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心中忽然一空,她遙望南邊,手中掐算起來。


    但‘算’講究的是處於棋局之外。


    仙人一旦入局,就從耳清目明的觀戰者變成心有千千結的棋手,並不是說‘算’無法使用,例如之前望月都能算到葉家已過旦河……但在某些涉及到關鍵勝負的事件時,望月的算會產生偏差。


    而她現在已經入局——在望月用算提前測到凡間紫星與她晉級有關時,她就不再是高居九天的仙人,而是被道推下神壇的修道者……這一劫在那時就已經應了。


    所以望月驀然發現,她能算到的東西越來越少!


    望月憂上心頭,因為沒想到此次晉級會發生這種變故——畢竟算是望月最大的依憑,如果失去了這個能力,那望月對勝負亦沒有完全把握。


    眼見望月愁眉之態,蕭駱詢問道:“怎麽了?”


    望月歎聲而問,“燕雲十八騎離旦河還有多遠?”


    這是之前望月算到的一點——隻有燕雲十八騎加入戰局,勝利才會像蕭駱傾斜。


    “借助仙法大軍行軍速度加快,但也還有六日左右。”蕭駱答道。因為已成師徒,蕭駱也知望月修行的是類似天機的東西,所以他再次問,“南方是否有巨變?”


    麵對蕭駱的詢問,望月最終點了點頭——雖然已經無法算到太詳細的東西,但大概的氣望月確是能看見的。


    南方衝天之光,已能與紫光持平。


    蕭駱目光微凝,他道:“看來我小看葉家了。”


    雖然曹高身死兵敗的消息還未傳到京都,但因為有望月的提醒,所以蕭駱提前從京都出發,同時帶上精銳趕往旦河——既然南方有變,那蕭駱就不適合在京都坐陣了。


    仙人仙法通天,能一步千裏,能移山填海,但仙人亦有限製。


    就如姬予說的仙人不能輕易傷人,望月也做不到將燕雲十八騎和三千禁軍瞬息挪到旦河。這是天地對仙人的限製,仙人可在九天之上隨心而動,卻無法在凡間肆意妄為,能力越強的仙人,這樣的限製就越大。


    否則仙人一怒浮屍千裏,人間萬象豈不頃刻遭殃?


    天地孕育萬物,大道至公無私。


    任你是人間帝王,還是貧民百姓,任你是九天之仙,還是方外妖魔,都遵循一定的規則運轉。沒有人知道這些規則是如何形成的,也不知道具體的標準是什麽,但世界運轉千載依舊如此,便知沒有任何一個生靈打破這些規則。


    所以即便多麽希望能借助仙的力量為己方多贏得幾分勝率,所做也有限。


    不過還好,兩家都是如此。


    蕭駱帶著三千禁軍和燕雲十八騎趕到旦河的時候,葉白二家的曲部還沒有到——相比望月能加快行軍速度,道意出現問題的姬予則完全做不到這一點。


    不僅如此。


    接下來還麵臨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怎麽應對望月。


    葉清可以憑借仙人道體欺負還在修仙的凡人,但他沒有辦法借此克製已經成仙的望月。連姬予敵對起望月都有困難,何況葉清一個隻學了幾個仙法的新手?


    但是除了和姬予在一起的葉清,又有誰能對付望月?


    “此戰我不能離開,我……”臨近戰前的一個夜裏,葉清對姬予道,隻是他說了一句後又有些說不下去了,因為葉清有留在葉家的義務,姬予沒有。


    如果此戰輸了,他們兩人或許都活不下去。


    姬予幻化出一個虛相出現在葉清麵前,屬於仙人的澄澈目光注視著葉清。


    “對不起。”葉清沒有回避,他神情有一絲愧疚,也有一絲堅決,“但我要試一試。”


    因為同心一體,姬予知道葉清心中的決意,他的視線到星空之間:“我應該成全你,還是該成全我自己?我想這或許就是道給我的考驗……”


    成全葉清是前路未知;成全自己亦是茫茫。


    他們因緣巧合共生一體,生死相係使得‘與人和’和‘與己和’這兩個道意融為一體,逼迫姬予去思考‘和’道的概念。


    “我此刻還無法做出抉擇。”姬予誠實地道,“但或許這也……正是我的道吧。”


    在矛盾間求和,難道不是和道的意義嗎?


    姬予這麽想到。


    忽然之間,姬予便感覺身上的道縛一輕。


    葉清亦感覺到這種變化,他伸手按住心口,很難形容這種感覺——仿佛眼睛能看的更遠,仿佛天地離他更近,仿佛整個世界與自己的聯係緊密了一層。


    就這麽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一個會元,或許一個瞬間,姬予從頓悟中醒來,恍然大悟間對葉清展眉一笑:“我不會要求你離開此處。”


    這一刻,夜空成了背景,繁星成了點綴,近在眼前的姬予成為難以忘懷的記憶,葉清心中湧出如流水般的溫暖,他道:“我定不負你所望。”


    正如望月所料,南方出現了變動,蕭駱快馬加鞭趕到旦河後不久,就收到曹高身死得消息。這個消息對蕭駱實在是太糟糕了——因為南方多嶺,非本地人無法了解其詳細地貌,所以蕭駱令曹高坐鎮兩州總督,亦是讓他查探消息。


    如今曹高一死,蕭駱便等於失去了一雙眼睛。


    他隻能愣令禁軍搭整浮橋,同時修整兵馬,再在次細讀曹高往日的情報。但就在這個間隙亦有探子來報,葉家攻破安陽平陽二州後並未留在當地,而是退回嶺南,同時肅清壁野,似乎想讓蕭駱知難而退。


    葉決之本欲采取葉汀的意見在旦河阻擊蕭駱,但是因為曹高的忽然進軍,使葉家的兵力大部分退縮到嶺南之地;而姬予又無法如望月般用仙法支持行軍,所以葉老大爺行軍了兩日後就意識到不對,即刻改變戰略。


    這也讓蕭駱麵臨兩難的選擇。


    他如果進攻,就意味著千裏奔襲,而且是在不熟悉的地形下作戰;而他如果退兵,那麽就等於放過了葉家——這是一個帝王絕對不會做的,因為這就意味著他在政治上同意了葉家的獨立。


    如此不順暢的局勢下,蕭駱詢問望月,可有辦法強測天機。


    望月有感自己的晉級和蕭駱成敗連為一體,猶豫了再三後道:‘罷了,我試試。’


    測算出來的結果是龍遇淺灘。


    因為強行測算,所以望月短時間內不能再使用類似算術,她臉色有些蒼白,但好歹這個結果是好的,她對蕭駱解釋道:“這個結果表明此戰會遇到難以想象的困難,但既然是龍,最終還是能騰雲駕霧,所以……可行。”


    蕭駱聽聞,不再猶豫。


    他知道葉老大爺非輕易之輩,所以如果最終能取得勝利,一些代價蕭駱願意支付。


    燕雲十八騎先是到達安、平兩州,震懾了當地殘餘的勢力,隨後蕭駱派遣無數探子前往探查,再大軍壓進嶺南,試圖以穩破之。


    這種戰略無疑是正確的,因為葉家實力弱於皇家,隻要蕭駱不犯大的錯誤,他在實力上的壓製將一直這麽保持著。


    但是蕭駱並非一番風順。


    城池的存在使蕭駱的攻伐延緩了:一般而言攻城的兵力,要十倍於敵才能成功。所以蕭駱實際上是在往虎山行,何況嶺南一直是葉家的根據地,所以在大軍進入嶺南之後,蕭駱的進軍便遇到比之前強大幾倍的阻力。


    雖然因為燕雲十八騎和禁軍實力強大,蕭駱的軍隊依舊在前進,但葉家兵躲在城門野嶺之後防衛反擊,如果實在抗不過便棄城而逃,留給蕭駱一個空城……這樣的打發使蕭駱損失慘重,要不是望月的測算讓他心裏始終有一根底線,他早就怒氣勃發。但即便如此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因為按照這種進軍手段,即便到了嶺南最深處的庚山附近,蕭駱帶領的士兵一定會精疲力盡,實力大損。


    如此的預估下,蕭駱決定使用奇兵。


    他繼續令大兵壓境,同時令千餘好手悄悄繞路,從另一麵潛入庚山,試圖從後方攻破葉家。


    葉老大爺早年的威名赫赫作響。


    但或許是他治學已久,亦或者是蕭駱當年還小,所以蕭駱不清楚他麵對的將領是一個怎麽樣的存在。蕭駱會在進軍困難時選擇奇兵戰略,葉決之早猜測到這一點,不僅如此,他也令葉汀帶著好手前去殲滅,至於實力忽然變得強的葉清,一直都在負責前線的戰鬥。


    畢竟對方有望月這樣的存在,葉老大爺必須確保她的力量在凡人戰爭之外,所以這是葉老大爺給葉清的一項重要任務。但令葉清感到驚奇的是除了一些小仙術,從交戰至今望月一直都沒出太多力,不僅如此,越到後麵望月的存在似乎越發微小。


    望月雖因為強行測算暫時無法使用算術,但不是無法施展其它仙術。可是一來仙人在凡間施法有限,她施展的一些仙術都被姬予(葉清)破解了,二來她先前才強信測算此戰結果,知道了結局,所以反而鬆懈了——反正都已經知到結果,簡單的仙法也被對方破除,並沒有必要冒著傷上加傷的風險繼續鬥仙法,不然好好休養以待最後一站。抱著如此打算,望月在不經意間就給葉清更多的準備時間,也讓戰局朝著葉家有利的方向發展。


    就這過了一個半月。


    雖然蕭駱的奇襲未曾傳回消息,但蕭駱明顯感覺到對方的抵抗再減弱,所以認為這是成功的蕭駱加快了進攻節奏。


    在庚山前倒數第二個城池前。


    燕雲十八騎已隻剩八旗,同時禁軍也少了一半人,葉清計算完城門下部隊的數量後,對身邊的一幹曲部道:“差不多了,撤城。”


    葉家眾人齊聲應道:“是!”


    其實一開始,葉清沒有這樣的號召力。


    畢竟他隻是一個官後代,沒什麽功績,而且小時候還背著‘花瓶’之名。


    所以葉氏氏族隻是聽命敷衍罷了。但這段時間葉清一直負責前線戰鬥,用如今的實力讓所有人明白他現在是最強的,又多次破解對方仙法,加上因為具有仙人的視線,對撤退的時機把握的異常精準,甚至連一些好手都比不上……所以大家才漸漸對他心悅誠服起來。


    故而才出現現在說一不二的影響力。


    葉家眾人撤退之際,葉芷走上城牆,柔聲喚道:“清弟。”


    葉芷是葉大爺的獨生女,碧玉心法練的很好,雖然比葉汀少了兩級,但也已經達到了五層境界。


    此番正麵應敵,葉老大爺對葉清和葉芷都抱有重望。


    葉清不辱使命,葉芷亦然。


    “芷姐。”葉清道,“你怎麽上來了?”


    在前線的戰鬥中,葉清負責的是正麵應敵,而葉芷負責的則是後勤。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一剛一柔,將葉家戰略性撤退維持的有條不絮,亦讓對麵的帝王傷透了腦筋。葉清也是如今才知道葉芷的能耐——為人仔細又周全,該斷時又不失果斷,難怪大伯這麽喜歡她。


    “接下來就是最後一城了。”葉芷柔柔答道,“我來看看敵人如何?”


    “對方損失不小,但蕭駱想必認為我們後方有變才退的這麽快,所以他現在隻想攻下我們……即便再慘重的戰況,他也暫時看不見。”


    “爺爺真厲害。”葉芷笑道,“我以前一直以為那些都是糊弄人的。”


    畢竟葉老大爺官拜內閣首相,吹捧他的人不要太多,所以葉芷也一直以為關於自己爺爺的故事是人吹出來——拿她自己來說,即便不怎麽出門交際,亦在京都得到‘幽蘭’之稱。


    “我也是現在才知道。”葉清也笑道,“感覺爺爺完全變了一個人。”


    從一個什麽時候都笑眯眯的內閣首相到一個殺伐果斷的戰神,葉老大爺這段時間的變化可讓葉家後輩都驚呆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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