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橫掃千軍之勢。


    此處為荒山,幾乎無路。大雨衝刷山石,又有雜草灌木相掩,處處險要。然而這種情形絲毫不能影響到蕭且,他穩步前行,自如穿梭在雨中。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流進他的胸膛裏。


    蕭且一步躍起,從淤泥遍地的窪地掠過去,閃身停在一處坳地。


    雷聲遠了,他這才聽見懷裏嗚咽的微弱哭聲。


    “怎麽了?”蕭且疑惑地拉開衣襟,露出雲安在濕漉漉的臉。


    “你……你太欺負人了……”雲安在臉上紅紅的,眼圈也紅紅的。


    蕭且不解地問:“我怎麽欺負你了?”


    雲安在別開臉不想說話,可是臉頰越發貼緊著蕭且光著的胸口,這讓她更想哭了。


    蕭且把雲安在放下,說:“站在這裏別動。”


    他向前走了兩步又折回來,脫下自己的袍子罩在雲安在的頭上。


    雲安在將擋了視線的黑袍子扯了扯,正好看見蕭且彎腰跨進一處山洞。他光裸的脊背真紮眼。


    許久,都沒聽見什麽聲音。雲安在又擔心起來。裏麵該不會有野獸吧?她才不是擔心蕭且呢,她是擔心她自己。


    “進來吧。”蕭且從山洞裏走出來。


    等雲安在走過去後,淺藕色的繡花鞋已經全濕了。


    山洞裏被蕭且生起火,暖烘烘的。雲安在蹲在火堆旁,伸著手烤火。


    “我們要在這裏……”雲安在回頭望向蕭且,驚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蕭且不僅脫了衣服,還將褲子一並脫了,正找了樹枝架起來,於火堆旁烘烤。


    “蕭且!”雲安在猛地站起來,氣憤地轉過身,麵朝山洞.口。不少雨水灌進來,吹了她一身冷風,涼颼颼的。


    “又怎麽了?”蕭且疑惑地望著雲安在因氣憤而微微顫動的小身子。


    蕭且看了看自己才反應過來,做人真麻煩。他無奈地扭了扭濕了的褲子然後穿上。道:“好了,我穿上了。別站那了,灌了風要生病。”


    雲安在不理他。


    可是冷風吹在身上真的很冷,她也知道烤火舒服。


    蕭且站起來,輕輕一拉,就把雲安在拉到了火堆旁。然後按著她的肩,讓她坐在幹草堆上。


    雲安在嘟了嘟嘴,自己往前挪了挪,烤火。


    望著身前閃爍的火光,雲安在心裏開始一點點有了悔意。當時隻顧著救蕭且,竟沒有想那麽多。可是她被人抓走,恐怕又要讓有心人編排。


    算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嫁給太子了。


    雲安在歎了口氣,偏著頭問:“義兄,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蕭且將樹枝扔進火堆裏,默了默,才說:“我養父每個月會下山販賣獸皮,去集市路上的時候不小心撞了鍾四娘的轎子。鍾澤楊就讓家仆把養父打死了。當時圍觀的人隻知道是富家的一對兄妹,叫不出名字。而當時那個妹妹落下一枚玉扣。”


    蕭且語氣平靜,已經聽不出怒意。


    “抱歉……”雲安在有些尷尬,不知道會是這樣,“那、那你為什麽要用這樣的一種方式殺了他們?”


    “殺人還要講究方式?”蕭且反問。


    “對呀,”雲安在點頭,“你不用在那樣大庭廣眾的場合下手的,可以在角落裏殺掉他們。那樣就不會有人知道是你做的。那你也不用逃到這裏來。”


    雲安在自己都覺得稀奇,她居然覺得蕭且殺人這事兒是對的。還會幫他分析怎麽殺人才更方便……


    蕭且隨意說:“我沒想那麽多,殺了就是殺了。”


    “可是你這樣要怎麽回去呢?”雲安在急問。


    “回去?回哪?”


    “當然是回家呀!”雲安在愣了一下,難道他根本沒想過要回雲家?


    “家?”蕭且皺眉。


    是了,他之所以留在雲家就是為了查那枚玉扣的下落吧。如今鍾家的兩兄妹已經死了,他的確沒有必要再回去了。


    雲安在低著頭,沉默了半天,才悶悶地說:“那你以後要去哪兒呢?”


    蕭且道:“不知道,大概回山裏。”


    “衝馬山嗎?”雲安在攥著裙角,忽然有點緊張。


    蕭且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衝馬山是哪兒。他說:“我不是那裏的人,鍾家的事情解決了也不會再留在豐東。”


    “哦……”雲安在悶悶應了一聲,低著頭望著火光。


    雲安在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一筆一劃地在地上寫字。


    “蕭且。”


    “嗯?”蕭且從火光裏抬眼望向雲安在。


    “我寫的是蕭且,你的名字。”雲安在把樹枝遞給蕭且,“你得會寫自己的名字。”


    蕭且很想說他認字沒用,可是看著雲安在固執地伸出手,他還是將樹枝接了過來。


    “照著我這個寫。”雲安在說。


    蕭且看了一眼,開始在地上寫。


    “寫好了沒?”雲安在歪著身子望過去,赫然看見蕭且寫的是——雲安在。


    雲安在愣了一下,才說:“你是怎麽照著寫的?我寫的分明不是這三個字……”


    “‘蕭’字筆畫太多了。”蕭且說。


    雲安在有些無奈地說:“筆畫多也是你的名字,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姓筆畫多就嫌棄它呀?難不成還能改了自己的姓?”


    蕭且唰唰在地上寫了兩個字,說:“那以後就改雲且。”


    雲安在看著蕭且在“雲安在”三個字旁寫下的“雲且”兩個字有些懵。她耐著性子解釋:“不可以的,姓是不可以亂改的!你父親要是知道了會生氣的。”


    “父親?我沒有。”蕭且將樹枝扔了,“名字是養父起的,養父也沒有姓。他隨便想了個姓氏就給我起了名字。”


    “抱歉……”雲安在又一次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好像總是說錯話。


    蕭且望著雲安在覺得有趣,她怎麽總是低著頭像犯了錯的小貓似的。


    蕭且抬頭,望向洞.口,說:“雨勢小了,現在送你回家?”


    “好……”雲安在站起來,徑自朝著洞.口走去。


    蕭且忽然想起什麽,問:“你剛剛是問我要不要回雲家?”


    雲安在腳步一停,小聲說:“嗯,你要是再不回去了,爾爾會想你的。”


    等了半天沒等到蕭且回話,雲安在抿了下唇,又往前走了兩步。她走到洞.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真冷。她猶豫了一下,說:“再等等吧,哥哥一定會親自來找我。等哥哥到了我再走。”


    可是一直到天黑,雲奉啟都沒有找來。


    雲安在有些急了,她時不時望向洞.口,焦急地說:“哥哥怎麽還不來……”


    她又轉過頭對蕭且說:“義兄,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驚雷。


    這雨剛剛小了一會兒,此時又開始瓢潑一般。


    可是雲安在現在就算是被澆透也想回家,她總不能留在這裏過夜。


    蕭且靜靜看她,問:“這樣的雨夜走山路?”


    雲安在不吭聲了,她也知道這簡直是難為蕭且。倘若是蕭且一個人還好,帶著她就是個大拖累。


    蕭且用洞裏的幹草鋪了層床,又將自己的黑袍子攤開鋪在上麵。


    “過來睡覺,明早送你回去。”


    雲安在站在那兒不動。


    蕭且看了一眼被他放在火堆旁的刀,說:“需要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才肯過來嗎?”


    雲安在狠狠瞪了蕭且一眼,憤憤走過去。


    她早就不認為蕭且會傷害她了,可是每次看見蕭且的刀,她心裏都會顫一下。


    雲安在悶悶不樂地躺在黑袍子上,根本睡不著。


    上次被劫走的事兒使得那麽多人暗地裏議論她,如今更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擄走,還要過了夜才能回去。她怎麽覺得就算是一門普通的親事都說不上了!她一時間想起豐東城裏因為這樣那樣緣由始終未嫁的姑娘們,她們過得可不怎麽好。


    手腕忽然很癢。


    雲安在抬手去看,然後她就“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義兄,救我!救我!”雲安在坐起來,害怕地往後縮。


    “怎麽了?”蕭且也變了臉色,難道是蛇?


    他猛地抓住雲安在白皙纖細的手腕,然而愣住了。


    “你把它弄走呀!”雲安在淚水漣漣。


    雲安在白瓷一般的手肘上是一隻軟綿綿的毛毛蟲。蕭且不理解就這麽一隻小小的毛毛蟲怎麽能把雲安在嚇哭了。他有些無奈地將蟲子扔開,說:“好了,別哭了。沒毒,也不咬人。已經沒了。”


    “拿走了?”雲安在大著膽子去看自己的小胳膊。


    “拿走了。”蕭且無奈道。


    雲安在鬆了口氣,然後又一下子緊張起來。她站起來,轉了個圈,前後左右地檢查自己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小蟲子。


    蕭且覺得又稀奇,又有趣。


    “我、我不要睡了……這裏是野獸的山洞吧?它們要是半夜回來怎麽辦?義兄你睡吧,我……我給你守夜!”雲安在說。


    “進來的時候我檢查過,這裏很多年沒有來過野獸。應該早就廢棄了。”蕭且有點想笑,要是讓她守夜,倘若真進來什麽野獸。倘若她會直接嚇昏過去。


    雲安在歎了口氣,老實說:“好嘛,我說實話總行了吧。我不敢睡……要是我醒來的時候看見蟲子爬了我一身,我、我……”


    雲安在的眼眶裏又浮出了一層氤氳。


    居然能被自己的假設嚇哭,也是厲害。


    蕭且勾了勾嘴角,有些好笑地將雲安在猛地一拉。


    等雲安在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趴在蕭且的身上。她掙紮著想要起來,身子卻被蕭且鉗製住。


    蕭且將她的頭摁在胸口,笑著說:“有我當你的床,沒蟲子。”


    雲安在趴在蕭且的胸口,憤憤地想:這樣我怎麽可能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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