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戚衣不解帶的守在洛君翊身邊三日,滿臉皆是疲倦之色,卻沒有絲毫懈怠之意,大約血緣的紐帶便是這般。


    “你是誰?”


    洛君翊覺醒過來,翻身而起,警惕地視察了一下周邊的環境,身為殺手的他,習慣了帶刺,縱是身受重傷依舊敏銳不減。


    “我是誰?”舒戚依舊不滿地哼唧哼唧兩聲,板著臉道,“舒妍喊我一聲父親,你說我是誰?”


    洛君翊的腦袋轉了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反應過來,抽抽嘴角,愣是沒有答出一句話來。他對舒戚確實沒什麽好感,隻是禮貌性的淡淡道了句,“哦。”


    而後,便自行起身,穿好衣服。


    整個過程,舒戚不叫停,靜靜地看著,越發覺得這小子眉目長得和妍兒確實有六分相似,顯得更是俊美柔和些,不似洛靖那混球的剛硬,多了點女兒家的陰柔,卻也恰到好處。


    洛君翊掏出一錠金子,置於桌案上:“這幾日多有打擾。”


    舒戚的暴脾氣有點掌不住了,合著你小子就是把這裏當旅館了是吧?


    思及此處,他一腳踹了一下洛君翊的膝彎,洛君翊當即跌跪在地上,吃痛地瞪著舒戚。


    舒戚手中運力,反剪洛君翊的雙臂,居高臨下地道:“臭小子,我是你外公,你這留下這幾個錢是幾個意思?嗯?”


    “你說是就是嗎?這年頭想要冒充皇親國戚的人數不勝數,光憑你的一麵之詞,我如何相信?”洛君翊也不再堅持掙紮,舒戚的力氣不是一般的大,掙紮了也是白費力氣,“況且,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留下錢以後便互不相欠。”


    舒戚挑眉,是在挑釁自己嗎?


    略一施力,筋骨摩和的聲響便傳了出來:“怎的?打算和我死杠到底了是嗎?”


    洛君翊痛得倒吸了幾口冷氣,完全是動彈不得,簡直是奇恥大辱:“背後突襲算什麽君子,有本事我們堂堂正正地比一場啊。”


    “嗯,行,比一場。”


    舒戚鬆開手,有意思,這小子看著傲慢無禮,但是,他的膽魄他還是賞識的。


    “好了,爺爺,你就別跟他鬧了,要是他出了什麽事情,你怎麽和姑姑交代?”


    恰合時宜,韓暮芸端著一碗湯藥走進屋子,一身綠衣明媚動人,不似以往的黑衣暗淡漠然。


    “嗯,說的也是,臭小子把藥喝了。”舒戚把藥塞給洛君翊,眉目輕折,化出幾道憂心忡忡,“你身子底很差,要好好調養才是。”


    洛君翊苦笑:“這些藥治不了我的病的。”


    語罷,便走出了房間,想著烏雲後的太陽揚起腦袋。他喜歡曬太陽,可以祛掉些體內一年四季散不盡的寒意,如今,雲避豔陽,寒意愈濃。


    韓暮芸抬手抓住要跟著出門的舒戚,搖搖頭示意他留下。


    “你可知道,經常發燒對身體的損害是極大的?”韓暮芸移步如蓮,語調淡淡,將披風附於他的肩上,“你是醫者,對自己的身體當是了如指掌。”


    “知道又如何?”洛君翊垂首踢著石子,雙手附於身後,漫不經心地道,“對一件事物越是了解,往往越是抓不住。”


    他當然清楚自己的身體處於哪一種狀態,隻是他也無能為力,他治不了琉璃蠱,治不了飲冰訣帶來的後患,就像他明明知道奪嫡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卻無法製止,隻能在漩渦中努力為自己,為所在乎的人留下一線生機。


    韓暮芸眸光微動,安撫道:“這裏是姑姑的地盤,你不用這般警惕,大可安心修養一段。”


    洛君翊輕笑,翻袖間一枚銀鏢已然放出,隨後便是身體落地之聲傳來。


    韓暮芸驚訝地望著不遠處倒下的黑衣人,嘴唇開合了幾下,終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幾日多有打擾,恩情來日再報,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瞬間,白影消散,不留下一絲氣息,韓暮芸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玉手輕顫。


    錦陽殿


    華苑站在桌案前,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重複一樣的話語了:“主子,今日是舒妃娘娘的生辰,雖然說沒有特別的慶祝,但是按理說,您應當去辰翊宮請安才是啊。”


    “嗯,行,我知道了。”洛君辰執著於筆下的墨跡中,絲毫沒把侍從一遍一遍的苦口婆心放在心上。


    華苑無語地望著房梁,哀怨地歎息兩聲,主子不願意做的事情,他廢話再多也隻是枉然,換做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這位爺,這會兒他還耐著性子敷衍自己,過會兒若是沒了耐性,怕是自己就要屍骨無存了。


    “皇兄。”


    消失了幾日突然冒出來的洛君翊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伸著懶腰走進了屋中。


    “翊兒。”洛君辰放下手中的筆,情緒莫名的激動,“你這幾日去那裏了?快一個月沒出現了。”


    “父王派我出去查些案件,今天剛剛回來。”洛君翊隨便找個借口忽悠過去,他不想洛君辰因為他的事情而惹出更多的事端,打著哈哈道,“怎麽?想我了?”


    “你還樂不思蜀了?”洛君辰也沒想太多,雖說這幾日總是提心吊膽,但眼前的洛君翊似乎並沒有受傷,而且氣色也不算差,心裏稍稍寬慰了些。


    “哪有?這不是一回來就來找皇兄了。”洛君翊靠近桌案,吐吐舌頭,拿起桌上的玉筆,在宣紙上落墨,感慨道,“皇兄果然不懂這些文雅之事,此處應這樣畫才是。”


    這些東西本就不是洛君辰所擅長的,於是,洛君辰便退到一旁。


    “主子,我看這七皇子也來了,你們要不就一起去舒妃娘娘那裏請安一下,畢竟這禮數還是不能亂的。”


    華苑冒著被洛君辰雙眼射殺的危險再次提議,七皇子在,六皇子應該會答應。


    “唔,今日是母妃的生辰,差點忘了。”洛君翊放下筆,萬分感激地看著華苑,“皇兄,今晚父王應該會在辰翊宮單獨設宴為母妃慶生,你打算送什麽禮?”


    “我能送什麽禮?”洛君辰懶得搭理華苑,那一刻他多想殺了華苑隻有自己知道,又礙於洛君翊在場不好發作,“你送什麽?”


    “去年機緣巧合下,我得到了一把鳳垣古琴,母妃性格恬靜文雅,此物應該還算合適。”


    洛君翊揉揉發酸的手臂,許是太久沒有動筆墨了,筆下不複當初的輝煌。


    “嗯,你說好就好咯。”洛君辰擼擼下巴,儼然是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為兄我呢,啥都沒有,這母妃的性子我也猜不出什麽,索性假裝不知道便可。”


    洛君翊無語扶額,丟一本竹簡給洛君辰。


    洛君辰伸手穩穩接住,迫不及待地打開,看著上麵晦澀的音節,頓覺頭疼萬分。


    “這是西域樂將甄勤生前所作,據我所知父王五日前花了重金懸賞尋求此物,我猜想父王就是要把它送給母妃的,現在這個機會就留給你了。”


    洛君辰過慣了外頭的日子,習慣了軍中的豪邁,這宮中的爾虞我詐,是非分流還是他看得更透些。若是今日,洛君辰當真不出現在壽宴中,明日便會被群臣大擺一道。


    “行吧行吧,你說好就好。”洛君辰收好竹簡,塞給華苑,“你送的東西都是好東西。”


    洛君翊隻覺得額上黑線更密,甚是無語,便道:“我先回錦程殿了。”


    “等等,翊兒。”


    洛君辰忽然叫住洛君翊,自後頭直接出招,快速,精準。


    洛君翊當即一怔,強力抑製住本能,不能還手,他不可以露出任何破綻。


    洛君辰不曾料到洛君翊連閃躲都沒有,隻能生生轉換了方向,將窗戶擊碎:“為什麽不出手?”


    洛君翊做出吃驚狀,無辜地看著洛君辰:“我怎麽會是皇兄的對手?”


    洛君辰擺手讓嚇得不輕的華苑退下,目光直逼洛君翊:“莫非天溟樓的尹翊就隻有這點功夫嗎?”


    洛君翊眸中不複當初的淡然無波,盈出些慌亂:“皇兄怕是誤會了。”


    “翊兒,你還不打算告訴我實話嗎?”洛君辰羽睫微動,聲線起伏不定,“你沒必要對我有所隱瞞,不是嗎?”


    洛君翊心中一顫,黯自傷神。


    “你何時對我也有了這樣的戒備?”洛君辰悲涼一歎,終是有些煩躁了,“你既不願對我說實話便算了,我可以等,終有一日你會告訴我的。”


    “我是尹翊。”洛君翊抬眸,視線落到窗外,嘴角微揚,“我確實是殺人無數的尹翊。”


    靜,死一般的寧靜。


    許久,洛君辰才拍拍洛君翊的肩膀,笑著道:“即使你殺人無數,我也不在乎,隻要你就此收手。”


    洛君翊垂眸,手心收攏:“就此收手?”


    他何嚐不想?


    隻是,他收了手,如何保他所在乎的人一生平安?


    “手上一旦沾染了血,便會留下腥臭味,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氣味以及殺人的快感,為什麽要收手?”


    洛君辰抬起手就要往洛君翊臉上招呼過去,眼中蹦出血絲來,卻硬生生地壓製著怒意,將手垂下:“華苑,送客!”


    說到底,洛君翊變成這樣,他有不可姑息的責任。當年,留下病弱的洛君翊獨自麵對弱肉強食的王宮,他就該料想到洛君翊為了生存,丟了本性,未嚐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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