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的楊柳已經抽了條,凜冬的冰雪也已融化,河水有些冰涼刺骨。


    這些日子來,秦斂帶著大軍毫無顧忌地一路橫掃,最終兵臨風鳶城下。


    柳初年自始至終都未曾再披過戰甲,一襲素衣隨著大軍從秦國來到了晉國。她挑起營帳,遠遠地甚至能看到風鳶城熟悉的城門。她曾無數次地帶兵出征,最後凱旋,從那城門策馬而過,而如今她卻要引狼入室了。


    若沒有柳初年的幫助,秦斂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這麽順利到此。幾乎每一場戰爭前,柳初年都會斟酌著局勢為秦斂提出最完美的建議,無論是勸降、威逼利誘還是殺伐,她都能夠果斷地下定決策。


    這些年來,她一直掌握著晉國大權,對那些將軍的本事、性情幾乎算得上如數家珍,自然也能夠提出最有用的建議。在有些城池之前,她甚至選擇了孤身入城勸降,最後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那一要塞,將損失降到了最小。


    煙景萬萬沒想到柳初年居然會如此狠心,但事已至此,就算她咬碎了牙也無可奈何。在絕對的暴力麵前,所有的陰謀算計都顯得微不足道。她拚盡全部力氣,卻仍沒能頂住秦軍摧枯拉朽一般洶湧而來的氣勢。


    此次出兵,柳初年帶了不少自己的舊部,秦斂知道她借此將白卿等人戴在了身旁,但此次無關痛癢,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過了。畢竟柳初年在戰爭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這讓秦斂多了不少顧忌,也不想得罪於她。


    秦國大軍駐紮在風鳶城外,等待著糧草的到來。而煙景也不肯坐以待斃,一直在向旁的國家尋求幫助。


    柳初年轉身回到營帳之中,幽幽地歎了口氣:“今晚我得入城,去見一見我師父了。”


    南喬並不知道先前的種種,所以有些疑惑地看著柳初年。白卿倒是知道她為何這麽發愁,有些同情地歎了口氣:“你自求多福吧。希望尊師這麽些年脾氣好了不少,並不會想打斷你的腿。”


    “此時我心意已決,更何況事已至此早就沒有可回頭的路了,師父他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再與我多費口舌。”柳初年這點想得到開,也並沒什麽顧忌,但她神色還是鬱鬱,“連師姐的……死訊,我還未告知師父……但此事瞞不得,我在想該怎麽與師父解釋。”


    “這還解釋什麽啊,能瞞便瞞吧,不然我擔心你還能不能活著回來。”白卿對溫鏡的性格也算有所耳聞,當即就被柳初年這想法給嚇到了,“等到此戰結束後,你再向她明說,也無傷大雅。”


    柳初年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也不知究竟有沒有將白卿的話聽進去。


    南喬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又揣摩了一下柳初年的神情,突然開口道:“初年,晚些時候我隨你一道前去風鳶城吧。”


    柳初年略一猶豫,對上南喬堅定的眼神後還是讓了步:“罷了,你既然想來那便來吧。”


    白卿揉了揉眉心,另挑了一個話頭:“陽春那裏審的怎麽樣了?”


    當初伶人大比結束後,一行人便要匆匆趕來。柳初年覺得若將陽春留在秦國,那委實是個大隱患,索性直接將她綁了起來,一路帶著。


    “她嘴硬得很,撬都撬不開。”這些日子營帳中的事務皆是南喬主管,她捏了捏指節,“隻是我讓人查了查,她從十四年前便去了楚國,那時也不過五歲罷了。這些年也未曾見她與晉國有何聯係,不然白顏絕不至於察覺不了。隻是這就奇怪了,她怎麽會突然與煙景搭上線了呢?”


    柳初年皺了皺眉:“我最清楚她們這些人了,殺了她都比從她們口中問出些東西容易些。你也不必再與她折騰了,待到擒了煙景,一並處置了就是。”


    “要不然,幹脆就殺了她算了。”白卿略一挑眉,“廖九娘之事、仁佳之事都與她逃不了幹係,就算殺了她也不算冤枉她。”


    還未等柳初年回答,南喬便直接開口拒絕了白卿這一提議:“再等等吧,說不定她還有用。”


    柳初年看著天已經快暗了,便決定趁著這點功夫去見一見鳳鉞。


    自從那日在雁瑜郡主府中的地牢與鳳鉞見過一麵後,柳初年便一直沒再見他。她也說不清為什麽,大約是連恨都懶得恨了。


    鳳鉞這幾個月一直被關押在地牢之中不見天日,全身的經脈都被搖光廢去,與一個廢人已經沒什麽差別了。可他卻沒有旁人想象中的自暴自棄,每日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淡定得很。


    聽到腳步聲之時,鳳鉞緩緩地抬眼,看著一身素衣的柳初年道:“你倒是長進了。”


    “哦?”柳初年本以為自己會失態,但她卻無比淡然地問了一句。


    “當初在雁瑜府中,你還會借著妝容虛張聲勢……”鳳鉞有些嘲諷地笑了笑,“如今,可不是長進了嗎?”


    柳初年未置可否,盯了鳳鉞看了幾眼:“您可真是讓人意外,這種境況都受得下來,若是換了旁人,隻怕早就一死了之了吧。”


    “若換了你,你也會如我一般的。”鳳鉞沒被她這話給刺激到,反而有些挑釁地笑道,“你是我的女兒,骨子裏流的是我的血,這是變不了的事實。”


    “嗬,可那又怎樣?”柳初年自然也不會被他三言兩語激到,饒有興趣地問他,“我有件事情想向您請教一下,您可曾見過一個見陽春的女童?她與煙景,又是什麽關係?”


    鳳鉞先是一愣,而後臉上浮現了一絲詭異的笑意。


    柳初年本不該被他這虛張聲勢的一笑嚇到,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追問了句:“你笑什麽?”


    “當初在南梁,若不是有南喬帝姬那一變故,隻怕今日也不會是這般境地。”鳳鉞倚在牆邊,眼中浮現了讓柳初年無比熟悉的笑意,“時運不濟,我也無可奈何。可元熙,時運總不會永遠偏向你那一方的……如今,你的變故來了。”


    柳初年看著他這模樣,知道自己也問不出什麽,索性直接拂袖而去。


    鳳鉞看著她的背影,臉上那點詭異反而褪去,笑容中帶了幾分釋然,像是想開了什麽一樣。


    柳初年知道鳳鉞並不是喜歡虛張聲勢的人,更何況現下這狀況他也委實沒這個必要,但為什麽他敢如此篤定呢?


    柳初年本不想被他三言兩語就帶跑了的,但她對鳳鉞的顧忌是根深蒂固的,所以最終還是在前往風鳶城的路上將此事告訴了南喬。


    南喬眨了眨眼,而後若無其事地笑道:“等到此事了結,我再與你道明。”


    柳初年這才知道她的確有事瞞著自己,還瞞的如此嚴實。


    她磨了磨牙,決定將此事暫壓下來:“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賬!”


    柳初年對風鳶城熟悉得很,借著換防的機會帶著南喬溜了進去。


    她看著熟悉的街道歎了口氣,而後拉著南喬的手,熟門熟路地向著一戶人家走去。


    門戶緊閉,柳初年與南喬利落地翻身而入,她還在有些猶豫見了溫鏡該如何開口,但南喬輕輕捏了捏她的衣袖,示意她向著中庭看去。


    中庭月色涼如水,樹木的倒影隨風微動,像極了水中的藻荇。


    有一位身著白衣的女子坐在庭中的石凳上,背影瘦削,直挺挺的仿佛出鞘的利劍。石桌之上擺著一根竹杖,不知是用來做什麽的。


    柳初年一愣,一時之間竟不敢驚動她。


    溫鏡背對著她,良久之後歎了口氣:“你到底還是來了。”


    柳初年明知道她看不到自己,但還是不自覺地低下了頭:“師父。”


    “你來做什麽呢?請罪嗎?”


    溫鏡扶著石桌轉過身來,南喬這才注意到她雙目合著,竟是個眼盲之人。


    “若師父問的是家國大事,我自問問心無愧。”柳初年緩緩走到她麵前,低聲道,“若師父問的是連師姐之事,我的確應該請罪。”


    溫鏡冷笑了一聲:“你倒是乖覺。我還以為,你會騙著我不肯提連茜呢!”


    柳初年難得老實地承認:“是有這麽想過,但我覺得瞞不過師父,所以也就不瞞了。”


    溫鏡抬手拿起石桌上的竹杖,緩緩地站起身來:“你說你問心無愧?從秦晉飛沙關,一路到風鳶城,你助紂為虐,與秦斂一路踏著晉國將士的屍骨而來,你與我說問心無愧?”


    她像是氣急,反手用竹杖狠狠地在柳初年身上抽了一下。


    南喬當即便想上前攔下,但卻被柳初年的眼神給製止了。


    柳初年無聲地受了她這一下,抿了抿唇:“若我將晉國交到煙景手裏,那將來後患無窮。煙景不是安安穩穩守成之人,她與秦斂一樣,都是野心勃勃的掌權者。若任由她們為所欲為,八荒便不知要變成怎樣了。”


    “你是晉國的帝姬……”


    溫鏡搖了搖頭,自己已說不下去。這些年來柳初年所做的事情她都知道,而陛下與元真、元敏是如何對待柳初年的她也記在心裏。她勸不了煙景,也無法昧著良心再勸柳初年為晉國鞠躬盡瘁。


    她沉默許久,眼中有淚潸然而下:“晉國將亡,報應不爽啊……”


    這些年來,溫鏡雖十分嚴格,但對柳初年也算的上是盡心盡力。她性格素來強硬,柳初年何曾見過她這模樣,有些無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南喬。


    南喬走上前來,握住柳初年的手:“亂世之中,以殺止殺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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