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不記得那次的相遇了吧。


    被廢城機關稱呼為“異界”的地方。


    那是個萬物緩慢逝去的地方。任何東西都會喪失,在誕生的瞬間便走向滅亡的幹涸的世界。


    命就是在那樣的地方而生……從偶然打開洞口裏出來,一不小心闖入了這川瀨良市。


    人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麽《鵺》要侵略這個地方呢。因為對於隻要觸碰到空氣就開始氧化的《鵺》來說,這個世界就如同充斥毒氣一樣。


    事雖如此,但為何《鵺》還是前赴後繼地進行侵略呢。


    那肯定是因為——在此處有人的存在。


    擁有著滅亡的世界所沒有的事物。朝著前方不斷前進的事物。


    命了解到這份美麗,是在剛建成不久的研究所附近與她相遇的時候。


    “沒事嗎?疼嗎?”


    雖然沒有理解她的孩言孩語說著什麽,但能感覺到她擔心著自己。


    什麽都不知情的情況下,眼睜睜地看著被鐵鏽覆蓋起來的身體。就在自己驚慌失措地哭喊的時候,她出現了。


    “把這個,帶上。不要發出聲音哦”


    幼小的她為了把命藏起來,用開襟毛衣將她蓋住。當時身為誌夕家長女的她應該早就對《鵺》這個事物有了相關的認知。


    即使這樣,依然庇護了哭泣著的命。


    “你流血了。你等一下,我去拿水過來”


    ‘不要走’


    命抓住了她的手。甚至沒有注意到伸出的爪子將小小的手劃傷了。


    僅僅隻是懇求著。即使聽不懂,祈求著隻要把意思傳達到就好。


    本來命就是這樣的生物。和智力很低的“多足”不一樣,能力越強便能越快速地吸收周圍的知識。將其吸收,並進行變化。


    所以命用剛記下的語言向她懇求道。


    ‘不要……放開手……直到我全部消失之前’


    如果這個身軀很快便要被鐵鏽布滿而崩壞。


    希望你能陪我到最後。不要讓我獨自一人。


    這小小掌心的溫暖,正是命生來第一次認知到的,美好又令人憐愛的事物。


    寬敞的病房裏,清一色的白讓人心生厭煩。


    纖細的手腕正打著點滴,命靜靜地看著她沒什麽血氣的美麗臉龐。


    “亞貴妃”


    按醫生的話說,毒氣帶來的影響已經消失了。而進入了身體的《鵺》成分也早已由命吸了出來。因為是第一次所以很緊張,但貌似做得還不錯所以放心了。


    命用手指輕輕梳開她白皙額頭的劉海。但很快就察覺到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鐵鏽粉末,便立刻將手抽開了。


    要是自己再繼續呆在亞貴妃身邊的話,不知什麽時候她就會察覺到。出現了眾多死者的事件中命會相安無事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作為從被侵略的校園裏被救助者的友人陪同來前來,但這個借口也是有極限的。


    亞貴妃為人聰明。要是察覺到自己在禮堂救了她的話根本敷衍不過去。


    “抱歉啊,亞貴妃……”


    命抑製住依戀,走出了病房。


    然後在她走到走廊的瞬間,臉色變青了。


    “為什麽”


    而在那裏等待著的是靠在牆上環住手臂的七峰佐佐良。


    被佐佐良帶著來到研究所裏其中一個房間。


    沒有窗戶的房間,這讓她聯想到七峰家那間昏暗的倉庫。


    佐佐良將命扔了進去,反手將門鎖上。


    “你,到底幹了些什麽”


    “你指什麽……”


    “我是問你究竟幹了些什麽啊!”


    在吐出冰冷的話語的同時,佐佐良的腳尖已經踢入了自己的腹部。毫不留情的衝擊讓命把身體彎成了兩半。無法呼吸,頭腦一片空白。


    對著捂住嘴巴抑製住吐意的命,佐佐良咂舌。


    “別給我裝成一副你是人類的模樣,煩死了”


    “我,我是……”


    現在佐佐良的哥哥不在這個房間裏。也就是說沒有可以阻止她發瘋的人在。命稍微和佐佐良拉開了一些距離。而佐佐良隻是用她那冰到極點的眼神眺望著她。


    ——如月命


    如月家的獨生女。平凡的家庭,平凡的少女。


    是誌夕亞貴妃的摯友,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以交代的人。


    但那隻不過隻是七峰家製作出來的假象罷了。


    “是誰救的你,你不會忘了吧?看著你快要崩壞的時候把你撿回來的那個人,不是我嗎?”


    無意闖入這個世界的那天,命不知所措地哭喊,而後便和聞聲而來的亞貴妃相遇了。


    自己被她手的溫暖所拯救,但是亞貴妃看到自己不斷崩壞的身體說了一句“我去找人幫忙”後離開了。


    之後將獨自顫抖著的命撿走的人是……七峰佐佐良,以及她的父親。


    為了不讓命遇到空氣而氧化,他們在命的身上施加了一種在“外麵”研究的“表層塗料”。而這是隻有和權力掛鉤的七峰才能得到的技術。


    就這樣,他們將一名《鵺》少女作為自己的工具收入囊中。


    然後將這名少女安插到誌夕家的獨生女的身邊。


    就是為了防止有天誌夕家女兒阻礙自己的道路。


    在她最不可輕心大意的地方,隨時都可以將她殺死。


    那就是命被允許活下來的理由。


    “我說,可能老哥說了那麽多讓你誤會了,但你的替代品多得是啊。隻不過是看你比較可憐讓你活著而已”


    一邊說著,佐佐良的右手在空無一物的半空緊握住。


    與動作相呼應,刻印在命脖子上的枷鎖突然勒緊。


    “……唔,啊……!”


    不管試過多少次都無法習慣的痛苦讓命抓撓起自己的喉嚨。


    看著無法出聲又動彈不得的她,佐佐良終於露出了笑容。將枷鎖鬆開,一如既往地咬下自己右手的手指。


    之後血便從手指處滲了出來,佐佐良一言不發地朝命伸過去。


    血液從纖細的指尖滴到了白色的地板上。


    “隻有我的血才能避免你餓死街頭。然後,你的任務是殺死亞貴妃。而不是玩什麽過家家”


    血液一滴,緊接著一滴地滴落。


    這是連係著身為《鵺》的命的生命的液體。


    但和往常不一樣,命對此視而不見。


    佐佐良的臉因為不滿命的態度而扭曲了。


    “你這家夥……不準無視我!”


    她將沾著血的手舉了起來。


    但命依然保持一動不動。


    佐佐良咬著牙停下了手,沒有打向毫不抵抗的少女。


    這難受的沉默究竟是誰帶來的呢。


    佐佐良握緊顫抖的右手,慢慢平息因為興奮而混亂的呼吸。


    隨後臉都不抬地俯視著命,以冰冷的聲音說道:


    “就算你這麽做也沒有用的。我們已經找到了殺死亞貴妃的手段了”


    “……誒?”


    “亞貴妃會倒下是因為吸入了霧狀的《鵺》的緣故吧?其他屍體現在也運到了研究所裏研究著。剛好亞貴妃自己之前就帶了變成粉末的《鵺》來。老哥說了。‘用這個就能讓誌夕亞貴妃無力化’”


    “唔……!”


    命仿佛跳起來一般站了起來打算飛奔出去,但佐佐良製止了她。


    佐佐良環住手臂,朝著背後的門走了過去。


    “你去了又能怎麽樣?趴在地上哀求‘請不要殺了亞貴妃’嗎?不過,沒準現在能實現哦。老哥他啊,覺得贏過亞貴妃然後成


    為第一位會更好一些”


    ——想把礙事的誌夕亞貴妃除掉。


    但是比起這些來說,贏過她然後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對自己會更有利一些。隻要第一位出現,誌夕亞貴妃就會從最強變成支撐第一位的權利的一個零件。


    所以對於七峰謙來說,這一次的情報就是強而有力的武器。


    命的臉色逐漸變白。


    亞貴妃因為自己氣度而不會拒絕任何求婚者的挑戰。


    但那樣是不行的。得快點告訴她才行。有想要用卑劣的手段取得勝利的人。有心懷私欲,想要踐踏亞貴妃的驕傲和努力的人。


    即使因此要坦白為何自己知道這件事也無所謂。


    “……我要去找她”


    命搖搖晃晃地踏出一步。


    但是在那瞬間——身體傳來了激烈的疼痛。連悲鳴都沒能發出,命蜷縮起了身體。


    這並不是被佐佐良踹倒了。這是很久之前就時不時出現的,身體已經快到達極限的警告。


    對人類來說平平常常,但對自己來說卻是在毒沼中生存。像這樣勉強著自己,生命被損耗殆盡的日子也快要來臨了。


    命吐出混有鐵鏽的血。


    而看著這一切的佐佐良的眼神,竟然不可思議地帶有憐憫之意。


    “你,活不過二十歲對吧?這是我哥說的”


    “……”


    “亞貴妃最遲也是二十歲結婚。所以老哥說,就算隻有那麽點壽命也足夠完成事情了”


    還剩下三年。


    在人生道路被決定之前,僅剩的少女時代。


    命和亞貴妃能夠共有的時光也僅有這些而已。


    在這之後。亞貴妃會成為某人的妻子……然後命,也化為一堆鐵鏽粉末。


    兩人不再是兩人。幸福,將會變成回憶。


    這種事情早就心知肚明。


    明知如此,命還是選擇待在亞貴妃身邊。


    在迎來最後的時刻為止,都和曾經約定好的一樣。


    所以——隻有亞貴妃一定要獲得幸福。


    “我,要去找她”


    將嘴邊的血和鐵鏽擦掉,命又踏出了一步。


    仿佛隨時要摔倒的步伐反而讓佐佐良激動起來。她將雙手張開堵在了門前。


    “哈?為什麽!?已經夠了吧!剩下的三年你隨心所欲地生活不就好了嗎!”


    “那樣的生活,根本沒有意義”


    “什麽叫沒有意義你這個笨蛋!?這不是比讓亞貴妃送死要好得多的解決辦法嗎!你不是為了這樣所以才一直忍著厭惡朝我低頭嗎!”


    命一副震驚的表情看著滿臉通紅地喊著的佐佐良。


    ——沒想到她察覺到了這點。


    至今為止都是假裝為了殺掉亞貴妃,其實是為了保護她而待在她身邊。接近這對兄妹並言聽從計的話更能在關鍵的時候趕過去幫助她。所以即使被當成狗一樣對待也十分順從。


    命看向被血弄髒的佐佐良的右手。


    一開始的時候,她甚至連用剃刀輕輕劃開都很討厭。


    但不知什麽時候她開始變成用牙齒咬。這十年間不斷重複,佐佐良的食指已經留下了消不掉的疤痕。


    即使如此她依然傲然的,像是許可拜見的王女一般對命伸出自己的手——其中蘊含著的感情究竟是什麽呢。


    命第一次從正麵看向了佐佐良的眼睛。


    在那裏站著的少女和自己並無差別,是一個孤獨而不安的存在。


    出生的瞬間就要背負使命,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殘喘著的她。佐佐良在無法如願以償的對象麵前,像是受傷了那般樣咬住嘴唇。


    然後,開口說道。


    “命,你……”


    那個時候,像是從地板底下頂起來的晃動襲了過來。


    在激烈的搖晃中,兩個人失去了平衡。


    佐佐良下意識將手伸向摔在地上的命。


    但是那隻手被透明的“某物”抓住了。


    從地板上產生的巨大裂縫中有火藥味泄露了出來。從中出現的不可視的枝條將佐佐良的四肢一個個勒住。


    “等等……《鵺》!?為什麽會在這裏……”


    佐佐良的異能將束縛著自己的一部分枝條給切掉了。


    但無數枝條更快地纏繞住她的身體。鐵鏽的粉末在空氣中飛舞著。


    “佐,佐佐良!”


    甚至想要衝上去製止的命也被看不見的枝條給束縛了。


    被吊在空中的兩個人的身體瞬間就被《鵺》所產生的組織關了起來。


    在搖晃空間裏響起了金屬質感的聲音。


    ‘找到了……同胞的少女。這次的新娘’


    像是在呢喃一樣的聲音。


    命像是要反抗它的話一般蜷縮起身體。但是不斷卷過來的枝條將她纖細的四肢吊起。像是玩具壞了一樣,可以聽到骨頭碎掉的聲音。


    ‘吾等灑下的力量之種……這下終於,失去的城堡將要綻開’


    聽著它的聲音,命用快要遠離的意識——不斷呼喚著亞貴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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