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桃耳機裏的歌曲已經切換到第五首了,宏哥的狼嚎聲才徹底平息下來。


    阮桃看了看手表,剛好十五分鍾,果然準時準點。


    她冷靜地摘下耳機,伸手緊了緊臉上所戴的口罩,聲音平靜地問:“宏哥,你還喘得上氣麽?”


    宏哥四肢被黃符牢牢定住,無法動彈,若非如此,阮桃覺得他應該很想一屁股滑落在地,化身鹹魚癱。


    這位生前的黑道老大、死後的群鬼首領,此時雙眼發直,大張著嘴,像條被拋到岸上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間或還夾雜著幾聲痛苦的咳嗽。


    “咳咳……咳咳,妹子你……”宏哥一開口,就發覺自己嗓子啞得不像話,聲帶一動,就是火辣辣的疼,直讓他連聲抽氣,話都接不下去了。


    他整整幹嚎了十五分鍾!十五分鍾啊!!


    這什麽概念?


    別人唱五首歌的時間,他拿來連續不斷地在旁邊用狼嚎聲進行伴奏!連續不斷!


    媽的這鬼沒法做了!


    宏哥臉上大寫的生無可戀,他覺得他現在應該擼起袖子跟那罪魁禍首的小姑娘開撕才對,奈何他實在沒力氣了,正常的鬼都不會在喊破喉嚨後還有精神跟人懟。


    阮桃看他這副隨時都會魂歸天外的慘樣十分不忍,但她內心還是有點心虛,畢竟也怪她沒有注意到妝容buff還留在臉上,就這麽大刺刺地讓宏哥看到了……


    坑隊友什麽的……絕對不是她做出來的事!


    阮桃向宏哥靠近了幾步,邊走邊道:“那個,這件事是有原因的,我可以解釋……”


    “大妹子你先別過來!”誰料宏哥眼角餘光瞥到她正靠近,嚇得連鹹魚都不裝了,眼神萬分驚恐,“我真的受不住了!這樣喊下去會出鬼命的!”


    宏哥這麽一著急,連喉嚨還沙啞著這件事都顧不上了,用那副破鑼銅嗓子驚叫出聲,臉上交織著驚懼、恐慌、無奈、絕望……種種情緒輪流閃現,最終定格在一片空白的木然上。


    阮桃:“……”


    要不要這麽緊張啊大哥,她明明已經戴上了口罩,臉上遮得密不透風,隻露出一雙眼睛了,就別露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好嗎?


    你得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你才是名副其實的鬼!


    阮桃頗為無語地指了指臉上的口罩:“你別怕,我把臉給擋上了,沒事。”


    “你、你可別驢我啊……”宏哥顫顫巍巍、將信將疑地半眯起眼睛瞅了阮桃的正臉一眼,等了一會,確實什麽也沒發生,這才放下大半個心頭石,舒了口氣。


    然後他就立刻回想起自己一個大男人在一小姑娘家麵前慫的一比的窘樣,登時麵色一紅,連忙掩飾性地別過頭去看其他地方,梗著脖子硬充好漢:


    “啊哈哈哈,我這不是叫昏了頭嘛,阮桃妹子別見怪哈。”


    他雖然是轉過頭去,但露出的耳朵上那些暈紅卻遮掩不住,阮桃在背後瞧得一清二楚,不過之前因為自己的疏忽,害得人家出了那麽大的糗,自然不會去揭穿他,於是便轉移話題問道:


    “你剛剛想說什麽,紀梵他怎麽了?”


    宏哥似乎這才想起這碼事,可他仍不敢回頭直視阮桃,就這麽背對著解釋:“你還記得在超市裏遇到那冷麵小哥麽?”


    冷麵小哥?阮桃皺著眉思索了一陣,腦海裏才浮現出一張眉目清俊的臉:“你是說跟蹤我的那個人?他也出現在這兒了?”


    宏哥點頭道:“對的,我跟紀梵小哥進到廠房裏後,本來是想著到處搜搜看的,結果就在去主車間的路上撞見了那小哥。”


    “那小哥可厲害了,一看見我就眼冒殺氣。”宏哥伸手比劃著,“咻——地一道符甩過來,哥我就歇菜啦,隻剩下紀梵跟那小哥打。”


    阮桃俯下身去,仔細打量了下那幾張黃符,上麵都是些鬼畫符一樣的花紋,她壓根看不懂,果斷放棄了研究:“看樣子,那個男的應該是捉鬼的道士吧,連這種符篆都出現了。”


    宏哥搖搖頭,糾正道:“不對,在咱們鬼界,像那小哥這樣的,都被稱為天師,他們可跟那些隻學個皮毛就出來騙錢的臭道士不同。”


    宏哥語氣認真:“天師可溝通陰陽兩界,度亡魂,震魑魅,有些厲害的,甚至能勘破輪回,萬物生死都掌握在一念之間。”


    “尋常天師對於我們這些以怨念為生的鬼怪來說,都已經是天然的克星了,見著就得繞路走,若真碰上那種程度的妖孽……啥也別掙紮了,直接回爐重造吧。”


    阮桃被他這略帶誇張的語氣逗得想笑,便問:“那你估摸著,剛才對你出手的人是哪個等級?”


    宏哥有些尷尬地撓撓頭:“這……那個小哥出手太快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給定住了,然後紀梵小哥就拿著刀子衝了上去,這兩個人在我麵前一晃就跑沒影了,我還真沒留心……”


    阮桃伸出手,嚐試著把那些符紙撕下來,結果費了好大力氣,那些符紙仍然牢固地黏在牆上,宏哥回頭望了眼,不由道:


    “妹子,你這樣是不行的,得用你的靈力將它們撤下。”


    “靈力……?”阮桃縮回手,不知所措,“我……不會用。”


    “不是吧?”宏哥真被驚到了,“你身上的靈力龐大得都溢出來了,你告訴我不會用?”


    “這……很不正常嗎?”阮桃也覺得冤。在她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中,一直都過著普通人的日子,忽然有一天被一群化妝品纏上了,還簽訂了什麽契約,現在還有人說她該懂得如何運用體內鬼才知道哪裏來的靈力,簡直莫名其妙。


    算起來,她隻用靈力做過召喚諸神之鏡和幫助化妝品化形這兩件事……其他的,當真一概不知。


    “算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阮桃盯著那幾張泛著黃光的符紙,“你記得紀梵他們往哪兒走了嗎,我直接去找那個人給你解開。”


    “好像是往主車間那邊走了。”宏哥迅速應了句,而後才反應過來,愣愣地問,“可是,我是厲鬼呀,那個天師小哥,會幫我?”


    “身份的問題不重要。”阮桃直起身來,異常淡定地指指臉上的口罩。


    “他要不幫,就給他看看我的臉!”


    這話擲地有聲,宏哥一個哆嗦,又往牆根上貼去。


    艾瑪,這妹子才是*oss啊,殺傷力太可怕了!


    **********


    阮桃沿著宏哥所指的方向拐進了通往主車間的走廊,車間的大門是半掩著的,從門縫中瀉出橙黃色的燈光。


    阮桃側著身子由縫隙中擠進去,動作盡量放輕,就怕驚擾了潛在的敵人,結果剛通過一半,她就撞到一堵看不見的屏障上,身子以一個十分尷尬的姿勢卡在半道。


    這是什麽?


    阮桃伸出手,掌心按在那堵屏障上,手心下的觸感有點像果凍,黏黏的還帶著彈性,她不自覺地多按了幾下,忽覺身體內有某種東西正在蘇醒,漸漸沿著血脈湧到掌心處……


    這種感覺,跟她在家中,被紀梵引導著初次幻化出諸神之鏡的的情形十分相似。


    果然,那股莫名的力量從她掌心湧出,直撲在那透明屏障上,而後隻聽似是氣泡碎裂的清脆響聲,阮桃身子按著慣性往前一傾,竟是輕易就將那層薄膜打碎,成功進入到了車間裏麵。


    阮桃踉蹌了幾步,穩定住身形,然後才發現,廠房裏並不是她想的那麽安靜,一破掉那層屏障,乒乒乓乓的響聲立刻衝進耳中,令得她不自覺皺眉。


    雖然這裏是主車間,但因為工廠搬遷的緣故,裏麵的器具都清空了,偌大的車間裏空蕩蕩的,更顯得那兩條飛速躍動的人影詭異萬分。


    阮桃隻在一瞬間捕捉到他們的身影,晃眼又不知道跑去哪兒了,眼珠動來動去都跟不上他們的速度,還弄得太陽穴一抽一抽地泛疼,她幹脆深呼一口氣,大聲喊道:


    “都住手!”


    她這匯聚丹田之力的吼聲在車間中回蕩,其中一條黑影聽到聲音,身形立刻凝住,掉頭就往阮桃身邊折去。


    “殿下,您怎麽進來了?”


    紀梵那如月光般華美的銀發是最顯眼的標誌,阮桃盡管看不清他的動作,但那銀絲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她便能認出來人的身份了。


    紀梵曾經對她說過自己的速度很快,當時阮桃還不以為意,但現在她信了,明明兩人隔著起碼十幾米的距離,紀梵卻在一息之間奔至她身邊。


    俊美的青年雙手都握有匕首,來到阮桃麵前後,兩手同時翻轉,甩出一個漂亮的花式,那兩柄匕首便被他輕巧地收了起來。


    卸下武器後,紀梵微微低下頭,指尖撫上阮桃的麵罩邊緣,輕聲問:“殿下,您上了妝麽?”


    “先別說這個。”阮桃揮開他的手,有些焦急地拽住他的衣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發現他還是那風騷的模樣,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之前宏哥跟她說紀梵跟那個男人打起來了,她就有點害怕,畢竟在超市裏見識過那個人的本事,絕不是個好應付的,就怕紀梵會受傷。


    也不是對紀梵沒信心,不過……雖然人是煩了點,無恥了點,但總歸是自家的,怎麽也不好讓外人來揍。


    紀梵聽到她這麽說,先是一愣,眼角眉梢立刻染上笑意:“您在擔心我?”


    阮桃心中翻了個白眼,這得寸進尺的樣子,果然是紀梵的作風。她沒好氣地道:“是呀是呀,你到底怎麽跟人打起來了?”


    紀梵攤開手,一派無辜:“這可與我無關,是他先動的手。”


    “胡言亂語!”一道清冷的男聲響起,阮桃偏過頭看去,隻見她在超市遇見的那個高嶺之花型男子正緩緩從陰影處步出,修長的手指上躍動著一簇深紅色的火苗。


    “你與厲鬼為伍不說,身為靈體,竟在人世遊蕩,本就違反了天道法則。”衛玄之走到阮桃的正對麵,冷聲問,“你呢,為何會跟在這個人身邊?”


    “呃……”阮桃有些懵逼地聽著他的話,愣了一會,才解釋道,“其實你說反了,不是我跟著他,而是他跟著我……”而且像牛皮糖一樣甩也甩不掉。


    “你被這個人和那隻厲鬼脅迫了?”衛玄之心念一轉,給出了一個最符合天師思維的猜測。


    隨即他緊蹙眉頭,向著阮桃伸手:“快過來,這人身上煞氣極重,不是你能招惹的。”


    衛玄之自認是好心的提醒,誰料麵前這遮著半邊臉的女孩連連擺手,慌亂間瞄了眼旁邊那兀自笑得開心的銀發青年。


    她說:“你誤會了,他們沒有要害我!”


    衛玄之自是不信的,他隻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眼中,無論是紀梵還是宏哥,身上都纏繞著令人不適的氣息,宏哥身上的是冤魂固有的氣息,而紀梵身上的,則純粹是殺氣凝結而成的煞氣。


    而阮桃身上纏繞的,則是純粹幹淨得不可思議的靈氣。


    那隻厲鬼不足為懼,真正能威脅到他的,是這個銀發青年。


    心念急轉,衛玄之放棄了說服阮桃的打算,準備直接將紀梵逼退,正在他指尖的紅炎暴漲了一圈,將要在虛空中畫下符咒時,頭頂忽然傳來輕微的響聲。


    紀梵與衛玄之皆是耳聰目明之人,他們幾乎同時抬頭向聲源處望去,身體瞬間調整至戒備狀態。


    阮桃是在他們動作之後,才順著他倆的目光望去的,隻見車間牆壁上方用來通風的一扇玻璃窗被打開,伴隨著涼風飄進的,是一個容貌精致的少女。


    那個少女穿著繁複華麗的小洋裙,紫色的卷發垂在胸前,手中握有一把小巧的遮陽傘,腳上那雙剔透的水晶鞋踩在窗沿上,反射著月光,流瀉出寶石般的光澤。


    她眼睛往下方一掃,視線便凝在了阮桃身上。


    “殿下!”


    紫發的少女揚起甜美可愛的笑容,舉起手中的傘,輕盈地跳下窗沿。那把遮陽傘此時像是起到了救生傘的作用,托著少女的身子,輕飄飄地讓她懸在空中,朝著阮桃的方向晃去。


    “羅蘭終於找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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