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宸求見皇後卻被宮人用皇後剛剛睡下的理由擋了回來,他有些無奈地回遊屏閣。東方宸剛一踏入棋室,就看見蕭且坐在角落裏,而他麵前的桌角處擺了兩個如霜似雪的艾窩窩。


    宮裏喜歡艾窩窩的主子不多,今日也隻有他點了一份送去給雲安在。東方宸立了一會兒,才走向自己的椅子,和新入遊屏閣的幾位公子下棋。


    於是,雲安在乘著宮裏的軟轎出宮的時候,等在半路的小太監送了兩盒艾窩窩。並且破例帶了句話給雲安在——既然家中兄長喜歡,就多送了一盒。


    雲安在沒有生氣,她甚至嘴角含笑托小太監給太子道謝。然後,她十分平靜地將兩個食盒全送給了爾爾。


    雲安在掀開軟轎一側的竹簾,有些留戀地望一眼漆紅的高高宮牆。她輕歎一聲,等放下竹簾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從那一日她明知道有什麽後果還要將濃墨潑向鍾靜茗的時候,她就隱隱明白自己並不想陷入勾心鬥角的隱忍算計中。


    她回府後衣裳都沒有換就直接去找了孫氏。


    “母親,我有事情想跟您說。”雲安在望著自己的腳尖,低聲說:“我以後不想入宮了。”


    孫氏將雲安在拉到身邊坐下,關切地問:“在在,是不是誰又說了什麽閑話惹你心裏不舒服了?不想去就不去吧,明兒個就給你告假。要請多久的假?”


    “不是的,是以後都不進宮了。”雲安在抬起頭望著孫氏,“母親,我不要嫁進宮裏了。您……您給我說親事吧……”


    雲安在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惴惴不安。


    孫氏覺察到不對勁了,定是在宮裏發生了什麽事兒。她仔細觀察了雲安在的臉色,忍了又忍,還是將心裏的疑惑壓了下去。而是轉而問:“在在,你可想清楚了?”


    雲安在輕輕點頭。


    孫氏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母親不希望你受一丁點委屈,隻想你一生無憂,過著悠閑自在的生活。這婚姻大事更是左右人一生的劫數。後宮那是什麽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我們在在那麽聰明,什麽事兒都可以應付。可是母親寧願你不要那麽聰明,隻做一個被父母疼愛的女兒,將來做一個被丈夫照顧、寵愛的妻子。”


    孫氏頓了頓,又說:“不過倘若你想入宮成為枝頭的鳳凰,家裏也可以做些暗地裏的事兒幫你掃除障礙。”


    聽到這裏,雲安在有些驚訝地抬頭望著孫氏。


    孫氏疼愛地拍了拍雲安在的手背,柔聲說:“在在,你祖父是開國的功臣,更是與你大伯戰死沙場,雖然他們已經不在了。可是你祖父的部下、學生遍布朝堂。你的兩位堂祖父如今更是朝中重臣。至於你外祖父這邊,朝中勢力比起雲家也不遜色。隻不過後宮之路注定不會平坦,恐怕也隻是從妃做起。路很長,要慢慢地走。”


    雲安在的指尖顫了一下,原來母親已經猜到了嗎?


    孫氏一直瞧著雲安在的臉色,見她如此,心中便明了了。她便問:“在在,現在重新告訴母親你的選擇好嗎?”


    雲安在垂了眉眼,靜靜地說:“母親,女兒仍舊選擇不入宮。人生很短,女兒不願意把餘生陷入與人無盡的爭鬥中。”


    她抬起頭努力扯出笑容,說:“安在隻是想吃喝玩樂呀,墨湘的八仙餃、醉塵樓的東坡繡球、崖東的招遠蒸丸、香品閣的金銀滿堂……這些女兒還都沒吃過呢!”


    “好好好,咱們在在以後都能吃到。”孫氏有些心疼地把雲安在摟在懷裏。


    雲安在趴在孫氏的膝上,慢吞吞地說:“母親,你可得給我找個好夫家。家裏廚子要頂好頂好的。”


    “不知羞!”孫氏笑著揉了揉雲安在垂下來的柔發。


    雲安在遲疑了一會兒,說:“母親,姐姐還比我年長一歲呢。您是不是該給她找人家啦。”


    “越說越不知羞了,連你姐姐的婚事都想摻和了。”


    雲安在輕輕地笑:“我這可是為了母親好,姐姐畢竟是大伯的女兒。母親提早上心也是好的呀。”


    “放心吧,母親心裏有數。”


    她早就給雲安酒留意了,相中的也有幾家。可是到了雲安在這裏,她的確是犯了難。


    顧嬤嬤急匆匆趕進來,看一眼孫氏懷裏的雲安在,有些遲疑地稟告:“夫人,東西都準備好了。”


    孫氏怔了一下,臉色有一瞬間的僵。


    “母親?”雲安在覺得有異,仰起頭望著孫氏。


    “在在先回去吧。母親去上一炷香。”孫氏說。


    雲安在皺著眉想了一會兒,憶起孫氏每年的今日都要祭拜一個牌位,那個牌位小小的,上麵一個字也沒有寫。


    “母親,那個空的牌位到底是誰?”雲安在望著孫氏的臉色試探著問。


    孫氏和顧嬤嬤的臉上同時染上幾抹愁容。


    顧嬤嬤在一旁說:“夫人,二姑娘年紀也不小了,告訴她也無妨……”


    “顧嬤嬤,你先去準備吧。”


    等顧嬤嬤去了祠堂,孫氏卻沉默下來。


    “母親,我是不是不該問……”雲安在有些無措。


    孫氏緩緩搖頭,說:“她叫安知,雲安知。”


    “雲安知?家中的堂姐妹嗎?我怎麽不記得有這麽個人?”雲安在詫異地問。


    孫氏別開眼,可是雲安在還是在她的眼中看了一抹濕潤。


    孫氏緩了一會兒,才輕聲說:“她是你妹妹,雙生的妹妹。”


    雲安在驚了一下。


    “母親懷著你們的時候出了點意外,早了一個月生產。你是健健康康的,可是她胎中就染了病,自打出生身子就弱。當時請的幾位大夫都說她活不過滿月。”孫氏有些說不下去了,一想到那個女兒心裏就像針紮一樣地疼。


    “那、那妹妹真的沒熬過滿月嗎……”雲安在還陷入震驚中,竟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孫氏。這麽多年,家中從未有人提過那個雲安知。她也是一點都不知道。


    孫氏苦笑,說:“不知道啊。母親沒用,沒有看好她,把她弄丟了……在她生命最後的日子裏沒能陪著她。連她的忌日究竟是哪一天都不確定……”


    孫氏再也忍不住,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


    雲安在有些慌亂地去給孫氏擦眼淚,無措地說:“母親別哭、別哭了……可是怎麽會……怎麽會丟了呢?”


    孫氏也覺察到這樣在女兒麵前落淚有些失儀,她擦了淚,努力笑了一下,說:“我剛懷著你們的時候,你祖父和大伯剛剛出事。於是便和你父親一起去了鎮西料理他們的後事,一直耽擱到你們出生……”


    似想到了在鎮西堂親家發生的那些不愉快,孫氏皺了皺,有些不想再提。


    而雲安在整個都僵在那裏,孫氏的話她隻聽見一個“鎮西”。


    “母親,聽說雙生的孩子長得一模一樣,是真的嗎?”雲安在木訥地把話問出來,她聽見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焦急地跳動。


    “是啊,”孫氏伸出手輕輕撫摸雲安在的臉頰,“你們的輪廓、眉眼一模一樣,連腳心的胎記都一樣。”


    孫氏吸了吸鼻子,有些難過地哭訴:“在在,母親知道她早就不在了,可是心裏還是難受。是母親不好,在懷著你們的時候被人欺負沒能硬起來保護你們。更是沒能護住她,讓那些心思歹毒的堂親打她的主意!”


    像是這麽多年的委屈得了宣泄,孫氏越哭越凶,她將雲安在攬在懷裏,低低哭訴:“安在是後來給你改的名字。母親每次喊你在在的時候,就好像你妹妹也還在一樣。可是她不在了,永遠都不在了啊……”


    “母親……”


    雲安在顫抖地抱著孫氏,任由淚水四橫。她多想大聲告訴母親:我在啊,我一直都在啊。我就是你弄丟的那個女兒啊……


    然而她不能說。


    她回來了,可是她的姐姐永遠沉睡在冰冷的水底。


    命運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竟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將她送回家人的身邊。


    孫氏發現雲安在哭得比自己還難過,她擦了擦眼淚,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說:“不哭了,我們都不哭了。說不定我們的知知早就轉世托生了好人家,正和她的母親在一起,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呢。”


    “是的,知知現在過得很好,她每一天都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雲安在閉上眼睛,讓眼眶裏的淚滾落下來。


    “走吧,咱們去給知知上柱香。願她……一切都好。”孫氏顧不得自己眼眶裏的濕潤,去擦雲安在的眼淚。


    “好。”雲安在重重點頭。


    望著祠堂裏那個小小的牌位,雲安在再一次濕了眼眶。


    那些幼時生病而孤單的日子一幕幕晃過眼前,原來她也是有父母親人的孩子,原來她還能回到家人的身邊。在她成為雲安在的這五年,每一天都享受著雲家人的疼愛。她無數次地幻想倘若自己真的是雲家的女兒該多好。那麽她心裏的那份欺騙的愧疚就會淡去。


    原來,她竟真的是雲家的女兒。


    孫氏沒有想到雲安在知道了她妹妹的事情會這麽難過,她忍了心裏的難受,說:“在在,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再傷心你妹妹的事情了,你的婚事也交給父母來辦。忘掉不開心的事情好嗎?”


    雲安在就要溢出來的淚水,點頭答應。


    從祠堂出來,她沒有回雲破院,而是直接去了鯉池——五年前原本的雲安在落水的地方。


    這些年,她隻要一想起原本那個雲安在的魂魄永遠都沉睡在這冰冷的水底就會心疼。她原本不懂為什麽,現在才明白或許這就是血肉親情。


    雲安在捂住自己的嘴慢慢蹲下來,她不敢讓自己的哭聲溢出來。


    姐姐,是你將我送回來的對嗎?


    也許從她改名雲安在的那天起,她就不再是一個人。


    她是雲安在,也是雲安知。


    雲安在用手背奮力去擦臉上的淚,從此她會為了自己也為了姐姐好好生活下去,好好照顧家人。


    ···


    蕭且終於睜開眼睛。


    下麵的哭聲不停鑽進他的耳朵裏,擾得他睡不著。他垂眼,看一眼蹲在池邊哭泣的雲安在。然後收回目光,對上胸膛上的一對碧綠的眼睛。


    那隻通體雪白的小貓正趴在蕭且的胸口,歪著頭看著蕭且。


    蕭且皺了皺眉,用手背拍了一下小白貓的腦袋。


    小白貓“喵”的一聲從蕭且的胸膛跳下去,幾步跳到雲安在的腳邊。


    雲安在的臉上還掛著眼淚,她愣愣地看著身邊的小白貓,一時間連哭都忘了。


    雲安在瞪了它一眼,憤憤說:“躲在暗處聽別人哭,真不是個好東西!”


    樹上的蕭且挑了挑眉。


    雲安在站起來,卻因為剛剛哭得太凶,一陣眩暈。池子邊的青磚地上濺了層露水,有些濕漉漉的。她腳下一滑,整個人朝著鯉池摔去。


    雲安在驚呼一聲,視線裏是大片飄落的火紅楓葉。她的手腕忽被人扣住,那份炙熱的溫度有些熟悉。


    蕭且微微一拉,就將雲安在拉了過來。


    猛地靠蕭且那麽近,雲安在有些發懵。她掙脫開蕭且的手,連連向後退了兩步。


    “再退又要掉下去了。”蕭且無奈道。


    雲安在回頭,果然見自己已經站在鯉池邊兒上了。她垂眼,就看見自己繡著白梔子的淺粉襦裙的裙角濕了大片。她剛剛明明就要掉進池子裏,連裙子都濕了,可是蕭且卻能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拉住她。


    再看一眼趴在地上舔爪子的貓,雲安在知道她剛剛哭的樣子一定都被蕭且看見了。


    雲安在有點窘迫,她發窘的時候就會臉紅。她紅著臉,小聲說:“謝謝義兄。”


    蕭且看了一眼雲安在,說:“別哭了。”


    雲安在茫然地用手背擦眼,這才發現她的臉上還掛著漣漣淚水。她的臉更紅了,紅到了耳朵尖兒。


    “喵……”小貓跳到雲安在的腳背上,扯著她濕漉漉的裙角咬著玩。


    雲安在護自己的裙子,“你這隻貓怎麽這麽能闖禍!”


    蕭且跨前一步,伸手撈起小貓,直接把它丟進了鯉池。


    “它、它不會有事吧?”雲安在話音剛落,就看見那隻濕漉漉的貓爬上一片巨大的荷葉,它身上的毛都濕了,整個身子瘦了一圈。此時正小聲叫喚著搖頭晃腦,那雙碧綠的眼睛望著蕭且的時候竟有一種幽怨的感覺。


    瞧著它現在蹲在荷葉上的樣子,雲安在就想起了今日吃的雪白艾窩窩。


    “義兄,它有名字嗎?”雲安在問。


    “沒。”蕭且側首望著身邊的雲安在微微蹙眉。不是剛剛還哭個不停嗎,怎麽現在就又笑了?


    他不由自主地說:“你給它起一個吧。”


    “窩窩!叫它窩窩吧!”雲安在回頭望向蕭且詢問他的意思。雲安在發現蕭且一直在看她,她就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說:“我、我隨便說說的。義兄要是不喜歡就當我沒有說過好啦。”


    “你的眼睛很好看。”蕭且盯著雲安在的眼睛。


    雲安在愣愣地望著蕭且,竟是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蕭且盯著雲安在紅透了的臉頰,疑惑地說:“你的手腕很冰,可是臉很紅。到底是熱還是冷?”


    他伸出手,想要試一試雲安在臉頰熱不熱。


    雲安在連連向後退去,她胸口起伏,紅著臉說:“蕭且!你不能這樣!”


    蕭且不解地問:“哪樣?”


    雲安在雙唇闔動,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我要回去了。”她提起濕漉漉的裙角轉身匆匆離去,落荒而逃。


    看著雲安在逐漸遠去的慌張背影,蕭且很疑惑。


    他不懂。


    八歲以前,他不會說話,不會像一個人一樣的直立走路。他與星月為拌,與野獸為伍,與山河為親,與天地為家。他從野獸口中搶食物,吃飽肚子與躲避凶獸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八歲的時候被養父撿走,學習走路,學習說話。


    原來人是要穿衣服的,原來肉是要煮熟了再吃的。


    接下來的十六年,他便和養父生活在深山裏。沒有見過其他人,直到半年前才離開深山。然後他遇到了很多人。他至今都不明白人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與其與人相處,遠不如與野獸相處更讓他覺得舒服自在。


    “喵!”


    小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鯉池裏出來,一下子撲到蕭且的懷裏。它甩了甩頭,將水點子濺了蕭且一臉。


    蕭且不耐煩地將臉上的水漬擦了,責備地看了它一眼。


    這隻貓不過是他當初隨手救下的,卻沒想到它這麽粘人。蕭且本來想像往常那樣把它丟出去,可是他伸出的手卻不由垂下來摸了摸它的頭。


    “窩窩。”蕭且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好笑。


    “喵……”小貓有些委屈地叫喚一聲,似乎對這個名字十分不滿意。


    “義兄!”雲奉啟從回廊盡頭的月門走進來,“原來你在這裏,讓我好找!”


    蕭且轉過身,看著風塵仆仆的雲奉啟匆匆走過來。


    “那個玉扣的來路查到了。”雲奉啟說。


    蕭且的臉色瞬間冷下來,他雙手放下,原本被他抱著的窩窩匆得跳到草叢裏,逃開了。


    “是誰。”蕭且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毒蛇爬過脊背的陰冷。


    雲奉啟愣了一下,說:“是鍾家鍾四娘的東西,當初她在遊屏閣的那兩年皇後娘娘賞賜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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