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抵達醫院,陳又跟著救護人員下車,眼睛看著擔架上的老爸,手臂突然被拽,他沒扭頭,能從拽住自己的力道上清楚來人是誰。


    厲嚴隨陳又一同走進大樓。


    他打過電話,腦科的幾個主任都從家裏趕過來了,包括院長,那幾人經過檢查,確定陳衛東腦出血40毫升,查完相關指標給推進手術室。


    陳又在走廊站著,年輕柔韌的背脊彎下來,碎發搭在眼前,一張稚氣未脫的臉有大半都藏在陰影裏。


    厲嚴皺眉,抬手放在少年的發頂,摸了摸,“去椅子上坐著等。”


    陳又渾渾噩噩的被拉到長椅那裏,他兩條腿並攏,雙手擱在上麵,人顯得異常無助又慌亂,“厲先生,我爸不會有事吧?”


    厲嚴嗯道,“不會有事。”


    男人的答複有奇妙的效果,陳又腦子裏扯了一路的那根弦不再顫動,他抹了把臉,拿出手機上搜腦出血手術的有關信息,是否可以恢複,能恢複到什麽程度,給的內容都是比較客觀的,說要根據病人的身體情況,以及出血量,出血部位來做判斷。


    手機被一隻手拿走,伴隨一道聲音,“別胡思亂想。”


    陳又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指上麵,他沒法不去胡思亂想,老媽沒了,剩老爸了,之前身體挺好的,還每天都早起晨練,晚上出去跳廣場舞,比他的運動量大多了,走起路來也比他要快,怎麽會突發腦出血呢?


    這一刻,陳又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那時候老媽還沒走,一天晚上,他們在看某台的社||會||與||法,裏麵放著一起因沒有重視而引發的人間慘劇,主持人說“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個會先到來,所以我們要做的,是過好每一天。”


    老媽看著看著,眼睛紅了,歎口氣說現在的人一代不比一代,生活水平高了,環境差了,人心黑了,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可能摻雜了危害健康的東西,跟以前不能比。


    她還說,要在年前找個時間,跟老爸一塊兒去醫院做一個全身檢查,不能給兒子拖後腿。


    那次之後不到一周,老媽病倒了,全身檢查也沒來得及做。


    陳又打了個冷戰,下意識的去抓男人,把那隻大手緊緊抓住,指甲都摳進去。


    厲嚴的眉頭皺的更緊,他將少年帶去走廊一頭的衛生間,反手關上門,沉默著把人抱在懷裏,動作生疏地拍拍背。


    陳又的臉埋在男人的胸口,兩隻手緊拽著他的襯衫,肩膀輕輕聳動,壓抑著內心的恐慌和不安。


    倆人誰也沒有開口,隻是靜靜的抱在一起,一個渴望在這時候有依靠,一個樂意被依賴,他們像是兩個半圓,拚上去後便會完整,連一絲不合的縫隙都不會有。


    到後半夜,手術室的燈滅掉,醫生出來說手術很成功。


    陳又在心裏感謝萬能的主,感謝老天爺心慈手軟,放過了他爸,對著醫生護士們連著說了幾次謝謝,要不是厲嚴拉著,他都會激動的走上去,給中間主刀的醫生鞠躬。


    第二天上午,陳衛東的意識清醒,隻是閉著眼睛,不能說話。


    陳又在床前站著,手也不敢亂動,怕不小心碰到老爸身上的那些個管子,他的眼睛裏充斥著紅血絲,“爸,你感覺怎麽樣?”


    陳衛東的眼皮動了動。


    隻是這麽一點反應,能讓陳又高興起來,他去叫護士,等對方檢查完後對老爸說,“你之前是不是有過頭疼的毛病啊?”


    半響,陳衛東的頭點了一下。


    陳又揪揪眉毛,怪他,沒有細心留意,平時知道瞎玩瞎鬧,不然肯定會發現的,他的心裏不是滋味,難受的很,“醫生說手術很順利,爸,你不要怕,我在的,錢的事你也別擔心,夠用。”


    陳衛東還是點頭。


    在病房待了一會兒,陳又開門出去,對走廊的男人說,“厲先生,我爸醒了。”


    厲嚴將口袋裏的手拿出來,輕拍少年的胳膊。


    陳又看到男人手上的幾個血痕,是他摳的,他的臉色變了變,“都出血了,我摳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阻止?”


    厲嚴淡淡道,“你不傷害自己好。”


    陳又的臉皮微熱,老爸要是在家躺著,呼呼大睡,而不是昨晚做了手術,剛醒,他聽到男人這麽說,絕對會開心的撲上去打個啵。


    從醫院回家,陳又拿鑰匙開門,對跟進來的男人說,“厲先生您隨便坐。”


    說著,他進老爸的房間,拿一些換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包括自己的那份,老媽不在了,照顧老爸的事,得他一個人來,暑假的時間也夠,沒什麽要忙的。


    現在唯一希望的,是老爸能康複起來,和之前一樣。


    厲嚴去衛生間,看到少年在翻塑料盆,邊上還放著一個大袋子,“醫院都有。”


    聽到聲音,陳又一愣,盆有?他當時也沒怎麽注意病房的設備,眼睛全在老爸身上了,“水瓶也有嗎?”


    厲嚴說,“有。”


    陳又在大袋子裏麵扒拉,把一個紅色的水瓶拿出來,放回台麵上,他渾然不覺地露出對這個男人的依賴性,“那我要帶哪些東西?”


    厲嚴的眸色略微深沉,一個闊步,捏住少年的臉,俯身親上那兩片有些幹燥的唇,沒有過多的掠||奪,幾瞬後便退開,“貼身的衣物,身份證件。”


    陳又說,“沒啦?”


    厲嚴按著少年的嘴角,“我已經給你父親聯係了護工人員,他們很專業,你大可以放心。”


    聞言,陳又用感激的眼神看著男人,“謝謝。”


    從昨晚到現在,他的腦子都是亂的,還好有這個人在,耐心地安撫他,一直待在他的身邊,他一旦出現焦慮的情緒,會立刻被對方壓製,調整過來。


    厲嚴什麽也沒說,隻是又親親少年。


    把大袋子裏的東西都倒出來,該放哪兒放哪兒,陳又去廚房,把鍋裏的紅燒魚頭裝起來,刷刷鍋擦擦砧板,清理清理水池,靠這些瑣碎而真實的事讓自己平靜下來。


    護工有三個,一女倆男,都是這個領域的頂尖人員,他們很有禮貌,也懂得把握分寸,不會做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舉動。


    剛開始的一周,陳衛東的情緒都很暴躁,打了鎮定劑才能平穩。


    慢慢的,他不再需要鎮定劑了,眼睛能睜開,不過,語言能力還是沒有完全恢複,說的話誰也聽不清楚。


    陳又靠猜,偶爾能猜中老爸的意思,“爸,你別急,好好在醫院調養,等到身體好了,再跟周阿姨她們跳廣場舞。”


    陳衛東急啊,舌頭不聽使喚了,腦子也是,亂糟糟的,每天都被護工翻身,拍背,拉||屎||拉||尿||全在床上,這不是廢人一個嗎?他有時候想發脾氣,但是對著消瘦不少的兒子,還是忍住了。


    兒子有抑鬱症,聽醫生說的,影響可大可小,家裏人一定不能傳輸負麵情緒,萬一因為他這個一隻腳進棺材的人,把兒子給害了,那他回頭去地底下見了老伴,都沒臉麵。


    一個月下來,陳衛東的吞咽功能恢複的還算樂觀,嘔吐的次數減少,情況開始一點點變好。


    陳又搬了椅子到床前,給老爸講當天的新聞,打發打發時間。


    不多時,病房的門拉開,厲嚴走了進來。


    陳又的神經一繃,他摳摳手心,怎麽辦,老爸一點刺激都不能受。


    陳衛東的視線移過去,見來人衣著不凡,還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勢,不是普通人,他又把視線移回兒子的方向,眼神詢問。


    陳又趕忙說,“爸,這是我老板。”


    陳衛東的眉心擰擰,他不禁對兒子打工的地方產生懷疑,這老板身上有殺戮的氣息,裹挾著比教練還濃的血腥味,雙手幹淨不了,不像個正經的生意人。


    陳又對厲嚴擠眉弄眼,有些埋怨,你幹嘛上來啊,不是跟你說了,在醫院樓底下等我的麽?


    厲嚴的麵色一沉,周身的氣壓極低。


    陳又吞了口唾沫,眼睛都快抽筋了,快把黑氣收回去啊臥槽,別嚇到了我爸,你要是還想跟我出櫃,聽我的!


    把果籃跟高端的禮品放到桌上,厲嚴開口,“陳叔叔,我姓厲,厲嚴。”


    陳衛東琢磨,這個姓很少見,他也打招呼,說你好,是吐字不清。


    接下來是一陣短暫的靜默。


    陳衛東想起來了,前幾天有聽到外麵的說話聲,還以為是在做夢,敢情不是,護士議論的對象是兒子的這個老板,穿西裝打領帶,人高,又生的俊,對上了。


    這麽說,這位在之前來過,恐怕不止一兩次。


    來幹什麽的?看誰?他這個老頭子?還是說,對方也有家人病了,住在這一層?陳衛東不禁探究起來。


    好歹是父子倆,旁人看不透的,陳又能看透,他從老爸的幾個表情變化裏看出了名堂,心提到了嗓子眼,“爸,那天晚上我送你來醫院的時候,老板正好也在,當時時間緊迫,我沒別人能問,問的老板,所以他知道你的事。”


    “老板跟院長認識,經常來這邊找對方喝喝茶聊聊天什麽的,還有那個,住院的錢,是我問老板借的。”


    瞎說八道一通,陳又的負罪感更重了,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老板看出不對勁,他在心裏默默的說,“對不起,原諒我,爸,我真的好喜歡厲嚴。”喜歡的能幸福的死去。


    聽到說錢是問人借的,陳衛東問兒子,借了多少。


    陳又在他耳邊說了個數字,眨眨眼睛說,“家裏的存折我沒找到,而且你不是跟我說過存了死期嗎,時間也還早,我問過老板了,他說暫時不急用,可以慢慢還,我馬上要實習了,去他那兒上班,用工資抵。”


    陳衛東也眨眼睛,兒子有主意,他支持。


    陳又搞定老爸,見男人還在病房,沒走,快速甩過去一個“快走”的眼神。


    厲嚴的薄唇一抿,“叔叔,我有點事,下次再來看您。”


    陳衛東急急忙忙嚷著什麽,也聽不清,好像是要讓厲嚴把禮品帶走。


    “已經走啦,老板有錢,那禮品不貴。”臉不紅心不跳的說瞎話,陳又拍拍老爸的心口,“爸你慢慢來,別急,容易咬||著舌頭。”


    陳衛東喘口氣,算了算了。


    下午,陳又出醫院,坐進等候多時的一輛車裏,回了厲嚴那兒。


    天氣炎熱,什麽也不做,僅僅是安靜的呼氣吸氣,都能熱的背上冒火星子,所有感官都被烤的滾燙,不適合搞事情。


    陳又跟厲嚴沒搞,他隻是吃了根紫玉米,用時一個半小時,吃到最後,嘴巴都沒勁了,抱著浪費可恥的態度,硬是沒有漏掉一粒玉米。


    上洗手間漱漱口,陳又躺在地板上,手放腦後枕著,一邊吹著空調,一邊進入放空狀態。


    “汪~”


    外頭傳來叫聲,小黃狗在門口站著,在陳又看過來的時候,使勁搖尾巴,想進來,又不敢。


    陳又撐著胳膊肘,“喲,是來福啊,你爸今天大發善心啦?”


    他笑著招招手,“房裏開著空調,很涼快的,來福你快進來,陪哥哥玩會兒,哥哥要悶死了。”


    小黃狗沒有立刻進房間,而是扭頭看了一個方向,確定了什麽後,才嗷嗚一聲,歡快地朝著少年那裏奔跑。


    門外,厲嚴捏捏鼻梁,當初他買這隻小狗,搞不清是出於什麽原因,後來見到少年跟小狗親人般的相處,他豁然開朗,一切都像是早有安排。


    小狗,少年,都會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他買小狗,是為了等少年的到來,聽起來很神奇,卻給他一種怪異的篤定感覺。


    厲嚴側頭去看,地板上的少年抱著小狗揉毛,小狗掙脫開,趴在少年身上打滾,他不停哈哈大笑。


    這回把小狗帶進來,是想給少年解解悶,看來效果不錯。


    陽光灑進來,傾斜著以扇形的圖案鋪展開,從一大一小兩隻影子上麵掠過,少年與小黃狗並排趴在地板上,爪子伸直,神同步。


    陳又打了個哈欠,“來福啊,你說人為什麽要經曆生老病死呢?”


    小黃狗的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縫。


    陳又也眯了雙眼,“怎麽不能好好的,一直都在一起?”


    他自問自答,“因為地球這麽大,這是大自然的規則,你,我,你爸,我爸,我媽,龐一龍,鄭帥,王耀,我們每個人都要去遵守,老天爺也不能隨便改變。”


    “這規則是個狗||屁,不對,還不如你放的屁。”


    小黃狗睡著了,身上的毛柔順的貼著,小身板微微起伏,睡的還挺香甜。


    陳又歪著頭,臉貼著微涼的地板,跟小黃狗麵對麵,“來福,你說我要怎麽辦呢?我跟你爸的事,要怎麽跟我爸坦白,才能不血濺當場,而是和和氣氣,歡歡喜喜大團圓?”


    “難啊,但是再難,我也不想跟你爸分手,兩全其美的法子能有麽?我要好好想想……”


    喃喃了聲,陳又的音量輕下去,呼吸變的均勻。


    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厲嚴蹲在少年麵前,他抬起一條手臂,手指摸上去,在少年眼角的淚痣上輕輕撫||摸。


    陳又做了個夢,夢裏他在一個陌生的房間,古怪的是,他的無名指上戴著兩枚戒指。


    夢醒,陳又對著空蕩蕩的無名指發呆,怎麽突然夢到戒指啊?難道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跟厲嚴結婚?不會吧,他還沒想那麽遠哎。


    小黃狗趴在一隻拖鞋上麵,啃的起勁,非常忘我。


    陳又不好打擾它幹大事,打著赤腳走到衛生間,邊蹲馬桶邊刷手機,據說這兩件事同時進行,會發生一個悲劇,是得痔瘡。


    到目前為止,陳又還沒得過,沒準是他天賦異稟?畢竟連那麽大的厲嚴都能容得下。


    手機響了,是龐一龍打來的,問陳又有沒有空,出來吃飯,說大家都去。


    陳又說晚點要去醫院,“我爸上個月腦出血,在醫院躺著,恢複的蠻好的,嗯,他一直都有鍛煉,體質不錯,心態也還可以。”


    龐一龍說陳又不夠意思,這麽大的事也不告訴他們幾個,“缺錢說一聲,我卡裏有。”


    陳又說不用的,錢夠。


    龐一龍沒再說,讓陳又有事不要自己扛著,讓哥幾個一起分擔,都是咱爸,順便問候了他那個神秘的女朋友。


    掛斷電話,陳又咂咂嘴,有胸||肌,有腹||肌,叼超級大的女朋友可以麽?


    肯定不可以,等到某個季節的某一天,那三人跟老爸知道事情的真相,眼淚不會掉下來,他會,被打的。


    三個月後,炎夏的尾巴都看不見了,天氣轉涼,偶有一陣風吹過,不再有火蛇纏||繞,涼絲絲的,倒是並不寒冷。


    學校的陳又記著時間,早早去醫院給老爸辦理出院手續。


    陳衛東在看收費的單子,生病是兩點,一,折騰,二,花錢,他把單子都疊起來裝口袋裏,說話沒問題了,精氣神不錯,按照醫生交代的,生活中多注意注意,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父子倆打車回去的,快到菜市場的時候,陳衛東問兒子,“家裏有豬蹄嗎?”


    陳又說沒有。


    陳衛東讓司機把他們放在菜市場那裏行,“又又,中午你給爸燉豬蹄,多放些冰糖,好好燉一燉,爸在醫院都淡出鳥來了。”


    陳又叫司機直接開去xx小區,“吃什麽豬蹄啊,油性那麽大,你忘記醫生怎麽說的了?”


    陳衛東,“……”


    “好啦,你剛出院,油||膩||膩||的東西不適合吃,聽話。”陳又哄小孩似的,“中午吃醬牛肉,不是超市買的,我給你做。”


    陳衛東勉為其難,“行吧。”


    以兒子的廚藝,是一盤青菜,都不會難吃。


    說起來,當年兒子高考沒考好,去飯店打雜,為了追女孩才下功夫學了一手,還好有這麽一出,不然老伴病逝後,家裏的鍋都能生鏽。


    車停在小區門口,司機在找零的時候說,“你兒子對你可真好,不像我兒子,隻有在伸手要錢的時候,才給我好臉色。”


    陳衛東接過一把零錢,心說,羨慕著吧,我兒子當然好了,是天底下最好的。


    結果中午吃飯的時候,陳衛東去老地方拿酒,沒了,他以為自己記錯了,在四處找了找,還是沒找到,這下子問題大了。


    “又又,我的酒呢?”


    陳又把碗筷放桌上,“給劉大爺了。”


    陳衛東瞪著兒子,想到什麽趕緊去房間,他跑出來,眼睛瞪的更大了,“我的煙呢?你不會也給劉大爺了吧?”


    陳又嘿嘿笑,“爸你真聰明。”


    “……”陳衛東抓著桌子坐下來,“劉大爺是你爸?”


    陳又摸摸毛,“乖啊,健康第一。”


    陳衛東唉聲歎氣,話是那麽說,也不要一次全送人啊,嘮嘮叨叨的說,“那個老劉小氣著呢,他兒子從外地給他帶回了瓶茅台,盡在我耳邊吹,說茅台多好喝,愣是沒給我喝過一口。”


    陳又抽抽嘴,陪著老爸嘮嗑,把醬牛肉夾到他的碗裏,“是嗎?那劉大爺真的很小氣,櫃子裏還有瓶沒開的五糧液,我沒送呢,不送他了,送給周阿姨吧。”


    陳衛東頓時丟掉碗筷,見兒子慢悠悠看過來,他委屈的撇嘴,又把碗筷拿手裏,繼續吃飯。


    飯後,陳又回了學校。


    大三沒什麽課,都忙著實習找工作,一有時間,陳又回來陪著老爸,定期帶他去醫院複查,測血壓,督促他每天鍛煉,堅持低鹽低脂飲食。


    陳衛東要去小廣場跳舞,陳又也去,在旁邊的台階上蹲著,給厲嚴發短信,說很想他。


    短信發出去不到一分鍾,厲嚴的電話打來,讓陳又去小區的大螞蟻那裏。


    陳又去了,看到男人倚著螞蟻標誌抽煙,他愣怔一秒,咧了嘴角,撒開腳丫子飛奔過去。


    厲嚴將煙掐滅,張開手臂,接住如同夜風般的少年。


    陳又沒想到男人在小區,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激動,有什麽溢滿了,往外滲,以至於無意識的喊出一句,“常欽,我好你。”


    周遭氣氛驟然一變。


    厲嚴將少年拎出胸膛,眉間出現極深的陰影,“你叫的誰?”


    陳又無辜的睜著眼睛。


    厲嚴闔了闔眼簾,拎著少年的手掌鬆開,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陳又呆愣了一下,見男人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視野裏,想也不想的追上去,拽著他的袖子,“厲先生,怎麽了?”


    厲嚴的嗓音冰冷,“鬆手。”


    陳又說,“不鬆。”


    厲嚴停下腳步,他側低頭,一雙鳳眸裏寒光乍現,“那你告訴我,常欽是誰?”


    陳又蹙眉,常欽?他用最短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翻翻自己的記憶庫,沒有那個名字,確定自己不認識,“我不知道。”


    “好一個不知道。”


    厲嚴的唇角一勾,令人悚然的笑起來,他拍拍少年的臉頰,大力捏住,“小騙子,你想騙我到什麽時候,嗯?”


    陳又的臉被捏的很疼,操,老子真的不認識什麽常欽好麽?“我沒騙……嘶……”


    脖子被咬了。


    片刻後,厲嚴的唇||齒離開,帶走微熱的血液和淡淡的肥皂味,他的眸光犀利,審視著少年,不清楚是在想些什麽。


    陳又在口袋摸摸,個手機,他把手伸進男人的口袋裏,摸到一塊帕子,抖開了捂住脖子上的傷口,拿下來時看到上麵的血跡,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這段時間他大多時候都是在家裏,男人又回到用鎮定劑和藥物才能抑製的狀態,八成是情況又嚴重了。


    “厲先生,我真的沒聽過常欽這個名字,沒騙過您。”陳又認真的說,“如果我對您有撒謊,讓我……”


    他後麵的話被男人的雙唇封住。


    小廣場那裏,陳衛東聽到鄰居的話,說看到他兒子跟個男的在一起,還抱上了,他不當回事,“男孩子之間,拍個肩膀抱一下很常見。”


    鄰居說,“一直抱著。”


    陳衛東的臉色微變,再沒心思跳舞,他去大螞蟻那邊,看到了兒子,沒見什麽男的。


    陳又問道,“爸,你不是在跳舞嗎,怎麽跑這兒來了?”


    陳衛東不答反問,“你不是在看你爸跳舞嗎?到大螞蟻這做什麽?”


    陳又說蹲著腿麻,隨便走走。


    陳衛東四處瞧瞧,晚上的光線不好,他沒瞧出什麽人影,“那男的呢?”


    陳又啊了一聲,“噢你說大牛啊,我一個初中同學,好多年沒見了,剛才我散步的時候,剛好看到他,還挺意外的。”


    陳衛東說,“又又,初中同學都有好幾年了,你還能在黑燈瞎火的地方認出來?”


    要死,應該說高中的,陳又哈哈哈,“哪能啊,是人認出了你兒子,我好半天才想起來有那麽個人,老尷尬了。”


    陳衛東狐疑的盯著兒子。


    陳又的臉上沒有異樣,後心已經冒汗,臥槽,是哪個打的小報告?我不會露出破綻了吧?不會的不會的,要是真露了,老爸肯定擼袖子了。


    陳衛東沒看出什麽,“你還跟人抱一塊兒了?”


    “是抱了,他抱的我,同學一場,好幾年沒見了嘛,激動的。”陳又說,“爸,你是過年人,你懂的。”


    陳衛東的麵部一抽,你爸我懂不了,大晚上的,倆男的一直抱著是幾個意思。


    說起來,兒子的抑鬱症現象沒出現過了。


    “又又,你上次不是說有喜歡的人了嗎?現在的進展怎麽樣?”


    陳又心不在焉,“啊?”


    陳衛東拉拉兒子的手臂,“你發什麽愣呢,傻兮兮的,爸問你,有沒有把人女同學追到手。”


    餘光從某個地方掃過,陳又莫名覺得冷空氣來了,他打了個寒戰,“爸,回去再說吧。”


    陳衛東說,“這才幾月份,你抖什麽?身體還不如你爸。”


    陳又無話可說,真的,爸哎,你老人家是不是忘了自己前段時間在醫院的樣子了?


    “別想著瞞你爸,我跟龐一龍在微信上聊過,你跟那女同學早好上了。”陳衛東哼哼,“要不是龐一龍,我還什麽都不知道呢。”


    “我兒子談戀了,我這個當爸爸的,竟然要從別人那裏打聽,又又,下回不能這樣了,這是好事,不需要遮遮掩掩,爸百分之兩百在物質上支持你。”


    陳又,“……”爸,走吧走吧,你沒發現你兒子腿都在抖了麽?提這個幹什麽啊,我好怕我男朋友一生氣,搞事情,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隻能等死了。


    可能是剛跳過舞,活動開了,陳衛東的精神挺好,“什麽時候把女同學帶給爸看看,也不要多麽好看,跟你媽差不多行了。”


    “嗯嗯。”


    聽到老爸說回去了,陳又偷偷呼出一口氣,嚇的半死,他把手伸到後麵,小幅度的揮了揮,還趕緊發短信,把事情解釋了,後麵加個麽麽。


    大螞蟻後麵,厲嚴邁步出來,他拿出手機看了短信,手插著兜,凝望少年離開的方向,久久都沒有收回目光。


    一天上午,龐一龍接了電話下去,在一樓登記,領著任舞進宿舍。


    陳又在洗頭,鄭帥在洗衣服,王耀在拖地,三人都挺忙的,龐一龍那小子也不事先打招呼,他們的被子都沒鋪。


    任舞沒有空著手來,帶了一大袋子零食,都是進口貨,她這一出幹的漂亮,陳又三人對她的好感噌噌噌地上漲,瞬間達到一個龐一龍之前的那些女朋友都達不到的高度。


    沒辦法,一袋子零食把三個吃貨收買了。


    任舞這次的穿著很簡單,是一件牛仔裙,配個鉛筆褲,高跟鞋,不過她是e嘛,算沒露,也還是一道閃亮的風景線,尤其是對沒吃過豬肉的男生們來說,妥妥的是個|誘|||惑|。


    平時隔壁對門都來的不多,今天來的格外頻繁,簡直不要臉。


    龐一龍翹著腿抽煙,吊兒郎當的少爺樣兒,頗有一種炫耀著好東西的姿態,來來來,隨便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他得意的很,除了他,沒有人看過這漂亮女人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學狗叫,求著他搞的一幕。


    任舞始終都是保持微笑,給足了龐一龍麵子。


    真好啊,鄭帥跟王耀感歎,想把老龐拖廁所裏求個招兒,這麽好的女人,上哪兒勾||搭的啊?


    陳又在吃餅幹,沒功夫管別的,他有最好的厲嚴,其他人再好,也比不上。


    龐一龍想起來了件事,“對了,柚子,你跟任舞的偶像是同一個,她也喜歡對方的歌,15號的演唱會她去看的現場,還拍了視頻,要看不?”


    陳又嘴裏塞著餅幹,含糊不清的說要。


    任舞拿出手機,翻出視頻,“在這裏。”


    陳又把椅子挪挪,湊近點看,見到偶像出現在台子上,他激動的揮動手臂。


    於是出現這樣一幕,陽光帥氣的少年和漂亮的女人腦袋湊在一起,四隻眼睛看著視頻,哼唱著歌,異常的整齊,像是一個人嘴裏發出來的。


    這也太投緣了吧?明明才見第二次,真不是情?


    鄭帥說,“老龐,你女朋友跟柚子的很多方麵都好像,一模一樣。”


    王耀說,“是女版的柚子。”


    龐一龍受不了的搓胳膊,“這話聽著,怎麽那麽怪呢,不能是興趣相投麽?”


    他硬湊上去,很快覺得演唱會很無聊,無法理解女朋友跟哥們的熱情,作為一個把自己當偶像的人,是不會對別人有任何崇拜感的。


    任舞的經紀人有事情找,她走時,還說手上有偶像的簽名cd,問陳又要不要。


    陳又當然要啊,他完全拒絕不了。


    等人走後,陳又拍拍龐一龍的肩膀,發自內心的說,“真的,你這回談的女朋友,比前麵任何一個都要棒。”


    龐一龍被哥們逗笑,忍不住說,“那麽棒,你想不想試試?”


    陳又也開玩笑,“你舍得啊?”


    龐一龍聳肩,“如果是你要,我舍得。”


    陳又,“……”


    鄭帥跟王耀紛紛心塞,這年頭,渣男橫行啊。


    陳又爬到上鋪躺著,從枕頭底下拽出胡為給的劇本,翻了兩頁,他投入進去。


    在陳又把劇本看完後,他給胡為打電話,說自己有點想接,確切來說,不是有點,是太想了。


    這劇本講的是一個學長和學妹的故事,學長因為幼年時期家裏慘遭不幸,導致的心理陰暗,開始長達十多年的報||仇計劃。


    學長遇到學妹後,起初是抱著捉弄的心思,後來是質疑,傷害,囚||禁,慢慢的放不下了,他動了真情,設計讓自己摔山,裝作失憶,逃脫困局,和學妹一起出國。


    最後的結局是天恢恢,學長被判||死||刑,學妹一個人把孩子養大。


    陳又說不清在看劇本的時候是什麽感覺,他覺得好詭異啊,自己代入的竟然不是學長,而是學妹。


    不過這題材,也適合絡上播播,要丟電視台,是絕對不會通過審核的。


    另一邊,胡為跟陳又通過電話,去找厲嚴,這跟班主任要有什麽活動,找學生的家長做思想工作似的,讓對方同意。


    厲嚴聽完胡為所說,並未言語。


    氣壓實在是低的可怕,胡為硬著頭皮說,“厲哥,他不是小貓小狗,有作為一個人應有的權利。”


    厲嚴的手指點點劇本,“誰寫的?”


    胡為說是一個年輕編劇,“那人性格有點古怪,還住在山裏,平時不喜歡與人打交道,這個是他發給了xxx,對方再聯係我的,說要一起把這個拍出來。”


    厲嚴的眼眸微垂,那裏麵隱約有什麽閃過,“找別人。”


    這個答案在胡為的意料之中,他搓搓手,全是汗,自己都不知道幹嘛要來找死,厲嚴不願意小朋友演戲,說換,那換嘛,演藝圈那麽多男演員,百||草綻放,也不是隻有陳又適合這個角色。


    鬼知道他為什麽死活要逮著陳又不放,不是中邪了,是大腦被什麽外星人幹擾,混進來別的腦電波,所以他才會這麽有病。


    胡為歎口氣,“厲哥,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陳又用那麽高興的語氣說要接這部劇,他是真的喜歡。”


    “我雖然沒談過對象,但是見過不少,覺得讓另一方去做喜歡做的事,也是一種幸福。”


    厲嚴的身子後仰,背脊靠著椅背,十指的指縫交叉著放在腹部,他沉默不語,無聲地散發著淩冽的氣息。


    胡為咽口水,滿頭大汗,看來這趟是沒戲了,讓傅行來說說,要是還不行,讓陳又自己來,他開口,厲嚴的態度也許會有轉變。


    “那個,厲哥,我先……”


    厲嚴出聲,“你能跟我保證,沒有任何身體接觸?”


    胡為被細汗布滿的臉狠狠一抽,“是。”


    厲嚴說,“如果食言?”


    胡為又抽,比剛才抽的還狠,他沉聲說,“我退出金牌經紀人的圈子。”


    厲嚴的手指一下一下點著椅子扶手。


    胡為的心髒跳的厲害,好一會兒,他聽到厲嚴的聲音,助理進來,當場按照他的口頭要求擬出一個合同。


    看完合同,胡為知道,不能簽,可是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手,簽了。


    厲嚴把合同放進抽屜裏,“出去吧。”


    走出辦公室,胡為哭笑不得,操,怎麽了這事?沒必要啊?瘋了吧,玩這麽大,這不是要把自己玩死嗎?


    導演跟投資商還好說,是那個性格古怪的編劇有點麻煩,要是不同意改動劇本……


    他扶額,接下來有的忙了。


    晚上七點多,厲嚴等到從學校回來的陳又,倆人用過餐,上樓休息。


    進房間後,陳又掛到厲嚴身上,主動親他,知道對方同意自己拍戲,心裏頭高興,誰曉得剛親沒一會兒,被大力推開了。


    厲嚴用手捂住頭,他的眉頭皺在一起,下顎線條繃緊,口中發出低低的**。


    陳又被推的後退好幾步,一屁||股跌坐到床上,男人看起來很不對勁,比發狂時期還要痛苦,他憂鬱要不要現在跑出去拿鎮定劑。


    怕還沒跑到門口,被拖了回去,一頓爆搞。


    厲嚴快步去衛生間,嘭地砸上門。


    聽著衛生間裏發出的嘶吼,陳又心驚肉跳,眼前浮現的是一頭被什麽東西激怒的野獸,他的頭皮發麻,趁機去拿了鎮定劑回來。


    過了好幾十分鍾,陳又才見到男人出來,兩隻手上都是血,他的呼吸一緊,連忙去拿藥箱。


    厲嚴由著少年給自己清理傷口,“你今天跟什麽人有過接觸?”


    陳又說,“挺多的。”


    厲嚴問都有誰。


    陳又想了想,“老龐拍過我的肩膀,還勾過我的脖子,老帥拉過我,還有老王,我有趴在他背上看電視。”


    眉頭打結,厲嚴的聲音裏聽不出異常,“除了你宿舍那三個,還有別人嗎?”


    陳又想了想,突然說,“任舞。”


    看視頻的時候,他跟對方挨的很近,激動的時候手碰到


    一塊兒去了,有兩三次。


    發現男人一聲不吭,陳又立刻解釋,說任舞是龐一龍的女朋友,還把白天在宿舍的事都一並說了,包括看演唱會的視頻,吃的零食。


    厲嚴眯了眯眼眸,他摸摸少年的臉,“去洗澡,換身衣衫。”


    陳又說,“可是你手上的傷……”


    厲嚴拍了拍他的屁||股,“不礙事,聽話。”


    陳又拿了衣服去浴室,還瞥了眼衛生間,地上牆上都是血跡斑斑,池子裏還有血水,他的胃裏翻滾,頓時想吐了。


    關上門,厲嚴站在走廊給胡為打電話,問女演員定了沒有。


    胡為說定了,是個歌手,叫任舞,試鏡的時候定妝了,形象氣質都很符合,他問,“厲哥,你有其他人推薦?”


    厲嚴說沒有,“任舞不錯,我聽陳又提過,這樣。”


    陳又洗完澡出來,看到男人在收拾藥箱,不知道是不是他看花了,覺得男人的神情愉悅,有點像一個垂釣者,在放長線,等著大魚上鉤。(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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