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上了年紀的人,睡的早起的也早,劉姥姥坐在床上揉了揉頭脖子,那頭守夜的丫鬟已經起身過來服侍,不一會兒院子裏亮了燈,端茶倒水的丫鬟一個個走了進來,那琥珀今個頭日成為大丫鬟取代鴛鴦的地位,自然要到賈母身邊表現,用井水洗了把臉,一臉笑意的過來伺候。


    “老夫人,奴婢瞧這寶藍點翠珠簪不錯,配著白玉蓮花懸絲步搖正好,老夫人覺得呢?”琥珀拿著妝奩上的簪子比對著。


    “算了,我瞧這銀簪子就不錯,不花哨,你隨便弄弄,我出去走走。”劉姥姥想著昨夜的夢,就覺得脖子累的慌,對於那些名貴的簪子看也不看,見琥珀遲遲不動手,自個兒隨手綰了個把把揪,插了跟銀簪,戴著棕色抹額,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覺得還不錯。


    琥珀站在一旁,頗覺得尷尬,“老夫人,這會不會太素了些?”


    “沒事,家裏又沒來人,打扮的那麽花哨幹啥,你們困了自個兒再睡會兒,我去花園走走。”劉姥姥不在意道。也沒擦香脂,揉著脖子就往外走。


    琥珀哪裏真敢讓老夫人一個人四處走動,忙上前攙著老夫人的胳膊,生怕她磕著碰著。


    劉姥姥甩了甩胳膊,“琥珀啊,你不用攙著我,我身子骨好著呢,自己走走就好。”琥珀咬了咬唇,心裏邊難受的很,當初鴛鴦服侍老夫人的時候,瞧著容易的很,怎麽臨到她,這也不行,那也不好的。


    “哎呦,大早上就是舒服。”劉姥姥站在院子門口,對著院子裏的紫藤樹道。狠狠吸了口氣,劉姥姥在榮國府裏隨便轉悠,想當年,她一門心思哄著賈老夫人,這賈府的屋子園子其實都沒仔細看,今個可得好好瞅瞅。


    這榮國府很多構造都有濃濃的江南氣息,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假山怪石,繞著繞著,劉姥姥就有些暈了,不記得來時的路,也不曉得怎麽出去。


    哎喲乖乖,她這是迷路了,好在鴛鴦跟著一道,不然她老婆子豈不是要轉圈圈了。這賈老夫人的記憶可真不靠譜,她按著她記憶走,咋越走越糊塗呢。


    好在琥珀跟著,不然一個人還不得繞死。這大戶人家就是奇怪,這麽大個院子,弄這些石頭在裏頭幹啥,她瞧著就個石頭塊,這賈老夫人記憶中,什麽虎什麽福的,還有那小塘邊上的石頭,說是什麽烏龜,她是半點瞅不出來,要她說,還不如種點菜來的實在。


    不過說歸說,劉姥姥也不敢動這花園裏邊的地,倒是想著她自個兒院子後麵有塊地是空的,仔細弄弄,也能碼個兩三嶺地出來,到時候栽點蘿卜秧子,搭個豇豆架子,再撒點小青菜種子,她的板兒最喜歡吃小青菜雞蛋湯了。


    不過她那時候一年也不過做兩次,小青菜秧子嫩,燒湯是好吃,但是太浪費了。


    也不曉得板兒他們如今咋樣,好在這幾年日子還好,等大後年,老天爺不賞臉,日子就苦了。不過她自個兒成了賈老夫人,不曉得原來的賈老夫人去了哪兒,十裏坡還有沒有劉姥姥。


    劉姥姥活了兩輩子,其實很多時候想的都很開,對於吃穿啥的要求也不高,吃的飽穿的暖就成了,這榮國府日子是好,吃的精細穿的精致,底下一堆子奴才伺候,她就是蹲個坑,還有人幫著解褲子,這日子,過這麽一天兩天,她還真覺得有意思,就是那滿滿一庫房的寶貝,頭眼看過去,她活了兩輩子的人,都眼饞流口水,但是稀奇過了,也就那麽回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再這麽過下去,她老婆子人都要呆了,再過幾年,隻怕那地裏的莊稼都不認識了。


    劉姥姥興致缺缺,琥珀見了很是擔心,她今個頭天上任,就沒一處順利的,等將老太太扶回屋子,忙抽了空去問鴛鴦,鴛鴦聽了,心裏擔心,但沒見著情況,也不曉得咋回事,隻好安慰琥珀,待會兒讓林姑娘過去陪陪老夫人,就好了。


    人說,小孩子的臉六月的天,又說老小孩老小孩,劉姥姥如今這心情就轉的快的很,剛還覺得各種不舒服,這會兒又開心起來,不就是想閨女女婿麽,過幾天出去看看就是了,法子不都是人想的。


    賈赦今個也起了大早,就是怕老人家想閨女,心情不好,這不,特意帶著邢夫人過來陪著老夫人吃飯,今個頭天吃榮國府的早膳,一大早全是些雞鴨魚頭,劉姥姥頓時又不高興了,直接對著邢夫人道,“老大媳婦,你待會兒跟廚房說聲,今個就算了,以後可不能吃弄這麽多,我多大的肚子能吃的了這麽多,浪費的很。就算家裏有金山銀山,也不能這麽糟蹋啊。咱總得給子孫後代想想不是。”


    賈赦對吃的不甚在意,讓邢夫人點頭,邢夫人見劉姥姥有事交代她,心裏也高興。


    不過菜都上桌子了,劉姥姥盡可能的吃,一早就吃了個肚子渾圓,因此比往日多花費了些時間,王夫人他們過來的時候,就見賈赦陪著老夫人用膳,頓時皺了皺眉頭。


    家裏一天三頓飯,一般也就晚膳的時候與老夫人一道吃,一來白日裏事情多,沒工夫陪,二來就是這人老了,胃口重的很,菜還燉的軟塌塌的,他們著實不愛吃。


    隻是沒想到,老大一家子竟是鑽了這個空子,真正是狡猾的很,更氣的是,邢夫人不說站著服侍老夫人,竟敢坐在那兒陪著老夫人一道吃。


    王夫人嚴肅道,”大太太,不是我這個做弟媳的說你,做兒媳的怎能與老夫人同桌吃飯,也不怕外人瞧了笑話。”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半點規矩不懂。


    王夫人發難,幾個小的站在那兒也不敢說話,林黛玉剛來第一日就被賈寶玉給纏著,左一句好妹妹右一句好妹妹的。三春不敢多言,王熙鳳倒是想說話,不過說的是她婆婆,不管心裏咋想,這麵子上也不能太難看。


    賈赦懶得搭理這女人的心思,看了眼賈政道,“老二,你今個早有時間來看娘了。”對於這個弟弟,賈赦以前也想好好處的,隻是到底不是一個路子的,你說說整天被自己的弟弟教訓,娘還跟著偏心,那滋味得多難受。


    賈政昨個聽王夫人說了一宿,覺得有些不對,自然是要過來看看的,這會兒聽賈赦喊老夫人娘,心裏嗑蹬一下,什麽時候,老大跟老夫人關係這麽好了。


    賈政皺了皺眉,也不搭理賈赦,直接對著賈母行禮,而後一陣體貼關係,賈政的鄭重立即顯示了賈赦的隨意。


    賈老夫人是個重規矩的,覺得這樣才能體現自己的地位,若是以往,賈政如此,定要得了賈老夫人的誇獎,同時連累的賈赦被罵一頓。


    可賈政麵臨的是劉姥姥,別看劉姥姥麵上鎮靜,可是心裏虛著呢,實在是這二兒子官架子十足,這一臉嚴肅的說著她聽不懂的話,她都不曉得咋回答,隻能對著賈赦嘿嘿傻笑兩聲,都不敢正麵與賈政對視。


    劉姥姥心裏直打鼓,暗道,哎呦乖乖,這二老爺不愧是當大官的,瞧著就是威嚴。還是大老爺好,怎麽瞅怎麽好。


    當然,幾年過後,劉姥姥多少曉得官場的一點事情的時候,曉得賈政十幾年沒挪過窩,也就隻能咂咂嘴了。


    劉姥姥的態度,邢夫人跟賈赦很是得意,王夫人跟賈政一臉勉強,劉姥姥喝了口茶水,笑笑道,“咱都一家子,講那些虛禮作什麽,老二啊,你們吃過了麽?”


    賈老夫人在的時候,大老爺跟二老爺初一十五加休沐的時候早晨請安,平時晚上請安,兩位太太都是一大早用了早膳過來服侍賈母用膳,三個姑娘並寶二爺,王熙鳳,賈璉,李紈,賈蘭是賈母吃完早膳過來與老夫人說說話,至於兩房庶子,那是沒資格過來請安的。


    王夫人見邢夫人沒吃早膳就過來服侍老夫人,自覺矮了大房一頭,笑道,“昨日幫寶玉收拾屋子有些晚了,今個起來有些匆忙,這會兒還沒趕得上用膳呢。”


    劉姥姥一聽,忙道,“咋不早說,沒吃正好在我這邊吃點兒,這菜還剩了不少,你們正好吃點。”


    王夫人看著桌上一片狼藉,又聽老夫人讓他們吃剩菜,好險沒惡心過去,這會兒也不求表現了,連忙道,“謝老夫人,隻是我那院子裏都準備好了,若是不吃的話,也浪費。”


    聽到浪費二字,劉姥姥讚同的點點頭,“老二家的說的對,咱這府裏太過了些,就這麽幾個主子,哪裏需要吃這麽多,還不曉得花多少銀子呢。”


    事關廚房事宜,王熙鳳連忙站出來道,“回老夫人的話,日後我定會管好廚房,等到了下午,我弄好了,正好讓老夫人幫著看看,也讓我們這些小輩學習學習。”


    劉姥姥聽王熙鳳說話,嗬嗬笑了起來,這鳳姐說話就是逗,就是身上官司多了些,可不能不管。不然,她的巧姐兒又得跟著遭罪。


    賈政站在一邊,麵容嚴肅,什麽話也沒說,隻悄悄的打量老夫人,心裏頭轉了一百八十個彎。不管如何,不能讓大房得意,不然,他就真的隻是個工部員外郎了。


    “玉兒,昨日住的可好?”賈政沒管王熙鳳兩位太太說什麽,直接走到林黛玉身邊,見賈寶玉在林黛玉身邊黏糊,難得沒生氣,看了寶玉幾眼,又看了看林黛玉,想著揚州的林如海,倒是覺得兩孩子般配的很。


    “回舅舅的話,玉兒住的很好,吃的也很好,勞舅舅擔心。”林黛玉起身回禮道。


    看著跟妹妹有幾分相似的容貌,賈政紅了眼眶,歎道,“當年府裏,我跟你娘關係最好,如今你來了,隻將這兒當作你自己的家,缺什麽差什麽受了欺負,隻管跟你舅母說,讓你舅母給你做主。”


    賈政在身邊,賈寶玉一句話不敢說,倒是探春上前道,“父親放心,探兒會照顧好林姐姐。”


    賈政讚賞的看了眼探春,又見賈寶玉縮在一邊,心裏的火氣差點沒憋住。


    “你們姐妹合該好好相處,都是最親的親人。”賈政撫著胡須,一臉讚賞道。


    隨即,賈政又將自己的端硯賞給林黛玉,還傷感道,“當年你母親就愛這端硯,如今你來了,給了你也是好的。”


    賈赦跟邢夫人見賈政這般作態,心內一頓臭罵,倒是王夫人夫唱婦隨,得了劉姥姥不少讚賞。


    不是說他這個弟弟最是笨嘴拙舌的麽,誰說的,站出來。賈赦心中一片叫苦。


    見賈政對林黛玉好,賈赦也有樣學樣,也許了好多東西給林黛玉,劉姥姥見兩個當家男人對黛玉好,總算安心不少,臉上一片樂嗬嗬。


    “哈哈,我的玉兒就是有福氣,不過可不能落了三春的,既然如此,老大,老二,就準備四份,幾個丫頭一人一份。”見家裏邊和和氣氣的,劉姥姥心裏高興。


    剛賈政賈赦說了一堆,劉姥姥沒聽多清楚,這會兒張口就是四份,兩兄弟立馬住嘴,一臉苦色,還不能讓老夫人曉得。


    吳道子的畫,唐伯虎的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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