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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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對:千紙鶴與紙飛機


    「老師,我腦子壞掉了,今天的體育課讓我請假吧。」


    我,小柳奈乃花,分明高高舉起了小學生的小手,站起來認真地這麽說道,卻被告知放學後到教職員室來,還叫我去操場跑步,真是令人難以接受。


    大家都離開後,我一個人走到教職員室,知道一定要被老師訓了,但心裏仍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麽不對。


    「老師可能以為我那麽說是在開玩笑,但我有自己的打算,也就是說,我覺得有勝算才那麽說的喔。」


    仁美老師雙手抱胸,跟坐在椅子上的我四目相交。


    「那是什麽呢?你的勝算。」


    她帶著溫柔的表情問道。


    我也不甘示弱,交抱起兩條小胳膊。


    「昨天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節目,各式各樣的人對不知哪裏發生的事件發表感想。有一個好像很厲害的人說,在日本,腦子壞掉的人可以逃避自己討厭的事。我問媽媽那個感覺很厲害的人是誰?媽媽說是大學的老師。既然大學的老師都這麽說了,那在小學當然也行得通,不是嗎?因為大學下麵是高中,高中下麵是國中,然後再下麵才是小學啊。」


    我抬頭挺胸說出自己的想法,以為老師會很佩服,沒想到老師卻露出非常困擾的樣子,歎了 一 口比平常都要深的氣。


    「老師你怎麽啦?」


    「小柳同學,你能有這種想法,並且清楚地表達出來,這表示你很聰明,我覺得是一件好事。」


    「我也這麽覺得。」


    「很好,你很有自信。但是呢,為了進一步發揮你這種才能,老師有一些建議,你就聽聽看吧。」


    「喔,可以啊。」


    老師微微一笑,豎起食指。


    「嗯。首先第一,想到什麽立刻付諸行動雖然很重要,但在此之前,花點時間思考,等待一下也同樣重要。明白嗎?」


    我晃著腦袋上下點著頭。老師繼食指之後又豎起中指。


    「第二,逃避討厭的事情未必一定是正確的。雖然有逃避也可以的情況,但體育課對健康有好處,而且賽跑你不是也比之前跑得更快了嗎?」


    老師說的確實沒錯,今天賽跑的時候我跑得有比以前快一點。但是腿酸得要命,這真的對健康有好處嗎?


    老師接著豎起無名指。


    「然後第三,我覺得那位大學老師說的話並不對。上電視的人和很厲害的人說的話不一定就是對的。那些話到底正不正確,你得自己好好想一想才行。」


    「所以呢,老師,也就是說,」


    「嗯。」


    「仁美老師你說的話,也不一定就是對的囉。」


    「就是這樣。」


    老師溫柔地望著我,回答道。


    「所以這也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但是呢,請你相信一點。老師希望你能幸福快樂,也希望你能跟大家好好相處,明白嗎?」


    仁美老師這樣認真的表情我看過好多次,我很喜歡老師這種表情,因為跟其他老師的表情比起來,感覺比較沒那麽假。


    我試著仔細回想老師所說的話,當然也好好思考過腦袋的動作是要上下還是左右,最後決定慎重地上下點頭。


    「我知道了。比起大學的老師,我更相信仁美老師。」


    「嗯,這樣的話,以後你想在班上做什麽的時候,先跟老師討論一下吧。」


    「我答應是因為我覺得這樣做是對的喔。」


    「嗯,這樣就好。」


    老師好像真的很高興地笑了起來,拍拍我的頭。看見老師的表情,我覺得她一定真的希望我幸福快樂。我也這麽想。


    「仁美老師說的幸福是什麽啊?」


    「喔,有很多呢。對了,我就先告訴小柳同學吧。明天的國文課,我會要大家想一想幸福是什麽喔。」


    「哎,好像很難。」


    「嗯,雖然很難,但是老師跟大家都要好好想想對自己來說,幸福是什麽。所以小柳同學也想想看吧。」


    「我知道了。我會想一想的。」


    「嗯,要對班上同學保密喔。」


    仁美老師把食指靠在嘴唇上,蠢蠢地對我眨眼,然後順手從隔壁信太郎老師的桌上拿起了巧克力。


    「我的幸福,第一就是甜食喔。」


    仁美老師說道。


    「那可能也是我的幸福。」我望向信太郎老師,他笑著說。「不要跟大家說喔。」


    接著也蠢蠢地對我眨眼,給了我一塊巧克力。


    「那我走了,老師。」


    我在教職員室門口對老師揮手。


    「路上小心。對了,你平常都跟誰一起回家?」


    「我雖然是小孩,但還是可以自己一個人回家的。」


    「對。今天是老師讓你晚走了,從明天開始,跟大家一起放學回家應該也很有趣,試試看吧。」


    「我會考慮的。但是呢,老師,」


    我把巧克力放進嘴裏,告訴老師。


    「人生啊,就像一部很棒的電影。」


    老師好像很感興趣似地把頭傾向一邊。我很常跟仁美老師說類似這樣的話,老師也總是很認真地思考我的意思,雖然她通常都會想錯。


    「嗯——意思是你是主角?」


    「不是。」


    「哎,我投降,那是什麽意思?」


    「隻要有零食,一個人也能很享受的意思喔。」


    我轉身背對跟平常一樣滿臉困擾的老師,快快離開無聊的小學,踏上回家的路。


    §


    回到家一個人也沒有,我把書包放在自己的房間後,便立刻又出門去。


    我有好好把家門鎖上,從大樓十一樓搭電梯到一樓,樓下的大門自動打開,我走了出去。


    走出玻璃門,看見朋友剛好經過,她總是算準了我放學的時間,並在我家附近徘徊。


    我家的大樓比周圍其他建築物都要高,她應該也很容易找到吧。


    「你好。」


    我跟她打了招呼。


    她早就注意到我了,但卻擺出好像剛剛才看到的樣子,「喵?」地叫了一聲。


    「這麽差勁的演技是沒辦法當女明星的喔。」


    「喵?」


    她一如往常抽動被截斷的尾巴,開始走向我想去的方向。


    我的步伐雖小,但還是遠勝於她,不一會兒就趕上去跟她並肩前進。我發出「嘻嘻」的勝利笑聲,她倏地別過臉去。


    真是的,太不可愛了這孩子。


    我們一起走向目的地,我跟嬌小的朋友述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情。


    「竟然有這種事呢。」


    「喵?」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貓的世界也會這樣嗎?」


    「喵?」


    「也是,我們是不同的生物,要互相瞭解是很困難的。」


    她興味索然地又「瞄?」了 一聲。


    她對我的話題一向不


    感興趣,貓的生活可能跟我的煩惱沒什麽關係也說不定,隻是這樣有點沒禮貌就是了。


    沒辦法,我決定唱她也會喜歡的歌給她聽,能讓趾高氣昂的她扭過頭的隻有牛奶和我的歌聲了。真是傲嬌的貓。


    我唱著自己最喜歡的歌—


    「幸?福?不會?走?過?來?」


    「喵?喵?」


    「所?以?要?自己?走過去?」


    她露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但叫聲比平常更有抑揚頓挫。


    她的歌聲非常好聽。雖然她不會跟我說,但歌聲這麽好聽,一定有很多男生追求吧。


    我們倆在靜謐的小路上一麵唱歌一麵往前走,走到盡頭寬闊河流的堤防邊。走上階梯來到河堤上,周圍沒有高大的建築物,強風吹拂過我的頭發,非常舒服。對岸是隔壁的城鎮,我覺得氣味跟我們的小鎮有點不一樣。


    這裏的河邊空地是小朋友們的遊樂場,但我沒有興趣。尾巴短短的她對河邊空地上滾動的球好像有點意思。但她對球的興趣不可能大於牛奶啦。


    我們沿著河邊的堤防邊唱邊走,跟路過的人和坐在紙箱上的大叔打招呼,常常在商店街碰到的阿婆給了我們糖果,走著走著,不一會兒就到了我們的目的地。


    那是一棟乳白色的兩層樓公寓。我們從堤防的階梯走下來,走近那間像是四方形奶油蛋糕的公寓。


    我叫斷尾美女不要太大聲,兩人一起哐哐哐地踩著公寓的樓梯往上走。


    她比我早一步上去,很快跑到二樓走廊盡頭的門前「喵?喵?」地叫起來。她不像我這麽聰明啦。


    我優雅地走到門前,替構不到門鈴的她壓下按鈕。


    房間裏響起叮咚的聲音之後幾秒鍾,我還沒來得及在腳邊發現螞蟻,門就打開了。一個跟平常一樣穿著t恤和長褲的漂亮姐姐走了出來,今天她的頭發比平常亂,好像很困的樣子。


    「你好!」


    「嗯,妹妹好。今天也很有精神呢。」


    「嗯,我精神很好。馬蚤貨小姐今天沒精神嗎?」


    「不會啊,我精神很好呢。剛剛才睡醒。」


    「已經下午三點多了吔。」


    「也有人現在是早上啊,我就是這種人。」


    「還有其他人嗎?」


    「比方說美國人。」


    我覺得馬蚤貨小姐隨便的回答很有趣,便嘻嘻地笑起來。


    「進來進來,小瞄也肚子餓了吧。」


    馬蚤貨小姐被我逗得邊笑邊說。


    我脫掉鞋子,走進馬蚤貨小姐的家,斷尾美女在門外等待。真是的,隻有這個時候才有禮貌,好個壞女孩。


    馬蚤貨小姐把牛奶倒在舊碗裏,拿到外麵給她,然後把門關起來,給了我一瓶養樂多,我一麵喝一麵看著馬蚤貨小姐梳理睡亂的頭發。


    我上學的日子大概都會到這裏來玩。馬蚤貨小姐是大人,所以很忙,我來的時候她常常不在家,但隻要她在就會請我喝養樂多,偶爾還有冰可以吃。在外麵喝牛奶的那個孩子也知道馬蚤貨小姐是個好人,總是高高興興地跟來等著喝牛奶。


    馬蚤貨小姐打開窗戶,從冰箱裏拿出三明治,坐在亂七八糟的床鋪上,而我坐在四方形房間中央的圓桌旁邊,喝著養樂多。


    「學校怎麽樣啊?小朋友。」


    馬蚤貨小姐吃著雞蛋三明治,窗口的光線照亮了她的長發,讓她看起來跟天使一樣。


    我把剛才告訴斷尾美女的事情又跟馬蚤貨小姐講了一遍。馬蚤貨小姐一直到中途都隻點點頭 ,但當我說到:「主意雖然不錯,但沒實力跟不上也沒辦法。」的時候,她大聲笑了起來。


    「沒有人會覺得你腦子壞掉啦。」


    「為什麽?」


    「因為你很聰明啊。就算做了有點奇怪的事,大家也會覺得一定是有理由的。所以你才被叫到教職員室去,不是嗎?」


    「說得也是。那下次我要裝出腦子更不清楚的樣子。」


    我朝上方斜斜地伸出舌頭。馬蚤貨小姐又大聲笑起來。


    「那位老師真是個好老師。」


    「對,非常好的老師喔。雖然有時候搞不清楚狀況。」


    「大人都搞不清楚狀況的啦。」


    馬蚤貨小姐站起來,從冰箱裏拿出一個罐子,噗咻一聲打開。


    「那是甜的嗎?」


    「又甜又苦喔。」


    「為什麽要喝苦的東西呢?馬蚤貨小姐也喝咖啡不是嗎?那苦得要命吔。你是忍耐著喝嗎?」


    「不是,我是因為喜歡才喝的。酒跟咖啡都一樣,我小時候也不敢喝咖啡。隻有大人喜歡苦味。」


    「原來如此。那我有一天也會喜歡苦的東西囉。」


    「或許吧。但也沒有必要勉強自己喝啦。隻覺得甜的東西好吃我覺得很棒啊。」


    馬蚤貨小姐帶著清澈的笑容說。


    馬蚤貨小姐說的話和笑容,都有一種跟香水不一樣的香氣。之前我跟馬蚤貨小姐這麽說,她笑著回答:「那是因為我不是像樣的大人啊。」


    這要是真的,那我也不想成為像樣的大人。


    「人生就跟布丁一樣。」


    「什麽意思?」


    「分明隻有甜的才好吃,但也有人喜歡苦的。」


    「啊哈哈哈,就是這樣。妹妹果然很聰明。」


    馬蚤貨小姐笑著喝了一口酒誇道。獲得稱讚,我非常非常高興。


    「馬蚤貨小姐工作上有什麽好玩的事嗎?」


    「工作沒有好玩的。」


    「這樣嗎?但我爸爸和媽媽好像都很喜歡工作吔。他們總是不在家。」


    「一直都在工作並不表示工作很好玩。要是覺得工作好玩,那真是太幸福了。」


    「一定很好玩啦。比跟我玩有趣多了。」


    「要是覺得寂寞的話,就坦白說出寂寞會比較好。」


    「那樣就太不聰明了。」


    我左右晃動腦袋。接著,我問了馬蚤貨小姐剛才對話中我介意的一點。


    「工作不好玩的話,那馬蚤貨小姐就不幸福囉?」


    「我現在最幸福的事,就是你來找我吧。」


    馬蚤貨小姐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淡淡一笑說道。


    我明白這不是大人常常用來敷衍搪塞的謊話,所以非常高興。


    「幸?福?不會?走?過?來?所?以?要?自己?走過去?」


    「我也喜歡這首歌。一天一步,三天三步。」


    我們倆一起合唱:「前進三?步後退兩步?」


    「說到這個,我得想想幸福是什麽才行,要在課堂上發表的。」


    「哎,我小時候也有這種作業吔,真是懷念。妹妹的幸福是什麽呢?」


    「還不


    知道,我才剛剛開始想。」


    「這個問題很難呢。來點幸福的提示好了,要不要吃冰棒?」


    「那我不客氣了!」


    我和馬蚤貨小姐一人吃了 一根蘇打冰棒,一麵跟平常一樣玩黑白棋。


    棋盤棋子好像是馬蚤貨小姐小時候就有的東西。之前爸爸也買過一套黑白棋給我,但家裏沒人跟我玩。馬蚤貨小姐要是來我家的話,就可以跟她玩了,所以家裏有還是很安心。


    要說我和馬蚤貨小姐誰比較厲害的話,總有一天,我會變強的。


    馬蚤貨小姐贏了兩次,我贏了 一次之後,她望向牆上的時鍾。


    「喔,已經四點了。」


    我心想時間過得真快啊,開始收拾黑白棋。


    「馬蚤貨小姐,謝謝你的養樂多和冰棒。」


    「不客氣、不客氣,幫我跟阿嬤問好喔。」


    我總是在四點左右離開馬蚤貨小姐家。其實我還想多跟她聊聊,多下一會兒黑白棋,但還有別的地方要去。


    我穿上剛剛好合腳的粉紅色小鞋,又跟馬蚤貨小姐道謝,然後打開門,喝完牛奶的斷尾美女乖乖地坐在外麵等,馬蚤貨小姐輕輕地把裝牛奶的碗拿起來。


    「我會再來玩的。」


    「嗯,隨時都可以來。」


    「馬蚤貨小姐接下來還有事嗎?」


    「再睡一下吧,然後準備工作。」


    「工作加油,注意身體。」


    「好的好的。妹妹也加油努力找到幸福。要是一邊走一邊找到了,要告訴我喔。」


    「嗯,那你好好休息。」


    馬蚤貨小姐揮了揮手,我關上了門。


    馬蚤貨小姐的工作是在我睡著之後開始,然後在我醒來之前結束。真不可思議。我不清楚馬蚤貨小姐的工作是什麽,但晚上工作白天睡覺我一定沒辦法,所以光是這樣就很值得尊敬了。


    我和斷尾美女一起靜靜地走下樓梯,思索著馬蚤貨小姐的工作。之前我問她從事什麽工作時,她一麵笑一麵說:「我的工作是販賣季節。」


    她的話讓我覺得那一定是非常、非常棒的工作。


    §


    那天又冷又下雨。


    我穿著可愛的粉紅色雨鞋,撐著一把漂亮的紅傘,在堤防上追著小青蛙,黃色雨衣飄啊飄的。綠色的小青蛙非常漂亮,好像很愉快似的規律地在步道中間往前跳,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追了一會兒綠色青蛙,不知何時,我也跟它一起蹦跳起來,好像我們一起在做什麽特訓一樣,自己都笑了起來。青蛙仍舊認真地進行特訓,我振奮地替青蛙打氣。


    但青蛙不知道是沒聽到我的加油聲,還是一開始就沒打算進行特訓,突然咚地跳進草叢裏,就這樣消失了蹤影。我不想和它分開,跟著走進草叢裏,長靴都沾滿了泥巴,還是找不到青蛙。總覺得好可惜,但也沒辦法,我已經越過草叢走到河邊空地,隻好再度回到堤防上。


    我無法放棄命運可能讓我們再度相遇的想法,所以選擇了跟剛才下來時不同的路線。


    她,在那條路的盡頭等著我。


    她在草叢裏縮成一團。當我看到時,立刻踩著積水水花四濺地奔過去。她滿身泥檸,身上處處泛紅,更有甚者,尾巴隻剩一半。


    糟糕了。我隻想到這一點。她是誰?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完全沒有想過。


    我把傘收好,輕輕把她抱起來,慢慢地爬上堤防以免嚇到她。我可以感覺到她小小身體呼吸時的起伏。


    一開始我想把她帶回家,但我想起就算回家家裏也沒有人,便放棄了這個主意。但我一個人沒辦法替她療傷。


    雨水打在我臉上好冷,她一定也很冷吧。


    我努力想著辦法,最後決定向別人求助。我衝下河岸另一邊的堤防,往附近的乳白色公寓跑去。跑步時我全身震動,但懷裏的她一動也不動。


    我從公寓一樓的第一戶開始照順序按門鈴,第一戶沒有人應門,下一戶、下一戶、下一戶也都沒有,到了第五戶終於有個女人開門,她一看見我立刻就把門關上。我繼續按門鈴,但大部分都沒有人在,偶爾有人開門,卻沒有人肯聽我說話。她在我懷裏顫抖。


    我走到了兩層公寓的最後一戶人家,按了二樓最後一家的門鈴時,心髒不知道跳得有多快,很害怕自己懷中那個越來越微弱的呼吸會消失。


    房裏響起門鈴的聲音,我聽到裏麵有動靜,知道有人在讓我稍微安心,在此之前有好多家雖然開著燈,但卻沒有人在家。


    腳步聲慢慢接近玄關,開鎖的聲音傳來,門把轉動,門打開了。


    「救救這個孩子!」


    我大叫著。門內漂亮的大姐姐驚愕的表情持續了幾秒鍾,她來回地看著我和懷裏的她。我直直望著大姐姐的眼睛。仁美老師教我跟別人說話時,不能不看著對方的眼睛。


    大姐姐的視線停留在顫抖的她身上,然後做了 一件我之前在這棟公寓碰到的人都沒有做的事——她迎上了我的視線。


    「等一下。」


    大姐姐走進房間裏,立刻拿著毛巾又走回來,然後從我手裏接過小小的生命,用毛巾裹住,再度走回房間裏麵。


    「妹妹也把雨衣和雨鞋脫了,進來吧。」


    她用非常溫柔的聲音對我說。


    我鬆了一口氣,幾乎當場就要睡著了,但我得先道謝才行。


    這位溫柔的大姐姐叫什麽名字?我邊想著邊望向門旁邊的名牌,閱讀著上麵用黑色馬克筆寫的潦草字跡。


    「馬蚤貨,小姐?」


    真是不可思議的名字,簡直不像日本人,搞不好她是外國人,雖然看起來不像。我把頭歪向一邊。


    「來吧,不用害怕,快點進來。」


    大姐姐叫我進去,結果我還沒來得及道謝,就先被推進浴室,不知怎地就衝了一個澡。我換掉濕透的衣服從浴室出來,她替我準備了柔軟的大人睡衣,讓我換上。


    姐姐替她斷掉的尾巴包紮,我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不妨礙。


    治療完畢後,我終於可以道謝了。


    「真的非常謝謝你。」


    「不客氣。妹妹的衣服我放進烘乾機了,在衣服乾之前你就等一下 吧。」


    「嗯,哎,馬蚤貨,小姐?」


    我叫著大姐姐的名字,她吃了 一驚。應該是我竟然知道她的名字,讓她嚇了一跳吧。


    「門口的名牌上寫的。我可以叫你馬蚤貨小姐吧?」


    「我的名字?」


    「嗯。」


    我點頭。馬蚤貨小姐立刻哇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我完全不知道她這樣笑是什麽意思,但她好像很高興就是好事,我也一起笑了起來。


    「啊——哈哈,啊——,嗯,你可以這樣叫我。那是我的名字。」


    「你是外國人嗎?」


    「不是,我是日本人喔。」


    「哎,好稀奇的名字。」


    我感歎道。馬蚤貨小姐又笑起來。


    「對了,馬蚤貨小姐,為了感謝你救了這個孩子,我替你寫名牌吧。這麽說可能很沒禮貌,但外麵的字實在不太好看,我的字很好看喔。」


    我這麽提議,但馬蚤貨小姐溫柔地搖頭。


    「嗯——謝謝你,但是那幾個字不值得麻煩妹妹


    啦。反正也不是我自己寫的。」


    「哎,那是誰寫的?」


    「不知道,我忘記是誰啦。」


    這次馬蚤貨小姐隻是微微笑著說道。


    我、馬蚤貨小姐和斷尾美女就這樣成為好朋友了。


    仁美老師好像以為我沒有朋友,但其實我有很好的朋友——一起下黑白棋的朋友、一起散步的朋友,也有可以討論書本的朋友。


    所以就算我在學校沒有朋友、爸爸媽媽都很忙完全沒空陪我玩,我也並不寂寞。


    §


    我和阿嬤認識的經過,並不像跟斷尾美女和馬蚤貨小姐那樣糟糕。


    不糟糕的意思是,我認識她的時候,表情並不悲傷也不難過。


    爬上我家附近的小山丘,穿越樹林就會出現一處空地,那裏有一棟很大的木造房子。某一天,我發現了那棟在這附近很難得看見的大木屋,覺得實在太讚了,就一直盯著看。過了一會兒,由於實在太安靜,心想是不是沒有人住,便走過去敲了敲門,一位笑容滿麵的阿嬤出來應門。


    從那天開始,我就跟阿嬤成了朋友。


    今天大木屋也跟往常一樣,還是那麽棒。


    「阿嬤做的點心為什麽這麽好吃?」


    「我活得夠久,所以知道要怎麽做才會好吃,如此而已。」


    阿嬤喝著茶,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一麵吃阿嬤做的馬德蓮,一麵想解析好吃的秘密。斷尾美女在客廳外麵對草地的木頭走廊上曬太陽。


    我坐在榻榻米上的矮桌旁邊,一麵吃馬德蓮,一麵開始聊起今天想跟阿嬤討論的事。


    「阿嬤推薦的《小王子》,學校圖書室裏有,我看了。」


    「好看嗎?」


    「嗯——,裏麵的話很有意思,但對我來說有點難。」


    「這樣啊。小奈果然很聰明。」


    「我也這麽覺得。但顯然還不夠,我完全看不懂。」


    「明白自己不懂很重要喔。分明不懂還以為自己懂了,才是最糟糕的。」


    「是這樣嗎?」


    「不懂歸不懂,看了之後有什麽特別印象深刻的地方嗎?」


    「這個嘛,跟箱子裏的羊比起來,應該還是能一起散步的貓咪比較適合我。」


    阿嬤溫柔地微笑,望著在走廊上睡覺的那個孩子。


    「難得被小奈稱讚了,卻睡得這麽幸福。」


    「沒關係,那個孩子一下子就會跩起來。」


    她搖著斷掉的尾巴,打了個嗬欠,我也被她傳染了,不成體統地張開大嘴打起嗬欠來。


    打嗬欠的時候我想起來了,我把跟馬蚤貨小姐說的話也跟阿嬤說了一遍——就是學校發生的事。


    我同樣從頭開始說起,阿嬤也跟馬蚤貨小姐一樣大笑。


    「這樣啊,這樣啊。跑了操場,放學後還被留下來,真是辛苦。」


    「也沒有啦。不對,我討厭體育課,但留下來並不辛苦。我很喜歡仁美老師。」


    「真是個好老師。」


    「嗯,非常好的老師,雖然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嘻嘻,這話我也跟馬蚤貨小姐講過。」


    「今天下黑白棋贏了嗎?」


    「隻贏了 一次,但是那一次也隻贏一子。我哪天下黑白棋會變強嗎?」


    「會有那一天的。小奈有看見未來的力量。玩遊戲的時候,這種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阿嬤說的話不會是謊言。我明白這一點,所以非常高興。


    阿嬤的言語和笑容都有著跟線香不一樣的好聞香味,和其他大人很不一樣的,香味。


    之前我跟阿嬤這麽說,阿嬤隻笑著回答:「這是因為我已經不是大人啦。」


    「那麽馬蚤貨小姐也有看見未來的力量囉。」


    「這就不知道了。大人跟小孩不一樣,是看著過去的生物。」


    「但是馬蚤貨小姐比我厲害吔。」


    「因為她活得比小奈久,知道怎麽樣才能贏。」


    阿嬤常常說活得比較久這種話。確實阿嬤活的時間是我的七倍,要是有那麽久的時間,或許我也可以知道怎樣才能做出好吃的馬德蓮。


    吃完一個馬德蓮,我朝盤子伸出手要拿第二個,但後來並沒有拿。因為今天我已經喝了養樂多也吃過冰棒了,現在再吃兩個馬德蓮的話,就吃不下媽媽煮的晚餐。


    我為了忘記馬德蓮,把注意力轉向別的地方。


    「阿嬤,學校出了作業要我們想幸福是什麽?」


    「這作業還真有趣。」


    「對啊,但是真的很難。要是可以說很多的話就好了,可是上課時間有限,而且班上不止我一個人。」


    「就是呢。你得好好整理一下,挑出最核心的部分才行。」


    「我想找到一個能讓仁美老師嚇一跳、讓班上大家都認可的答案。」


    我想像自己被仁美老師稱讚的樣子,不禁得意了起來。在得意忘形之下又想伸手拿馬德蓮,幸好及時忍住。阿嬤看著我這樣笑了起來。


    「阿嬤的幸福是什麽?」


    「我的幸福啊——有很多喔。在這種晴天喝茶、一個人住很寂寞的時候小奈來找我,像這樣的。但如果隻能有一個答案的話,就很困難。我會再想 一想。」


    「嗯,好好想想吧。對了,阿嬤現在幸福嗎?」


    「嗯,很幸福。」


    阿嬤喝了一口茶,笑著回答我。


    阿嬤好像真的很幸福似地,連我也覺得幸福了起來。我望向走廊的方向,那個孩子也很幸福地睡著,我覺得這棟大木屋現在可能充滿著幸福的成分。


    「對了,阿嬤,再推薦書給我看吧。」


    「你說看過《湯姆曆險記》吧。」


    「對,很好看。」


    「那湯姆的朋友當主角的那本呢?」


    「露宿的哈克嗎?有別本書在講他?」


    「喔,你不知道啊。書名叫《頑童曆險記》,也非常好看喔。要是圖書室沒有的話,可以問一下仁美老師。」


    得到了非常好的資訊。我把《頑童曆險記》這個書名,好好收進放置重要回憶的場所裏。


    我非常喜歡和阿嬤討論書的話題:所以總是忘了時間。


    ——《小王子》裏麵最喜歡哪一段?我喜歡小王子跟玫瑰的故事。我覺得非常可愛。阿嬤呢?


    ——我喜歡蟒蛇吞象的那幅畫。


    聊著聊著,外麵的天色轉橘了。我望向牆上的時鍾,不知何時已經五點半,我得在六點之前回家才行,這是跟媽媽說好的。


    我叫起擺動尾巴的朋友,跟阿嬤道別。


    「那就下次再見了,阿嬤。」


    「回家路上小心喔。」


    「嗯,我會去找哈克的書。」


    阿嬤送我到門口,我對她揮了揮手,另外一個則搖著尾巴,接著我們一起走下小山丘的步道。


    橘色的路非常漂亮。像這樣道別的時候,我也並不寂寞,因為我還有明天和後天。


    「幸?福?不會?走?過?來?所?以?要?自己?走


    過去?」


    「喵?喵?」


    我和斷尾的朋友在中途分手,並回家寫作業,大約六點半的時候,媽媽回來了。媽媽有時候星期六、日都不在家,不過晚餐時間她一定會回來,所以我覺得要是一直都是晚餐時間就好了。但這樣的話,我就得放棄早餐的優酪乳。


    今天的晚餐是咖哩飯。我雖然喝了養樂多,吃了冰棒和馬德蓮,但還是吃了兩份咖哩飯。


    「非得減肥不可了。」


    「沒有必要啦。」


    媽媽笑著說。她拿出從公司帶回來的餅乾給我,我遲疑了半晌,把香草冰淇淋放在餅乾上麵吃掉了。


    「幸福,可能就是把喜歡的冰淇淋放在餅乾上吃也說不定。」


    「我的話,則是跟咖啡一起。」


    坐在對麵的媽媽邊說邊將餅乾浸在熱咖啡裏吃掉。


    吃完之後,我跟平常一樣泡了澡,十點就想睡了。


    跟平常一樣,我沒有跟媽媽提起馬蚤貨小姐她們的事,也沒有跟我睡著之後才回家的爸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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