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孩子都沒活過八歲。


    當時鍾神秀他爹就覺得這事兒有點奇怪,孩子這麽齊刷刷的夭折,總不可能是巧合。肯定出了什麽事兒了。


    這鍾家吃的是死人,抓的是鬼,想來肯定也得罪了不少厲害角色。


    那些角色本事再大,也不能傷害鍾家的成年人,八歲之前的孩子還不能吃鬼,所以真要是有人盯上了鍾家,從孩子這裏下手,倒是最容易的。


    所以鍾神秀的老爹就長了個心眼兒,在有了鍾神秀之後,跟鍾神秀他媽商量好了,孩子八歲之前,不要讓人知道他鍾家嫡子的身份,免得多生什麽事端。


    長手他媽也知道這是為了孩子好,就帶著孩子,獨自隱居在了沒什麽人煙的地方,鍾神秀的老爹為了兒子的安全,也沒有過去探望,可以說他是被他媽獨立養大的。


    聽到了這裏我不禁歎了口氣——可惜啊,這段時間長手的老爹不甘寂寞,又有了鍾靈秀。


    長手小時候也很好奇,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他住的地方地廣人稀,不過偶爾也會去集市之類的地方采購點生活用品,時常能看見人家的老爹把兒子放在肩膀上扛著走。


    他有點羨慕,問他媽自己家怎麽沒這麽個人存在?


    他媽一愣神,就說他有爸爸,而且,早晚會回來。


    長手懵懵懂懂的,也不是很明白,他媽一直很疼愛他,所以除了沒人把他扛在肩膀上買糖葫蘆,他也不覺得比別人缺了什麽。


    而且他媽有個過人之處——能幫人收驚。


    十裏八村的居民,孩子嚇著了,丟魂了,都說:“找神秀他媽去看看。”


    接著,就騎著破摩托車或者拖拉機,上他們家來。


    長手他媽基本上來者不拒,都會給好好的看。


    他現在還記得,他媽給人收驚的法子很特別,先是盛滿一大碗水,接著在水上燒一個黃紙,用針在小孩兒頭上轉三圈,喊一遍小孩兒的名字,接著就把針放在水麵上。


    這個時候怪事就發生了——那個針入水,按說會沉底,可針硬是立著的。


    接著,小孩兒就好了。


    其他小孩兒都怕神婆,偏偏都喜歡長手的娘,因為長手的娘又好看,又溫柔,說話柔聲吸氣,跟本地那些大粗嗓子農婦一點也不一樣。


    不過他們時不時也好奇,問長手的爹是什麽樣子的,力氣大不大,一次能背多少斤糧食,能犁幾畝地?


    長手也不知道,他沒事兒的時候,也會想想自己的爹是個什麽人,跟其他小孩兒的爹有沒有什麽區別,也幻想著跟其他人家一樣,去拍個全家福什麽的,洗了擺在堂屋裏。


    結果,那個全家福最後也沒能遂心,因為還沒等到那個爹回來,他媽就沒了。


    當時他們住在山邊的一個小房子裏,後頭有個窯洞——因為住的偏僻,上一趟集市並不容易,所以他媽往往會買很多食物,存在窯洞裏麵慢慢吃。


    可有一天,他睡到了半夜,忽然就覺出他媽把他給抱住了,還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出聲,接著,就小心翼翼的往窯洞裏麵鑽。


    長手十分納悶,想問問出什麽事兒了?可沒問出來,就被關進去了。


    門才一關上,他就聽見門口外麵有腳步聲,接著,還有人敲門,想進來的聲音。


    他一開始還以為他那個爸爸回來了,剛想著開門,就被他媽給拉住了,說外麵的不是好人。


    長手當時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什麽情況,就問他們是誰?


    長手他媽就對他笑,說還記得小兔子的兒歌嗎?不開不開就不開。


    當時長手並不知道害怕,天真的以為,這就是個遊戲。


    可這一下,外麵的聲音就再也沒有停過,日日夜夜都有人在外麵走動,敲門,還說了一些當時的長手聽不懂的話——因為聽不懂,所以就記不住。


    那個大意,就是讓他們出來,他們不會傷害孩子的,但要是一意孤行,也隻能玉石俱焚了。


    長手他媽就是不吭聲。


    窯洞裏麵一開始是有一些吃的,但是外麵的人不走,時間長了,窯洞裏的食物也就被吃光了。


    更可怕的是,水也沒有多少了。


    人能挨餓,但是不能不喝水。


    長手還很小,餓了渴了就會哭鬧,他媽就讓他千萬別掙紮,力氣費的越大,人也就越迷糊。


    長手不知道什麽叫迷糊,他沒經曆過這種事情。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他開始渾身沒力氣,睜不開眼睛,耳朵裏麵嗡嗡響,口幹舌燥,也根本就說不出什麽話來。


    外麵的人一直不走。


    他媽一直安慰他,說爸爸很快就會來接咱們的,剛開始長手還能應,但時間長了,他就應不了了。


    後來他迷迷糊糊,覺得自己喝到了水,隻是水的味道不好,是腥的。


    這些溫熱的“水”讓他恢複了一點神誌,他看見他媽的臉色很奇怪,死白死白的,像是一點血色也沒有。


    他就問他媽,有水了嗎?


    他媽搖搖頭。


    他說他明明喝到了。


    他媽就彎起了幹裂的嘴笑,說你可能是做夢了。


    他看見他媽胳膊上,被包紮住了。


    外麵的人還在嚷個不休,聽上去,像是跟他爸有關。


    他媽隻當聽不見,抱著長手,給他講最後的故事,可長手一聽什麽小兔子小刺蝟,總想到他們被烤熟了的肉——撒上點粗鹽就行,有香油更好,吃一口,多美啊!


    他媽就歎了口氣,說外麵有種東西叫做魚蛋,她以前最喜歡吃了——長手他爸爸帶她第一次出去,吃的就是魚蛋。如果還有機會能出去,媽媽也會跟爸爸帶媽媽一樣,買來給你吃,真的很好吃……


    長手的嘴角很勉強的有了點口水,問,那爸爸到底什麽時候來呢?


    他媽梗了一下,隻說他爸爸一定會來。


    長手還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最後他覺出來,他媽握著他的手,讓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剩下的事情,長手就不肯說了,含糊其辭的一筆帶過,說他爸爸第二天一早,確實來了,也可已經晚了,窯洞的門口再次打開,陽光照到了他媽臉上的時候,他媽已經含著笑不動了,差了那麽幾個小時,沒等到。


    餓死……是個很可怕的過程,想想就覺得絕望。


    對懵懂的長手是這樣,對長手他媽來說,就更可怕了。


    我可算是明白長手為什麽這麽喜歡吃了。


    鍾靈秀也說過,他小時候,看見吃的東西,會吃一半,藏一半,而且他的眼神,跟野獸一樣。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童年不怎麽美好,可沒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長手竟然比我還慘。


    這個時候,黃紙已經燒完了,長手麵無表情的站了起來。


    我瞅著他,就問道:“你……就是要找那些堵窯洞的人報仇?”


    長手看著我:“你說呢?”


    我咽了一下口水:“你已經知道他們是誰了?”


    長手一扯嘴角:“以前不確定,現在已經知道了。”


    我心裏一提——是啊,希望鍾家能斷子絕孫的,就是卞家了。


    卞家,現在已經要開始浮出水麵了。


    這會兒羅明伸著脖子催促了起來:“李教習,你們好了沒有?熱成狗了!往我腦袋上撒點孜然,你能直接吃了!”


    這話說的我一個激靈,不由自主就看了長手一眼。


    長手回身就往車那邊走,我一把拉住了長手:“有個事兒,我還是不太清楚,趁著你今天有心情,能不能告訴我?”


    長手沒動,也沒回頭。


    我就當他是在洗耳恭聽了:“你說過,非得通到我才能報仇,可你們家的事情,跟我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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