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神秀第一次上龍虎山的時候多大,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隻記得,跟著那個自稱是自己親生父親的人上山的時候,龍虎山正在開午膳,漫山遍野都是香氣。


    鍾神秀挨過餓,所以對香味格外敏感,他本能的感覺出來,這個好吃,那個也好吃。


    龍虎山四處很幹淨,這地方的人都修仙,給人感覺不沾煙火氣,碗裏的飯食也是幹幹淨淨的——一碗陽春素麵。


    總比挨餓好。


    親生父親走了,長手留下了,他慢慢的吃那碗麵,心裏有點納悶。


    這麵沒有肉,可怎麽比肉還香。


    鍾神秀一下就對龍虎山滿意了。


    龍虎山上的人過的都很清淡,過了鋪滿籮底方磚的前殿,就是大殿,師兄們白衣飄飄在裏麵行走,鍾神秀老是感覺,要是真的有仙境,恐怕跟這裏差不多。


    不過就算進了仙境,鍾神秀也還是有那個習慣,就是藏吃的,他餓怕了。


    在天師府的時候,為這個沒少被人嘲笑,還跟左一行打過一架——他本來不在乎別人嘲笑,可在乎別人說他媽。


    上龍虎山的時候,親生父親也歎了口氣,跟他說,長點心眼兒。


    心眼兒能吃嗎?他還是藏食物。


    可龍虎山的師兄,倒是沒有一個嘲笑他的,相反,師兄們還把耐儲存的燒餅留給他,告訴他紅糖餡的放的住。


    鍾神秀的師父也很和氣,對誰都不拿架子,龍虎山講究因材施教,鍾神秀的師父也是一樣,一看他對吃有這麽大的執念,就讓他跟著膳堂的師兄幹活。


    膳堂放在軍隊的話,叫炊事班,民以食為天,鍾神秀倒是很喜歡這個地方。


    膳堂有個工作,就是上山摘蘑菇。


    蘑菇熬湯很鮮,所以陽春麵也很有滋味,龍虎山在山上種了不少蘑菇。


    臨出門之前,鍾神秀的師父跟鍾神秀說,路上多看看,不管做人還是修道,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知道自己現在在做的是什麽,將來要做的是什麽,你四下裏多看幾眼,很容易就會現新方向。


    鍾神秀沒有這麽多的想法,他就想吃得飽,每天都要吃飽,還有找那些逼死他媽的人報仇。


    他一轉身,師父忽然又來了一句:還有一點,住在這個山上的,可未必全是人。


    師父說的,是山上的野物吧?


    那天是個大霧天,雖然到了日上三竿的時間,卻沒什麽光,鍾神秀經過了盤山路,奔著山上走。


    路上,他碰到了一個背著大背簍子的人,那個人五十來歲,被山裏特有的毒日頭曬的黑黢黢的,圓鼻子大腦門,一副很忠厚的樣子。


    鍾神秀雖然沒什麽常識,也知道是附近的山民,天不亮就起來過營生了。


    鍾靈秀腿長走的快,兩步就把那個背著背簍的人給越過去了。


    眼角餘光看見,那個背背簍的,像是要橫穿馬路。


    可隔著這一層的霧,就衝來了一輛沒減的車,那背背簍的雖然走的慢吞吞的,隻聽咣的一聲,卻還是被那個車直眉瞪眼的撞了上去。


    一陣刺耳的刹車聲響了起來,那個巨大的背簍上了天,裏麵的野菜蘑菇幹果子,在半空之中跟煙花一樣爆開,撒了一地。


    車是個很時髦的小轎車,副駕駛上怒氣衝衝的下來了一個穿高跟鞋的年輕女人。


    高跟鞋噠噠作響,年輕女人一腳踹在了剛想爬起來的背簍人身上,伸出了塗著血紅指甲油的手指著那個背背簍的,怒道:你沒長眼啊!想投胎去跳崖啊,撞我們幹什麽?告訴你,別想訛我們一個子兒!


    駕駛座上也下來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皺著眉頭望著背簍人:晦氣。


    陳總,你別生氣,那個年輕女人跟蟒蛇一樣纏在了陳總胳膊上:窮山惡水出刁民,擺明就是來碰瓷的,好解決。


    而陳總蹲下身,去看那轎車的車頭——那地方剮蹭了一點。


    陳總陰下了臉,看向了那個背背簍的:你看看我的車。


    山民顴骨擦破了,血把他的臉染花了,他驚懼的望著這兩個人,不解的說道:你們是你們沒開車燈


    放屁!那年輕女人的聲音很尖銳,像是指甲撓毛玻璃,聽得人鑽耳朵難受:我們的燈開的清清楚楚的,是你一頭撞上來的,賠錢!


    俗話說沒理攪三分,就從氣勢上,那個背背簍的就輸了——他被這倆人給嚇住了。


    他囁嚅著把自己那些山貨往前推了推:我我剛從山上下來,沒有錢,就這點東西,你們要是不嫌棄,就把這個收了吧


    鍾神秀眼尖,看得出來,那些山貨都是千挑萬選才出來的上好貨,絕對不是自己吃的,應該是預備拿到山外換錢的。


    陳總蹲下身捏捏,也識貨,裝了不少上車,但表情還是冷冷的:這點東西,不夠補漆的,把你們家人叫來吧。


    背背簍的一聽這個就慌了:我沒家裏人了就一個老娘,等著錢看病,我,我才進城賣貨


    陳總有些失望,看向了年輕女人。


    年輕女人見狀,一腳就踹在了背背簍的腦袋上,高跟鞋的尖兒就戳在了背背簍的鼻子尖兒上:我今兒告訴你,你賠錢就算了,不賠錢,我這就打電話報警!


    別,別呀!背背簍的似乎沒什麽法律意識,十分害怕,連忙說道:我沒見過世麵——怕事兒,今天事情是我不對,我給你們磕頭


    那背背簍的勉強要起來——可他被撞的一身是傷,動作不利落,作揖鞠躬又很像是古裝劇裏的模樣,倒是把年輕女人和陳總給逗笑了。


    年輕女人看向了陳總,粉麵含春:像是個耍猴的。


    哼。陳總鼻子眼兒出氣,低聲說道:還是你有法子——上次還聽說,山民難纏,惹上了麻煩,你這一招管用。


    聲音很小,按理說別人聽不見,但鍾神秀到底是鍾神秀,他耳朵天生就靈。


    年輕女人嬌笑了起來,也低聲回答:我媽打小教給我,遇事橫三分,肯定不吃虧,看把那個刁民給嚇的。


    陳總點了點頭,又略有點擔心:你說這人沒什麽事兒吧?可別跟上次一樣


    能有什麽事兒?年輕女人一笑:山裏人命賤的很,再說了,就算內傷了一時看不出來,以後再作也跟咱們沒關係了,上哪兒找咱們去。


    鍾神秀看到,這個車的車牌號早就被擋起來了——就算沒有被擋起來,一個山裏人,可也未必能有記車牌號的本事。


    果然,那個背背簍的光顧著賠禮道歉,根本也沒理會過車牌的事情。


    陳總和年輕女人冷笑了一聲,帶著不屑,轉身就要上車,那個背背簍的,也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了,盯著空了的背簍,歎了口氣。


    鍾神秀忽然有點擔心——山貨沒有了,那他那個生病的老娘怎麽辦?還有錢看病嗎?看不成病,那萬一


    他想起了為了自己而餓死的娘來了。


    這會兒車啟動了,年輕女人狐假虎威的還大聲喊了一句:你個刁民還站在這裏幹什麽?還想著再撞我們車?


    背背簍的趕緊錯身躲開了,眼睛死死的盯著車窗。


    鍾神秀覺得自己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一步回到了大路上,擋住了那車。


    車剛要啟動,見又來了一個人,陳總頓時愣住了,伸出脖子就吼:你這個小兔崽子又是什麽東西,過來找什麽死?


    說完了,又看向了那個年輕女人,顯然想讓那個年輕女人趕緊想法子。


    年輕女人頓時也有點緊張——她不怕別的,怕就怕山裏人抱團兒,一個人被欺負了,來一個村的人討公道,那就更麻煩了——對他們來說,那就是集體碰瓷。


    可年輕女人仔細一看,也看出來了,就鍾神秀一個人露了頭,還是個小孩兒,不由輕笑一聲:你是這個耍猴的兒子?


    背背簍的倒是愣了,眼看著鍾神秀有點出神。


    鍾神秀卻搖搖頭:我不認識他。


    年輕女人一愣:那你是幹什麽的?


    我看見了,鍾神秀鎮定的說道:是你們撞了他,該賠,也是你們賠。


    那年輕女人張了張嘴,忽然就大笑了起來:看見?小兔崽子,我看你們是一夥的吧?趕緊給我讓開!要不然,我報警連你一起抓!


    鍾神秀卻不走,梗著脖子就說道:你們欺負人,我就是看見了。


    背背簍的死死的盯著鍾神秀,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陳總不耐煩了,喃喃的說道:這山裏人就是倔驢一樣。


    年輕女人連連點頭,聲音也陰狠了下來:欠管教。


    可這個時候,那個背背簍的忽然就過來,一把推開了鍾神秀,惡狠狠的說道:用你管什麽閑事?


    鍾神秀一下就愣住了——他擺明是來幫助這個山裏人的,可這個山裏人是吃錯了什麽藥了,怎麽倒是打起他來了?


    城裏人我可得罪不起,那背背簍的胳膊似乎都斷了,喘氣也呼哧呼哧的,顯然是受了內傷:你要逞英雄,別連累我好不容易,他們要走,我,我不惹麻煩。


    鍾神秀一下就想到了他媽還活著的時候,教給他的一句話。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明擺著這個背背簍的是被欺負了,可怎麽還是這麽懦弱?


    哈哈哈倒是年輕女人和陳總給愣了,接著就大笑了起來,笑的這叫一個得意,看著鍾神秀的眼神更是不屑,好像鍾神秀本來就是個笑話。


    那個背背簍的不顧自己的傷,又推搡了鍾神秀一下,這才蹣跚著撿起了空的簍子,眼看著那個小轎車消失在了濃霧之中,那個背背簍的身影也跟著不見了。


    這就是師父讓他看的東西?


    這些大人,隻顧著自己,自私自利——他想起來了逼死自己母親的那幫人。


    那些人,該死。


    可剛才那個背背簍的,也一樣是自找麻煩。


    他回過身,就想繼續去摘蘑菇,可一回頭,他忽然想起來了師父的那句話。


    住在這個山上的,可未必全是人。


    他來了興趣——是該去看看。


    轉過身,他也往霧氣裏麵走,前麵還是盤山公路,靜悄悄的,聽不見什麽蟲鳴鳥叫。


    這種寂靜跟死一樣。


    那車走的很快啊,這麽快就開走了?不對這種霧氣天,又有轉彎,開快是找作死,何況,鍾神秀也並沒有聽見車開走的聲音。


    咯吱咯吱


    隱隱的,他聽到了一個挺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磨核桃。


    緊跟著,又是咋咋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喝椰子汁。


    鍾神秀越來越意外了——怎麽,剛才那兩個人開走了車,跑到這裏野炊來了?


    吃的是什麽呢?


    啊,看見了。


    鍾神秀看見那個小車,影影綽綽的停在了山窩子裏,角度很不自然。


    就算鍾神秀不懂駕駛,也覺得車停的實在作死——那車橫在路邊,要是來了其他的車,保不齊要當場撞成兩截子的。


    而那個車的車頂上,朦朦朧朧,像是蹲著個人。


    鍾神秀有點印象,那個小車有個天窗,難道天窗壞了?


    逼得越近,他聽得越仔細——這就是剛才那個聲音,原來不是砸核桃。


    是咀嚼的聲音,而這聲音,就是蹲在天窗上的那個人出來的。


    那人吃盡了手裏的,又一手伸進了車裏,撈出來了一個蓮藕一樣的東西,津津有味的咀嚼了起來,蓮藕應該很脆,所以在一片寂靜之中,格外的響。


    隻是有一樣鍾神秀狐疑了起來,他鼻子一直很尖,可現在,他不但沒有聞到任何食物的清香,反倒是聞到了一股子——血腥氣!


    鍾神秀的心一下就提起來了,他越走越近,就看清楚了那個人手裏的蓮藕。


    那是一截子女人的手,指甲塗的血紅血紅的,跟之前那個年輕女人的手,一模一樣。


    鍾神秀忽然就覺得一陣冷——像是後腦勺開了一扇門,往裏灌風。


    那人嚼著嚼著,似乎是渴了,拿起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咕嘟咕嘟的吸了起來。


    是像椰子,可不是椰子,是剛才那個陳總的頭顱。


    鍾神秀聞到了一股子讓人作嘔的腥膻氣,像是一隻長著長指甲的手,爬進了他的喉嚨裏,死命往外挖,他想吐。


    可食物來之不易,他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讓自己吐出來——那些燒餅不能糟蹋。


    就算強忍著,他也還是往後退了一步,這一下,就踩到了一截子枯枝敗葉。


    哢噠。


    而蹲在車頂上的那個人回過了頭。


    跟鍾神秀想的一樣,那人也不是別人——就是剛才那個背背簍的山民。


    那個山民嘴唇很厚,所以之前鍾神秀沒有留下心他的牙,可現在,他看出來,這個背背簍的牙雪白明亮,彎彎的,帶著個鉤子,不是人牙。


    那一張黑黢黢的臉,也讓紅的血,白的腦漿子塗了一片,花裏胡哨的,像是戲台上的大花麵。


    鍾神秀咽了一下口水——不是因為饞,是因為緊張:你你到底是


    下一秒鍾,鍾神秀幾乎覺得自己看花眼了——因為他看到,那個背背簍的忽然露出了一個很悲傷的表情。


    但緊跟著,他就確定了,因為那個東西轉過身,衝著他,麵無表情的就撲過來了。


    鍾神秀的腿腳比腦子反應快,轉過身就跑了起來,腦子空了幾秒之後,也不甘示弱,飛快的跟腿腳一起轉動了起來——那個東西,是什麽?


    吃人吃人


    那個東西跑的遠比鍾神秀快,所以就算距離不近,也輕輕鬆鬆的追上了鍾神秀,鍾神秀隻覺得後背被人給輕捷的踩了一下,接著整個人就撲在了地上。


    他覺出來,後脖頸子上沾染了冰冷粘稠的東西,他不樂意想那是什麽。


    他隻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手邊。


    他手邊不偏不倚,有一塊石頭。


    就在他攥住石頭的那一瞬間,那個東西衝著他的脖子就咬下來了,他飛快的轉身,一石頭砸在了那個東西的嘴上。


    嗷


    那東西一聲慘叫,那個牙當的一下,就被打斷了,落在了鍾神秀麵前。


    那東西自然是惱羞成怒的,右手舉起來,就要抓鍾神秀的頭,鍾神秀還被這個東西壓在下麵,身小力薄,根本就掙脫不開,眼瞅著那隻手要下來,可一隻手卻拉住了那東西的右手。


    鍾神秀幾乎以為是來了什麽救星,可再仔細一看——竟然是那個東西自己的左手,拉住了右手。


    鍾神秀更納悶了——這是什麽情況,倒好像是,一個身體上,附著兩個魂似得。


    走


    那東西的左手死死的攥著右手,像是拚了命的在控製自己:快走


    鍾神秀越來越迷惑了,但到底還不算傻,立刻從那東西身下逃了出來,跌跌撞撞的往後頭跑,但最後沒忍住,他還是回頭問了一句:你,你為什麽


    那東西不吭聲,臉色沉下來,衝著他露出了一口森然白牙——那些牙都跟被他打掉在地的一樣,彎彎曲曲,鋒利無比。


    他心裏悚然一動,把頭轉了回去,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那個東西模模糊糊說了一句:你是好人。


    好人是因為剛才自己出去作證?


    沒跑出去幾步,他忽然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這一嚇非同小可,他條件反射就用手裏沒鬆開的石頭砸了下去,但他的手被架住了,石頭也被拿下去了。


    就在他一心絕望的時候,抬起頭,卻現來者也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師父。


    他師父望著那塊石頭,聞了聞上麵的味道,看著他,說道:那東西呢?


    鍾神秀一下來了精神,就給他師父領路。


    說也奇怪,他師父這麽一來,那些霧氣就都給散開了。


    車還安安靜靜的在原地,上麵淋淋漓漓都是血,鍾神秀一陣反胃,他師父倒是安之若素,喃喃的說道:山魈。


    山魈?鍾神秀忽然想起來了——他聽他媽提起過山魈的故事。


    山魈是山裏的靈怪,專門吃人,而且山魈有個習性——誰要是見到了他的樣子,他就非得吃了不可。


    鍾神秀忽然就反應過來了——之前那個山民,非說他多管閑事,要把他給推開,是不是,就是怕自己的吃相被他看見?


    可是按理說,山魈吃人,就跟狗啃骨頭似得,這是天性使然,怎麽就能對自己麵?再說了——從來沒聽說山魈有人樣,能說話,一般的山魈,不是跟大黑猩猩差不離嗎?


    像是看出了鍾神秀是怎麽想的,師父就說道:有些山魈——也可以是人變的。


    人?


    有一些山魈,是天生的,渾身是毛,他師父接著說道:可還有一些,是慘死在山裏的人,人要是心裏有怨氣,積在心頭不化,受了日精月華,也會變成山魈——畢竟深山荒涼,陰差有時候顧不上收魂,你碰上的,就是這個情況。


    難怪呢!鍾神秀看向了那個小車。


    天窗已經碎了,裏麵隻剩下了血,其他什麽都沒有了。


    這兩個人,是倒黴催的,碰巧遇上山魈,還是


    這是兩個人的命數。他師父說道:那個山魈,就是他們自己造出來的,不吃他們,吃誰呢?


    鍾神秀忽然想起來了——之前,那個陳總說過一句話。


    別跟上次一樣


    他立刻就明白了。


    也許,這兩個人在之前真的撞上過一個人,一個為了生病的老娘進城換錢的人,可那個人被他們扔進了山裏。


    那個山民惦記著老娘,怨氣不化,成了山魈。


    那兩個人,在撞死了一個人之後,再次撞上了另一個人,而他們非但沒有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的欺負人——所以就算被報複,他們倆死也是白死了。


    這人變成的山魈,在吃了一次人之後,就會失去以前的人性。師父說道:他會長出毛來,忘記自己曾經是個人。


    可惜,不然的話,鍾神秀還能幫他去看看那個老娘——現在,也不知道那個老娘怎麽樣了,是不是,還在等著那個賣山貨的兒子回來。


    從此以後,你可就要跟那種失去人性的東西打交道了,師父看著鍾神秀,柔和的說道:你願意嗎?


    怎麽打交道呢?有些他們蒙受的冤屈,需要自己來幫著昭雪。


    鍾神秀忽然就明白了——原來這就是龍虎山上,第一堂課。


    他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願意。


    師父盯著鍾神秀:你不怕?


    鍾神秀說道:我很想幫忙。


    幫助那些,已經沒法自己說話的人的忙。


    有些公道,他們自己討不回來,我可以幫他們討回來,誰都不能白死。


    師父很滿意,點了點頭:是個好苗子——咱們這一行,不為自己。


    鍾神秀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


    師父領著他往回走:聞到了那個味道,看到了那個場景,還愛不愛吃?


    一般人,看見了那些紅的白的東西,估計要反胃三五天。


    還愛吃。


    對鍾神秀來說,還是沒什麽比吃的重要,他願意活著。


    霧氣後麵露出了湛藍色的天,幾隻鳥擦著樹梢撲棱棱的過去了,白蘑菇爬了一樹,一個比一個肥厚,像是晴天的白雲,越過樹,鍾神秀看見了層巒疊嶂的龍虎山。


    他覺得他好像喜歡上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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