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天溟樓各個堂的人開始有所異動,各方都有懈怠職守的意思。”炎烈跪在殿中,滿麵愁容的模樣,歎息了一聲,語重心長地道,“群龍無首,老虎不在,猴子總是想稱大王,著實不是好事兒。”


    “哦?”洛靖放下手中的玉筆,揉揉酸脹的太陽穴,不知道是在思考問題還是出神,總之,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寧靜,殿內甚至安靜到可以聽到爐子裏的水滾沸的聲音,透著些許壓抑。


    炎烈幹咽了一下唾沫,繼續自己給自己打氣,為了救洛君翊能出來,為了讓他能自由,能留一條命,也隻能賭一把了。


    但是,各個堂主開始不淡定倒是不假,畢竟洛君翊現在的處境,傻子都會知道凶多吉少。


    “各堂主其實早就想奪了樓主的權位,尤其是最近風言風語眾多,關於樓主的言談更是怪誕,因為延國一戰,已經有人開始懷疑七皇子和樓主之間的關聯了。”


    洛靖依舊單手支額,隻覺得頭痛更甚,最近似乎很容易疲憊。


    炎烈趁熱打鐵,順著勢頭:“大家都知道,江湖勢力大多時候不會幹預朝綱,各自安好。可是,延國一戰中,天溟樓教眾對七皇子唯命是從,馬首是瞻,這不得不讓人懷疑兩者的關係。”


    洛靖略一沉吟,炎烈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他神情中的一絲惻隱之心,繼續道:“如今,七皇子被秘密囚禁,此事天下皆知,而近來尹翊偏偏又長時間不現身,不管各堂主怎麽搗鼓都未曾出現過,也難怪會懷疑一番。”


    洛靖整理了一下思緒,炎烈長篇大論之後的意思就是說,洛君翊的身份已經開始被懷疑了,恐怕難以隱瞞。


    這對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畢竟,身份曝光之後,對洛君翊而言,無非是一場殺身之禍,於他而言,亦會陷入兩難境地。


    朝堂的老腐朽,若是知曉了洛君翊便是尹翊,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定要血債血償,那他該如何抉擇?


    “嘶~”頭部一陣銳痛,洛靖毫無防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張佑之急急躬身,問道:“王上,要不要宣太醫?”


    洛靖抬手示意張佑之不要說話,輕輕搖首:“炎烈,傳孤密旨,暫時放了洛君翊,讓他七日內處理好天溟樓的一眾事情,若是沒有打點好,後果他是知道的。”


    “是。”炎烈抱拳,朗聲應下,心裏忍不住歡呼雀躍。今天的事情真假參半,各個堂主們的動亂絕對是不假的,讓七皇子去應對,七日內解決,無疑是一道難題。


    洛靖強忍著頭痛,回想著上一次,洛君翊帶領人馬徹底毀滅寒宮便有人在懷疑洛君翊不是一個書生這麽簡單,加上當初現場出現的那些教眾屍體,更讓人忍不住去揣測虛實。而延國之戰,洛君翊斬殺敵軍主帥,暴露了自己的武藝,天溟樓教眾廝殺敵軍一事傳得滿城沸沸揚揚,破綻實在是太多了。


    “呃......”洛靖呻吟出聲,腦部的疼痛愈演愈烈,那個畜生,那個畜生為了奪走王位,居然綁架君父,實在該死,該死。


    兩個聲音,兩種思想,在腦中混沌成一片,眼前忽然被一片血色所印染,將士的血,洛君翊的血,混在一起,暈出一道血線來。


    “王上。”張佑之訝意地呼喊了一聲。


    洛靖很快地平靜下來,恢複了一貫的淡然,除卻了語氣中濃濃的喘息不斷:“不要聲張,炎烈,按孤的意思去做事即可。”


    錦程殿中,洛君翊昏睡了四日後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看清了周邊的環境後偷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出來了,可算還活著。


    “翊兒。”洛君辰剛剛回宮便來了錦程殿,見洛君翊醒來登時興奮得忘乎一切,竟自在床旁坐下,“怎麽樣了?好點沒有?”


    “皇兄,我沒事兒。”洛君翊嘴上說著,乍一動渾身都疼,虛汗順著額角滑下,牙跟打顫,顯然痛得不輕。


    “好了好了,別嘴硬了,再睡會兒吧。”洛君辰掖好被角,心疼得無以複加,擰了擰臉盆裏的帕子,擦拭著洛君翊麵上的汗漬。


    許是因為累極,亦或是因為洛君辰帶給他安全感,洛君翊很快地再次陷入熟睡中,呼吸均勻。


    “王上駕到。”張佑之的嗓音及其不合時宜的響起,好在洛君翊睡得深,並未察覺。


    洛君辰悄悄起身,關上門走出了房間:“兒臣拜見父王。”


    “平身吧。”洛靖雙手負在背後,居高臨下的樣子。


    “謝父王。”洛君辰起身站好,十分警惕地道,“翊兒還沒醒來,父王若是有何事吩咐兒臣去做便可。”


    洛靖挑眉,斜了張佑之一眼。張佑之了然,帶著所有的隨從離開,整座空蕩的院裏裏隻剩下父子二人。


    “父王可是有何吩咐?”機敏如洛君辰,自然是知道洛靖的性子的。


    洛靖莫名的心底有些空蕩,純黑的眸子裏氤氳著一種道不明的情感,沒有回應洛君辰,率先推門走進了房間,似是關切道:“他出天牢後一直這樣嗎?”


    “翊兒出來後一直這樣。”洛君辰摸不透洛靖的心思,但是,見這種情形,應該是洛靖對洛君翊多少還有些憐憫之意吧。


    “叫醒,孤有話問他。”下一刻,洛靖便冷冷道出這麽一句話。


    洛君辰怔住,默了默,權衡了一番利弊,走到床邊,輕推洛君翊:“翊兒,醒醒,醒醒。”


    洛君翊正熟睡卻被吵醒,睡眼惺忪,有些不快又有些無奈,“唔,皇兄,怎麽啦?咳咳咳......”


    “好了,你出去吧,孤有事情要和翊兒單獨談談。”洛靖不知何時站在了床邊,情緒似乎很平穩。


    洛君辰猶豫了一會兒,向洛君翊遞了一個眼色,才惴惴不安的離開了房間,並不敢走遠,隻是待在院子裏頭,百無聊賴地踢著石子。


    “父王。”洛君翊軟軟地喚了一身,強行撐著發軟的身子起來,靠坐在塌上,沒有一點兒的精神。


    “若不是你還有點價值,孤定要你死在天牢裏頭。”洛靖麵色非常不善,語氣也沉重起來,“孤有話問你,能撐得住嗎?”


    洛君翊有一刹時的失神,洛靖的語氣中更多的居然不是責罵而是淡淡的寵溺以及那種道不明的關切,這簡直讓他受寵若驚,難以接受,故而大腦直接當機。


    “不知道回話嗎?教訓還不夠是不是?”洛靖不滿地嗬斥,臉瞬間又黑了幾分。


    這才正常嘛,洛君翊苦笑一下,道:“兒臣知錯,父王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但凡兒臣知道的一定如實回答。”


    洛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奔向主題:“天溟樓堂主動亂,孤想知道,你準備怎麽解決?”


    洛君翊麵不改色,多了一絲不明的笑意,輕笑道:“父王曾經教過兒臣一句話,快刀斬亂麻,君不狠不厲。”


    “你根基未穩,就不怕一把利刃反過來刺傷自己嗎?”洛靖感到一陣心悸,洛君翊殺人的手法,快,準,狠,連處事都是這般的不留情麵,倒真是有帝王風範,竟比自己更是無情。


    各堂主雖然躁動,但是卻基本沒有違抗過洛君翊的意思,實在不該這麽做。


    “自從十二歲那年起,翊兒便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人了,還有什麽怕不怕的?”洛君翊說得語調淡淡平穩,仿佛事不關己,“咳咳咳......”末了,終是抑製不住劇烈得咳起來。


    “你是在責備孤?”洛靖習慣性的忽視洛君翊的不適,內心卻抑製不住地發咻。


    “兒臣,咳咳咳......兒臣不敢。”洛君翊見洛靖臉色難看,大有發火的意味,趕忙用手指按住穴位,壓下一陣陣咳嗽。


    “哼,不敢?你有什麽不敢的?”洛靖不屑的勾了勾唇角,“孤給你七日處理好天溟樓的事情,如今已經過了四日,你最好能用快刀斬盡煩擾,否則,孤便要給天溟樓另尋樓主了。”


    洛君翊眸光微動,洛靖卻是接著道:“到時候,奪嫡之爭誰生誰死,翊兒不要怪孤才是。”


    洛君翊的眸色迅速黯淡下去,閉了閉眼,緩了緩惡心欲吐的感覺,神色全黯,直到洛靖離開,依舊沒有絲毫的反應。


    果然,他隻是一個工具,用完了就會被毫不留情的拋棄,洛靖從來不會對一個傀儡存有一絲一毫的憐惜,從來沒有,因為他可以培育出千千萬萬的傀儡來,而他,隻是千千萬萬中的一個而已。


    “翊兒?”洛君辰走進房間,見洛君翊怔怔出神,隻得叫了一聲。


    “皇兄。”洛君翊勉強笑笑。


    洛君辰的手攀上洛君翊的額,那種灼熱的氣息再次令他不安,急急道:“翊兒,你這愛發熱的毛病怎麽好不了?”


    “沒事兒,就是傷口有點發炎,睡一覺過幾天就沒事了。”洛君翊說得輕鬆,有些傷口能好,有些則永生相伴,就如刑傷可愈,而飲冰訣留下的後患,這輩子都如附骨之蛆。


    “皇兄,在宮裏,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你都一定要以自保為首。”


    “說什麽呢?我在宮裏好端端的,能有什麽事兒?”洛君辰嗤之以鼻,暗道洛君翊就愛胡思亂想。


    “你答應我便可。”洛君翊居然不依不撓,王宮險惡,處處如此,往往是非生即死,自保無暇,何來關切他人的閑工夫?


    “行行行,答應你。”洛君辰敗下陣來,“再好好睡一覺,我先回去處理一些東西,晚點在過來看你。”


    “嗯。”洛君翊應下,順著洛君辰的力道,躺到了床上,安安靜靜地閉上了雙眼。


    洛君辰在房間裏呆了一會兒,直到洛君翊呼吸平穩後才離開,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確認洛君辰離開後,洛君翊睜開眼,定定的看著洛君辰剛剛坐過的地方,神色慘淡,無神的眸子裏透著一股無言的絕望。


    他以為他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可以改變洛靖,可以保舒妍和洛君辰的一世安康,但這一切都是單純的他以為而已,他的自以為是罷了。


    事實上,他保不了任何一個人,包括他自己。


    即使如此,為了生存,他別無選擇,手上一旦沾染了血色,便無所謂多與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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