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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藍衣女子自宮牆翻身而入,輕功不忍直視,直接墜落於地,疼得齜牙咧嘴。緩過片刻後,急急起身,掃去身上的幾縷塵土,直闖錦陽殿主臥。卻不料被突然出沒的綠衣女子攔下,那人撚著一縷發絲,漫不經心地道:“明日便是公主的大好日子,深夜入宮怕有不妥。”


    藍衣女子麵露不滿,焦灼之色更濃,語氣淩厲地道:“即知我乃陳國公主,便該自行讓道。”


    語罷,便要繞過女子自顧前行。


    “奴婢是錦陽殿的管事宮女,近來七皇子忙於國事,好不容易入了睡,自然是不準外人打擾的。”綠衣女子絲毫不讓,攔在女子身前,略一欠身,複又道,“況且,明日之後,公主即將入宮為妃,此時與七皇子碰麵也多有不妥,有失體麵。”


    藍衣女子摘下一支金釵,抵在綠衣女子頸間,速度極快,口氣不善:“韓暮雲,別人不知道你在盤算什麽,我可不是不知道。”


    綠衣女子不屑地勾唇一笑,彈指間,將金釵擲出,拽住藍衣女子的皓腕:“知道又如何?莫非你一個待入宮的妃子,還想賴上夫君的兒子?”


    藍衣女子憤恨咬牙,死死瞪著綠衣女子,正要開口時,昏暗的房中亮起幾絲燭光:“讓她進來。”


    韓暮雲見勢,猶豫著看著藍衣女子片刻,而後側身讓出了一條道,道:“明日之後,揚名九州的才女便是一代君王的妃子,以終身幸福作賭注,但願你不會後悔。”


    連霧聞言,苦笑著道:“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韓暮雲垂眸,斂去了複雜的神色,口唇張了張,卻終是沒有吐出一字來。


    女人一生,所愛而不得,簡直悲哀至極!


    連霧剛進屋便毫不客氣地在榻上落座,奚落道:“七皇子好大的架子,尋我過來卻讓俾女擋著路,真是讓我領教了你的‘繁襦禮節’。”


    洛君翊扶著門框穩了穩身形,走到桌旁倒了杯水,溫度正好,能有這份細致的,也隻有韓暮雲了。思及此處,一絲暖意浮上心間,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來。


    連霧看得真切,剛剛她匆匆趕來,本以為出了急事,卻不料被攔在外頭,此刻,洛君翊又無故發笑,不免令她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十分沒臉,於是微怒道:“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洛君翊晃過神來,抿了一口溫熱的水,開口道:“你可知我為何要你嫁給我父王?”


    連霧不滿的睨了洛君翊一眼,哼哼兩聲,道:“七皇子計謀高超,向來是旁人難以揣測的,我又怎會知道你意欲何為?”


    洛君翊眉心鬆散了幾分,黑眸如水,避開女子灼熱的目光,顧自瞧著窗外的一彎月:“連霧公主不僅承其母德,更是從小便隨母擺弄蠱毒之術,我相信沒有你看不出來的蠱。”


    “這個自然,本公主至今沒有看不透的蠱。”連霧忽然起身,移步到洛君翊跟前,一手微抬他的下巴,一手掠過他的眉間,道,“比如,你身上的琉璃蠱。”


    洛君翊不置一言,隻是略顯厭惡地撥開對方的手,自抽屜裏拿出了一把匕首,置於桌案上。


    連霧不解,看向洛君翊的目光多了幾分狐疑之色。


    後者麵色如故,過分淡然,過度冷靜,思索間,她恍然大悟,似乎看到了男子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態度,頗是負氣道:“你應該知道,沒有我解不開的蠱,我定能化開琉璃蠱。”


    “你誤會了。”洛君翊戲謔般地勾起一抹笑意,“帶上這個,和韓暮雲比試才能多幾分勝算,區區金釵是不夠的。”


    連霧忽而覺得自己又被狠狠地耍了一回,怒意鬥生,又氣結於心,竟是無言相對。


    次日,連霧公主入宮為妃,封號連妃,舉國歡慶,洛王下令,大赦天下,開倉濟糧。


    公主請求,將其嫁妝兌為金銀,散於百姓。百姓得之恩惠,皆是叩謝其恩,大讚連霧乃是菩薩轉世,最知民間疾苦。


    宴席之上,眾臣子恭賀不斷,就連向來腐朽保守的蘭台令都上前拜賀,拜祝二人白頭偕老,恭祝洛靖再得貴子。


    王後端坐於洛靖身旁,始終保持著得體的笑容,忽地起身,行至連霧身旁落座,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離歌握了握連霧的玉手,合著十分友善的笑意,道:“好妹妹,往後我們便是一家人了,有什麽事情大可告訴我,我也好為你分擔一二。”


    連霧輕點兩下腦袋,貌似感激地道:“多謝王後娘娘,連霧感激不盡,以後若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還望娘娘海涵。”


    離歌似被這樣的謙虛之語逗樂,道:“這是哪裏的話?妹妹的名聲在九州之外皆是女子典範,以後還要望著妹妹學才是。”


    連霧聰慧,自然是能看透離歌拉攏她的意圖,便繼續謙虛地應道:“姐姐過獎了。”


    “妹妹正當年輕,貌美如花,能迎娶你乃是洛國的氣韻啊。”


    聊得正歡時,殿中舞女突然盡皆退下,原本噌亮的廳堂中滅去了半數的燈火。眾人迷惑不解時,一紅衣女子半掩著麵入了台,身姿婀娜,一支陳國民舞跳得異常動人,連霧不經晃了神。


    這支舞,她看了千千萬萬次,不同的人來演繹,總能帶來不一樣的感觸。


    小時候,她最愛看一身素紗的母後翩翩起舞,隻是那人至今昏迷不醒。


    所以,本著趨利避害的心思很長一段時間裏,她不願看這支舞,隻怕睹物思人。


    今日,這位紅衣女子舞了一回,萬千思緒在瞬間湧出,不免添了幾分傷感。


    一舞終畢,女子欠身,道:“臣妾拜見王上。”


    洛靖急急下了主位,全然不顧及身旁女子的神色,將她攬進懷中,撤下麵紗:“妍兒這次倒是真的煞費苦心了。”


    連霧惑於女子的身份,正要開問之時,看清了女子的容顏,先是怔了半刻,而後捏緊了拳頭,一股恨意悄悄地盈滿了心間。


    離歌最善察言觀色,見其臉變了色,便輕聲道:“妹妹莫要生氣,舒妃向來愛出風頭。”


    誰知,連霧用力甩開離歌的手,顧自起身,倒是引來了眾人的關注。


    她深吸了兩口氣,由一旁的宮女攙扶著,捂著胸口道:“連霧突有不適,還望王上準臣妾先行回宮。”


    洛靖沉眸片刻,略一頷首,吩咐俾女:“好生照顧連妃,若有何差錯,孤定不輕饒。”


    舒妍仔細端詳了少女的麵容,忽然麵色一凜,有些塵封已久記憶碎片漸漸顯現出來。


    甫一出了大殿,連霧便甩開了俾女的攙扶,怒道:“都退下!”


    俾女進退兩難,深怕主子出了差錯,便壯著膽,道:“還請娘娘先回宮。”


    連霧眸光凜冽,語氣愈加不善與不耐:“你們都給我退下!”


    “娘娘何必為難一群下人呢?”


    來者著了一身青色衣衫,語調散漫,倒似閑散的士。連霧努力回憶著對方的身份,覺得甚是眼熟,卻又道不出個究竟來,問:“你是何人?”


    那人但笑不語,微微垂首盯著足尖,而後又抬起了眸子:“娘娘,宮中人多,凡是還是小心些的好。”


    連霧不欲與之糾纏,便繞過他朝著六角亭方向去,也不顧身後阻撓的俾女太監。


    “娘娘,方才你的碧玉簫掉了。”


    此言一出,連霧的腳步果然頓住,驀然轉身,眸子裏流轉出幾點濕氣。


    男子隱在袖中的手已經握緊了一截碧簫,聲音合在寒風中夾著蕭索的壓抑:“娘娘既然身體欠安,還是回宮殿裏休息的好。”


    連霧往回走了幾步,在男子麵前站定,細細端詳著男子的容顏。


    恍惚間回到了兒時,那個男孩兒美如畫卷,一雙星眸令萬物盡皆失色,而最美好的,莫過於他左眼眼角的一顆淚痣。


    跌宕的記憶中,她有一個弟弟,生得十分俊美,性情溫順,深得所有人的喜愛。雖然年齡所差不過一歲,但她還是對這個唯一的弟弟十分疼惜,但凡有什麽稀奇的玩意兒,從來都是留給他的。


    隻是後來,一場兵荒馬亂的戰爭之後,她再也見不到弟弟了,好玩的、好吃的,再也沒有饋贈的對象了。


    膽子大些的宮女會說,小皇子已經死了,死在敵人的大刀之下;而性情明媚些的宮女,本著善意的信念,會安慰她小皇子大約是被好人家收養了,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每每聽到這樣那樣的議論,她都會覺得心裏大起大落,所以,她曾無數次地質問自己的父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父王無奈地搖首與歎息。


    她忘不了弟弟的母親日日癡坐亭中,向南而望時的絕望神態,也忘不得父王眸中含著傷的神態,她更忘不掉揪著她的裙擺討要糖果的那份天真無邪的表情個軟濡的聲音。


    直到她的輜重車從國都出發的前一天夜裏,陳王陪著她在母妃的床旁守了一夜,他告訴她:“孩子,洛國的宮裏,有你最在意的人。”


    她誤以為父親看透了她心儀洛君翊一事,瞬間紅了臉,露出了女兒嫁的嬌羞之態,並未深問,隻是以借口搪塞過去,匆匆告辭。


    如今,她似乎明白了父王話中的深意,雖然,她依舊不知道其中究竟有多少曲折的事情,但她似乎在深宮中,尋到了一份依靠。


    她唇瓣顫得厲害,連著聲音裏都溢滿了哽咽:“你是......筠兒,對嗎?”


    男子的手心早已濕透,一截玉簫橫在胸腹前,麵上一如方才的風輕雲淡:“我乃洛君揚,父王的五子。”


    連霧闔了闔眼睫,抬手接過玉簫,兩行清淚順頰而下,道:“這根玉簫與我十分重要,多謝五皇子歸還。”


    洛君揚略一頷首,而後轉身離開,青衫隨風而動,仿佛遣散了最後的一絲暖意,空餘一份孤寂。


    連霧撫觸著玉簫,這分明是她贈與筠兒的禮物,出自樂師柳夫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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