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還驟著,雨還大著,仿佛下一刻人就要被風雨刮落,重重跌倒在地上。


    聶霜紫在半道上停了下來,山腳近在眼前,可她已經走不動了。她身上的衣服頭發濕透了貼在身上,像灌了石頭,讓她越走越覺得身體笨重。


    她絲毫不懷疑自己再走下去,剩下的路會是直接滾到頭。


    她索性在石階上坐了下來,迎著滿天風雨靜靜的思考人生。


    秋天的風雨,已經算冷了,雨水更猶如一把刀子般刮在皮膚上。聶霜紫卻麻木的像山道上的一塊木頭,一動不動的抱膝坐在台階上,閉著眼睛感受淋雨的滋味。


    她大概,從沒有這樣的時候。什麽也不想思考,什麽也不能思考,隻能這樣靜靜讓自己思緒全部放空,因為一旦思考了,現實的殘酷就不得不麵對了。


    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她這樣想,就讓她在這遠離塵世的山道上逃避命運一下下吧。


    沒過多久,耳邊風雨聲還在繼續,她卻感覺不到雨水打在身上了,有些疑惑的睜開眼。


    她的眼前跳入了一抹草色蓑衣,再往上,一頂鬥笠斜斜的立在她頭頂,替她遮擋了些許洶湧的雨絲。


    聶霜紫怔怔地,順著拿著鬥笠的手轉首望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那個人。


    那個人背著藥簍,蓑衣下的白衣衣擺沾了不少泥水,因把鬥笠取了給她遮雨,自己被雨水澆了滿頭。少年謫仙的眉目,臉上噙著幹淨的笑:“阿紫姑娘。”


    “琴兮……”


    聶霜紫怔怔望著這個仿佛從天而降的清潤少年,久久不能回神,好半晌才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在下在這附近采藥,途徑寺廟想上去躲雨的。”琴兮抖了抖自己背上的藥簍說道,將鬥笠蓋在了她頭上。看她一臉雨水,從懷裏掏了汗巾出來道:“這是幹淨的,阿紫姑娘若不嫌棄……”


    望著眼前的人,聶霜紫不知為何,心底的難受好像散了許多。這種感覺就像是滿天烏雲裏突兀的擠入了一片潔白的白雲,雖然渺小但卻奪目,硬生生減少了厚重的陰霾。


    “謝謝。”


    聶霜紫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伸手將汗巾拿過來了。往自己臉上隨意抹了抹,讓因為雨水迷蒙的視線清楚,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雨太大了,琴兮把鬥笠給了她,自己都淋濕了。


    她把鬥笠摘下來遞回去道:“我已經淋了個透,擋也沒用,你就別害自己也濕透了。”


    “阿紫姑娘,山風涼爽,你這樣淋雨不妥。”琴兮拿回鬥笠還是給她戴上,如果不是男女有別,他會將自己身上穿著的蓑衣都脫下來給她的。


    見他堅持,聶霜紫也不推拒了,正了正鬥笠戴好了。


    琴兮抬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滿意的微微一笑。


    聶霜紫見他站自己麵前不動,不由奇道:“你為何還站著?”


    “嗯?不能站著嗎?”琴兮麵色凝重了下來,猶豫道:“可是阿紫姑娘你在此淋雨,在下獨自離開實在放心不下。這山中雖無猛獸,毒蛇蟲蟻還是不少……”


    聶霜紫哭笑不得:“所以你是想在這陪我淋雨嗎?”


    “阿紫姑娘若不願意,在下可以離遠些……”


    “琴兮。”聶霜紫打斷他,歎了口氣道:“你不用這麽體貼的,你可以問我為什麽在這裏淋雨的。”


    琴兮怔了下,搖搖頭,清潤一笑:“在下更想問阿紫姑娘,可以隨在下去躲雨嗎?”


    “嗯,可以啊。”


    聶霜紫也展顏一笑,道:“這裏離山腳近,山下就有我的馬車,我們下山吧。”


    “好。”


    兩人再沒有說什麽,並肩往山下而去。


    到山腳時,雨勢終於漸漸轉小。聶霜紫和琴兮剛走到馬車前站定,就聽到山道之上遠遠傳來采衣的呼喚。


    “小姐!小姐!你在哪裏啊?小姐!”


    焦急的喊聲響過幾遍,視線盡頭才出現那個慌張找人的身影。聶霜紫抬手招呼,喊道:“采衣,我在這裏,我在馬車這裏!”


    “呀,小姐!”


    “你怎麽自己下山了啊!”


    采衣看見了她,急忙往下跑來。


    馬車車夫同樣穿著蓑衣坐在車前,見狀勸道:“小姐,公子,你們進馬車裏等吧。你們淋了雨,小心著涼。”


    琴兮道:“阿紫姑娘,你先上車吧。”


    “你不跟我一起上車嗎?”聶霜紫看著還在淅淅瀝瀝下著的雨,道:“雨還沒停呢,你還是跟我一起坐馬車回去吧。”


    “在下此次出來要采的草藥還缺幾味。既然將阿紫姑娘送下山了,在下也該跟姑娘道別了。”


    琴兮拒絕了聶霜紫的好意,見她擔心的看著自己被淋濕的樣子,笑道:“阿紫姑娘放心,在下是習武之人,這點雨不算什麽的。”


    他這麽說了,聶霜紫沒有一意孤行的挽留,隻是認真道:“琴兮,謝謝你。”


    琴兮有些錯愕:“謝在下什麽?”


    “謝你什麽都不問,謝你什麽都沒說。”


    聶霜苦笑了一下。老實說,就算他真的問了,她也什麽都不想說。


    “阿紫姑娘。”琴兮不會安慰人,沉默了一下放下藥簍,從滿滿的一筐藥材裏找出一株青翠欲滴的草藥,遞給聶霜紫道:“此株名為聽星草。”


    聶霜紫不明所以的接過了:“聽星草?”


    “是,聽星草生在高處,最喜臨風而長,到了夜間,星辰出來的時候便會開出星星點點的小花,星辰越多,花開越多,若有月無星,它便閉葉而眠,故此得名聽星。”


    “這般神奇?”


    聶霜紫打量著自己手裏這株平平無奇的小草藥,難以想象。


    琴兮頷首,繼續道:“在民間,因為聽星花望星而放,似想摘星,人們還稱它為癡心草,癡心妄想的癡心。可在下看來,這世間許多東西都是得不到的,但得不到未必不能去喜歡。喜歡和擁有本不衝突,唯心而已。”


    “得之是幸,失之是命,在下覺得聽星草癡於望星便是如此。而聽星草的藥效,清心明目,不也在述說著這一點麽?”


    琴兮的話音落下之後好一會兒,聶霜紫才道:“琴兮……”她吸吸鼻子,感激道:“你真的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我現在好慶幸,如今出現在我身邊的人是你。”


    這個人,善良又幹淨,甚至不用做什麽,隻一出現,就好像能夠輕易救贖他人。方才在山道上,她有一瞬覺得自己就這麽淋著淋著,要被風雨打進地獄裏去。是他出現了,遞給她一頂鬥笠,無聲的站在她身前遮風擋雨,猶如一隻從人間伸來的手,將她從萬丈深淵拉到了人世裏。


    現在這聽星草,更是幫她撥開了重重迷霧。清心明目,多麽難能可貴的四個字。


    “小姐,小姐!”


    采衣氣喘籲籲的跑了下來站定在兩人身前,她撐著把傘,懷裏還抱著一把,一邊喘一邊道:“小姐,你怎麽自己下山了啊?還淋成這樣!奴婢看天黑了覺得要下雨,怕你急著下山沒雨傘就去找廟裏的師父借傘了。”


    “唉,奴婢就走開這麽一會兒,你怎麽就弄成這樣了呢?快,快上車,奴婢給你換衣服!”


    采衣跟琴兮打了聲招呼,就想拖著聶霜紫上馬車了。


    聶霜紫抱著聽星草被采衣拖到馬車前,上車前回頭看了琴兮一眼道:“這株聽心草我很喜歡,我會把它好好養著的。”


    琴兮衝她一笑,笑容如清風明月,清透絕倫。


    待到兩位姑娘進了馬車,他重新戴上了鬥笠,轉身走進了雨幕中的山林裏。


    車夫揚鞭,馬車緩緩動了起來,往來時路走去。


    “小姐,你怎麽跟抱著個寶貝似的抱著一株草啊?”


    馬車裏,給聶霜紫換完衣服正替她擦著頭發的采衣疑惑的問道。


    聶霜紫正捧著聽星草左看右看,打量個不停呢,聞言道:“從今以後它就是我的寶貝了。”


    “為何啊?”


    “說了你也不懂。”


    “好吧。”采衣不能理解,隻好略過,問道:“那主持跟小姐你說了什麽啊?”


    聶霜紫神情一頓,緩緩垂下了眸:“沒什麽。”


    “就是跟我說了很多,我從前都不知道的事。”


    靈泉寺的禪房暗室裏,施仇麵對著房間裏的無數燈盞,沉默的站著。


    暗室的通道裏傳來叮叮當當的鈴鐺聲響,一道人影走了進來,停在他身後。


    “我說過了,她太懦弱了,我們的未來為什麽要寄托在一個毫無雄心壯誌的人身上?”


    施仇回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女孩,說話的語氣不再是對著聶霜紫的恭敬,而是帶著長者的威嚴:“流光,不許對少主不敬。”


    “她算什麽少主?你沒看到她的態度嗎?”流光柳眉倒豎,滿是嫌棄:“她什麽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隻想逃避,這樣的人怎麽能讓我們報仇雪恨?”


    “住口。少主不是懦弱,隻是暫時無法接受罷了。”


    流光冷道:“她就是懦弱!你看她連對自己母親的死都這麽無動於衷,隻想我們不要打擾她,她不但懦弱,她還自私!”


    “就算如此,她也是我們的少主。你是我的義女,就該死心塌地的追隨她。”


    “義父。”流光跺了下腳,身上的鈴鐺叮當作響:“我的蠱術天賦一點也不會輸給她,為什麽我們非要靠她?”


    “哼。”施仇哼了一聲,打擊她道:“你蠱術天賦再高,也不是天生蠱女。”


    “隻這一點,你就永遠也及不上少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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