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哭了很久,安詩琪這才抬起頭來。


    她容顏不再風華端莊,臉上仍有未幹的淚痕。安詩琪用手捋了捋額前垂落的幾根青絲,這才單手摟住施唯一消瘦惹人憐愛的身子骨,虛虛若若地說道:“五天前,小宇他們的作戰小組,在參與作戰的時候,遇到了意外。小宇為保護戰友,選擇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犧牲了自己,換取了戰友們的生命。聽說,小宇落進了大海,他們首長後來帶著水警在海上巡邏了整整三天,也沒有找著他的下落。就在昨天,小宇的首長親自打電話到家中,告訴了我們這個消息。至於小宇的…遺物,也會在今天被送回來…”


    安詩琪悲痛地說完這話,便見到懷中瘦弱的女人,再次顫抖起身子來。施唯一仍用雙手蓋住臉,安詩琪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也能想象出,此時此刻的施唯一,有多絕望。


    “唯一,就算是我求你了,這孩子,你真不拿掉啊!他爺爺自從聽到這消息後,就一蹶不振,現在還躺在床上…”


    施唯一本就沒打算打掉孩子,現在出了這事,她就更不可能打掉孩子了。施唯一想到一周前,始宇啃咬她雙唇,還說愛她的那些話,就心痛到不行。怎麽一眨眼,他就沒了呢?


    他那樣的禍害,應該貽害千年才對啊!


    施唯一狠狠搓了把臉,這才哽咽著聲音問:“始宇的…還沒找到他,怎麽能妄自下斷論?也許他還活著呢?也許他是被哪個好心人救了呢?小羽之前也是墜江消失,後來不也活著回來了?”


    施唯一不肯相信這消息是真的。


    明明就在一周多以前,他還好好地站在她麵前,說他喜歡她的。


    還沒贖罪,他怎敢輕易就死去?


    安詩琪絕望地搖頭,“你說的這些,我們不是沒考慮過。隻是…”安詩琪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睛,她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才說:“聽他的戰友說,墜海之前,小宇曾中過槍傷,他墜海之後,海上還發生了爆炸事故。我們小宇很可能,很可能已經,死在那場爆炸中了!”所以,才找不到屍體。因為,屍體早就被炸得粉碎。


    一想到那個殘忍的畫麵,安詩琪就要昏厥了。


    她捂著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氣,一口接著一口,像是要窒息了一樣。施唯一看見她這樣子,頓時嚇了一大跳,“安姨,你怎麽了?安姨,你別激動!”施唯一忍著內心的痛苦,扶著安詩琪躺在椅子上。


    安詩琪用力捶打胸口,最後,終於還是撐不住,兩眼一閉,昏厥了過去。


    “護士小姐!”


    施唯一叫來護士,這才用擔架床,將安詩琪抬去休息。


    施唯一坐在沙發上,她看著安詩琪憔悴悲傷的睡臉,一雙手,冰涼冰涼的。


    此刻的她,根本無法思考。


    她滿腦子裏反複浮現的,都是始宇臨走時說的那些話。


    “如果我能活著回來,我會來找你,會用盡一切來彌補我的罪過。”


    “如果我沒回來,那麽我允許你找個好男人嫁了。嫁人之前,別忘了把男友帶去給小璿子和幽居看看,等他們都滿意了,你再考慮終身大事。”


    “小唯一,哥哥愛你啊…”


    施唯一鼻子一酸,這混蛋,他肯定早就察覺到這次任務不簡單了。


    又一次,你招惹了我就自個走了,始宇,你真夠混的!


    施唯一怔怔地落淚,這時,安詩琪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安詩琪昏迷不醒,施唯一鬥膽將她包裏的手機翻出來。她剛接起電話,就聽到始守的聲音,“蔣同誌來了,詩琪,你快回來吧。”


    蔣同誌?


    施唯一捏緊手機,問:“是那個來給始宇送東西的蔣同誌?”


    始守聽到是施唯一的聲音,倒是沉默了。


    那頭似乎響起一個人的哭聲,施唯一細細聽,便辨認出那是始天一老爺子的哭聲。始守歎了口氣,再次說話時,聲音也是帶著哭腔的,“唯一啊,你要是有空,就過來一趟吧…”


    始守主動切斷了電話。


    施唯一垂眸看了眼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就算她心中對始宇有千般恨,她也不能剝奪了孩子見父親唯一一麵的機會。或許,在心底深處,施唯一自己也是想去見他的。


    她找來護士,安排好了醫院的事情,這才打車,急速趕去始家。


    。


    始家。


    大廳裏,始天一躺在那張躺椅上,老淚縱橫。


    始守垂著頭坐在沙發上,他麵前放著許多東西,有始宇的軍裝,還有他平日裏生活所用的東西,也有他獲得的軍章。


    見到那整齊疊好的綠色軍裝,施唯一垂落在身子兩側的手,陡然緊握。


    其手背之上,青筋畢露。


    蔣誌輝抬頭看了眼施唯一,他眯眯眼睛,眼裏多了一抹不忍心。


    “你就是唯一吧?”


    施唯一愣了愣,她點點頭,才坐下。“你怎麽認識我?”


    蔣誌輝努努嘴,他彎下腰,從茶幾上的箱子裏,拿出一張大照片來。“這照片,是始宇放在宿舍裏的。”蔣誌輝將照片遞到施唯一麵前,施唯一看了一眼,那照片,是去年聖誕節,他們一起拍的。照片上,始宇穿著白色的毛衣,施唯一穿著一件黃色毛衣,兩個人站在街頭,頭靠著頭,笑得很是燦爛。


    施唯一接過照片,指尖不住地抖。


    “始宇的遺物裏,給你留了兩份東西。”蔣誌輝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施唯一愣了好一會兒,這才打開那盒子,那盒子裏,放著一塊銀白色的軍用識別牌,牌子周圍鑲了一圈消音圈。牌子的下麵,還有一張沾了泥土的紙。施唯一拿起牌子,翻過來一看,頓時心中絞痛。


    姓名:始宇。


    血型:b。


    過敏史:無。


    軍銜:上尉。


    部隊番號:82xxx


    忠於國家,忠於人民。


    這邊是始宇的身份識別派,他走了,全世界,就隻有這一塊冰冷的牌子,代表著他存在過。


    指尖觸摸著那塊銀白色的牌子,施唯一勾著頭,淚眼朦朧。


    “我們沒找到他的遺體,就隻在他潛伏的地方,找到了這塊身份識別牌,那張紙,被他用牌子壓著。我想,始宇這麽做,是想將這塊身份識別派,留給你們的孩子。”蔣誌輝垂目看著施唯一的小腹,那裏,已經有了微微鼓起的模樣。


    施唯一不說話,她難受的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還有,這個是我們清理始宇的遺物的時候,從他櫃子裏找到的東西。”蔣誌輝將一個正方形盒子放到茶幾上,施唯一這才抬頭看著那東西,疑惑地問道:“是什麽東西?”


    “這個,你還是自己看吧。”


    蔣誌輝將東西推到施唯一麵前,他站起身,看著年邁的始天一,恭敬而愧疚地說:“老將軍,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的信任!沒能照顧好小宇,我深感抱歉!”


    蔣誌輝對著始天一,深深地鞠下躬。始天一曾是他們yh軍區的司令員,是一名受人尊敬的上將,他雖然已經退休,但關於他這一生的傳奇,卻始終流傳於軍區內部。眼前的老人,因為喪孫之痛,目露悲痛。蔣誌輝心有不忍,都不敢直視老人的眼睛。


    始天一滄桑的目光轉了轉,最後才停落在蔣誌輝身上。


    “小輝啊,你道歉做什麽?”始天一抹了抹眼睛,長歎一口氣,感歎道:“小宇那孩子,是個好孩子,這事,他做的對!他做了他該做的事情,他保護了自己的戰友。他走了,但他永遠活著我這裏…”始天一那跟蒲扇一樣,布滿許多褶子的右手,一下下地戳著自己的心窩子,“他是我們的驕傲啊!”說著,老人又紅了蒼老的眼睛。


    蔣誌輝深深地低下頭去,老人悲痛的眼神,讓他不忍心在此待下去。“老將軍,我走了,您,保重啊!”蔣誌輝戴上帽子,朝始天一敬了個標準的軍禮,這才轉身,大跨步走出始家。


    始天一揉著眉心,等蔣誌輝走了,他這才卸下一身驕傲,像個無助的老爺爺一樣,戳著自己的心窩子,一聲聲喚著:“小宇啊…小宇啊!我的好孫子啊!都是爺爺的錯,爺爺不該讓你去參軍的,小宇啊…”


    當年,兒子始末參軍,也是死於戰爭。那時始天一尚還年輕,身上是一股子傲氣與正氣,始末的死,令他傷神了好一段時間,但很快,他就重新振作起來了。


    老來再一次經曆喪失孫子,且還是始家唯一的獨苗的去世,這讓這個驕傲了一生的老人,心中的那塊天柱,徹底塌了!


    聽著老人一聲聲地喚著始宇的乳名,施唯一也偏過頭去默默流淚。始守跪在躺椅旁,雙手握住老爺子的手,一邊勸他不要太難過,可心裏,也在默默地淌淚。


    始老爺子的情緒很不好,施唯一也不好離開始家。


    晚間,施唯一便在始家住下。


    家裏的阿姨將始宇的房間收拾幹淨,本來,這算是一間死人房間,住人不好。再說,施唯一又懷有身孕,阿姨就更擔心她會介意。可施唯一卻不在乎,她抱著那盒子入住進始宇的房間內。


    深夜,所有人都睡下了,施唯一這才坐在木書桌旁。她盯著麵前的盒子看了許久,最後才打開盒子。


    盒子裏,是一些很稀奇古怪的東西,好多都是木雕的小玩具。


    施唯一癡癡地望著那些小東西,當她明白這些東西是用來幹什麽的以後,心裏狠狠地一痛。


    始宇早就在預謀讓施唯一懷孕,之前在部隊,閑來無事,他便用木頭雕刻了些小玩具。施唯一這才想起還有一張紙沒有看,她從口袋裏翻出那張紙。紙上是始宇的筆跡,他寫的很急,看上去,字跡有些潦草。


    ——


    唯一,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在直升機上。聽阿綱說你懷孕了,我很開心。我知道我很自私,私自戳穿避孕套,故意瞞著你,想讓你跟我生個孩子。其實這麽做,也是無奈之舉。我早猜到,那件事遲早是會被你發現的,我想著,能跟你有個孩子,我們之間有了羈絆,你就不會輕易扔下我了。


    原諒我的自私,因為我實在是,太愛你了。


    阿綱說,你想要拿掉這個孩子,我想,這麽善良的你,一定不忍心拿掉我們愛的結晶。十年前,那個孩子是我心中的遺憾,這次,我會竭盡所能,努力當一個好爸爸。唯一,求你,留下他。


    我總有種預感,這一次,我會很難回來。雖然這麽說不吉利,但越是靠近作戰地,那種預感就敢強烈。唯一,如果我沒有回來,那麽,我得拜托你幫我一件事。我宿舍櫃子裏有一個盒子,那裏麵裝著我親自雕刻的木頭玩具,我一直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將玩具送給我們的孩子。現在看來,我的願望能成真了。


    盒子裏有一個木頭手鐲,請在孩子周歲的那天,將手鐲送給他,就當是我送給他的禮物。


    另一隻小兔子,可以送給他,當做兩歲的生日禮物。盒子裏還有一輛模型車,可以做他三歲時的生日禮物…


    那一把木頭手槍,請在他五歲的時候送給他,告訴他,爸爸希望他堅強,希望他能盡快長大,保護好他的媽媽…孩子長大了,若是問起我來,你就告訴他,爸爸要經曆一段很長很長的遠行。


    施唯一,如果我能活著回來,我會繼續喜歡你,長長久久的喜歡你。哪怕我的喜歡讓你惡心,我還是要繼續喜歡你。


    還有,我若真的死了,你不許嫁給別人,我怕我會氣得從地底下爬起來,殺了那個男人。


    …


    施唯一看完那封信,忽然間,那些在她心中積攢了十年多的恨跟埋怨,都煙消雲散了。


    她拿起盒子裏的木手鐲,看著、看著,便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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