兒拉到一邊,暗地裏對女兒囑咐諸多,還送上了幾張紅票子。


    “在學校裏乖乖的,聽爺爺的話,跟同學搞好關係,好好學習。”


    這道別的語調,聽上去倒還真有點像拋棄兒女卻又不忍心的無可奈何的家長了。


    然而,將自己的兒女變成留守兒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拋棄了。


    祝文頤乖乖巧巧的,此刻也不鬧,對著媽媽點點頭,說:“嗯,我會乖乖的。”


    祝媽媽這才狠下心來走了,這是她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離開女兒,以往就算條件再艱難,她也憋著一口氣拉扯祝文頤和祝武凱來著。


    等賀家長輩一走,祝文頤隔壁鋪的女孩兒就跟她搭訕:“哎,你跟對麵那個是不是認識啊?我看你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幫了她又幫你,你們為什麽不住一塊兒?”


    祝文頤望過去,隔著通透的窗戶,正好看見賀林奈也在朝這邊看。賀林奈住在靠窗的上鋪,視野還是挺好的。


    眼神對視之後,賀林奈果斷從床上爬了下來,出了寢室門,到了祝文頤這邊。


    “去小賣部買吃的嗎?”賀林奈問。


    那個跟祝文頤搭訕的女孩子看了看祝文頤,又看了看賀林奈,問道:“你們叫什麽啊,是不是姐妹?”


    賀林奈沒回答問題,反而是拋出了另外一個:“為什麽說我們是姐妹?”


    “你們長得很像啊,衣服也穿得一樣,不是姐妹是什麽。”


    祝文頤道:“不是親姐妹,不過也算吧,我叫祝文頤,她叫賀林奈。你叫什麽啊?”


    “李莎莎,”女孩兒咯咯笑了,說:“一個姓祝,一個姓賀,你們名字還是同義詞呢。”


    “沒有血緣關係當然不算姐妹,”賀林奈說,然後又問祝文頤:“去小賣部買零食嗎?”


    祝文頤想了想,說:“帶上書包和筆吧,買完我們直接去教室。我媽媽剛剛給我塞了錢,今天我請你。”


    賀林奈“哦”了一聲,轉身就去自己的寢室了,應該是收拾東西去了。


    李莎莎盯著賀林奈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對祝文頤說:“你妹妹好像不喜歡理人啊,也不喜歡笑。”


    祝文頤笑了笑,說:“她是我姐姐,她跟你還不熟,熟了之後就好多了。那我出去啦?”


    李莎莎點了點頭,說:“好的,我再整理一下衣服,就也去上課了。”


    祝文頤揮別了李莎莎,跟賀林奈碰了頭。


    .


    入學第一晚,一般是寢室裏氣氛最美好熱烈的時候。每個女孩子都在介紹著自己的名字和來處,對未來的集體生活充滿期待。


    祝文頤也是如此。她與室友們彼此熟識了,甚至還約好以後一起打水。


    就在她們討論班上長得很帥的幾個男孩子的時候,寢室裏的燈“啪”地熄滅了。


    原來是到了熄燈時間。


    好在大家都已經洗漱完畢,各自爬上床打算睡了。


    “啊!”李莎莎突然受驚似地尖叫。


    “怎麽了?”其他人問她。


    李莎莎坐在床上,驚魂未定地指著門口,說:“我剛剛在窗子那裏看到一個人……”


    可那裏空空如也,莫說人影了,連個鬼影都沒有。窗子跟對麵寢室的窗子麵麵相覷,能看清整潔的床鋪。


    整潔的床鋪……


    祝文頤想了一下,打開了寢室門,探頭朝外看。


    果不其然,賀林奈蹲在窗子正下方,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她在黑暗裏抬頭,眼巴巴地看著祝文頤。


    “……”祝文頤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你在這兒嚇人幹嘛?”


    賀林奈委委屈屈地說:“寢室裏太吵了,她們還在洗澡。”


    祝文頤看了對麵寢室一眼,說:“那你也不能嚇人啊,都要把李莎莎嚇死了。”


    賀林奈不說話,就那麽看著祝文頤。


    祝文頤被盯久了,竟然從賀林奈的身上看出了祝武凱的影子。祝武凱有求於她又說不出口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表情。


    “你洗澡了嗎?”祝文頤歎了一口氣,說:“要麽今晚跟我睡?”


    賀林奈連忙點了點頭,說:“洗了。”


    祝文頤把門打開,說:“進來吧。”


    賀林奈進去之後,整個寢室裏有一瞬間的靜寂,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麽祝文頤就出去了五分鍾不到就帶回個人來。


    祝文頤解釋:“這我妹妹,她床被打濕了,所以到我這邊跟我住一晚。”


    室友們皆恍然大悟,道:“哦哦好的,你妹妹叫什麽啊?”


    隻有李莎莎似乎看出了什麽似的,問:“要麽我跟你換個寢室吧?”


    “我叫賀林奈。”賀林奈冷冷淡淡,就說了這樣一句話算是打招呼,接著脫了鞋子就鑽到祝文頤被子裏去了。


    祝文頤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以前怎麽沒看出來賀林奈還這麽怕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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