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是中更有癡兒女


    餘蘭河畔的一場激戰,犬釋國十萬士卒隻餘三萬,皆丟盔卸甲而逃,我軍大勝。經此一戰,犬釋主力遭受重創,再無反攻之力,隻得遣使求和。皇上妹婿,西征統帥淩小將軍得勝後堅守邊關,與京中派來的和談禦使柴鐵舟共同處理和談事宜。


    隻是和談未談出個結果,駐守在邊境的大軍便不敢回師,京中的諸人,如統帥的老婆雲岩公主,又如馬前卒胡二的娘賣菜的胡婆子,便都放不下心來。又談了兩個月,犬釋國家家養的駱駝都要取駝絨了,這樣精密又高深的技巧,家裏的女人如何懂得?犬釋人顧念著家裏的駝絨,在和談上終於又退後了曆史性的一步。


    和議達成,被打怕的犬釋國繼續乖乖進貢臣屬,兼要賠款割地。於是犬釋男人們趕回家去剪駝絨,中原男人們趕回家去吃慶功酒,皆大歡喜。


    這一場戰爭,是十餘年來規模最大,殲敵最多的戰爭。挾此大勝,又兼有駙馬的身份,淩小將軍從此平步青雲。這一場戰爭,又不過是天朝與周邊各國之間打了服,服了打的眾多戰爭中極普通的一次。


    無論如何,淩小將軍率領的天朝軍隊已由餘蘭河畔出發,月內即將凱旋回京。這半年來的數十場大戰小戰被編成戲文和快板,在京中各大茶館酒肆被反反複複地講述稱頌。


    隻除了一場。盤蛇穀一戰,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諱莫若深。


    據說盤蛇穀一戰,威國公劉歇率領的一支數千人人的軍隊因識途有誤,誤入了盤蛇穀,不僅亂了淩小將軍的全盤規劃,還被犬釋八萬軍隊死死圍困在穀中。淩小將軍率領全軍主力正於距離盤蛇穀百裏之外的主戰場與犬釋大軍激戰,其他各翼皆有要務在身,無人有餘力跨越餘蘭河向威國公施以援手。數千士卒被困盤蛇穀中,既無糧草,亦無援兵,苦撐了半個多月,終於全軍覆沒。


    戰場上勝負生死,原本是無法掌控。百姓雖痛失親人,念在是為保家衛國的份上,心中也可寬慰一二。可是百姓們無法諒解的是,這一戰中雖數千士卒全數埋骨他鄉,卻有一人毫發未傷地生還了。


    那便是威國公劉歇。為什麽手下的士兵都陣亡了,他卻能活著回來?


    百姓關注的是勝負與將士的生死,百官關心的卻是朝中大勢。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有些見識的能人們都知道,等待劉歇和劉家的,隻會是狂風暴雨。對劉歇而言,既已落敗,生還也許並不是一件好事。


    此刻熙羅殿中早已鬧翻了天。“聽說,皇後又出宮去了?”太後娘娘滿麵陰霾。“是。午後威國公府來報,說劉大夫人病危,皇後娘娘便急急地趕過去了。”


    “病危病危,劉大夫人都病危了多少次了!”太後娘娘冷冷地哼了一聲。這個皇後,原先也不見她跑威國公府跑得多麽勤,反而這個當口,天下人都知道皇家要對劉家痛打落水狗的時候頻頻往威國公府去,這不是分明要給皇家的臉麵上潑髒水麽?


    “這次,似乎是真的不行了……”服侍的宮人怯怯道。


    太後揮了揮袖子,沒有再說什麽。人死事大,她並不好攔著皇後出宮去見劉大夫人,然而一國之母天天往娘家跑,傳揚出去豈不教天下人恥笑?


    “哀家讓你們去請皇上,怎麽拖了這麽久還未請到?”“稟太後,皇上已在路上了,即刻便到。”正說著,段雲嶂已大步邁入宮門。


    “母後喚皇兒有事?”請過了安,段雲嶂問。太後點頭:“的確是有事商議。”“母後請說。”


    太後垂眸思索了一陣,方才道:“皇帝啊,朝堂上的事情,哀家不管。哀家想問你,你預備將皇後怎麽辦?”段雲嶂一怔:“怎麽辦?”


    太後笑笑:“不必驚慌,哀家並不是逼你做什麽決定。可是皇後畢竟是劉歇的女兒,如今又為了劉家的事不顧宮中事務,屢屢擅自出宮。依哀家看,這情勢不能在這麽放任下去了。”


    段雲嶂道:“母後,皇後出宮是朕答允的。何況百善孝為先,母親重病前去探望,這不是人之常情麽?”


    太後的話頭被堵,當下便有些不痛快起來:“皇帝,所謂在其位,謀其政,既然身在皇後的位子上,就該善盡職責,怎能為了私情而損害皇家的顏麵?”


    “皇兒不覺得皇後此舉有損皇家顏麵,倒覺得皇後有這份孝心,正當為世人之楷模。”太後臉色變了又變,深藏在心中許久的一句話,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


    “皇帝,你老實告訴母後,當初你跪在這熙羅殿裏,說你堅決不納妃,究竟是為了除掉劉歇,還是為了皇後?”段雲嶂神情僵了僵,默聲不響。“你說啊!”太後急了。


    “兩者……兼有吧。”良久,段雲嶂答道。太後追問:“那麽如今劉歇之勢已除,哀家問你,你可願納妃?”“……”段雲嶂看了看太後,低頭,“皇兒……不願。”


    “這……都是為了皇後?”這一回段雲嶂沒有思索,徑直便答:“是。”


    太後咬著牙,怒極反笑:“好,好!哀家原以為你當初種種都是為了劉白玉,卻不料……竟是為了那個又黑又胖的女人!”


    段雲嶂不語。這話聽著不太順耳,可又無從反駁。他的黑胖的確是又黑又胖,他也的確不能昧著良心說她是個天仙一樣的人物。說到底,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麽莫名其妙愛上了這小黑胖,可如今也算情人眼裏出西施,隻覺得黑得踏實,胖得貼心,無可奈何。


    太後見他不說話,更是又恨又痛。


    “這些年來她為哀家,為皇兒你做了一些事情,哀家也看在眼裏。哀家對她,也並沒有什麽不滿意的,黑些胖些,看著看著也就順眼了。可她卻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始終是劉歇的女兒。”太後喘了口氣,繼續道:“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哀家本不願幹涉。你要專寵那黑胖三年五年,哀家也都沒有意見。可是這皇後之位,她是斷不能再坐下去了。”


    段雲嶂猛然抬頭:“母後!”“哀家心意已決。”


    段雲嶂默然。良久,他慢慢地笑了一聲:“母後,這後位不過是一個虛名,給誰都不過是皇兒的一句話罷了。皇兒想,黑胖也不會在乎這麽個虛名。可就因為她不在乎,皇兒更要給她。此生皇兒隻有她一個皇後,也隻有她一個妻子。”


    太後驚詫:“你……是鐵了心要逆母後的意了?”“母後的心願,皇兒能滿足的自會滿足。可皇兒畢竟是一國之君,倘若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豈不令天下人恥笑?”


    太後怔住。兒子分明恭敬地垂首站在麵前,儼然一個氣宇軒昂的君王。萬事隻在君心,兒子的心,早已不是她能夠拿捏得住的了。殿中寂然。太後想哭,卻又無從哭起。


    她終於幽幽歎了一聲:“皇帝,主意還是要你自己來拿。可是該說的話,母後還是要說,你且聽仔細了。”段雲嶂有些歉疚地看著母親:“母後請說。”


    “威國公那裏,該怎麽處理,想必不用母後多說。你若是顧念著皇後,手下留情,將會後患無窮。”“皇兒知道。”


    “皇後對你甚是上心,哀家也知道。可是女人是容易感情用事的,難保她哪一日回過味來,又會恨你害了她父母全家。你既將她擺在於社稷、於你自己都這樣重要的位置上,就得清楚,萬一她起意報複,後果不堪設想。”


    段雲嶂頓了頓:“皇兒也清楚。”


    “就算你們二人不在意,朝臣們又會作何感想?那些為你肝腦塗地,曾與劉歇作對的朝臣們都等著你為國除奸,你將奸臣之女留在身邊,他們又會作何感想?一個枕頭風便足以讓他們家破人亡,他們還怎麽敢死心塌地為你做事?”


    “皇兒……自有分寸。”太後瞅著兒子,無力地歎氣:“這些你早就想過了,是麽?”“是。”“即使是這樣,你還是要她?”“是。”“那麽,母後無話可說。”


    段雲嶂跪下:“謝母後成全。”太後眼角微濕。母後何嚐想成全你。“皇兒,還有一件事情,哀家不得不告訴你。”“母後請說。”


    “你可知道那劉歇是如何從盤蛇穀生還的麽?”“皇兒知道。”段雲嶂抬頭,“是淩大將軍之女,淩霄之妹淩風在亂軍中將劉歇救出。”


    “你可知道那淩風為何要救自家的仇人?”“乃是受皇後之托。”“淩家世代忠君,皇後如何能遣得動淩家人為己做事?”


    段雲嶂遲疑了一下,道:“母後,此事複雜。不僅有淩風,還有淩霄,甚至攏月皇叔和辭官的周大才子都在其中出力。”太後大驚:“這……都是受了皇後的唆使?”


    “為了救自己的父親,用盡一切手段,這本是人之常情。皇兒理解她的心情。”“這些你都知道,卻不介意麽?”“不介意。”段雲嶂眼眸清亮地直視太後,沒有絲毫芥蒂。太後徹底沉默了。世上有一個劉黑胖,已是奇事,為何又有了一個段雲嶂?這兩個人,又為何遇到一起?這兩人,究竟誰是誰的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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