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內容開始-->第三十九章 薄命之人  飯後阮家人一起親親熱熱地說話,柏玥帶著柏雲霄避了出去,蕭景琰在裏麵聽了一會兒才出來。此時柏雲霄已經不見蹤影,滿天的星空下隻有柏玥一個人坐在洗腸井的井簷上。


    蕭景琰走過去,柏玥拍拍身邊的石頭問他:“要不要一起坐?”


    蕭景琰把袍子一撩,從容地坐在了柏玥的身邊。


    這塊石頭略略要比井簷矮一些,不過蕭景琰也因此能更好地欣賞佳人的容顏。


    “看來阮尚還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你的回憶。”柏玥望著星空道。


    蕭景琰點點頭:“是呀。沒想到阮尚竟然是故人之子。”


    故人?柏玥沒想到在謝家軍裏還能聽到這個詞。柏玥不由側目。


    “我剛剛聽到了阮伯伯的名字。阮伯伯當年也是鐵血錚錚的漢子,沒想到死在自己人對自己人的戰爭中。”蕭景琰的語氣中有不甘和遺憾,卻沒有憤恨。


    “他……當年也揮刀向赤焰軍……”柏玥覺得自己都有些難以呼吸,當她想起來,長蘇哥哥差點死在梅嶺,她就冰血凍結。


    蕭景琰無奈地苦笑:“謝玉一聲令下,誰敢不從?阮伯伯……也隻是聽命而已。我自己在軍中,也明白軍令大如天的道理。就算……阮伯伯真的有什麽不對,人已經去了,難道還要把仇恨延續到和那件事根本沒有關係的阮尚身上嗎?”


    星空璀璨,柏玥回頭看蕭景琰,在夜空下的靖王殿下顯得很明朗。這樣如月亮般皎潔的人,知道什麽樣的人該憎恨,什麽樣的人該原諒。


    “是我想的太狹隘了。”柏玥收回目光,低聲道。


    兩個人默默無語地坐了一會,忽然,柏玥問蕭景琰:“阮尚既然見到了自己的家人,不如讓他在這裏多待幾天吧,就當是放假。等我們遊玩回來再帶他走好了。”


    蕭景琰沉吟一下:“這樣也好。就是沒人背東西了。”


    “我自己可以背一點。”柏玥怕他不答應,急急忙忙接口。


    蕭景琰溫柔的目光灑過來,他很想動手摸一摸柏玥的腦袋,但是忍住了:“怎麽能讓你背了,我不還在嗎。”


    柏玥被他看得臉紅,隻好笑了笑,撇過頭去了。


    第二天阮尚乖乖地收拾好東西準備和殿下一起上路,阮父阮母萬分不舍得站在後麵,欲言又止。


    蕭景琰拍拍阮尚的肩膀:“你就不要跟去了。”


    阮尚紅著眼:“殿下……我……我不能。”


    蕭景琰示意他把東西都從肩膀上卸下來,阮尚死死背著不肯放下來。


    縱然是不忍別離,阮父還是上前對著蕭景琰道:“您既然已經成為阮尚的主子,阮尚就該跟著您,此去路途顛簸,怎麽能少的了人替您背東西?”


    蕭景琰道:“我也並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少爺公子,這點東西我自己背得動。阮尚和您,還有這位老媽媽剛剛相認,該是好好享受幾天歡聚的日子。阮尚的名字已經記在我軍,我到時候還是要帶他走的。”


    阮父覺得心動,此一去,又不知何時會再見麵,更何況阮母在後麵拉著阮尚已經泣不成聲。


    柏玥趁熱打鐵:“我身邊也帶了個侍衛,就是您昨日裏見到的那位。我們的東西不多,分擔一下足夠了。承蒙兩位款待,理應酬謝,現下哪裏還有把阮尚留在你們身邊更好的酬謝了呢?”


    阮父擺擺手:“各方來客,路過此處,我們提供宿食,都隻是行了方便罷了。”


    “那更要謝謝二位了。”柏玥笑道,“自古骨肉分離都是切膚之痛,我也曾有體會,不忍你們再受其苦。”


    阮母已經嚎啕大哭,阮父小聲地嗬斥了她,但神情已經軟了下來。阮尚更是紅著眼眶,朝蕭景琰拜謝。


    祖孫三人謝了又謝,蕭景琰感歎:“阮尚也不是能一直留在你們身邊,十天之後仍是要回去,還請你們珍惜這段時光。”


    阮尚知道這算是殿下私自給自己放假,他的名字編錄在冊,若是不回去會被當成逃兵。於是鄭重地承諾時間一到,他自會回去報道。


    蕭景琰相信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柏玥倒是回頭了好幾次,她看著燦爛的朝陽下站立的三個人漸漸模糊,頓時有一種前生今世的感覺。人生真的是無比神奇,就這樣兜兜轉轉地拉扯著每個人的命運。若是靖王選擇的不是阮尚,他便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看見自己的家人;若是他們行走的不是這條路線,就更不可能有此次認親。


    那她呢?


    她還能回到原點嗎?見到現代的慈父慈母,聽他們喋喋不休的嘮叨,和他們一起窩在沙發上看奧運會嗎?


    永遠不會了吧。她的靈魂,親眼看見自己的身體在殯儀館火化,靈堂裏所有人哭得很悲傷。她的母親,昏厥過去兩次,父親一夜花白了頭發。


    她在那裏……死掉了呀。


    穿越過來整整三年,柏玥依舊不能把柏業當成自己的父親,一方麵固然是因為柏業的無情,另一方麵難道不是因為柏玥心中已經有父母了嗎?


    即使在於不同的時空,他們的關懷,他們的愛,依舊是柏玥溫暖的回憶,讓她一次次看清楚自己該走向哪裏。他們從小的教導,塑造了柏玥的人生價值觀,讓她始終能光明磊落地做事情。


    柏玥再抬頭看不遠處背著行囊的靖王殿下,他的人生觀是靜嬪和祁王兄一同賦予的。祁王告訴他天下該是清明廣闊的模樣,靜嬪則告訴他無論身處高嘲亦或是低估,都要秉持著常心,明白自己的使命。


    “殿下,您想靜嬪娘娘嗎?”柏玥小跑上去,和蕭景琰並肩。


    蕭景琰有些詫異地看向柏玥,柏玥回他一個鬆快的微笑:“我想長蘇哥哥了,想必殿下也想念自己的親人了吧?”


    蕭景琰點點頭:“想。”


    柏玥就不說話了。


    他們今天的路途是沿溪而上,好幾次要跨溪而行。蕭景琰就走在前麵,不時地回頭牽一下柏玥。柏玥在各色石頭上蹦蹦跳跳,蕭景琰背著東西不太方便保護她,多虧了身後還有眼疾手快柏雲霄。


    說到柏雲霄,蕭景琰不是一般的鬱悶,這個侍衛武功高強不說,還似乎很針對自己,他有那麽一點苗頭想和柏玥走的近一點,柏雲霄就各種不動聲色地搗亂。


    午膳是在路上解決的,阮母做的饅頭十分鬆軟,就著鹹淡得宜的幹牛肉,柏玥食指大動。不過,她昨天在阮家吃的野菜挺潤的,此時此刻還有點想吃。


    蕭景琰聽她嘟囔了一句,就上心了,下午的路途教柏玥辨認野外的可以食用的野草。柏玥也不是一竅不通,很快就挑了一樣長得最順眼的,摘了起來。


    蕭景琰從包裹中找了一塊幹淨的布,在柏玥的腰間係成一個網兜狀的小袋子,柏玥就把摘得的野菜往裏麵扔,一時間自己玩的不亦樂乎。


    晚上落腳的地方是玉皇觀,裏麵有一位十多年未曾出山的癱瘓道士,還有兩個照顧他的童子。這位名叫道士非常有名,雲南王府三顧茅廬,依舊沒能把他請出來。此時柏玥和蕭景琰上門,道士非常和善地招待了他們,還請其中一位童子把柏玥摘下來的野菜炒了端上來。


    柏玥很高興,有一種勞動成果被肯定了的愉悅感。


    道士雖然在床上躺了十多年,但依舊心境平和,談吐風雅。蕭景琰試探著問了朝中的事情,發現他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對於軍中事務還頗有見地,頓時肅然起敬。


    柏玥興致勃勃地坐在一邊聽,隻見道士麵容煥發地朝蕭景琰拱手:“想必您就是靖王殿下。”


    蕭景琰無比詫異,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反駁:“我不是。”


    道士朗笑:“深山僻嶺,您還怕做不了自己?”


    蕭景琰聞言有些赧然,柏玥回護蕭景琰,亦笑道:“既然是深山僻嶺,做不做靖王殿下又有何妨?”


    道士看了柏玥一眼,奇道:“怎麽,隻許你們知道我,不許我知道你們?”還不等柏玥說話,他又搖著頭問:“你是誰?”


    “你猜?”柏玥調皮地眨眼。


    道士又朗笑:“我們道士不用猜,用算的。要不這位姑娘讓貧道算算?”


    柏玥就把手伸在道士麵前,大大方方地問:“看手相?”


    道士還真的拿起柏玥的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下,然後搖頭搖得更起勁了,歎了一聲:“薄命之人。”


    蕭景琰瞳孔微縮,連忙去看柏玥,雖然已經傍晚,室內燈光不足,柏玥仍然神采奕奕,看不出有什麽不足之症。


    柏玥笑米米地問:“您還看出點什麽了嗎?”


    道士打量了她的神情,沒有絲毫的不悅,甚至比剛才更動人了。於是緩緩開口:“你不是他命定的王妃嗎?”


    蕭景琰一愣,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就是道士口中的那個“他”,可他現在更憂心的是柏玥的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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