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蘅安下班的時候,特地如以往一樣把車停在路邊,想進來買一塊榴蓮千層。


    並且看看秦照。


    一開始,她有猶豫,昨晚秦照冷漠的樣子浮現在腦海,她想起來還有點怕。所以她沒有走進門的,僅是站在門外,隔著玻璃望著櫃台前收銀的秦照。他正在客氣地回答一個女性顧客的問題,表情談不上多親切,也不見得多冷淡。


    秦照感覺敏銳。察覺有人在看自己,他抬眼一瞥,看見玻璃後的那個人,怔愣一秒,飛快低下頭去。昨晚好不容易爆發的表現今天煙消雲散。


    他在躲我


    何蘅安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誰才該躲


    “誒,你進去嗎?”她身後有個姑娘問她:“不然麻煩讓讓?”她想買蛋糕,這個女的卻一直站在門口堵住路。


    “抱歉,我……我進去的。”何蘅安猶豫一下,拉開甜品店的門走了進去,等身後的姑娘也進來後才關上門。


    叮鈴鈴的風鈴輕響。


    “歡迎光臨!”店員們微笑著齊聲說,看見何蘅安這個熟客來了,她們笑著打趣:“今天也是秦照收銀哦!”


    何蘅安笑笑:“所以我來了啊。”說著,她側頭向收銀機後站著的那個人看去。


    秦照當然不會如往常一樣回應她的視線。


    他麵無表情地向剛剛進來的那個姑娘推銷店裏的爆款甜品,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何蘅安進來。


    何蘅安知道事實不是這樣。


    他在躲我。


    比何蘅安後進店的姑娘是個新客。不知道是因為不熟悉這家店的甜品,還是因為想和秦照多說幾句話,她霸在收銀台前,笑眯眯和秦照聊了很久,問題不斷。


    “榴蓮呀,氣味太討厭了。我喜歡抹茶,帥哥,你覺得哪款抹茶甜品適合我?”


    “嗯……你家抹茶是偏苦還是偏甜,我還想要一杯飲品搭配。”


    “你認為我喝什麽飲品比較好?”


    “我想要能美白養顏的,你覺得呢?”


    她的問題太多,搞得後麵等候的顧客開始不耐煩。


    秦照淡淡地說:“麻煩您在旁邊慢慢想,不要耽誤其他客人的時間。”


    “哎呀,我多問一會也不行嗎,真是……”姑娘嘀咕,不高興地走到旁邊的甜品陳列櫃,卻並不看裏麵的甜品,靠在櫃子上繼續試圖和秦照搭話。


    “帥哥,你在這個甜品店待多久啦?”她的手肘支撐在櫃台上,雙手托腮,兩眼亮晶晶地望著秦照。


    秦照不答。


    他根本沒有心思,僅僅是應付隊伍最末尾那個人投過來的視線,已經讓他緊張得連錢都數不清。


    “帥哥,回答我一下嘛!”


    “……您想好要選什麽了嗎?”


    “還沒有,等我再挑挑唄。帥哥,你覺得什麽好吃?”


    煩死了。


    秦照不和她說話,這位姑娘也不放棄,依然笑眯眯地盯著他瞧,撒嬌:“帥哥,你理我一下唄。”


    站在隊伍末尾的何蘅安,看在眼裏,感到淡淡的不悅。


    隊伍緩慢地移動著,秦照今天收銀的速度格外慢,不知道是因為這位姑娘的叨擾,還是因為心神不寧。等到終於輪到何蘅安的時候,秦照的頭又深深埋了下去。


    在輪到她前麵的一位客人時,他的頭就已經越來越低。等到何蘅安站在他麵前,他幾乎快將腦袋埋在胸前,那麽高的個子,居然能用一頂腦袋上的製服帽對著何蘅安。


    這個姿勢別提多怪異了。


    “誒?!”還站在旁邊的姑娘發現蹊蹺,眼珠子在何蘅安身上轉了兩圈,打量她。


    何蘅安朝她笑笑:“抹茶紅豆千層是她家的明星單品,口味清甜,配拿鐵或者紅茶都不錯。”


    “你好清楚啊,是常客吧?”姑娘伸手指了指收銀的秦照,嘟嘴:“這家收銀小哥真奇怪,問他的問題多一點,他還不樂意了。”


    “啊,這個小哥啊,我和他熟的,他喜歡榴蓮千層。不過你不愛吃,所以可能他覺得和你不是同一國的?”何蘅安微笑,轉頭問收銀小哥:“是不是,秦照?”


    秦照正在彎腰埋頭擦櫃台。


    台麵本來就非常幹淨,不知道他在擦些什麽。何蘅安一提到他的名字,他的手條件反射地一抖,抹布掉到地板上。


    太好了!


    秦照假裝沒有聽見她在和自己說話,他迫不及待地蹲下去,動作慢吞吞地撿抹布,遲遲不起來。


    一看就是心裏有鬼。


    姑娘狐疑地看向何蘅安:“他怕你?”


    “店裏的榴蓮千層限量售賣,他肯定是怕我和他搶最後一塊,所以不樂意接待我。”何蘅安故意壓低聲音,和這位姑娘一本正經地說胡話。


    是這樣?


    怪怪的。


    “那……那我也要一塊榴蓮千層好了。”這姑娘不知道出於何種心理,猶猶豫豫地買了單,點了她最討厭的榴蓮千層。


    看著她走遠,何蘅安的唇邊勾起笑意。


    源於今天低迷的情緒,她故意向這姑娘推薦她不喜歡的榴蓮係列。


    話這麽多,真想往她嘴裏塞一大塊榴蓮肉,熏到她說不出話。


    現在,站在櫃台前的顧客隻有一個何蘅安。


    秦照想辭職。


    “我要買蛋糕。秦照,你覺得我應該買什麽好?”何蘅安說。


    求求你不要再和我說話了。


    不要笑話我……


    他的腦袋埋進胸口,看都不看顯示屏,全靠一雙手盲操打出票據單,然後遞給何蘅安。


    何蘅安瞥一眼單據:“我今天不要榴蓮千層。”


    那你想要什麽?


    秦照快哭了。


    他不敢和她說話,一個字都不敢。


    “秦照,你什麽時候下班,我們談談。”她又說。


    談什麽?


    事實擺在麵前,他沒有什麽好和她談的。


    過去的事情,他一個字都不想告訴她。


    秦照低頭,持續沉默。


    其他店員已經注意到收銀台的詭異氣氛,頻頻回頭張望。


    這時候,又有客人進門,排在何蘅安的後麵等候買單。


    她不好再在櫃台前耽擱。


    何蘅安歎了口氣。


    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她拿秦照真是……完全沒辦法。


    “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你這樣會讓人討厭的。”


    軟的不行,她幹脆丟下一句重話。


    然後扔下錢,抽過小票,走了。


    她決定等他想開,然後自己來找她。


    然而秦照毫無反應,他的頭始終低著。


    直到她從店員手中接過打包好的榴蓮千層,轉身離開,他才抬起頭貪婪地偷看她兩眼。


    她不會再來了吧。


    秦照絕望地想。


    她討厭我。


    她說她討厭我。


    果然是這樣。


    他的做法,很難讓人不討厭吧。


    秦照心底一片悲涼。


    臘月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這三天不僅均有預約的病人,而且還要寫年終報告,要參加年終會議和慶祝,要去拜訪宋教授,何蘅安忙成狗。


    好在林樘已經回海市,謝天謝地。


    可是秦照一直沒找她。


    臘月二十七,何蘅安加完班後回家,路過甜品店的時候,她忍不住進去看了一眼。秦照不在,收銀的是個小妹。


    他今天不上晚班吧。何蘅安失望,但是沒有多想,也沒有向店員詢問便離開了。


    臘月二十八,本來是何蘅安和媽媽約好要返家的日子。


    但是她臨時決定推後一天,為此遭了何媽媽好一頓埋怨。


    今天何蘅安約了李警官。


    臘月二十二的那個晚上,她打電話向李愛國詢問秦照的事,那時候李愛國正在外地準備抓捕一個殺人犯。為了年底的結案率,刑警們忙死了。


    一聽是打聽秦照,李愛國覺得奇怪,想到秦照舉報的那起大案,他多疑地聯想了一下,是否何蘅安和那案子有關係。謹慎起見,而且在電話裏也說不清,李愛國告訴她,自己臘月二十八回a市。她可以來警局找他,在辦公室和他聊。


    約好的時間就是今天。


    何蘅安不認識什麽警察。李愛國陪同她去過a市監獄,她模糊記得這個警官似乎認識秦照,因此那天晚上抱著一線希望給他打了電話。


    她想多了解一點秦照。


    既然他不肯說,她隻好去問別人。


    彼時,秦照正在嘉心苑的出租屋內,安裝他新買的望遠鏡。


    他套著厚厚的毛衣,卻是光腳趿著拖鞋。頭發亂糟糟的,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冒出,顯然好幾天沒顧得上打理自己。


    反正打理了也沒人看,無所謂了。


    客廳裏到處都是線、卡、各種工具,還有打開的行李箱。


    一台新買的筆記本電腦被隨意放在地上,一根數據線和望遠鏡外設的usb端口鏈接,秦照正拿著工具,按照筆記本屏幕上的教程,試圖改裝它。


    臥室裏的台式電腦屏幕上快速閃現一行行文字信息,符合條件的關鍵詞被迅速捕捉,超量的運算讓這台高配置的台式有些吃不消,偶爾會出現卡頓。


    這台秦照親手組裝的電腦,這是它為秦照工作的最後一天。秦照會在今天下午六點之前將它的所有硬盤信息全部覆蓋,他在三天前將它掛在網上出售,昨天有人拍下,約定今日六點交貨。


    這台電腦是秦照的寶貝,但是他現在需要錢,很需要錢,隻能忍痛將它賣掉。


    “滴滴滴”,突然,電腦發出秦照專門設置的報警聲。


    搜索完畢。


    秦照揉了揉疲憊的雙眼,他已經兩個晚上沒有合眼。抬頭望一眼電腦屏幕上列出的長長一串表,秦照覺得眼睛更疼了。


    沒想到有這麽多符合條件的人。


    這下隻能靠手動篩選了。


    秦照放下手中還未改裝完成的望遠鏡,走進臥室,坐在電腦屏幕前,點開第一行的那個人名——


    “張誌福”。


    這個人和秦照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他和老魏有關係。


    所以秦照找他。


    他曾經試圖查過張誌福。這個人很狡猾,他長期在外務工,不在本省,工作地點不定,行蹤不定。秦照還沒本事能進全國公安係統查他信息並且全身而退。


    所以,秦照想出一個笨辦法。


    快過年了,無論是誰,總要回家。隻要回家,他就一定要買火車票。


    火車票是實名製。


    為了獲取這個人的地址信息,秦照幹了好幾件不該做的事情。


    但是無所謂了,反正也不會有人在乎他。


    因為符合條件的人過多,為了縮小範圍,套取更多更詳細的身份信息,秦照還會去入侵別的網站,做更多不該做的事情。


    但是無所謂了,反正他也不一定能夠再回到這裏。


    除了老魏的這件事,秦照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更多意義何在。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他承認自己膽小。


    他連把她鎖起來據為己有的勇氣都沒有。


    秦照低頭,看自己這雙修長且靈活的手,第一次覺得它們沒什麽用。


    就像他一樣,沒有什麽意義。


    秦照回頭,目光穿過臥室的門,看向那台放在客廳的玻璃窗前,正對著對麵9樓的那架望遠鏡。


    這架望遠鏡和老魏的事情無關,隻和他自己有關。


    她不高興也無所謂了,他自己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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