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答應把嘴裏的話翻來複去的說,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在說話。


    隻是這樣一來,任誰都能聽得出來,趙答應是在拖時間。


    想再多活一會?有什麽意義?


    皇上初時倒還聽得津津有味,可是後來連皇上都聽不下去了,他擺擺手,“行了!若是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你可以退下了。”


    趙答應自是不甘心,“皇上,臣妾還有話沒說完,臣妾......”


    “好了,那些話,你留著晚上去自言自語吧!張太醫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張太醫此刻跪在地上,一臉茫然的看著皇上,他戰戰兢兢為皇家效忠三十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何況,他可不是無功之人!


    當年建永大帝征戰沙場,是他拋卻了生死一直隨行左右!能令一君主帥受傷,情況該有多麽危急,他卻從未退卻一步!至今,他的左肩上,還留有一道深深的傷痕,那是為建永大帝擋劍而受。


    當時建永大帝親自為其包紮傷口,歎曰,“今欠你一命,他日必以富貴相還!”


    富貴他是不要的,他隻想要光宗耀祖,揚他張氏門楣!


    當然,甚是可惜,他最高,也就是個副院判!


    所以他才動了歪心思,想要更進一步。


    隻是,沒想到,他就是動了這一點點心思,當年他為之出生入死的那個人的兒子,當今的聖上,就絲毫不念昔日情誼,真的要殺他!


    皇帝,皇帝當真為了這件事情,就要殺了他不成?!


    是的,當今聖上見張太醫並不搭言,也沒有給趙答應再開口的機會,下旨,“太醫院院判張太醫,欺君罔上,明日午時,問斬!”


    張太醫驚在原地,他抬起頭看了皇上一眼,突然聲嘶力竭的喊出聲來,“皇上!老臣也是兢兢業業的做了幾十年的太醫,您不能這樣對待老臣啊!”老淚縱橫,他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頹然的跪坐在地上。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


    他有何顏麵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他沒能光宗耀祖,反而為林這個姓抹了黑!


    他張培無顏麵對列祖列宗!


    皇上卻根本不理會他是作何反應,接著開口,“其餘參與此次事情之人,明日一並斬首。”皇帝停了一下,見趙答應煞白了一張臉,露出一個十分殘忍的笑容,“趙答應宮中宮女太監,杖斃!”


    最後一個是趙答應,她瞪大了眼睛,十分驚恐的看著皇上。


    皇上的聲音十分冷漠無情,“趙答應不僅是欺君,還敢弑君!念在她服侍朕一場的份上,留個全屍吧!”


    趙答應瞪大了眼睛,原本聽見皇上前麵那句話,她還以為可以活命,沒想到......


    皇帝揮揮手,“好了,都拉下去吧!”


    “是!”


    “等一下!”侍衛話音剛剛落下,還未有所行動,外麵,又響起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


    皇後舒了一口氣,就知道,她開出了那麽好的條件,她一定無法拒絕!


    皇上怔愣一下,“你今日不在佛堂,怎麽來了這裏?”


    從屋外,進來一個略顯清瘦的身影,一身淡青色布袍配上今夜的雪色讓她顯得更加冷清,正是王貴妃。


    王貴妃行了禮,她說話很慢,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卻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反而有一種讓人沉醉其間的魔力,“臣妾今日來,隻是想來提醒皇上一句,”王貴妃閉上眼睛,“這幾日,是什麽日子,皇上可還記得。”


    皇帝似乎很詫異王貴妃為什麽會說這一句話,他歎了一口氣,“朕,自然記得!”


    佛珠一顆一顆從指尖掠過,王貴妃又是徐徐行禮,“這兩日,請皇上少造殺孽。”


    皇帝沉默一下,“也罷,也罷。”


    王貴妃似是十分欣慰,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臣妾回了佛堂,會親自手抄佛經,為皇上祈福。”


    王貴妃慢慢的走到趙答應身邊,所有人的目光都隨她走動,她卻仿佛什麽也感受不到,依然慢悠悠施施然的走著,“趙答應,今日皇上留你一命,你就日日抄了佛經,送到我那裏,為皇上祈福,你可願意?”


    趙答應這回聽明白了,她的救星來了!她終於等到了!她的那些話,沒有白說!總算是讓她拖到了時間!


    連連點頭,擦去臉上的淚水,趙答應連忙磕頭,“願意,願意!”


    王貴妃點頭,似是十分滿意,看也不看皇上一眼,走出這房間,“皇上,臣妾告退。”


    眾人目送王貴妃一步步走進北風裏,大風卷起雪花,呼嘯而過,王貴妃卻走的從容,自在。


    “趙答應削為奴籍,以後就去辛者庫吧。其餘眾人,流放!”


    皇上此話一出,宮中撿了一條性命的人皆是大喜,紛紛叩謝聖恩,心中卻在默默感謝王貴妃。


    其餘的人也是望著王貴妃離開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王貴妃,竟然有這樣大的能量,如此輕易的改變了皇上的決定!


    墨色也望著王貴妃一步步消失在夜色裏,神色間,若有所思。


    這一場風波終於在這個暗夜沉沉,北風狂卷的夜裏結束了。


    皇帝安慰了蘇夜一番,徑自離去。


    其餘眾人各有各的心思,向皇後行了禮,也都各自回宮。


    隻有惠嬪今夜留在這裏照顧楚貴人,她實在放心不下!


    墨色扶著蘇夜回宮的時候,皇後沒有跟上來,她遠遠的看著墨色的身影越走越遠。


    墨色隔著風與雪的距離,都能感受到皇後灼熱的目光。沒有回頭,她隻是沉默著,握緊了蘇夜的手。


    雪,漸漸停了,北風似乎和這漫天的大雪一同消失在人世間。


    夜,變得靜悄悄的。


    太醫院裏,胡太醫的房間裏,燭台高築,案上,竟擺了無數的排位。


    胡太醫親自給每一位先人上過香,這才跪在了地上,小七遠遠的站在他的身後。


    胡太醫跪在地上,二話不說,“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各位師祖在上,弟子胡仁無能,竟教育出一個不肖子弟來為我一脈抹黑!弟子無能!”


    小七在後方默默不言,隻是跟著胡太醫也跪了下來,胡太醫磕一個頭,他便跟著也磕一個頭,不過片刻,他的額頭也紅了一片,竟是比胡太醫磕的還要用力!


    磕了頭,胡太醫站起來,“你在這裏磕頭做什麽?你還認我這個師父嗎?我教給你的醫德醫訓就是用你所學的醫術去害人嗎?!”胡太醫越說越氣憤,袖子一甩,就要離開。


    小七“撲通”一聲跪在了胡太醫身前,擋住他的去路,“師父!”


    小七低下頭去,“徒弟今日確是有錯!可是,師父,弟子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胡太醫怒極反笑,“到了如今你竟然還絲毫不知悔改!”胡太醫盯著小七,“好,好!既然你不聽我的教誨,那你也不必認我這個師傅,我也無能教授你這樣的學生!我們師徒之間的情義......”


    “師父!”小七趕緊打斷胡太醫的話,“師父,您不要說這種一時的氣話!徒兒今日,”小七停頓一下,低下頭去,“確實沒有參與,徒兒真的是被蒙在穀裏!”


    “師父,這麽多日的相處,您還不清楚徒兒是怎樣的一個人嗎?!師父,請您,相信徒兒!”說著,小七抬起頭來,眼睛裏蓄了點點淚光,鼻子微微翕動,他欲言又止,似乎十分的委屈,“師父,徒兒今日,真的沒有!”


    胡太醫歎息一聲,“那好,我暫且,信你一次。”


    轉身,拿過早就在一旁準備好的藤條,“那我今日罰你無斷事之明,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小七悄悄舒了一口氣,“弟子知錯,任師父責罰。”語罷,小七自己脫下上衣,□□著上身跪在地上。


    他的後背上本來就滿是傷痕,有刀砍的,有火燒的,有摔傷的,也有凍瘡出血潰爛結的疤——這些都是小七曾經經曆的歲月留給他的記憶,他乞討的那些年,不知道到底經受過怎樣的折磨,他又是怎樣頑強的活了下來。


    胡太醫一見小七背上的傷疤,先是一愣,這才想起,小七在還未進宮的時候,是一個如同風中飄絮般無依無靠的乞兒,心中升起淡淡的憐惜。


    隻是,師父師父,如師如父,以前沒有人教過小七做人的道理,那麽以後,這就是他的責任!


    胡太醫拿起竹藤,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的抽了下去,一落鞭便是一道紅痕,過了片刻,那紅痕裏,就有血珠冒出來,然而還未等血珠凝聚在一起順著後背滾落,下一鞭子,又狠狠的抽了下來!


    “這一鞭告訴你,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你可知道?!”


    後背火辣辣的痛,小七忍著痛,從牙齒之間擠出來三個字,“知道了。”


    “這一鞭告訴你,醫人者,醫心為上,醫身為下,身有病,總有法可想,心有病,則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是!”


    “這一鞭,告訴你......”


    “啪”“啪”的鞭子響聲,過了很久才消失,夜色歸於寂靜,萬物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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