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安在緩緩放慢腳步,調整自己的情緒,踏入遊屏閣。


    下午的課程是山水畫。


    除了雲安在其他幾位姑娘也都到了,正一邊準備著下午要用到的筆墨紙硯,一邊閑著說笑。


    “……奴婢可聽說啊,雲家二姑娘上次生病是假,被人販子賣到青.樓是真。後來好不容易才被救回來呢!”鍾靜茗跟著的小丫鬟悄聲對一個小宮女說。


    她的聲音壓得低不低,高不高。


    聽著挺像是悄悄話的,偏偏能落入整個大廳裏所有人的耳中。


    “阿碧!不許胡說!等回去了,讓母親發賣了你!”鍾靜茗怒道。


    那個叫阿碧的小丫鬟急忙跪下來,求情:“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再也不敢胡說了!”


    鍾靜茗狠狠瞪她一眼,然後走到雲安酒麵前,賠禮道:“安酒姐姐你可不要生氣,我這丫鬟不懂規矩。等回去了,妹妹一定好好教訓她。你可不要把這些話再說給安在聽了,別讓她再難過了……”


    雲安酒臉色慘白一片,卻並非因為鍾靜茗和她的丫鬟一唱一和的這一幕。


    雲安酒的目光越過鍾靜茗,望著門口。


    鍾靜茗有些驚訝地轉身,震驚地看著雲安在靜靜站在門口。


    她心裏一驚,慌說:“安在妹妹……”


    雲安在的嘴角輕輕勾了一下,她在整個大廳所有主子、丫鬟、宮女的目光裏,一步一步緩步走到鍾靜茗麵前。她走到鍾靜茗麵前停下,然後忽然端起旁邊桌子上的硯台,將裏麵的濃墨猛地潑到鍾靜茗的臉上。


    “啊——”鍾靜茗捂著臉驚叫。


    整個大廳霎時炸開了。


    雲安在甩了甩手背上沾著的幾滴墨,又去端另外一張桌子上的硯台。


    “在在!”跟在雲安在身後的東方宸幾步衝進來。他抓住雲安在的手腕,阻止她將手中的濃墨再潑出去。他壓低了聲音,說:“你看你像什麽樣子……”


    看著雲安在潑出濃墨的時候,東方宸心裏是慌的。他一直認為那些流言並不算什麽,反正人已經好好地回來了。流言終歸是流言,時間久了,也就過去了。可是今日雲安在當眾潑墨的行為,卻是實打實的要落人話柄。


    “請太子殿下放手。”雲安在抬眼,靜靜望著東方宸。


    原本東方宸以為雲安在是一時衝動,可是看著這一雙澄澈的眼睛,他才知道雲安在現在是很冷靜的。


    他驚覺自己不該抓著她的手腕,急忙鬆了手,又向後退了兩步。


    東方宸想要說幾句幫她的話,可是話還沒說出口,雲安在已經從她身邊走過,走出去了大廳。


    “在在!”雲安酒顧不得許多,她急忙追出去。


    鍾靜茗低低地哭,一邊哭,還要一邊說:“安在隻是一時衝動,沒事的,沒事的……”


    東方宸有些心煩。


    他站在門口望著雲安在逐漸遠去的背影。


    雲安在的腳步絲毫不亂,就如她之前每一次離開時的模樣。脊背挺直,步子輕緩而堅定。托著裙擺,一步一步,款款離去。


    雲安酒提著裙擺,小跑了兩步才追上雲安在。


    雲安在停下來,與她說了幾句話。她甚至淺笑著伸出手,為雲安酒理了理吹亂的一綹兒鬢發。


    東方宸忽然心裏一滯。


    他剛剛是不是不該攔住她?更不該指責她?


    他隻是一時心急,他真的很擔心這場婚事再起變故。


    東方宸深吸一口氣,朝著皇後娘娘所居住的朝鳳宮而去。


    不過小半個時辰,雲安在潑墨的事兒,就在宮裏傳開了。


    消息傳到寒丹宮的時候,丹妃有些驚訝。她正在熬一鍋蜜紅豆,這是準備做月餅用的料子。


    “母妃?”屏風外露出東方玄的小腦袋。


    丹妃也沒有看他,隻是說:“又逃課。”


    東方玄瞅著屋子裏隻有丹妃的兩個貼身小宮女,這才撲到丹妃的懷裏,撒嬌:“母妃,您教我的話,我都對太子哥哥說了。”


    “嗯。”丹妃應一聲,“教你的東西都要記牢。”


    東方玄有些猶豫地說:“母妃,皇兒覺得太子哥哥對我挺好的,不會害我……”


    丹妃若有所思,說:“那很好。”


    雲安在和雲安酒回到家中的時候,就看見父母並哥嫂都聚在前廳裏,不知道在議論著什麽,臉色瞧著並不是很好。


    雲家人看兩姐妹這麽早就回來,也是十分驚訝。


    “宮裏出什麽事兒了嗎?”孫氏疑惑地望著雲安在。


    “沒什麽事兒。”雲安在悶悶說著,就坐在下首的一把玫瑰小椅裏。


    瞧見小桌上擺著一碟青團子,雲安在就拿了一個來吃。


    青團子外表瞧著油綠如玉,那是因為它在糯米粉裏拌著漿麥草汁兒。裏頭裹著碎棗塊,再加白糖、玫瑰花和鬆仁。然後將糯米麵胚揉成團,放入籠中蒸,等到熟了,再淋上薄薄的一層芝麻油。


    雲安在咬一口綠綠的皮兒,十分鬆軟。糯韌綿軟的糯米裏帶著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


    裏麵的餡兒露了出來,雲安在就又咬了一口。


    餡兒和外表的綠皮兒一起入口,餡兒解了皮兒的黏糯,皮兒解了餡兒的甜膩。使其甜而不膩,肥而不腴,壓舌生香。


    雲安酒無奈地看她一眼,她有些理解不了雲安在現在怎麽能這麽平靜,居然還有心情品嚐甜點。麵對雲家人詢問的目光,雲安酒隻好說:“二妹和鍾家姑娘在宮裏起了爭執。”


    “在在沒受欺負吧?”雲奉啟急忙問。


    “沒有,沒有。”雲安酒又看一眼還在吃著青團子的雲安在,“鍾家姑娘亂說閑話,在在將濃墨潑到她臉上去了。”


    雲闊、孫氏、雲奉啟和穆淩都同時鬆了口氣。


    雲安在放下手裏的青團子,有些疑惑地問:“這次我真的闖禍了,你們都不怪我嗎?”


    “潑得好!下次別潑墨,直接潑□□,出事兒哥給你擔著!”雲奉啟冷哼了一聲。


    雲闊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雲奉啟才略收斂一些。


    雲闊道:“在在,這件事情家裏並非想讓你咽下這口氣。就算你願意忍,我雲闊也忍不了別人動我的女兒。之前雖然料到是荊國公府所為,可並沒有什麽證據。這幾日,我和你哥哥,還有你舅舅調查了一番。已確定是鍾靜茗出的主意,是她求到了她哥哥鍾澤林麵前。與那些人聯係的都是鍾澤林。劫持你的黑衣人和後來的兩個車夫都已經被鍾家滅口了。”


    孫氏歎了口氣,說:“估摸著起先是兩個孩子的主意,後來也必是荊國公出麵擺平的後續。”


    雲闊沉吟了一會兒,道:“這件事情,我們考慮並不應當現在捅出來,雖然能出一口惡氣,可終究是對你不好。報複的手段有很多種,隻是如今鍾家的人一定暗中提防。倘若貿然行動,說不準入了圈套。所以還是要先壓下去,暗中來辦。”


    幾個人都望著雲安在,等她的意思。


    “當然,這是我和你母親、兄嫂的意見。倘若你不願意,父親這就帶你去荊國公府討說法。”雲闊頓了頓,“現在就帶著官兵捉人,或者將事情交給你父兄暗中來辦,全憑你的意思。父親知道你委屈,不必憋著自己。”


    雲安在原以為這事兒這麽忍一忍就過去了,隻不過是永遠梗在心口罷了。她卻沒有想到家裏人暗中為她做了這麽多,想了這麽多。


    一時間,她的心裏被一種溫暖充盈,這種溫柔宛若實質一般,似快要溢出來。


    好像今日宮中種種委屈都已經不重要了。


    “女兒不委屈,一切都聽您的。”雲安在眨了一下眼,努力壓下去眼底的那一抹氤氳。


    自出事以來,一家人終於把話說開。那件事情並非梗在雲安在一個人的心頭,而是梗在了雲家人所有人的心頭。如今把事兒挑明了說出來,一家人都輕鬆了許多。


    晚膳的時候,其樂融融。


    就連總是小家子氣的雲安薇都掛著笑臉。


    雲安爾還小,這件事情並沒有讓她知道。可是雲安爾也發現了最近家中氛圍有些不對,她隱約猜到是有人欺負了姐姐。


    “姐姐,你吃這個,還有這個,這個!爾爾特意吩咐廚房準備的呢!”雲安爾討好似的讓丫鬟端上一碟又一碟糕點。


    她心裏想著姐姐平時最喜歡吃美味了,尤其是甜點。姐姐吃了這些甜點以後,一定就會高興起來的!


    “謝謝爾爾,爾爾和我一起吃。”雲安在將爾爾抱在膝上,和她一起分食碟中的糕點——如雪的峨眉糕、墨色的芝麻卷、醇美的四喜餃……


    吃過晚膳,一家人又圍在一塊兒聊天,很晚才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雲安在一回了雲破院,簡單梳洗過後,她就將烹酒和煮雨都打發了。


    蕭且今晚應該會來吧?


    果然,戌時過半的時候蕭且出現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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