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是個黑胖這件事情,在一夜之間,就像長了腳一樣傳遍了整個後宮。而第二天晌午,連宮外頭的的符大丞相夫人,淩大將軍夫人都收到了消息。


    整個京城為之震動。


    而命途多舛的小皇帝,此刻仍在香甜的睡夢中。


    皇帝在夢裏,看到一個美美的少女,手捧著一叢雪白的茉莉,衝著他綻開山花一樣爛漫的笑容。


    “皇帝哥哥。”美少女甜甜地叫。


    皇帝在夢裏笑起來,笑著笑著,就笑醒了。


    他覺得喉嚨幹澀得難受,於是眼皮也不掀地嘟囔了一聲:


    “水……”


    哼哼唧唧地半坐起來,眼前果然出現一個青瓷杯子,皇帝一把抓過來,灌進嘴裏,這才覺得身子通透了許多。


    一隻手伸過來,把他手裏的杯子取走。


    皇帝忽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他盯著那黑黑胖胖的手,再往上,再往上,一張黑黑圓圓的臉映入他的眼簾。那臉上一雙亮盈盈的眼,像他在獵場裏獵到的幼鹿。


    皇帝被水嗆了一下。


    “你是誰?”宮裏什麽時候來了這麽個又黑又胖的宮女?看她穿的這是什麽衣服呀,紅得像是用辣椒油炸過一圈似的。


    “我是你的皇後呀。”金鳳笑眯眯的,十分友善。


    “什麽?”皇帝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我的皇後是威國公的女兒……”他顫聲說,帝王的威嚴忘得一幹二淨。


    金鳳不以為忤:“我就是威國公的女兒。”


    皇帝靜默了片刻:“你是劉白玉?”


    雖然傳言不可信,但是……這差別也未免太懸殊了吧?


    金鳳搖頭:“我不是。”她眼神篤定地望著皇帝,“不過我是你的皇後,這應該沒有錯。”


    “……”


    香羅殿裏,隨後響起了一聲野獸受傷一樣的咆哮。


    在向眾宮女太監求證過一輪之後,皇帝終於接受了這個生命中無法承受的事實。


    “你叫什麽名字?”皇帝氣若遊絲地問。


    “你可以叫我黑胖。”


    “……”皇帝在心裏告誡自己要冷靜。“你沒有別的名字嗎?”


    “有,劉金鳳。”


    皇帝氣滯:“朕還是叫你黑胖好了。”


    金鳳在皇帝的邏輯裏是一隻十分奇怪的生物。他活了一十二年,所見到的女人都是十分美麗的女人,他從來沒有想過,女人可以不是白嫩香軟腰肢窈窕的,女人也可以是心寬體胖臉黑腰粗的。


    “你為什麽會這麽黑,這麽胖?”他終於忍不住問。


    金鳳認真地想了一想,說:“在我娘家那兒,我就是村裏第一美人。”


    皇帝不信:“你娘家在哪?”


    金鳳很淡定地說:“我娘家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叫永福村。那裏的山上長的都是蜜桃,河裏流著葡萄美酒。那裏又瘦又白的女人是沒人要的。村長家的女兒其實比我更黑更胖更美,可是她隻是長得美,腦子卻傻得很,別人說什麽都信,所以也就沒有男人喜歡她。”


    皇帝心裏覺得她在扯淡,可是她這樣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又不能確定她真的是在扯淡。


    “太後駕到!”門外的小孫子扯著嗓子喊,於是太後娘娘便領著徐太妃和素方等一眾女官氣勢洶洶地殺進來了。


    金鳳盈盈行禮:“臣妾給母後娘娘,徐太妃娘娘請安。”


    太後娘娘已經管不了這麽多禮數了,大聲呼道:“你給我抬起頭來!”


    金鳳乖順地抬頭。


    太後娘娘和徐太妃頓時瞠目結舌,連鬱結好的怒氣都忽然無影無蹤了。


    半晌,太後娘娘手指顫抖地指向金鳳:“你……你究竟是誰?”劉歇就算要掉包,也不該挑中這麽個女娃娃。


    一個多月的皇室禮節不是白學的,金鳳於是恭謹答道:“臣妾威國公之女劉金鳳,亦是皇上昨日剛剛冊封的皇後。”


    “不可能……劉歇明明沒有女兒……”太後娘娘喃喃道。


    “臣妾自幼身體多病,被養在府外,所以外人不識。”金鳳對答如流,這是劉大夫人和她套好的詞。


    “那……那皇後金冊呢?我頒下的懿旨呢?上麵明明寫著劉白玉的名字啊!”太後娘娘仍然無法置信事態會發展到這種程度。


    金鳳於是命人取來皇後金冊,恭恭敬敬地呈上。


    太後娘娘心驚膽戰地展開金冊,上頭端正地寫著:劉氏金鳳。


    她忽然遍體生寒。劉歇在朝中隻手遮天,她是知道的,可是她萬萬想不到,劉歇居然在後宮也能將太後懿旨玩弄於股掌之中。


    在劉歇麵前,皇室何嚐還有半點留存的威嚴!


    她合上金冊,整個人平靜下來,幽幽地歎了口氣。


    “威國公啊威國公,你真是好給我皇家麵子啊!”太後娘娘的眼中滴下一滴淚來。


    她隻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美麗而柔弱。先帝在時,曾說她“有一顆天底下最溫柔美好的內心”。像她這樣的女人,期盼的是一個為她撐起一片天的強悍的夫婿,一個有著堅強背脊的強悍的兒子,可是丈夫早逝,兒子幼小,這偌大的一個王朝,竟落到了她這樣的一個弱女子肩上。


    一顆溫柔而美好的心,真的能支撐她度過今後的歲月麽?


    左右連忙上前扶住太後娘娘搖晃的身軀,徐太妃叫了起來:“威國公眼裏,還有王法麽?還有先帝爺的存在麽?太後,您斷不能再縱容他下去了,應當立刻下旨……”


    “徐太妃!”太後娘娘驀地出聲截斷她的話,“威國公將親生女兒嫁入宮中,正顯示了威國公對皇家的一片赤誠之心!來人,賜威國公黃金白兩,玉璧十麵,以彰其心!”


    眾人皆動容。


    太後的神情高貴而隱忍。


    “太後!”徐太妃潸然淚下。


    皇帝默默地在太後娘娘麵前跪下:


    “母後,一切都是皇兒不爭氣,才致使母後你受此奇恥大辱。”他隻有十二歲,卻已經能夠明白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麽。


    太後娘娘撫摸著兒子的頭頂,忍淚道:“皇兒,哀家隻盼你,快些長大。”


    金鳳跪在側旁,眼睛發直地看著這苦情的一幕。她知道,自己就是他們口中那個奇恥大辱。


    她有點想出言去安慰他們,可是她知道,這一刻她沒有任何說話的餘地。


    這時殿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輕佻的聲音:“啊喲喲,這都是怎麽了?大喜的日子怎麽都哭成個淚人兒似的?我的小黑胖侄媳在哪兒呢?”


    段攏月搖著把扇子晃進來,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和殿內的氣氛十分不匹配。


    太後娘娘帶淚的花容刷地一下就白了。


    攏月王爺段攏月最擅長的事情,莫過於哪壺不開提哪壺。


    偏偏段攏月是個十分有閑的人,又偏偏,皇宮裏最不缺的就是那不開的壺。


    段攏月“啊喲喲”地顛過來,把拚命往後縮的小黑胖劉金鳳提溜到眾人麵前,細細打量了一番,嘖嘖道:“咱們這位皇後娘娘可真是不簡單啊。皇嫂,我看她比你當年有分量的多。”


    太後娘娘強壓著一口惡氣,向金鳳道:“見過你皇叔,攏月王爺。”


    沒等金鳳拜下去,段攏月就一把把她攙起來:“啊喲喲,這是怎麽話說的,堂堂一國之母,怎麽能對我這個閑人屈膝呢?還是我給皇後娘娘請安才是。”他一揖到地,金鳳反而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由他去!”太後娘娘哼了一聲。


    皇帝從地上站起來,神情有些尷尬地喚:“皇叔……”


    段攏月全當沒聽到,把皇帝拽到一邊,攬著肩膀,竊竊私語起來。


    說是竊竊私語,聲音卻能叫在場的女人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說皇帝呀,你不要看你這媳婦臉黑了些身寬了些就不待見她。你還年輕,不曉得女人的妙處。須知女人的好,全都包在衣裳底下,平時是看不見的,隻有等一個夜晚把線繩解了,封皮拆了,細細地驗過,才知道裏頭順手不順手,合意不合意……”


    太後娘娘和徐太妃的臉騰地通紅。


    “段攏月!你……你說的這是什麽混賬話!”


    “啊喲喲,我這皇侄平日裏所見的不是女人就是太監,我這皇叔若再不傳他些男人的常識,怎麽對得住我死去的皇兄喲……”


    太後娘娘胸口劇烈地起伏,臉色已經從雪白變成了蔥白,最後變成了一朵蔥青。“你……你……你……”她又痛心又氣憤,一口氣沒上來,厥過去了。


    宮女太監們瞬間又亂作一團,徐太妃哭天搶地地跪倒在地:“先帝爺阿,您怎麽就去得那麽早啊!您讓我們這些孤兒寡婦的,怎麽活啊……”


    在這一片亂景裏段攏月搖開扇子,涼涼地看風景,忽然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金鳳的眼神十分不能苟同。


    段攏月挑眉:“皇後娘娘,有何賜教?”


    金鳳看了他半晌,說:“皇叔,您還沒娶妻吧?”


    段攏月一愣,宮裏頭很多年沒有人關心他的終身大事了。“是又怎麽樣?”


    “我娘說,芳心寂寞的男人都是狂躁的狼。”


    “……”


    段攏月拊掌大笑,劉歇的女兒果然是不一般啊。


    可是當他接觸到小小的黑胖少女認真的眼神時,他笑不出來了。


    黑胖少女的臉上居然帶著些睿智的光芒。


    莫非……莫非他這麽空虛,真的是因為沒有娶妻的原因?攏月王爺摸著下巴,有些黯然神傷。


    這一日,就是黑胖皇後正式進駐皇後寢宮香羅殿的第一日。金鳳在這香羅殿裏,無聲無息地,一住就是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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