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天的喧囂嘈雜截然不同,此刻的學院籠罩在鴉雀無聲的寂靜之中。夜幕吸收了所有的聲音,宣告兵慌馬亂的一天即將迎來終結。


    隨著夜色逐漸轉為濃重,原本依稀可聞的學生交談聲和撤收作業的聲音,也慢慢地平息下來。


    禮堂和訓練場之類的場所已經熄燈;校內步道也星星點點地亮起了夜燈。【學園祭】唯一遺留下來的痕跡,就隻剩下稀稀落落地佇立在校園裏的攤位骨架而已。


    然而,在這一片漆黑寧靜之中,研究大樓一隅的某個房間卻燈火通明,好似永遠不會熄滅一般。隻聽房內不斷響起女學生的歡聲笑語。對她們來說,這場【學園祭】似乎尚未落幕。


    享受著片刻歡樂時光的三名少女,順從著奔放的青春活力,恣意地沉浸在更加深沉的夜晚之中……所謂的歌頌青春就是這麽回事吧。


    她們忘卻疲勞,隻管隨興地暢談歡笑。


    所有人一起準備好晚餐之後,便打開用分配金買來的點心袋子,舉起果汁幹杯慶祝。在那之後,就是漫無止盡的少女暢談時間。


    被迫與會的亞爾斯和露姬,也隻能有些無奈地和忒絲菲婭、艾莉絲及希耶爾,一同度過這段時光。


    最後,時間來到午夜十二點過後的深夜時分。


    三名少女仿佛無視理應存在的門禁規定,各自趴倒在研究室的沙發和桌子上呼呼大睡;亞爾斯則是緩緩從睡夢中清醒。


    幫助亞爾斯脫離夢鄉的,是更早醒來的露姬悄悄開門回來的聲音。


    「亞爾斯大人,我姑且跟費莉涅菈學姐報備一聲了。」


    露姬在這種時候總是特別機靈。為了不讓三名少女打破門禁的行為遭到追究,她特地向擔任宿舍長的費莉涅菈報告了這件事情。


    「這樣子啊。我昨天晚上也事先和費莉打過招呼,可是這幾個丫頭最後也沒回去,就這麽直接睡倒在研究室裏了。」


    「這次算是例外中的例外吧。」


    「的確。費莉也很不容易啊,晚點也得跟理事長打聲招呼才行。」


    亞爾斯麵露苦笑,瞥向此刻仍在室內酣睡如泥的三名少女。


    「那麽,我們就來做出發的準備吧,小心別吵醒她們了。」


    ……過了十幾分鍾之後。


    「您不覺得困嗎?」


    站在玄關前麵的露姬,有些擔心地如此問道。其實她也陪忒絲菲婭等人聊到很晚,所以要說睡眠時間,露姬其實應該也一樣少。


    「放心吧,抵達軍方本部以後,我打算在那裏小睡一會兒。我可不想在睡眼惺忪的狀態下前往外界。」


    亞爾斯半開玩笑地回答道。


    「嗯,還請您務必這麽做。老實說,我自己昨天晚上也感到有點疲憊。」


    聽到露姬苦笑著這麽說,亞爾斯輕輕點頭,說了句「我也是」,兩人便一起離開了研究室。


    事實上,前往外界的魔法師,經常會需要不眠不休的行軍。露姬本人的鍛煉程度,也完全足以應付兩三天不睡覺的狀況。


    盡管如此,兩人之所以還是感到有些疲憊,肯定不是因為精力消耗過度,而是因為這兩天太過充實的關係。畢竟包含那場熱鬧的「慶功宴」在內,這兩天全是陌生的事情和新鮮的體驗。


    不過──亞爾斯轉念一想。


    自己風平浪靜的學院生活,因為伊莉依絲的襲擊和莉莉夏的登場,逐漸飄散出一股令人不安的火藥味。有許多疑慮都還懸而未解,今後應該會有更多必須有所應對的事情。感覺自己未來也暫時無法擺脫這些煩雜瑣碎的事情。


    即使如此,這裏──第二魔法學院依舊是「可以暫時忘記一切煩惱」的場所。


    最後,亞爾斯透過門扉的縫隙,迅速地瞥了一眼三名少女安逸的天真睡臉,隨即轉身邁步離去。


    在那之後,隻見兩道人影在黑暗之中穿越一片寂靜的學院,直奔軍方本部所在的方向而去。


    ◇ ◇ ◇


    無論夜色多麽深沉,又或臨近天明時分,這個場所終年都是燈火通明的狀態。


    人類生存區域的最外圍地區。


    這裏和人類過去所居住的世界,僅僅隔著一道由絕對的守護之力【巴比倫塔】所張設的防護壁。


    而緊鄰這道偉大防護壁之處,聳立著一座宛如巨大城池的宏偉建築,此處正是總攬大國亞魯法所有防衛工作的軍方本部。


    正因為是需要時刻保持清醒的軍方最高機構,所以即使在防護壁內側,也必須設置於最接近前線的地方。在這座有著崇高大義和理想的要塞之中,聚集了日夜為人類的未來賭命奮戰的魔法師,他們全都盼望著自己有一天能夠拋開一切進入夢鄉。


    亞爾斯和露姬抵達這裏之後,立刻直奔假寐室而去。


    雖然距離和蕾蒂約好的日出時分,隻剩下短短幾小時,但還是有足夠的緩衝時間。兩人毫不猶豫地決定把這段時間拿來補眠。


    隻要是有長期軍旅經驗的人,都會自然練就在短時間內快速入睡的本事。這也是在殘酷的外界生存下去的必備技能。


    順帶一提,假寐室是隻要擁有軍人身分者都可以使用的設施,但是每個人最多隻能分配到一張單人床的狹小空間,完全隻是供人補眠的地方。


    畢竟是深夜時分,軍方本部裏也沒什麽人影。


    偶爾和兩人擦身而過的,不是接下來要值早班的人員,就是剛下夜班、強忍著哈欠走回自己房間的人員。當這些人員注意到亞爾斯的時候,情報不靈通的人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相反地,也有人眼明手快地連忙向他鞠躬行禮,反應可說是各有不同。但是不管是什麽反應,對此刻的亞爾斯來說都令人心煩。


    好不容易抵達的假寐室,主要分為兩種房間形式:一是擺放著許多單人上下鋪的房間;一是膠囊式的簡易床位房間,就像是從安裝在牆上的櫥櫃拉出抽屜一樣。亞爾斯和露姬最後選擇的是膠囊式的簡易床位,盡管空間極度狹小,但好處是不會被任何人打擾。


    於是,兩人便機械式地進入睡眠之中。


    他們拋開仍然殘留於記憶裏的平穩學院生活的餘韻,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就像戰士穿上鎧甲一樣,重新鍛造自己的意識,逐漸切換成最適合外界的精神狀態。


    最後,在天空泛起魚肚白之際──


    亞爾斯非常罕見地沒有睡好……更準確來說,他是以最糟糕的方式清醒過來。狹窄的床位中,有個東西在自己身旁動來動去,因此亞爾斯幾乎是被強迫離開夢鄉。這是他最無法忍受的起床方式。


    亞爾斯在床上翻了個身,換成了側身而臥的姿勢,滿臉不悅地微微睜開眼睛說道:


    「喂,你在搞什麽鬼?」


    「我是來提供最完美的起床服務的喲~」


    在幾乎是臉碰臉的距離下,蕾蒂向亞爾斯露出淘氣的笑容。


    亞爾斯不禁在心裏用力咂了咂嘴,其中有大半是在懊惱自己的粗心大意。在他的印象裏,自己從未熟睡到他人接近床鋪都沒有察覺的地步。是因為【學園祭】太過疲憊的關係嗎?──亞爾斯找理由似地如此思索。在這短短兩天裏發生的事情,似乎讓他的身心積累了超乎預期的疲勞。


    「什麽最完美,這根本就是最糟糕的起床方式。還有,熱死了。」


    「陪睡就是必須貼得這麽近啊。」


    「唉~已經是集合時間了嗎?」


    「沒錯沒錯,現在這個時間,好孩子都該起床了喲~畢竟不像樣的大人都已經完全準備ok了。」


    盡管亞爾斯沒想到自己會讓蕾蒂等他,但是從時間上來看,現在距離約定的時間似乎還有點早。


    然而,亞爾斯在這次的任務裏,算是「協助者」的角色。因此他打算嚴格遵守隊長蕾蒂的指示。


    伴隨著蕾蒂起身的動作,原本蓋在兩人身上的棉被也隨之滑落下來,隻見她身上早已穿好了平常的軍服裝扮。


    不過,蕾蒂那套軍服原本就相當開放,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暴露的風格。


    「我馬上就能準備好。你順便把露姬叫起來吧。」


    露姬的簡易床位就在亞爾斯的旁邊。聽到亞爾斯這麽說,蕾蒂登時意味深長地揚起嘴角。


    「嘿嘿嘿~看來我的樂子還沒結束呢。」


    隻見她輕輕用手掩著嘴巴,不懷好意地竊笑起來。緊接著,蕾蒂仿佛要看穿牆壁似的,把視線轉向亞爾斯旁邊的簡易床位,蠢蠢欲動地開合著十指,緩緩地將手伸了過去……


    就在下一個瞬間,膠囊式簡


    易床位的艙門突然開啟,簡直像是嵌在牆上的抽屜被人打開一樣。


    一道嬌小的人影──神情慌張的露姬,迅速地從裏麵跳了出來。她似乎已在就寢前換上睡衣,身上穿的是加厚的吊帶背心和短褲。


    或許是察覺到了蕾蒂的邪佞氣息,露姬完全不同於亞爾斯,反應速度快得驚人。


    披散著一頭銀發的露姬,立刻看向亞爾斯的方向,正好和坐在他的簡易床位邊緣的蕾蒂對上了眼睛。


    「早啊,小露姬。」


    「!早、早安,蕾蒂大人。話說回來,您為什麽會在亞爾斯大人的房間裏?」


    「這是大人的秘密。」


    蕾蒂一邊咧嘴賊笑,一邊別有含意地說道。但就在下一秒鍾,亞爾斯毫不客氣地從背後推了蕾蒂一把,把她整個人從簡易床位兼小房間裏攆了出去。


    「該不會……這就是所謂的『夜襲』吧!?」


    「你這樣問就太不知趣囉~小露姬也真是的。說到底,現在已經不是半夜,而是拂曉時分囉。」


    「這、這樣說也是啦……?」


    露姬一麵全速運轉著剛睡醒的迷糊腦袋,一麵透過身旁的小窗縫隙,確認泛起魚肚白的天空。


    盡管露姬暫時放了心,但是她的心裏也感到暗暗吃驚。希絲緹確實說過蕾蒂沒有付諸行動的膽量,可是從剛才的事情來看,蕾蒂至少具備直接潛入亞爾斯寢室的膽量……


    (唔,腦袋要轉不過來了……)


    無論露姬如何甩動腦袋,也無法立刻解除心中的疑慮,但是她拚命地整理思緒,試圖反駁蕾蒂。


    「可、可是,蕾蒂大人,就算是為了叫人起床,擅自爬上亞爾斯大人的床鋪,未免也太欠缺考量了吧?畢竟牆壁上麵就有起床鈴的按鈕啊。」


    「你看,這是慣例的睡相突擊檢查啦。若是沒有疏於建立親密關係,可是會影響到團隊合作的喲。」


    隻聽蕾蒂大言不慚地說著破綻百出的歪理。


    「小露姬,你自己也是這麽做的吧?」


    「……不,我才──」


    「從你沒有立刻否定這點來看,我們果然是一丘之貉呢。」


    看著露齒賊笑的蕾蒂,露姬的內心變得更加混亂,露姬之所以無法馬上反駁蕾蒂的話,的確是因為她「作賊心虛」,所以即使腦袋正常運轉,她也無法理直氣壯地回嘴。


    「話說回來,假寐室還是一樣擠呢。會碰到許多地方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呢。」


    「『碰到許多地方』……!?」


    他們兩人究竟在這間密室裏做了些什麽?──露姬似乎開始想歪,臉頰泛起一陣紅暈。她無法當作沒聽到蕾蒂說的這句話,同時青春期的好奇心也失控了。


    「您您您您您、您究竟碰到了哪些地方!?」


    隻見露姬可愛地晃動著睡亂的銀發,氣急敗壞地湊到蕾蒂麵前追問。「嗬嗬~你這是要人家全部說出來嗎?」相對地,蕾蒂則是裝出一副乖巧老實的模樣,語焉不詳地拋出了這樣的話。


    「喂!別在假寐室大聲吵鬧啊,你們兩個就隻會找麻煩。露姬,你也趕緊去準備,不然我就要丟下你了喔。」


    然而,在亞爾斯喝斥之下,這場鬧劇立刻就此閉幕。


    「哎呀呀,阿爾小弟的心情挺不好的呢。你的起床氣這麽嚴重啊?」


    從門後探出頭的亞爾斯板著臉孔,冷冷地瞥了兩人一眼。


    「你還有臉說這種話啊?哪有人像你這樣特地消除氣息,隻為了偷偷爬到別人床上?在正常情況下,你早就被痛扁一頓了好嗎?」


    「看來你真的累壞了呢~我如果直接用臉頰磨蹭你,順便偷摸幾下你的腦袋,你會不會也沒辦法察覺啊?」


    「……你要是真的這麽幹了,我絕對會揍你的。」


    假如露姬有聽到這句話,大概就可以判斷蕾蒂說的是謊言從而感到安心,然而遺憾的是,現場已經看不到露姬的身影。


    因為在亞爾斯大聲喝斥之後,露姬立即飛也似地回到自己的簡易床位,連忙著手進行出發的準備。


    沒過多久,露姬便匆忙地回來了。她隻是簡單地換好了衣服,胡亂塞成一袋的行李則直接掛在她的肩頭。


    看著露姬有些氣喘籲籲的模樣,蕾蒂忍不住開口:


    「哎,這麽早跑來叫你們起床真不好意思,沒問題的,如果隻是收個行李,絕對還有時間。」


    盡管嘴巴上這麽說,但是蕾蒂的臉上完全沒有反省之色。真是令人無法放鬆警戒的家夥呐──亞爾斯沉著臉心想。


    在蕾蒂指示之下,亞爾斯和露姬直接來到更衣室,在那裏進行前往外界的最終準備。時值黎明,更衣室裏沒有半個人影。雖說是更衣室,但這裏並不是低階魔法師的共用更衣室,而是專供蕾蒂部隊使用的特別更衣室,和部隊的待命室分處不同位置。


    裏頭不僅有足供全體隊員使用的個人單間(附帶淋浴設備),各種拋棄式備品也一應俱全。


    考慮到蕾蒂部隊所執行的任務難度,這樣的待遇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即使如此,還是要說這裏的環境實在非常完備。雖然隻是附帶一提,分配給各部隊的待命室(俗稱「部隊房間」),基本上都是采取男女共用的形式。據亞爾斯所知,更衣室和淋浴間的男女區別,幾乎都是由各部隊自行決定。另一方麵,大浴池在原則上當然有男女區別,但是蕾蒂的部隊在男女分別方麵似乎相對寬鬆,或許也可以說是體現隊長性格的一環。


    因為這樣的緣故,姑且不論一般世人的觀點,亞爾斯和露姬進入同一個房間這件事,在軍隊裏並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對在軍中長大的兩人而言,這甚至可視為理所當然的事。他們就這樣默默地進行準備,抱起各自帶來的換洗衣物,分別走進相鄰的兩間淋浴間。


    接下來也和平常一樣,兩人沒有特別隔著牆壁聊天,隻是以機械性的動作關上淋浴間的門,發出了重疊的關門聲。


    盡管衣服的摩擦聲極為明顯,但是也僅止於此而已。片刻過後,淋浴間內響起幾下踩踏磁磚的清脆腳步聲,接著是一道蓮蓬頭被擰開的聲響。


    大量的熱水立刻傾泄到地麵上,氤氳的蒸氣逐漸從兩扇門上方的些許空隙冒了出來。


    然而,這種理應早已習以為常的靜謐氛圍,今天卻讓亞爾斯莫名地靜不下心來。每當隔壁淋浴間的水聲自然傳進耳中時,便會伴隨一股近似焦躁的感覺,這樣的寂靜和空白讓他有種如坐針氈的感受。與此同時,他的心中也浮起了一個強烈的念頭,覺得自己必須找個話題對露姬說。


    在氣氛肅穆的軍方本部裏,亞爾斯經曆過了無數次的出擊準備,但是從未出現過現在這樣的狀況,感覺實在不合常理。


    就在亞爾斯一邊衝著熱水澡,一邊如此胡思亂想的時候……


    「亞爾斯大人,您為何會接下這次的任務呢?雖然我已經聽說這是您和蕾蒂大人的私人約定……」


    聽到隔著一道牆壁傳來的聲音,亞爾斯有些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難道露姬也和自己一樣,覺得不說點什麽心裏會很難受?還是正好相反,她在兩人獨處的空間裏反而能夠安心地談話?無論如何,亞爾斯完全沒想到露姬會在這時候跟自己聊天。


    但是仔細一想,本來就沒有哪條規定明言禁止在淋浴間交談。


    雖然亞爾斯多少有些驚訝,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沒必要無視露姬的問題。


    他一邊胡亂地洗著身體,一邊不置可否地支吾了幾聲。


    亞爾斯的內心並沒有甚麽盤算,隻是他本人也需要一點時間來尋找答案。


    盡管亞爾斯和蕾蒂並非素不相識,但是隻因為這樣就不求回報地出手幫忙,是過去的亞爾斯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說到底,先前在討伐【叛逆的禁忌之子/迪米?艾茲魯】的時候,蕾蒂的部隊是在總督指示之下前來協助亞爾斯,因此在他們兩人之間並不存在誰欠誰人情的問題。


    不過,如果非要說出一個理由,亞爾斯確實能想到某個原因。


    自己之所以會在這時候伸出援手,無關乎蕾蒂無雙魔法師的身分,也無關乎兩人同為亞魯法的軍人,而是因為自己為蕾蒂的個人魅力所折服。


    然而,亞爾斯愈是如此剖析自己的內心,就愈是有種莫名難為情的感覺,猶豫著該不該直接說出這番想法。


    因此,他最後選擇直截了當地說道:


    「也不是誰欠誰人情的問題。我想想,如果非要說的話


    ……應該說是那家夥和她的部隊,讓我回想起過去的許多事情。」


    「……?」


    露姬沒有接話。亞爾斯用一旁的毛巾擦幹身體,有一瞬間流露出遠眺的眼神,仰頭凝視著從磁磚牆壁上滴落的水珠。


    片刻過後,可以感覺到露姬也洗完了。


    這段微妙的空白時間,似乎加劇了難為情的感覺。沉不下心的亞爾斯一邊從淋浴間移動到更衣室,一邊等待隔壁傳來回答。但是,露姬沒有給出任何應答。


    「喂,怎麽了啊?是你先問的耶?」


    過了一會兒之後,已經換好一半衣服的亞爾斯終於忍耐不住,不由自主地出聲詢問。就在係上腰帶扣的金屬摩擦聲,宛如要追上亞爾斯這句話的回音般在更衣室內空洞地響起之際──


    「……亞爾斯大人,您很在意蕾蒂大人的事情嗎?」


    「你這是什麽問題啊?」


    這個問題應該是順著剛才的話題而來,但是未免太過唐突了。亞爾斯先是焦躁地撓了撓頭發,隨即以有點傻眼的眼神看向旁邊的淋浴間。


    「我不是在意她本人啦,你完全想錯方向了。那家夥的生存方式雖然和我完全不同,但是看起來不是過得很開心嗎?」


    亞爾斯在內心告訴自己一定是這樣,同時平心靜氣地向露姬解釋,將內心的無形思緒逐漸組織成話語。


    「因此,或許蕾蒂身處的位置……才是每個魔法師都應該追求的目標也說不定。」


    亞爾斯以有些含糊的說法,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包裝起來。對他來說,這已經非常不容易了。畢竟過去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坦率地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盡管還沒有完全習慣,但是最近遇上了許多重新審視自己的機會,亞爾斯確實也意識到了這件事情。因為對方是露姬的關係,原本不願吐露心聲的抗拒情緒,也不可思議地消失無蹤了。


    露姬這次依然沒有立刻回應。現場陷入了尷尬的微妙沉默之中,就像是默契不佳的傳接球遊戲,整間更衣室的氛圍變得更加令人如坐針氈。


    所謂的「開誠布公」,就是拋開所有的顧慮和束縛,暢所欲言地把心裏的話全部說出來。這和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的小孩子,其實沒有什麽兩樣。


    亞爾斯猛然察覺到了這個事實──沒錯,自己或許隻是希望有人能聽自己說心裏話。


    不是想從別人口中驗證自己的想法正不正確或單純地回答,就隻是希望能夠得到他人的共鳴罷了。


    「該怎麽說呢……算是一個答案吧?對於我早已舍棄的那種做法究竟是對是錯的答案。」


    亞爾斯之所以自問自答地補上這句話,是因為他本人也說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這種近乎朦朧願望的縹渺理想,是言語所無法表達之物。而亞爾斯能夠感覺得到,蕾蒂和她麾下部隊的存在方式,可說是徹底體現出這樣的理想。如此說來,先前的那句話就有必要修正一下:不是『每個魔法師都應該追求的目標』,而是『每個魔法師都曾經想要追求的目標』。


    亞爾斯懷抱著被揮之不去的感傷情緒攪得心煩意亂的心情披上襯衫。即使把想說的話說出口,也有可能事與願違,無法掃去心頭的煩悶憂愁──他覺得自己直到此刻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亞爾斯甚至覺得尷尬不已。說完這番話之後,他的心頭湧起了一股難以忍受的羞恥感。


    以結果來說,這段在更衣室度過的時間,不僅沒有達到切換精神狀態的目的,反而讓亞爾斯留下了強烈的苦澀……不,有這種感覺的似乎不隻亞爾斯而已。


    就在這時,隔壁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露姬的聲音緊接著從門的另一邊傳了過來。


    「……您換好衣服了嗎?」


    「嗯?哎,差不多了吧。」


    於是露姬稍微打開一條門縫,悄悄地把腦袋探了出來。隻見她臉上露出藏不住喜悅的燦爛笑容,她帶著微笑,就這麽直勾勾地凝視著亞爾斯。


    亞爾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更衣的動作,目瞪口呆地看著露姬的模樣。


    露姬的銀色秀發一片濡濕,完全處於剛洗完澡的狀態。一綹綹沾滿水氣的發絲就這麽貼在臉上,不斷地朝著磁磚地板滴落水珠。而她從門縫中探出腦袋的模樣,與其說毫無防備,更像表露出孩童的純真無邪。她身上恐怕是一絲不掛的狀態吧。


    雖說更衣室裏沒有其他人,但是即使是在研究室的同居生活期間,亞爾斯也從未見過露姬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


    同時,亞爾斯也完全不明白在自己剛才的那一番話裏,究竟有哪個地方能夠如此觸動她的心弦。


    隻見露姬的臉頰泛起一片美麗的酡紅。雙眼閃閃發光的她,隻是目不轉睛地直盯著亞爾斯猛瞧。


    「亞爾斯大人!」


    「怎、怎麽了?」


    亞爾斯被露姬的氣勢所震懾,像是挨罵的小孩子一樣反射性回答。


    於是露姬笑咪咪地露出白皙的牙齒,向亞爾斯回以一抹平靜的笑容。


    「剛才亞爾斯大人所說的那些事情,我覺得非常好喔……能夠聽到您的想法當然也讓我很開心,但是最令人高興的,是您選擇主動把這些事情說出來!」


    看到露姬高興成這樣,固然讓亞爾斯有種被當成傻瓜的感覺,可是他也多少能理解露姬要表達的意思。亞爾斯過去幾乎不曾說出自己內心的深層想法。即使曾經說過,也都是出於某人的指示或命令,也就是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采取的行動。


    這次完全沒有別人的指示或命令,純粹出於亞爾斯本人的意誌和抉擇。其中差異乍看之下微不足道,但實際上或許是天差地別。


    然而,亞爾斯也忍不住懷疑自己,這真的是如此了不得的事情嗎?露姬所說的話是事實;亞爾斯也能夠站在客觀的角度,理解這是自己出現變化的征兆。但是,他的心底始終沒有確切的真實感。


    「是這樣嗎……?」


    亞爾斯的回答有些無精打采,聽起來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情。然而,銀發少女卻以遠勝他的氣勢,斬釘截鐵地宣告道:


    「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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