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芽把剛看完的原稿疊在一起,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
伊織在陷入低穀好幾天之後,第一次畫了一部一話完結的作品,然後把日芽叫來了房間,讓她看了一遍。當然,這是為了聽聽她的感想。
借住在漫研的第二輪‘與杜若王子郎的對談’,伊織找回了以前的感覺。也就是說,這部作品雖然是接受了那番話之後,兼具複健意義而畫的短篇原稿,但卻也是伊織決心竭盡全力來完成的作品。從草稿到描線全部都是他一個人完成的。
所以,執筆過程中他都沒有去漫研究,距離上次露臉已經過去10天了。
“怎麽樣?”
日芽帶著一副不知該怎麽回答似的表情,抿住嘴唇別開了眼。隻是坐在地毯上,緊緊地抱著從她房間帶來的貓型抱枕而沒有回答伊織的問題。
“明明白白告訴我吧。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生氣的。我想聽聽一如既往的你那直率的感想。要是覺得沒意思,就直說沒意思”
日芽來回看了看伊織的臉和他畫出來的最新作原稿,才終於開了口。
“……其實啊,我覺得挺有趣的喔?嗯,應該說,是非常有趣”
“那你為什麽露出一副好像很沒意思一樣的表情啊”
伊織這個天真單純的妹妹,如果真的覺得很有趣的話,肯定會有十分明顯的反應。明明以前她看了伊織的漫畫,都會因為太有趣了而露出一副蠢蠢的表情,但這回不管是看的時候,還是看完之後,她的反應卻都有些冷淡。
伊織這回也有注意把握楪葉所說的‘現實感reality’和‘非現實rarity’的平衡。而且畫完後的自我感覺也挺不錯的。
他本還想著,今天一定要久違地重新聽聽日芽因為興奮發出的奇怪聲音呢。
“唔……總覺得就是不太對呢……。該怎麽說呢,就感覺以前那種就很合我口味……”
他本覺得這回應該能走出低穀了的。然而竟然還是少了些什麽麽。
可沒時間在這繼續卡下去了。本來他已經確信找回了原來的狀態,正打算重新開始創作連載作品的,但這下計劃全都被打亂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把你的體會到的感覺全都告訴我吧,不管多麽細微都行”
伊織確信自己的這部作品絕對創作得很有趣了。日芽看了之後也說很有趣。但是,伊織自身其實也覺得有那麽一點點不對勁。如果正如日芽所說的那樣,那他感覺到的這一點點不對勁也並非錯覺了。這部漫畫和他以前畫的漫畫相比,的確有所不足。但是,他卻還不知道究竟是哪裏不足。
日芽一邊看向了桌上的原稿,一邊又抿起了嘴。
“拜托了。至今為止一直都是你在至近距離看著我畫漫畫的。隻有你,也許能看得出這東西,不,能看出現在的我到底欠缺了什麽”
“…………”
哥哥真摯的視線直直地刺在了妹妹身上。
日芽實在是很想要回應他的期待,於是下定了決心。
“該怎麽說呢……。就感覺不像哥哥的風格了……”
“你說,我的風格?也就是說沒有原創性?等等啊。至今為止我畫過各種各樣種類的漫畫,而每當我畫不同種類的漫畫的時候,我都會改變風格。但那些作品全都得到了很好的評價,並非博而不精。我的確不是那種個性顯著一點集中型的作家,但這應該也沒關係吧”
但日芽卻大大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不是在說漫畫的問題。我不明白漫畫裏那麽深入的問題。但是,哥哥說的沒錯,我一直都在至近距離看著哥哥畫漫畫。所以我能明白。最近的哥哥,和以前不一樣了”
日芽大大的眼睛看向了伊織。她好像想要訴說些什麽似的。
“……你這話真是讓人難以理解。你到底想說我怎麽了啊”
“哥哥你還記得1年前,剛拿到大賞的時候,你一直掛在嘴邊的話麽?”
“……你指什麽?”
“‘我想畫出最最有趣的漫畫。為了這個目標,不管什麽事情我都能做’……那時候這都快成你的口頭禪了呢”
的確是這樣沒錯,也正如這句話所說的那樣,伊織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付出了他能想象得到的一切努力。他拚死般地練習了繪畫,費盡了精神反複研究了創作故事的方法。
“也就是說,你覺得現在的我變得鬆懈了?不如以前那麽拚了?”
但日芽卻又是搖了搖頭,甩動起了她的雙馬尾。
“不是的!哥哥一直都很拚!現在也是幾乎不眠不休,真的非常努力,這種地方也讓我非常尊敬,我也最喜歡這樣的哥哥了!但是,果然還是和前段時間有點不一樣……”
“那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了啊!我一點都沒有變啊!現在我不也一樣打算為了有趣的漫畫而做任何事情麽!”
正因為這樣,伊織才會甚至去向對手請教漫畫的訣竅,才會拋棄了那無聊的自尊,向杜若王子郎低下頭。
盡管如此,眼前的妹妹卻否定了他。
這讓伊織不禁覺得,好像自己至今為止的人參軌跡全都被否定了似的,甚至顧不得剛才說好的不會生氣的約定,變得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啊啊沒錯啊!和以前相比我一點都沒有變啊!為了目標不管什麽事我都會做!為了打倒杜若王子郎,不管什麽事我都會去做啊!”
“就是這個問題啊!哥哥,最近就隻會說‘想打倒杜若王子郎’這麽一句話!”
日芽的手重重地拍在桌上。
桌上疊著的原稿也微微顫動了一下。
“……你說……什麽……剛剛你說了什麽……?”
“哥哥你現在不再是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而畫漫畫了!而是為了贏過那個人才畫的漫畫!所以才很奇怪啊!這部漫畫也是!”
日芽的眼中已經浮現出了些許淚珠。日芽終於把藏在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一時間,伊織的房間裏靜得隻能聽到日芽吸鼻涕的聲音。
——啊咧……?
——我為什麽在惹哭我的妹妹?
——我原本是想要用這部漫畫,讓妹妹做什麽?
伊織一下覺得很無地自容。
他抬頭看向了天花板。
過去的記憶與話語在腦海中一個個浮現了出來。
‘——左右田君好會畫畫的! 肯定能成為漫畫家的!——’
這句話是如今一切的契機。
聽了這話,年幼的伊織覺得“……誒,原來很會畫畫就能當上漫畫家啊……”。
自那以後他便開始試著畫起了漫畫。
他最先畫出的隻是在筆記本上的塗鴉而已。
但那毫無疑問是‘伊織的漫畫’。
伊織不僅把這部作品給她看了,也給班上的同學們看了。
大家都覺得‘伊織的漫畫’很有趣,看得很開心。
‘——左右田君不也是這樣的麽? 當你用自己最喜歡的漫畫,讓別人感到高興的時候,你也會覺得非常開心吧?——’
的確如此。
‘伊織的漫畫’讓大家都很開心。這也讓伊織覺得很開心。
所以伊織也就越來越沉浸在畫漫畫之中了。
他也真心想要成為一個漫畫家了。
因為他想要有更多人能因為他的漫畫而開心。
在第一次向雜誌投稿,經曆‘失敗’的時候,他的決心更加堅定了。
他想要畫出日本最有趣的漫畫作品。
‘——哥哥你現在不再是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而畫漫畫了!而是為了贏過那個
人才畫的漫畫!——’
伊織想了起來。
‘——你難道是毫無感情地畫出漫畫來的麽?難道不動情就畫出來的東西也能感動他人麽?——’
想起了這些話語。
想起了在杜若宅第一次和杜若王子郎見麵時聽到的那些話——
想起了放學路上,她說的那些話——
啊啊,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麽回事麽
這——不是‘我的漫畫’——
伊織慢慢地站了起來。
“嗬嗬嗬……”
“……哥哥?”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織像是要抓住自己的腦袋似的扶著頭,大笑了起來。
接著,他又粗暴地抓起了放在日芽眼前的‘失敗作’原稿。
日芽反射性地閉上了眼。她以為伊織要撕掉這些原稿了。
“………………?”
但她卻沒聽到紙張被淒慘撕裂的聲音。
日芽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隻見伊織正坐在書桌前,按順序重新看起了那份原稿。
“嗬嗬……。怪不得。怪不得我畫不出有趣的漫畫。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打算畫出有趣的漫畫啊。哈哈哈……”
“沒錯。這不是‘有趣的漫畫’。而是‘應該能有趣的漫畫’”
無法理解伊織再說什麽,日芽有些不安地歪了歪頭。
而與之相對,找到了‘答案’的伊織則是一下露出了爽朗的笑容,站了起來。
“……啊啊~真是的……。沒想到最終還是靠你的這話才讓我注意到啊”
說著,伊織走到日芽身旁,重重地摸了摸了她的頭。
伊織一邊摸著日芽的雙馬尾,一邊想道,自己實在沒想到竟然會從一直被他當作是小孩子的妹妹口中聽到這麽有道理的話,一下感受到了妹妹的成長,也覺得有些自豪。
(我也必須要再成長一番才是啊……)
“呼……好了,接下來就從頭重來吧”
——‘答案’已經找到了。
那麽接下來該做什麽呢。
該怎樣畫出有趣的漫畫呢。
“呐,哥哥。你今天沒有把原稿撕掉呢”
日芽指著伊織抱在手中的原稿,有些開心地問道。哥哥很寶貝地抱著那疊原稿的樣子,讓日亞覺得就好像哥哥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一樣。
“嗯?啊,是呢。畢竟這也是我的作品之一啊”
伊織把自己創造出的‘孩子’交給了日芽。
“呐,這家夥能先交給你保管麽。如果哪天我又忘記了如今的這份心,希望你能再拿出來給我看看。——好了,雖然這家夥終究是不可能公諸於世了,但也必須取個名才行啊。……唔——”
日芽接過了原稿,像是對待玻璃工藝品似的溫柔地抱住了原稿。
“——就叫,【再start】……吧”
日芽看著伊織,不禁覺得,如今的伊織肯定能喝以前一樣,懷著純粹的心去畫漫畫了,也不用再擔心什麽了。
放學的鈴聲已經響過,學校走廊上已經擠滿了學生。幾個男生正拿著掃帚對劍,一旁的女生則嗬斥著在製止他們。伊織和磯辺還有丸山從他們一旁走過,一起前往了漫研。
“不過還真是好久沒見你來了啊,伊織!今天這是吹的什麽風啊!”
因為實際上也的確有10天沒來漫研了,所以當伊織在教室裏說要去漫研的時候,磯辺和丸山一下都顧不得高興,反倒是感到非常驚訝了。
伊織自從和楪葉一起回家的那一天起,就完全遠離了漫研。因為伊織一開始就和大家說好,會優先自己的原稿,所以部員們也都沒有責備他,甚至還照顧了他的感受,為了讓他能集中精神在自己的漫畫上,即使在教室裏遇到了,萌黃他們也特地沒有去提漫研的話題。因此,伊織完全不知道漫研現在的狀況。
“於是,你們那邊呢?漫研的漫畫怎麽樣了?還順利麽?”
伊織一邊走著一邊問道,但磯辺和丸山卻微妙地對視了一眼。盡管他們什麽都沒說,但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很順利的樣子。
“是在哪兒卡住了?”
“是呢~,而且問題有點嚴重呢~”
“之前那個怎麽樣了?我最後一次去漫研的時候大家一起寫的那個”
雖然那時候隻不過是寫了個故事大綱,但那部大綱連伊織都覺得質量非常好,他也真心很期待這部作品能完工,所以他在畫自己原稿的時候,也在心中的一角略有點在意漫研的進度。
“啊~,細節部分和台詞都已經幾乎完工了~我感覺是真的,非~常~有~趣喔~”
“嗯?那為什麽說問題嚴重?”
磯辺有些不知該怎麽開口的樣子,不再說下去了,而一旁的丸山則是有些煩躁地發出了“啊啊~”的聲音。
“……楪ゆず親她啊不來漫研了”
“你說什麽?你說真的?”
伊織皺起了眉頭。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和伊織不來漫研一個時候……。等等,你們倆!果然是在交往吧!楪ゆず親第一次來部室的時候,你們也偷偷摸摸說了點什麽吧!這段時間一直都不來,肯定是兩個人一起去約會了吧!太狡猾了!(?Д?)喂!”
“哈?!你傻了麽!我怎麽可能和她交往啊!而且我這幾天,除了來學校以外,一直窩都在家裏畫漫畫啊!”
“……真的?嘛,總之先信你一回了。但是如果你真的搶了先手,那可就絕交了啊。不管是楪ゆず親還是萌親,至少都得要有我的許可,否則都禁止交往”
伊織一邊在心裏吐槽著究竟你小子哪來的這種權限了,一邊又想說這種事情現在根本無所謂了。
“但是,楪葉一直沒來,也就是說……”
“沒錯。雖然故事已經弄得感覺很不錯了呢~。但因為誰都不會畫畫,所以即使想把它做成漫畫,也完全沒轍啊~”
磯辺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攤了攤手。
伊織來漫研最大的目的就是為了見楪葉,但這麽看來,她今天很可能還是不會來。難得伊織還想要告訴她自己找到了答案,還想向她道個謝才特地來的部室,結果卻見不到人了。
“……那家夥,為什麽不來社團?”
“我們也不知道呀~。杜若同學好像連上學這件事本身都一直不來吧~。一年級的時候不就一直在翹課麽~?聽說她就是因為這個才留級的呢~”
“……為什麽?”
“我怎麽可能知道啦~”
“歸根結底啊,我們根本就不怎麽知道楪ゆず親的事嘛。隻知道她是超會畫畫的美少女而已啊”
“嘛,的確是呢~。不知道她在班上是怎麽過的,不知道她除了漫畫以外還喜歡什麽,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兒,我們對她真的是一點都不了解呢~”
“…………”
伊織不知怎麽覺得有些煩躁。
他一直覺得自己比漫研的任何一個人都更理解楪葉的事情。因為隻有他知道‘杜若王子郎’這個秘密,唯有他和楪葉有共同的秘密。
但實際上,卻也僅此而已了。
歸根結底,伊織至今為止從未試著去深入了解過‘杜若楪葉’這個少女。在社團內,伊織從沒和她聊過漫畫以外的話題,也從未問過她為什麽去年一直沒來學校的事。
盡管一方麵是因為一直想著自己的漫畫忙不過來了,但歸根結底,這是因為伊織隻把她看作是‘杜若王子郎’。
‘——幸好你入了部,我真的覺得很開心——’
‘——開心,這,真的是對‘我’說的話麽?’
意識到了楪葉那時候這番話的意思,伊織一下對自己很火大。
那時,伊織並不是對‘杜若楪葉’而是對‘杜若王子郎’說了這些話。
“嘛,萌親說不定知道點什麽吧”
“啊,是呢~。畢竟杜若同學在社團裏基本也就隻和霧生同學說話呢~”
伊織他們一邊這麽說著,一邊來到了漫研門前。
打開門一看,部室裏就隻有萌黃獨自一人。
萌黃隻要不是當天的值日,就總會像這樣一下課就筆直前往辦公室去拿鑰匙,接著過來開門。今天她也是比所有人都更早來了部室,麵朝著桌子坐在了椅子上。而那張椅子是楪葉一直坐的位置。
萌黃聽到丸山的一聲“喔~!”回過頭來,接著就看到了伊織。
“啊,左右田君,你也來了啊”
“嗯,稍微來看看情況”
“啊,是麽……這樣麽……”
萌黃的反應異常冷淡。明明可以再稍微高興點嘛,這讓伊織在心裏略微鬧了點別扭,但他也很快就注意到了萌黃不太對勁。
“霧生,發生什麽了?”
萌黃的表情一轉平時的感覺,看起來非常陰沉。不管多麽遲鈍的人都能意識得到她肯定遇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吧。今天在教室裏碰麵的時候,明明還不是這副樣子的。
“……這是,什麽?”
伊織他們剛進來的時候,萌黃正無神地注視著她手上拿著什麽東西。
那是一張白紙。
“……怎麽……辦啊……”
伊織他們三個男生麵麵相覷。看來事情不簡單,他們一齊湊到了萌黃身旁。
“呐,出什麽事了?”
“楪ゆず醬明明說她不在意的……。我明明一直都相信她還會再回來的……”
“到底出什麽事情了啊……?霧生!”
“楪ゆず醬……楪ゆず醬她……”
萌黃隻是一個勁像說胡話似地呢喃著,卻沒有告訴大家具體發生了什麽。
覺得這樣下去實在沒完沒了了,伊織半強行地從萌黃拿搶來了那張紙,接著男生全員一起看向了那張紙,
接著,他們都愕然了。
“唉呀呀~……”
“真的假的啊……”
“…………”
伊織又一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東西。
可即使重新再看一遍,結果也不會變。
——那是‘杜若楪葉’簽了名的,漫研退部申請書。
“我今天,來部室的時候,就已經放在這兒了……”
也就是說,在昨天社團活動結束後到今天萌黃來部室的這段時間裏,楪葉一個人偷偷來了部室把這份申請書放在了桌上。
知道了萌黃那麽慌張的理由,大家也都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都怪我……”
“誒?”
“都怪我說了那種話,楪ゆず醬才會……”
“什麽話?”
伊織定下神來,仔細地聽萌黃講了來龍去脈。
聽萌黃講了10天前發生的事情,部員們都陷入了沉默。
萌黃講述的是楪葉和她身邊發生的一件件巧合。雖然這聽起來難以置信,但這並非萌黃想出來的新的漫畫設定,而是現實發生的事情。
萌黃過去曾被人救下一命。
而楪葉的父親也曾為了救人而去世了。
“……所以杜若同學和霧生同學見麵就變得有些尷尬了麽~……”
“但是,這又不是萌親的錯啊!萌親不也是受害者麽!那本來就是事故啊,沒道理遭人恨啊!”
“對楪ゆず醬來說不一樣……。畢竟就是因為我,她的父親才過世了……”
“不不不!等等啊!歸根結底,保護萌親的人可能死了,那個人可能就是楪ゆず親的老爸這些事不都還不確定嘛!?但卻突然就消失了,楪ゆず親也太自說自話了啊!”
“……但是!要是我沒有說那些話也就不會這樣了!即使隻是有這個可能,聽了這些話的她也會覺得很難受啊!所以那時候,隻要我閉嘴就好了!這樣,楪ゆず醬肯定依然會來漫研!都怪我說了多餘的話!我……”
萌黃一反常態,歇斯底裏地叫了出來。這也能看得出她已經被逼入了絕境。
“唔~。就算不說,也一樣會很難受吧~。一直把這事藏在心裏,每天在漫研見麵,也是相當痛苦的啊~”
“所以啊!本來就沒確定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事故,不能怪任何人啊!根本沒必要在意啊!你們倆就和之前一樣相處不就好了麽!是吧!伊織你也這麽覺得吧!?”
而就在大家嚴肅地說著這些的時候,伊織一個人坐了下來,在桌上攤開了筆記本,一言不發地動起了筆。他在聽萌黃說話的途中就在部室裏開始畫起了新作漫畫的分鏡。
“喂!你有在聽麽!?”
“……有在聽啊”
伊織一邊迅速地劃動著手上0.3mm的活動鉛,一邊回答道。
“嗯,是呢。誰都沒有錯,錯的是‘漫畫之神’”
“哈?你說什麽?”
“沒什麽。嘛,不管發生了什麽,不想繼續參加了,那就別來了,這是個人的自由。是沒辦法的事情”
“喂喂!你意思是說就這麽放著不管麽!?你也太冷漠了吧!”
“是啊~。她雖然對人冷淡,但和霧生同學說話的時候一直都很開心啊~。所以我也不想就這麽無視下去呢~。可能就隻是略有點不好意思來漫研了而已啊~”
“真是那樣的話,那放著不去管她,之後也她也會自己回來的吧”
明明萌黃已經很受傷了,但伊織卻是一副事不關己似的,態度非常冷淡。對此,磯辺露出了不快的表情,而丸山則像是被觸及逆鱗似的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你小子亂說什麽呢!她可是連退部申請都放在這兒了啊!?”
伊織盡管聽到了丸山的怒吼,但他卻依然沒有停手。
“所以呢?你是想要再去把她強拉過來一次麽?這不反倒是給她添麻煩了麽”
“這樣去她們倆就成了吵了架就此分別了啊!沒了楪ゆず親,漫研的活動也搞不下去了啊!”
“那也沒辦法。你們連她住在哪兒都不知道吧?我們不僅完全沒機會說服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感受。我們這樣討論下去也不可能解決任何問題。沒錯,簡而言之就是在浪費時間”
“什麽……你真是這麽想的……?”
“你看了還不明白麽?我正忙著畫漫畫呢”
“伊織!你!!”
丸山一把抓起了伊織的領子,伊織的活動鉛也從他手中滾落了下去。
鉛筆落地的聲音空虛地回蕩在部室中。
“住手……吧……”
萌黃流下了眼淚。對楪葉的罪惡感,以及因為自己讓部員們扭打了起來的事,讓她非常傷心。
丸山馬上放開了伊織。一方麵磯辺抓住了他的肩膀在製止他,另一方麵,他也明白做這種事情毫無意義,自己壓下了怒火。
伊織一邊理了理製服衣襟,一邊撿起了活動鉛。
“……抱歉了。我想要畫出有趣的漫畫。對我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就是這樣的人”
“左右田君……”
“隻是,我也有能為她做的事情。不,應該說,我隻能做到這些了。所以,我也就隻會做這些”
“誒?”
伊織緊緊握著的筆拳頭伸向了萌黃。
“——也就是畫出有趣的漫畫這件事”
他的語氣雖然很冷靜,但他的眼神卻熊熊燃燒著。
少女獨自一人把自己的世界描繪在了眼前的原稿之中。
‘奴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在鋸齒狀的對白框裏寫下了叫聲。一旁用黑色的墨水描繪出的血滴染黑了原稿。椿流星悲痛的表情讓人心疼。
兩人刺出的劍上都沾滿了對方的鮮血。
紙麵上描繪的,是襲擊可蘿娜黑幕,與流星在月麵上的激戰。
‘流星——!明明——!明明隻要沒有你——!!’
憎惡與憤怒的碰撞。
一次又一次撕裂對方的血肉。
廝殺的二人都已經負了致命傷。但他們卻依然不斷殺向對方。這樣下去雙方都會死去吧。
“楪葉大小姐,現在能打擾您一下麽?”
盡管聽到了保姆天宮的聲音,但楪葉卻沒有在意,隻是不斷揮筆在眼前的原稿上作畫。
從剛才起,楪葉就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一邊畫,一邊都快要哭出來了。
——因為,她正要親手殺死在這四年裏和她同甘共苦的,深愛的‘家人’。
“大小姐學校的朋友前來造訪。據稱與大小姐所屬同一個社團”
楪葉繼續無視了天宮的話,隻是順著高昂的情感一同不斷地作畫。
她眼前的原稿上,流星正在述說最後的遺言。他的人生,和這部故事就要畫上句號了。
“對方自稱名叫左右田伊織”
聽到這句話,楪葉的手停了一下。
“要和以往一樣,請他回去麽?”
“……嗯,麻煩你了。我並沒有朋友”
楪葉依然對著原稿,這麽回答道。
流星眼睛上的高光已經消失了。
一道淚水也劃過了楪葉的臉頰。
伊織聽完從門鈴對講機傳來的回答,歎了一口氣。
杜若家的宅邸和上次造訪時不同——隻不過這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吧——大門緊緊地關著,而周圍高大的圍牆也幾乎杜絕了翻牆入侵的可能性。
伊織隱隱約約能看到門口的院子裏白色的蝴蝶。
他抬頭望向天空,思考了一下該怎麽辦。
不過他也完全沒打算就這麽直接回去,所以他下定了決心,又一次對對講機另一頭的保姆說道。
“明白了。那麽,請向您家小姐轉達——”
伊織看了一眼手中抱著的大信封,接著說道。
“——不是‘朋友’,而是‘漫畫家’左右田伊織找她。然後,請轉達她‘左右田伊織帶來了打倒杜若王子郎的原稿’”
院子裏的蝴蝶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
時間靜靜地流逝了。
伊織雖然也是抱著破罐破摔的心情了,但等了一段時間,他看到院子裏玄關的那扇門打開了。
伊織一下呆住了。那身衣服盡管和西洋風的這座宅邸是挺搭的,但考慮到這裏可是現代日本,那可就非常怪異了。
一個隻在漫畫中才見到過的穿長裙的女仆出現在了伊織麵前。
從外貌上來看,大概是女大學生左右的年紀吧。就是這樣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仆,在伊織眼前,打開了緊閉的那扇大門。
“我是保姆天宮。左右田伊織先生,請進。大小姐已經在等著你了”
女仆向伊織行了一禮。
果然,這是一番隻有在漫畫中才會見到的光景。
對伊織來說,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這座宅邸了,但從正規路線進入到還是第一次。畢竟伊織第一次來的時候,是直接去了楪葉被關著的客廳,然後救出了她。雖然才過去沒多久,伊織卻微妙地已經覺得有些懷念了。
就在伊織坐到了天宮所指的沙發上的同時,就有人進入了房間。
出現在他麵前的是這座宅邸的主人。她回絕了天宮“我去端茶過來”的請求,坐在了伊織麵前。
而天宮則是滿溢著專業感,恭敬地行了一禮,就這麽走了出去。
“3周沒見了呢”
天宮走後,伊織開口第一聲就這麽說道。
許久不見了的楪葉,似乎看起來消瘦了一些。
隔著一張邊緣和桌腳上都帶有複雜紋樣的,看起來就很貴的玻璃桌,兩位年輕的漫畫家相向而坐。
“……聽說你帶了要打倒我的原稿?”
對他人毫無興趣,聽起來有些冷淡的說話方式,倒是和之前一樣。
“嗯,是啊。今天就是為了給你看看這家夥而來的”
伊織打開了他帶來的大信封,從中取出了厚厚一疊原稿放在了桌上。
楪葉伸手,拿起了最上麵的那一頁。
“這部漫畫,我還沒有給我的擔當編輯美野裏川看過,也就是說,你是這部作品的第一位讀者。我很確信它肯定很有趣,但對我來說,這也是第一次看到讀者對它的反應。好了,就讓我聽聽你的感想吧”
“當然可以,我也十分期待。不過,你還真是自信滿滿呢”
“當然了。畢竟這家夥在我至今為止畫過的漫畫中,可是最高傑作。這是如今的我,唯一一部可能超越杜若王子郎的作品。不用顧慮我,直白地告訴我你的感受吧”
伊織覺得,這部作品的手感,甚至超過了當初獲得大賞的那部作品。他早就等不及想從杜若王子郎口中聽聽感想,從剛才起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更何況,這也是他第一次和杜若王子郎麵對麵,直接聽到作品的感想。伊織回想起了那一天的事情。中學時期,自己的作品第一次得到杜若王子郎評價的那一天。伊織心中充滿了新奇感。
“標題是【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
“好的,那麽就讓我來看看吧……看看你得出的‘答案’”
第一頁上畫著的是標題和扉頁圖,而第二頁則是完全由主角的獨白構成的故事序章。
這似乎是一部以現代日本為舞台,主角是高中生的校園故事。
故事的開頭,轉學而來的美少女,突然用刀刺死了主角這麽一個具有衝擊性的劇情。
那之後,劇情基本就是主角在謎之聲的引導下,被授予了一時的生命,接著為了取回自己的生命,闖入了校園的亂戰之中。
杜若王子郎十分鄭重地翻過了一頁又一頁。就這樣,花了不少時間,像是要嚼透這部作品似的認真地讀了下去。
“……………………”
伊織雖然很緊張,但還是無言地等到了最後。
“……………………”
看完了正篇原稿,她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把最後一頁靜靜地放回桌上後,她依然閉著眼。看起來,就宛如享用了一頓美味的大餐,好似在細細品味看完全篇後的感覺一般。
“……原來……如此”
楪葉睜開了眼,抬起了睫毛。
她注視著伊織,露出了格外開心的笑容。她這麽純真的笑容,算上放學路上那次,也才見過兩次,不,應該說,這回比那次更甚一番,是一副非常可愛的笑容。
“這部漫畫很有趣”
——‘很有趣’
這句話對於伊織而言,對於幾乎所有漫畫家而言,都是最棒的讚美。這一刻,伊織確信自己勝利了。
“這粉第一話,雖然還比不過【星姬】的第一話,但卻不得不說,隻要連載下去,就有可能成為超越【星姬】的作品。這部【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是一部真真正正的,有趣的
長篇原稿”
她以前也曾評價伊織在‘line’上的短篇很有趣,但長篇得到這樣的評價還是第一次。
伊織的心中已經擺出了一個勝利的pose。
楪葉像是要再確認一遍似的,已經重新開始從頭看起【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了。
“沒錯,不隻是要有趣。這部漫畫,讓人充滿了期待,想要知道接下來會如何發展。你至今為止創作的短篇,都是一話完結,對讀者而言——不,對身為作者的你而言,角色們的今後都是非常無所謂的事情。所以,那終究隻能是短篇。但是,這部作品卻讓我無比想要繼續看下去。讓我想要再多看看這些角色的人生。所以這是一部非常棒的長篇”
楪葉像是小孩子剛剛得到了一直朝思暮想的玩具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反複重讀著伊織的原稿。接著,滔滔不絕地說著這個場麵的這句台詞非常棒,角色的這個表情非常棒,十分開心地讚賞起了作品的一個個優點。
“伊織君,看來,你是找到了訣竅呢”
楪葉把原稿整理齊,用十分活潑的聲調向伊織問道。
“嗯,我終於意識到了。我隻是想要畫出有趣的漫畫而已這件事”
“怎麽說?”
“對我來說,雖然‘超越杜若王子郎’是我的目標,但我的目的卻是‘創造出最棒最有趣的漫畫’。我想要並不是成為日本第一的漫畫家,而是親手創造出能稱得上日本第一的有趣的漫畫啊。這個過程中,沒有必要拘泥於敵人,拘泥於對手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打倒你,而是要畫出比任何人都更有趣的作品的這份意誌”
伊織的這副表情,看起來就好像掙脫了所有糾葛似的,非常地爽朗。
其實,伊織第一次在這座宅邸見到杜若王子郎,知道了“他”的真麵目的時候,伊織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瀾。他嘴上雖然斷言,不管杜若王子郎是個什麽樣的人都無所謂,但在心裏,對於能代表日本這個等級的漫畫家竟然和自己同年齡這一事實,他還是產生了難以言喻的自卑感。
從那一天起,伊織的意識就開始徹底偏向要打到這個同年齡的少女上了。也正是以那一天為界,伊織陷入了低穀。
他自那之後畫的作品,也全都是想著打敗王子郎而畫出來的。對他來說,那些作品隻不過是為了超越杜若王子郎的‘道具’之一罷了。這正是他錯誤的根源。
不僅如此。
他其實從以前就抱有這樣的心態,而這回隻是爆發了而已。
‘——你難道是毫無感情地畫出漫畫來的麽——’
麵對楪葉的質問,伊織沒能回答出一句話來。他既沒法肯定,也沒法否定。
他畫漫畫時並非毫無感情。
但他所懷抱的感情,卻隻有想要讓自己的漫畫得到杜若王子郎的認可,僅此而已。
伊織這一年來,一直隻優先考慮在‘line’上連載,和打敗杜若王子郎這兩件事。他的心中沒有一絲一毫想要用這部漫畫讓誰能開懷,讓人能開心的想法。
“我是在靠理論構築漫畫。是把能得到有趣評價的台詞,用容易火爆的方式組合在了一起。因為我隻想著怎麽才能創造出超越杜若王子郎的【星姬】的故事。所以,我一邊畫,一邊在心裏卻絲毫沒有覺得有趣。這一年來我畫的所有漫畫都是這樣。我太過在意要取得連載,要超越杜若王子郎,反而疏忽了真正重要的事情。我並沒有在畫‘有趣的漫畫’而是在畫‘應該能有趣的漫畫’”
伊織為了讓父親和總編能讓他連載,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畫出數量和作畫效率上,重複著隻在腦內憑空想好作品的分鏡,再將之謄寫成原稿的過程。
這個過程中沒有絲毫‘感情’。而他自己看了這些漫畫,也沒有從中誕生‘有趣’這種‘感情’。
所以,伊織筆下的角色們也都沒有真正的‘感情’。就像楪葉所說的那樣,伊織的漫畫隻不過是個在既定的道路上不斷前進的小醜。
“長篇原稿必不可缺的,就是要畫出能讓自己喜歡得不行的漫畫。是要讓自己忍不住想要繼續畫下去的漫畫,是麽。這就是我得出的‘答案’”
連自己都不覺得有趣的東西,又怎麽可能感動別人呢。
想要讓他人動情,首先還是要讓自己先動情啊。
這不正是最棒的‘現實感reality’麽。
而讓他人跟隨著體驗到這一切,不也正是‘非現實rarity’麽。
杜若王子郎真正想告訴伊織的,也許就是這些道理吧。
“是呢。當然,身為一個職業漫畫家,也的確必須要為了能賣得出去而努力。即使多少有些不情願,有時也必須加入主流觀點和流行的東西,或是去討好編輯和讀者。不得不像這樣,為了讓自己能比其他漫畫家更有人氣,而不斷下功夫。這並非什麽不好的事情,甚至還是必須的,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歸根結底,若是連自己都不覺得自己畫的漫畫有趣,那麽那就真的是一部無趣的漫畫了”
伊織十分讚同地重重點了點頭。他所找到的答案也正是如此。
“這部漫畫包含了你的情感。是你打從心底裏覺得有趣而畫出來的。所以,角色們也都擁有自己的感情而動了起來。你剛才主動告訴了我這部漫畫的名字吧。但之前的伊織君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的漫畫的名字。刊登在‘line’上的作品,也都隻是被你稱作‘我的作品’而已。甚至對你獲得大賞的【thousand red】都是如此。也就是說,漫畫成了你吹噓自己能力的手段。但現在你變了。你是真心地愛著這部漫畫”
伊織向楪葉伸出手,拿起了整理好了的【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原稿的最上麵幾頁。光是隨便翻翻這最初的幾頁,他就能回想起整個故事,變得激動起來,再次覺得,這真的是一部好作品,覺得對這部漫畫喜歡到不行。
“這部漫畫肯定能得到總編的認可吧。給他看了這部漫畫,他一定會允許你開始連載吧。恭喜。我也很期待你的今後。終有一天,你肯定能超越【星姬】。就在不遠的將來,你肯定能做到”
這番話也就意味著,左右田伊織的漫畫,左右田伊織作為一個漫畫家,得到了杜若王子郎的肯定。
“……謝謝”
伊織從中學時代起,從升上高中成為職業漫畫家至今,一直都夢想著這一刻的到來。第一次投稿的時候,他沒能得到杜若王子郎的認同,但那一天立下的誓言,如今終於實現了。
名為左右田伊織的這個少年,實現了成為漫畫家的夢想,更實現了成為漫畫家之後更進一步的夢想。
看著伊織這幅滿足的表情,楪葉也很開心地點了點頭。她也一直期待著伊織的成長,真心為他送上了祝福。
——然後,楪葉也確信了,自己能為他做的事情,也就此結束了。
“嗯?怎麽了?”
看到楪葉的表情忽然變得陰沉了起來,伊織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那次一起放學回來的時候,她也是突然就這樣了。原本明明是一副那麽柔和那麽有女孩子感的表情,卻忽然就變回了那個頑固拒絕他人的樣子。
“不,隻是覺得真是很遺憾。畢竟【星姬】無法和這部作品【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同台對決了”
“……什麽?”
伊織的表情顫動了一下。他從楪葉的聲色中感到了一陣冰冷的惡意。
“【星姬】的最終回馬上就要完成了”
緊接著,聽到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話,伊織忍不住扶著桌子逼向了楪葉。
“喂,等等……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啊。再過4星期,【星姬】就結束了。也就是說即使你現在就把這部作品帶去編輯部,即使立即得到了連載許可,在日程安排上,也已經不可能和【星姬】刊登在同一本雜誌上了。所以,我說已經不能同台對決了”
“這不該啊。之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星姬】最快也要到冬季才會完結麽”
“我覺得現在的你應該已經能理解了,漫畫是活物,也可能會出現違背作者意願的情況。這隻不過是出乎我意料地,大幅提前結束了而已”
“…………”
雖然一開始差點陷入混亂,但伊織理解了她所說的話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帶著歎息地聳了聳肩。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也就是說你臨陣脫逃了”
“逃?你在說什麽呢?我之前也說過了,我並不討厭輸。隻要能看到有趣的漫畫就行了。請不要誤會。我並沒有想逃避和你的對決。隻不過是【星姬】的故事走上了這樣一條道路罷了。隻不過是角色們擅自走向了這條路而已”
楪葉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樣子,淡然地說道。
而看穿了她心思的伊織則像是無奈到發出了歎息似的,聳著肩搖了搖頭。
“不,你就是想逃。我可是知道的。你不僅是退了部,甚至還打算退學吧”
聽到這話的楪葉原本不動的表情被打破了,她略微皺了皺眉。因為她的確把退部申請放在了部室裏,但伊織和漫研的人應該都還不知道她退學這件事才是。
“你一副想說‘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事’的表情呐。那我就告訴你吧。是霧生去調查的”
“……部長?”
楪葉一下回憶起了一直想忘卻的萌黃那明媚的笑容,有些尷尬地別開了視線。
“霧生一直都很擔心你。因為就看到你單方麵留下的退部申請,接著就完全聯係不上你了。她沒有辦法,於是就向學校問出了你的住址。真是一如既往的那副超強行動力。但她根據地址實際去了,來到的卻不是這座宅邸,而是你伯母家。你的伯母也是負責隱藏你身份的一環吧。所以她頑固地不肯告訴萌黃你的住址。隻不過,她告訴了萌黃你打算從學校退學這件事”
伊織腦內閃過了萌黃告訴他這些時那副失落的表情。這段時間裏,不管是在班上還是在漫研的活動中,萌黃都不如以前那樣愛笑了。對於霧生萌黃來說,杜若楪葉就是這麽重要的一個人。
“部長是托你把我帶回去麽?”
伊織慢慢地搖了搖頭。
“不,杜若王子郎的身份是機密,所以我沒有說過這裏發生的事情,也沒有告訴他們我知道你的住處。這方麵你可以放心。畢竟我也和你約好了不會向任何人泄漏你的身份。沒有人托我這麽做,這完全是我出於自己的意誌而來的。是為了讓你看看這份完成了的原稿而來的。那麽,你真的打算退學了?”
“是的,正如你所說,我打算從學校退學。反正現在也不是義務教育的階段,即使不上高中,我也有漫畫家這麽一份工作,所以也並沒有什麽問題吧”
“不是,問題是你為什麽突然要退學了啊。之前你想退也隨時都可以退吧,為什麽突然選在這個時候啊”
“這種事情無所謂吧”
“原因是霧生吧?我聽說了。聽說你的父親保護了個小孩子,被車撞到過世了,而那個小孩子說不定就是霧生吧”
“…………”
“盡管隻是時間一致,而沒有任何確鑿證據,但霧生還是覺得,說不定你的父親就是因為她而死的。而知道了這件事後,你就退出了漫研吧”
楪葉的表情一瞬間顯得有些生氣,但很快又變回了原來的麵無表情。
“既然都被你知道了,那繼續瞞下去也沒意義了。你說沒錯,就是這樣。雖說隻是有這個可能,但我還是不想和說不定奪走了父親生命的人待在一起”
“你這是在說謊”
“……為什麽這麽說?”
“你是為了霧生才選擇退學的。為了保護重要的朋友,選擇了離開”
“意義不明,為什麽會被你理解成這樣”
“隻是不想見霧生的話,那隻要退了部不就行了麽。你是為了救霧生,所以才會退學的吧?”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麵對就是要裝傻到底的楪葉,伊織像是不打算放過似的繼續說道。
“我們在這兒再會的那一天,你和我說過吧。隻要和你有了接觸,有了深入的關係,就會輕易被卷入像漫畫劇情一般的事情之中。你又覺得這原因是‘漫畫之神’。覺得霧生會因為‘漫畫之神’,而被卷入你的故事之中。所以你才退出了漫研,還從學校退學,打算今後再也不和霧生有所關聯了吧。一切都是為了不讓‘漫畫之神’再把霧生卷入其中”
兩人的視線相交在了一起。
楪葉的腦內,回想起了3個星期前的記憶。
——站在我眼前的她,說不定就是父親犧牲性命救下的那個少女……
萌黃那非常不想聽到的獨白過後,漫研的部室靜了下來,隻能聽到萌黃抽泣的聲音了。
楪葉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低著頭的萌黃。雖然剛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她也相當動搖,但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已經能在一旁默默等著萌黃冷靜下來了。過了一會兒,看到萌黃的抽泣聲也漸漸靜了下來,楪葉用盡可能溫柔的聲音對她說道。
“那個,部長,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麽?”
萌黃一邊擦著眼角一邊抬起了頭,那哭紅了的眼看向了楪葉,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如果,隻是假設一下。如果,我的父親真的是為了保護你而過世的,我也不會怨恨你的”
“……為什麽?”
“因為你也隻不過是被卷入了事故而已。隻是偶然差點被車撞到了,偶然被我父親救了,僅此而已”
“楪ゆず醬……你能接受麽……”
“嗯。因為不接受這個事實就什麽都做不了了”
楪葉自己也曾被卷入過許多事情。每次,她也都把這些當作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不管是萌黃還是父親,都隻是被卷入了其中罷了。一切都是因為‘漫畫之神’的錯,是它讓所有人都不得不出演這場不遂人意的悲劇。沒錯,連撞死父親的那個司機都是受害者。
自己沒有資格去怨恨這些人。因為他們也隻是被卷入了自己命運的受害者。
——不如說,我才是加害者。
“而且你也不一定就是那個被救下的孩子。不如說,根本就不可能會這麽巧合。所以真的不用這麽擔心的”
楪葉雖然這麽說著裝出了一副笑容,但她卻比誰都更清楚實際上的情況。毫無疑問,她眼前的這個少女就是當年父親救下的孩子。都用不著特地去求證就能明白。所謂的‘漫畫之神’就是這樣的。無論如何都要把楪葉引入漫畫的世界之中。
萌黃不安地看向了表情似乎十分溫和的楪葉。
“呐,楪ゆず醬……。那麽,你還願意做我的朋友麽?今後還會一如既往地,和我開心地聊漫畫麽?今後也會繼續和漫研的大家一起畫漫畫麽?”
但是,楪葉卻抿住了嘴唇。
要說出“那不是當然的麽”這麽一句話是很簡單。但她卻沒法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過去同樣因此而陷入不幸的朋友的臉龐劃過了腦海。要是繼續和我在一起,萌黃就也要被卷入‘漫畫之神’的故事中了。明明就是為了這個,從父親死去的那一天起,就注意著不再結交朋友或是親近他人了。隻不過是開心地聊了會兒天,隻不過是被需要了一下,我竟然就做出了這麽過分的事情。我
為什麽會這麽天真地覺得這次就會沒事呢。
罪惡感漸漸充滿了楪葉的內心。
“楪ゆず醬?”
絲毫不知道楪葉心中痛苦的萌黃,看到她一直都沒有回應,擔心了起來。
“楪ゆず醬,你怎麽了?”
“部長……我——”
“喂~你們兩個,趕緊回家了啊”
就在這時候,部室的門突然打開了,穿著運動衫的美森探頭看了進來。因為馬上就是學校清場時間了,所以她已經開始巡邏了。
她也絲毫沒有理會部室裏的那種氣氛,隻是趕緊地催促兩人回家。
萌黃趕緊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為了不讓美森擔心,她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回過頭去。
“啊!對,對不起!我們馬上就回去!”
就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中,兩個人關好了部室的門窗,一起走了出來。
一直到走出校門,她們都在向美森報告漫畫的進度,而那之後楪葉和萌黃兩人之間也在沒說過什麽話。
所以,那一天,萌黃沒能聽到楪葉的回答。
‘今後也繼續做朋友’
萌黃的心,原本隻需要楪葉的這麽一句話就夠了的。
——但是,10天後,像是要否定這個問題似的,她看到的是楪葉偷偷放在部室裏的退部申請書。
伊織一直看著楪葉的眼睛。
看到他這幅聽不到明確答案,就絕不別開視線的樣子,楪葉也隻好像放棄了似的歎了一口氣。
“……是啊,沒錯。正如伊織君推理的那樣。部長卷入了我和我父親的‘漫畫之神’引起的事件之中,經曆了差點被車撞到,又正好被人所救這種宛如漫畫一般的事情”
“那是個悲慘的事故”
“的確,那可以說是不可能提前預防的‘事故’吧。但是,如果我沒有加入漫研,部長也就不至於會經曆那麽難受的事情了,更不至於要麵對在自己身邊竟然有憎恨自己的人,這種最糟糕的經曆了。也就是說,是我輕率的行動讓她遭遇了不幸。如果我沒有加入漫研,和她保持著距離,那就什麽都不會發生了。這回其實還算好的了。如果,她今後繼續和我在一起,說不定就會因為‘漫畫之神’的影響,讓她遭遇比這回更加痛苦的事情。說不定會像五十山田先生那樣,被誰刺傷,到了那種地步,說不定不止是受傷,甚至可能丟掉性命。所以這是為了避免這一切,為了救她而做出緊急處置。我不想再有人因為我再遭遇不幸了”
楪葉低著頭這麽說完,伊織像是要製止她似的抬起了手。
“看來你好像是誤解了什麽,所以我姑且先說一句,霧生她並沒有因為你而變得不幸。你知道她回日本的理由麽?”
“……不是為了日本的漫畫麽?”
“這也是其中之一,但還有一個理由,是為了來調查當初保護她的那個人,是為了來尋找她的救命恩人的。她想要和那個人的家人見麵,盡可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她早就做好了覺悟,知道自己會被怨恨。所以,她並不是因為你才回憶起了悲傷的過去。她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直麵過去才回日本的”
也就是說,即使楪葉的父親真的是萌黃的救命恩人,萌黃遲早也會主動靠近楪葉。萌黃並沒有告訴楪葉這麽詳細,所以她聽到這個十分驚訝。
“她並沒有因為你而變得不幸,不如說和你想的完全相反,如果你就這樣消失了,對她來說才是真的不幸。盡管你是出於善意而遠離她的,但她卻會一直覺得是自己逼走了你吧。沒錯,她一定會一直覺得,你不願意和奪走了父親的人在一起,所以才退學了。這樣以來,她反而會更加懊悔,覺得是她奪走了你的父親。你要是真的為她著想,那就應該一直待在她身邊才是。就應該不去在意這些事情繼續當他的朋友才是。從你消失的那一刻起,霧生才陷入了不幸”
伊織回想起了萌黃滿是悲歎的那副表情,從剛才起就一直有些火。最近這段時間一直看到她這麽失落,伊織也受了影響,與此同時又為自己沒有辦法幫她振作起來而很懊悔。
(能讓她恢複笑容的人,並不是我……)
雖然很不甘心,但現在能拯救萌黃的就隻有眼前的這個少女一個人。
“……而且不止是如此。雖然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看起來你似乎打算趕緊把【星姬】完結掉,和我也保持距離啊。因為隻要在‘line’上繼續連載,就會一直和我有所接觸。你是為了不讓我繼續卷入‘漫畫之神’的事情而讓【星姬】完結的”
說到這裏,伊織繃緊的表情。
大概是有些動搖了吧,楪葉的眉毛又跳動了一下。
“這不就是你想要逃避和我的戰鬥,想逃出這般命運麽”
伊織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我……決不會允許你這麽做……!”
接著,他冷靜的語氣一下變得粗暴了起來。
“開什麽玩笑!什麽角色自己走上了這條道路!這不完全就是因為你自己的原因推動了故事麽!一副了不起的樣子說了那些話,然後就這樣?!而且這還不是為了讓漫畫變得更有趣!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就把【星姬】完結了,你也太自說自話了吧!你背叛了無數的讀者!這不才是讓無數人陷入了不幸麽!你難道不應該好好畫到最後麽!你現在這樣不就叫做逃避麽!”
伊織積壓的感情一下子爆發了。
萌黃既是初戀,又是重要的朋友。傷害了她這件事,讓伊織覺得非常煩躁。這之中可能的確有事故的成分,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是讓【星姬】完結卻是有意而為的,這對伊織來說,就相當於是侮辱了他最喜歡的漫畫一樣。
所以伊織的怒火才會如此盛大地爆發了。
然而,他聽到的卻是宛如嘲笑般響起的幹巴巴的拍手聲。
“好厲害呢,伊織君。連這些都全部說中了。你的推理,全部都說中了。沒錯,我為了從‘漫畫之神’手中保護伊織君,所以打算從大家身邊徹底消失”
聽了伊織的激動的怒號,楪葉卻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不過,這番熱血的台詞,這不就好像漫畫的主角一樣麽。但是啊,用主角風格的話語來說服我是沒用的。的確,我也不想讓【星姬】就這麽完結,但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辦法能拯救大家了。搬家離開這裏的準備也已經做好了。我打算移居到你完全不知曉的遠方。這樣一來,也就不會像這樣被纏上,今後再也不會見到你了吧。你就會從我的故事中消失。不管是伊織君,部長,還是漫研的大家,全都能從‘漫畫之神’手中解放。真是太好了呢”
“你…開什麽玩笑……!”
伊織拍響了眼前的桌子。他就這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俯視著楪葉吼道。
“我不是主角!你也不是女主角!這是現實!不是故事!根本就沒有什麽‘漫畫之神’!你夠了,就不能先承認這件事麽!”
“需要先承認的,反倒是你吧。你不知道。我隻是去了一下銀行,就會有銀行劫匪出現。我隻是去溫泉旅館住了一晚,就會發生密室殺人事件。幼兒園的時候,曾有過恐怖分子劫持了我乘坐的幼兒園校車。小學時,我曾在遊樂園被卷入炸彈案,被迫麵臨剪紅導線還是剪藍導線這種決定命運的選擇。你覺得呢?這種事情正常可能發生麽?”
“可能,當然可能了!我之前也說過了,這隻不過是很難發生的事情發生了罷了。就算是天文數字般的概率,那依然是可能發生的!畢竟又不是地外生命突然來襲,或者異世界的魔法少女突然冒了出來啊。這不都隻是在常識範圍內可能發生的事情而已麽!”
“……即便如此,不管怎麽想這些事情也發生
得太頻繁了吧。如果不是我的體質不正常,就絕不可能會這樣。毫無疑問,我被‘漫畫之神’附身了。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辦法解釋這個現象”
楪葉抬眼,冷淡地注視著伊織。
伊織感覺到了,如今的她某種意義上,正沉醉於‘漫畫之神’之中,區區這麽這一點點話,她是不會改變想法的。
“…………………………”
伊織覺得自己真的氣血上頭了,為了冷靜一下,他頓了一下,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接著,伊織接著對楪葉說道。
“……好吧。那麽,我就明確告訴你吧。你絕非漫畫角色那樣的超能力者。更不是什麽特別的存在。這隻不過是一種疾病,一種隨處可見的疾病”
“……疾病?”
“要我告訴你病名麽? 是‘中二病’。會有諸如現實就是漫畫,自己是被選中的人之類愚蠢的誤會的,羞恥的疾病”
這回是楪葉拍響了桌子。
“……不是……”
聽到伊織的這番話,她明顯地有了動搖。
“你的父親過世了這件事是現實。說不定你就是把這件事的原因歸結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當成了悲劇的女主角。接著也許又想要當為了不讓我和霧生陷入和你父親一樣的遭遇,而自我犧牲的帥氣主角吧。但是你並不是那麽堅強的人。所以為了緩和這些痛苦的事情,你孕育出了‘漫畫之神’這樣一個空想的產物。你隻不過是一個逃避現實的弱小的人類罷了”
楪葉又一次——這次更加用力地——拍響了桌子。
她狠狠地瞪向了伊織。
“才不是這樣……。我有接受現實……。不要說得好像你全都明白一樣……!”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逃啊。霧生沒有逃避自己的過去。你也像她一樣,直麵痛苦的過去啊”
“隻要在我身邊,大家都會變得不幸!所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全部都隻是漫畫那該多好啊!要是不會傷害到現實中的任何人那也就可以一笑而過了。但是啊,這全都是在現實裏發生的。我到底該怎麽向被卷入其中的人道歉才好?即使說了這些也沒有人會信……。所以即使道歉了也不會得到原諒!那不是隻能努力不讓人被卷入其中了麽!不就隻能讓我消失了麽!”
楪葉的聲音帶著哭腔。
她已經沒有辦法繼續裝出那副平靜的表情了。
楪葉會露出這麽慌亂的樣子,大概也就隻有第一次在學校走廊上碰到伊織那時候,以及五十山田被刺傷那時候吧。兩次都是因為‘漫畫之神’把他人卷入了故事之中,讓她非常不安的時候。
她也許曾經也抱有一絲期待吧,說不定同年又同樣是漫畫家的伊織能理解‘漫畫之神’的存在。所以她才會接下和伊織的對談吧。所以她才會告訴伊織自己是杜若王子郎的事情吧。
如今伊織也意識到了這些。
“……那麽,你為什麽會加入漫研?明明這麽做可能會把大家都卷入‘漫畫之神’的故事中”
“…………”
“你不是也想和大家好好相處麽?不是想和大家一起開心地畫漫畫麽?不是為此要和命運抗爭麽?現在你要放棄這一切麽?”
“……不是的。那是為了伊織君你。是為了給你提供能畫出有趣的漫畫的建議。因為那時候我覺得麵對麵直接和你說了,你也不會聽。所以,想在漫研裏不著痕跡地給你點建議”
楪葉深呼吸了幾次後,也冷靜了下來。
“我為了有趣的漫畫,而打算利用漫研。我覺得隻要能看到你畫出的有趣的漫畫,多少付出一點犧牲也沒關係。沒錯,即使被卷入‘漫畫之神’的故事也沒關係。但是,那之後漸漸地罪惡感勝過了這種欲望。和部長的關係越好,我就越是不想要傷害到她了”
伊織回憶起了漫研成立後,有楪葉在的那幾個星期。楪葉和萌黃親密聊天的樣子也恍如昨日。她們聊漫畫的時候是那麽火熱,甚至讓伊織都覺得有些嫉妒了。
正因為是珍視的朋友,所以才想一直呆在身旁。
正因為不想傷害珍視的朋友,所以才必須保持距離。
這種矛盾的感情折磨著眼前的少女。
伊織覺得,至此他才終於得以窺見‘杜若楪葉’這個少女和她的內心。
“而且,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你獨自一人完美地完成了成長。即使沒有我,你也畫了出這麽棒的長篇作品。雖然我的那番話可能給了你一個契機,但開拓出道路的卻是你自己。總編一定會認可讓這部【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上連載的。所以,今後即使和你分別了,隻要我繼續看‘line’,就隨時都能看到你創作的有趣的作品。一切正如我所想要的那樣,今後一直都能看到你畫出的有趣的漫畫了”
那是一副仿佛看透了一切表情和說話方式。在伊織看來,在他聽來,這些話就像是要放棄些什麽,像是強行說給她自己聽的一樣。
“我已經沒有什麽能教給你的東西了。所以,也沒有必要在你身邊,更沒有必要在漫研呆著了”
“…………”
伊織突然就這麽坐在沙發上垂下了頭。
“……不,你錯了。既然如此,那麽你就更加不能離開漫研了”
伊織臉朝著地麵,忽然發出了“庫庫庫”的笑聲。
看到伊織這副不安分的樣子,楪葉有些困惑。
“你還不明白麽。如果你就這麽離開了我,你就無法實現想要看到我畫出的有趣的漫畫這個願望了”
伊織帶著壞笑抬起了頭。
“因為,這部作品還不能在‘line’上連載”
伊織說著探出了身,把手按在了桌子中央的【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原稿上。
楪葉半閉起了眼睛,不愉快地向伊織說道。
“也就是說你不相信我的眼力?覺得杜若王子郎的評價不可信?可你自己不也說了這是你的最高傑作麽”
“不,你的評價並沒有問題,我自己也覺得這是我的最高傑作。但是,不管這部作品多麽有趣,都不可能連載”
“為什麽?”
“因為畫出這部作品的不是我”
楪葉那副震驚的表情,正可謂表現了“無法理解”這一感情吧。
與之相對,伊織則是一副“成功了”的表情。他第一次體會到了自己勝過杜若王子郎一籌的心情。
“畫出這部作品的是‘我們’”
“……你這是……什麽意思?”
即使換了個說法,楪葉果然還是無法理解。
“你還沒注意到麽?這部漫畫,是漫研的大家一起畫的啊。想要讓你回來,於是和我商量要畫出一部最棒的漫畫。故事是大家一起討論決定的。作畫主要由我負責。但是這邊是磯辺描的邊,這邊是丸山塗的黑。而這邊,是霧生貼的網點”
伊織一邊翻著原稿,一邊指出了這些地方。聽他這麽一說,楪葉才注意到,這些地方的確多少有些粗糙,但比起職業漫畫家畫出來的原稿也毫不遜色,就算是杜若王子郎也不可能直接注意到。
“【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不是漫畫家·左右天伊織的作品,而是漫研大家的作品。所以我不可能把它帶去‘line’”
伊織深切地回想起了這三星期的事情。
每天大家都聚集在部室裏,這樣不是,那樣不行地討論著漫畫的故事劇情。即使是在教室裏,在課間,在午休時,大家也都一直在討論這個。即使回了家,隻要一想到些什麽就立馬在手機上聯係。
麵對從未接觸過的作畫作業,部員們盡管有些迷茫,但還是在伊織的指導
下,好好分工完成了各自的工作。雖然經曆了好幾次失敗和重畫,但為了製作出更好的作品,大家都絲毫不吝惜地付出了時間和勞力。
就這樣,最後完成的作品遠遠超出了伊織的預料。
“這本是打算通過你的伯母轉交給你的,但我瞞著大家,直接來找你了。為了你,大家就是能這麽拚盡全力。而諷刺的是,這部【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也成了我至今為止畫過的最棒的漫畫”
“……你這麽做,真的沒事麽?”
“你是說在‘line’連載的事麽?那是兩回事。當然,作為職業漫畫家,我終有一天是要肚子畫出連載用的作品的,如果編輯部因為我在學校社團畫了漫畫這種程度的理由就舍棄掉我這個天才,那我也十分樂意去其他雜誌上發表作品了。畢竟我現在也不在乎具體在哪兒刊登作品了。我已經說過了吧。我想要畫出最有趣的漫畫。已經不再是為了勝過誰而畫了。並且,再次起誓,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我什麽都會做”
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可以去利用他人。既然如此,那麽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和他人合作,又何嚐不可呢。無所謂合作的對象是朋友,是高中生,還是完全的外行人。當然,這可能會關乎職業漫畫家的自尊,更重要的是伊織也意識到了,他也就是因為這份自尊所以才一直回避幫助漫研的。
但是,比起這些事情,伊織更重視的是畫出有趣的漫畫。
不,對於現在的伊織而言,不管使用什麽樣的手段,畫出有趣的漫畫才是高過一切的自尊之心。
“我把‘感情’融入這家夥的方法,是‘樂在其中’”
“樂在其中……?”
“你以仿佛漫畫一般的實際體驗為食糧,把帶有‘現實感reality’的‘感情’融入了自己的漫畫。而我則是通過打從心底裏享受畫漫畫這件事,把帶有‘現實感reality’的‘感情’融入了漫畫。真的很開心。丸山總是吵著要放工口場景,大家也都有許多各自的主張,而大家真摯地交鋒,真的讓我感覺非常開心。所以,才能把這麽強烈的感情融入這份原稿”
這部漫畫,原本終究隻是部員們為了給楪葉看而創作出來的隻有一話的‘短篇’。然而,等完工之後再看,卻讓人覺得非常想要繼續把角色們的人生看下去,變成了能讓人不禁懷有這種‘感情’的‘長篇’。變成了讓人忍不住想看後續的,最棒的‘第一話’。
“小學時,我第一次在筆記本上畫了漫畫,把那部漫畫拿給大家看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非常開心。那之後我正式開始畫漫畫了。現在,我就和那時候一樣,感覺畫漫畫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但是,光靠我一個人,是沒有辦法把這麽深厚的感情融入其中的。‘和別人一起愉快的畫漫畫’。這對我來說是必需的。所以這家夥,是如今的我,唯一有可能超越杜若王子郎的【星姬】的作品。並且,如果想要進一步提升超越的可能性,那就必須要有你在”
“……?”
“你和我合作,就能畫出最強的漫畫了”
“誒……?”
“既然想要看到有趣的漫畫,那就自己去創作出來不就行了麽。這應該就是你會成為漫畫家的理由吧。即使不是職業漫畫家的工作,即使隻是學校社團的活動也沒關係吧。最有可能畫出超越【星姬】的作品的,不正是身為作者的你,還有身為天才的我麽。如果你就這樣從我身邊消失了,那你的願望就不可能實現了。如果你想看到超越【星姬】的漫畫,那就必須與我合作,一直呆在我身邊才行。所以,你必須回到漫研”
伊織手撐著桌子,向前探出了身體。
“……呐,楪葉。和我一起,在漫研創造出最棒的漫畫吧?”
楪葉這位少女深愛著漫畫,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她會繼承父親‘杜若王子郎’的名號,一方麵是為了父親,但根本的原因卻是因為她喜歡漫畫。因為喜歡漫畫,所以才一直在畫漫畫,因為想畫漫畫,所以才成為了漫畫家。
而她也正如伊織所說的那樣,因為想看到有趣的漫畫,所以才不斷地畫著漫畫。
杜若王子郎和左右田伊織。
被譽為天才的兩位漫畫家合作創作出的漫畫。那必然會是一部驚天動地的作品吧。
“…………”
這對楪葉有著巨大的誘惑力。
但是——。
“你的提案的確很有吸引力,但我不能接受。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我的確也會不惜‘利用’他人,但我不能為此去‘犧牲’他人”
如果繼續待在他們身旁,他們說不定就會因為‘漫畫之神’而遭遇不幸——。即使是為了最愛的漫畫,楪葉也沒有辦法讓自己冷酷到能去犧牲他人——。
意識到了楪葉想說的話,伊織搖了搖頭。
“為了漫畫什麽都可以做,我雖然也是這麽說的,但我也並不會去做犧牲他人這樣的事情。……但是啊,真的你能別這樣了麽。繼續維持著這愚蠢的空想也沒意義吧?隻是呆在一起就會讓他人陷入不幸這種想法真的是太胡扯了。你怎麽能自說自話地去想想這種不一定會發生的悲劇,而舍棄光輝的未來啊”
如果就這麽接連斷絕和他人的聯係,楪葉今後就永遠不可能畫出比現在更有趣的漫畫,不可能擁有和同伴一起創造的回憶。
伊織用熾熱的眼神看著楪葉,不斷地訴說著,但她卻像是要拒絕這一切似的緊緊閉上了眼睛。這是在表達,她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麽。
注意到了這一點的伊織重重地坐在了沙發上,抱著胸歎了一口氣。
“…………”
但接著他很快又一邊低吟一邊抓起了腦袋。
“啊啊,夠了!我認了!認了!有‘漫畫之神’!有這個東西!我相信你了!行了麽!”
伊織像是要控告楪葉似的吼了起來。
“但是,那又怎麽樣了啊!又不是隻會發生壞事啊!?多虧了‘漫畫之神’你應該也有了許許多多有趣的體驗啊!你不正是活用了這些體驗讓你的漫畫變得有趣了麽!?這不是說明並不是隻有壞處麽!這不是有好處的麽!?”
的確,正因為有了‘漫畫之神’,所以楪葉才會經曆那麽多常人不可能經曆的稀有體驗。雖然有許多悲傷的事情,但她也經曆了同等的快樂。‘漫畫之神’對於杜若王子郎的漫畫而言,就是一個必不可少的存在。
“……楪葉,你仔細想想。人類即使沒有主觀意願,也多多少少會給周圍帶來不幸吧。比如說,當我取得‘line’大賞的時候,應該就有了因為我而沒能得到大賞的人吧。這麽說來,我就給他們全員帶來了不幸。但是,這樣想下去就沒完沒了了啊。不管有沒有‘漫畫之神’,人類這種生物隻要活著,無論如何都會要犧牲點什麽。這世間也有無數心術不正的人,他們幾乎隻會給他人帶來不幸。但你並不是這樣的人啊。你知道你的漫畫給多少人帶來了快樂麽。你的漫畫被輸送向了全世界,讓成千上萬人感受到了幸福啊。你絕不是瘟神。我能有現在的成就也是多虧有了你啊。是你給了我畫出有趣的漫畫的機會。不管是中學那次,還是這次,我都是因為你才成長了起來。你對我而言,對全國的讀者而言,都是幸運女神啊”
楪葉依然閉著眼睛沉默不語,但她卻也實實在在地聽到了伊織這些話。伊織這番滿懷熱情的話語都切切實實傳入了她的耳中。
“我其實很感激‘漫畫之神’——”
伊織毫不猶豫地說道,
“——因為多虧了‘漫畫之神’,我才遇到了你”
“…………”
而這一句話尤其戳中楪葉的心。明明她一直將
“…………”
伊織在陷入低穀好幾天之後,第一次畫了一部一話完結的作品,然後把日芽叫來了房間,讓她看了一遍。當然,這是為了聽聽她的感想。
借住在漫研的第二輪‘與杜若王子郎的對談’,伊織找回了以前的感覺。也就是說,這部作品雖然是接受了那番話之後,兼具複健意義而畫的短篇原稿,但卻也是伊織決心竭盡全力來完成的作品。從草稿到描線全部都是他一個人完成的。
所以,執筆過程中他都沒有去漫研究,距離上次露臉已經過去10天了。
“怎麽樣?”
日芽帶著一副不知該怎麽回答似的表情,抿住嘴唇別開了眼。隻是坐在地毯上,緊緊地抱著從她房間帶來的貓型抱枕而沒有回答伊織的問題。
“明明白白告訴我吧。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生氣的。我想聽聽一如既往的你那直率的感想。要是覺得沒意思,就直說沒意思”
日芽來回看了看伊織的臉和他畫出來的最新作原稿,才終於開了口。
“……其實啊,我覺得挺有趣的喔?嗯,應該說,是非常有趣”
“那你為什麽露出一副好像很沒意思一樣的表情啊”
伊織這個天真單純的妹妹,如果真的覺得很有趣的話,肯定會有十分明顯的反應。明明以前她看了伊織的漫畫,都會因為太有趣了而露出一副蠢蠢的表情,但這回不管是看的時候,還是看完之後,她的反應卻都有些冷淡。
伊織這回也有注意把握楪葉所說的‘現實感reality’和‘非現實rarity’的平衡。而且畫完後的自我感覺也挺不錯的。
他本還想著,今天一定要久違地重新聽聽日芽因為興奮發出的奇怪聲音呢。
“唔……總覺得就是不太對呢……。該怎麽說呢,就感覺以前那種就很合我口味……”
他本覺得這回應該能走出低穀了的。然而竟然還是少了些什麽麽。
可沒時間在這繼續卡下去了。本來他已經確信找回了原來的狀態,正打算重新開始創作連載作品的,但這下計劃全都被打亂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把你的體會到的感覺全都告訴我吧,不管多麽細微都行”
伊織確信自己的這部作品絕對創作得很有趣了。日芽看了之後也說很有趣。但是,伊織自身其實也覺得有那麽一點點不對勁。如果正如日芽所說的那樣,那他感覺到的這一點點不對勁也並非錯覺了。這部漫畫和他以前畫的漫畫相比,的確有所不足。但是,他卻還不知道究竟是哪裏不足。
日芽一邊看向了桌上的原稿,一邊又抿起了嘴。
“拜托了。至今為止一直都是你在至近距離看著我畫漫畫的。隻有你,也許能看得出這東西,不,能看出現在的我到底欠缺了什麽”
“…………”
哥哥真摯的視線直直地刺在了妹妹身上。
日芽實在是很想要回應他的期待,於是下定了決心。
“該怎麽說呢……。就感覺不像哥哥的風格了……”
“你說,我的風格?也就是說沒有原創性?等等啊。至今為止我畫過各種各樣種類的漫畫,而每當我畫不同種類的漫畫的時候,我都會改變風格。但那些作品全都得到了很好的評價,並非博而不精。我的確不是那種個性顯著一點集中型的作家,但這應該也沒關係吧”
但日芽卻大大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不是在說漫畫的問題。我不明白漫畫裏那麽深入的問題。但是,哥哥說的沒錯,我一直都在至近距離看著哥哥畫漫畫。所以我能明白。最近的哥哥,和以前不一樣了”
日芽大大的眼睛看向了伊織。她好像想要訴說些什麽似的。
“……你這話真是讓人難以理解。你到底想說我怎麽了啊”
“哥哥你還記得1年前,剛拿到大賞的時候,你一直掛在嘴邊的話麽?”
“……你指什麽?”
“‘我想畫出最最有趣的漫畫。為了這個目標,不管什麽事情我都能做’……那時候這都快成你的口頭禪了呢”
的確是這樣沒錯,也正如這句話所說的那樣,伊織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付出了他能想象得到的一切努力。他拚死般地練習了繪畫,費盡了精神反複研究了創作故事的方法。
“也就是說,你覺得現在的我變得鬆懈了?不如以前那麽拚了?”
但日芽卻又是搖了搖頭,甩動起了她的雙馬尾。
“不是的!哥哥一直都很拚!現在也是幾乎不眠不休,真的非常努力,這種地方也讓我非常尊敬,我也最喜歡這樣的哥哥了!但是,果然還是和前段時間有點不一樣……”
“那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了啊!我一點都沒有變啊!現在我不也一樣打算為了有趣的漫畫而做任何事情麽!”
正因為這樣,伊織才會甚至去向對手請教漫畫的訣竅,才會拋棄了那無聊的自尊,向杜若王子郎低下頭。
盡管如此,眼前的妹妹卻否定了他。
這讓伊織不禁覺得,好像自己至今為止的人參軌跡全都被否定了似的,甚至顧不得剛才說好的不會生氣的約定,變得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啊啊沒錯啊!和以前相比我一點都沒有變啊!為了目標不管什麽事我都會做!為了打倒杜若王子郎,不管什麽事我都會去做啊!”
“就是這個問題啊!哥哥,最近就隻會說‘想打倒杜若王子郎’這麽一句話!”
日芽的手重重地拍在桌上。
桌上疊著的原稿也微微顫動了一下。
“……你說……什麽……剛剛你說了什麽……?”
“哥哥你現在不再是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而畫漫畫了!而是為了贏過那個人才畫的漫畫!所以才很奇怪啊!這部漫畫也是!”
日芽的眼中已經浮現出了些許淚珠。日芽終於把藏在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一時間,伊織的房間裏靜得隻能聽到日芽吸鼻涕的聲音。
——啊咧……?
——我為什麽在惹哭我的妹妹?
——我原本是想要用這部漫畫,讓妹妹做什麽?
伊織一下覺得很無地自容。
他抬頭看向了天花板。
過去的記憶與話語在腦海中一個個浮現了出來。
‘——左右田君好會畫畫的! 肯定能成為漫畫家的!——’
這句話是如今一切的契機。
聽了這話,年幼的伊織覺得“……誒,原來很會畫畫就能當上漫畫家啊……”。
自那以後他便開始試著畫起了漫畫。
他最先畫出的隻是在筆記本上的塗鴉而已。
但那毫無疑問是‘伊織的漫畫’。
伊織不僅把這部作品給她看了,也給班上的同學們看了。
大家都覺得‘伊織的漫畫’很有趣,看得很開心。
‘——左右田君不也是這樣的麽? 當你用自己最喜歡的漫畫,讓別人感到高興的時候,你也會覺得非常開心吧?——’
的確如此。
‘伊織的漫畫’讓大家都很開心。這也讓伊織覺得很開心。
所以伊織也就越來越沉浸在畫漫畫之中了。
他也真心想要成為一個漫畫家了。
因為他想要有更多人能因為他的漫畫而開心。
在第一次向雜誌投稿,經曆‘失敗’的時候,他的決心更加堅定了。
他想要畫出日本最有趣的漫畫作品。
‘——哥哥你現在不再是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而畫漫畫了!而是為了贏過那個
人才畫的漫畫!——’
伊織想了起來。
‘——你難道是毫無感情地畫出漫畫來的麽?難道不動情就畫出來的東西也能感動他人麽?——’
想起了這些話語。
想起了在杜若宅第一次和杜若王子郎見麵時聽到的那些話——
想起了放學路上,她說的那些話——
啊啊,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麽回事麽
這——不是‘我的漫畫’——
伊織慢慢地站了起來。
“嗬嗬嗬……”
“……哥哥?”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織像是要抓住自己的腦袋似的扶著頭,大笑了起來。
接著,他又粗暴地抓起了放在日芽眼前的‘失敗作’原稿。
日芽反射性地閉上了眼。她以為伊織要撕掉這些原稿了。
“………………?”
但她卻沒聽到紙張被淒慘撕裂的聲音。
日芽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隻見伊織正坐在書桌前,按順序重新看起了那份原稿。
“嗬嗬……。怪不得。怪不得我畫不出有趣的漫畫。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打算畫出有趣的漫畫啊。哈哈哈……”
“沒錯。這不是‘有趣的漫畫’。而是‘應該能有趣的漫畫’”
無法理解伊織再說什麽,日芽有些不安地歪了歪頭。
而與之相對,找到了‘答案’的伊織則是一下露出了爽朗的笑容,站了起來。
“……啊啊~真是的……。沒想到最終還是靠你的這話才讓我注意到啊”
說著,伊織走到日芽身旁,重重地摸了摸了她的頭。
伊織一邊摸著日芽的雙馬尾,一邊想道,自己實在沒想到竟然會從一直被他當作是小孩子的妹妹口中聽到這麽有道理的話,一下感受到了妹妹的成長,也覺得有些自豪。
(我也必須要再成長一番才是啊……)
“呼……好了,接下來就從頭重來吧”
——‘答案’已經找到了。
那麽接下來該做什麽呢。
該怎樣畫出有趣的漫畫呢。
“呐,哥哥。你今天沒有把原稿撕掉呢”
日芽指著伊織抱在手中的原稿,有些開心地問道。哥哥很寶貝地抱著那疊原稿的樣子,讓日亞覺得就好像哥哥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一樣。
“嗯?啊,是呢。畢竟這也是我的作品之一啊”
伊織把自己創造出的‘孩子’交給了日芽。
“呐,這家夥能先交給你保管麽。如果哪天我又忘記了如今的這份心,希望你能再拿出來給我看看。——好了,雖然這家夥終究是不可能公諸於世了,但也必須取個名才行啊。……唔——”
日芽接過了原稿,像是對待玻璃工藝品似的溫柔地抱住了原稿。
“——就叫,【再start】……吧”
日芽看著伊織,不禁覺得,如今的伊織肯定能喝以前一樣,懷著純粹的心去畫漫畫了,也不用再擔心什麽了。
放學的鈴聲已經響過,學校走廊上已經擠滿了學生。幾個男生正拿著掃帚對劍,一旁的女生則嗬斥著在製止他們。伊織和磯辺還有丸山從他們一旁走過,一起前往了漫研。
“不過還真是好久沒見你來了啊,伊織!今天這是吹的什麽風啊!”
因為實際上也的確有10天沒來漫研了,所以當伊織在教室裏說要去漫研的時候,磯辺和丸山一下都顧不得高興,反倒是感到非常驚訝了。
伊織自從和楪葉一起回家的那一天起,就完全遠離了漫研。因為伊織一開始就和大家說好,會優先自己的原稿,所以部員們也都沒有責備他,甚至還照顧了他的感受,為了讓他能集中精神在自己的漫畫上,即使在教室裏遇到了,萌黃他們也特地沒有去提漫研的話題。因此,伊織完全不知道漫研現在的狀況。
“於是,你們那邊呢?漫研的漫畫怎麽樣了?還順利麽?”
伊織一邊走著一邊問道,但磯辺和丸山卻微妙地對視了一眼。盡管他們什麽都沒說,但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很順利的樣子。
“是在哪兒卡住了?”
“是呢~,而且問題有點嚴重呢~”
“之前那個怎麽樣了?我最後一次去漫研的時候大家一起寫的那個”
雖然那時候隻不過是寫了個故事大綱,但那部大綱連伊織都覺得質量非常好,他也真心很期待這部作品能完工,所以他在畫自己原稿的時候,也在心中的一角略有點在意漫研的進度。
“啊~,細節部分和台詞都已經幾乎完工了~我感覺是真的,非~常~有~趣喔~”
“嗯?那為什麽說問題嚴重?”
磯辺有些不知該怎麽開口的樣子,不再說下去了,而一旁的丸山則是有些煩躁地發出了“啊啊~”的聲音。
“……楪ゆず親她啊不來漫研了”
“你說什麽?你說真的?”
伊織皺起了眉頭。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和伊織不來漫研一個時候……。等等,你們倆!果然是在交往吧!楪ゆず親第一次來部室的時候,你們也偷偷摸摸說了點什麽吧!這段時間一直都不來,肯定是兩個人一起去約會了吧!太狡猾了!(?Д?)喂!”
“哈?!你傻了麽!我怎麽可能和她交往啊!而且我這幾天,除了來學校以外,一直窩都在家裏畫漫畫啊!”
“……真的?嘛,總之先信你一回了。但是如果你真的搶了先手,那可就絕交了啊。不管是楪ゆず親還是萌親,至少都得要有我的許可,否則都禁止交往”
伊織一邊在心裏吐槽著究竟你小子哪來的這種權限了,一邊又想說這種事情現在根本無所謂了。
“但是,楪葉一直沒來,也就是說……”
“沒錯。雖然故事已經弄得感覺很不錯了呢~。但因為誰都不會畫畫,所以即使想把它做成漫畫,也完全沒轍啊~”
磯辺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攤了攤手。
伊織來漫研最大的目的就是為了見楪葉,但這麽看來,她今天很可能還是不會來。難得伊織還想要告訴她自己找到了答案,還想向她道個謝才特地來的部室,結果卻見不到人了。
“……那家夥,為什麽不來社團?”
“我們也不知道呀~。杜若同學好像連上學這件事本身都一直不來吧~。一年級的時候不就一直在翹課麽~?聽說她就是因為這個才留級的呢~”
“……為什麽?”
“我怎麽可能知道啦~”
“歸根結底啊,我們根本就不怎麽知道楪ゆず親的事嘛。隻知道她是超會畫畫的美少女而已啊”
“嘛,的確是呢~。不知道她在班上是怎麽過的,不知道她除了漫畫以外還喜歡什麽,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兒,我們對她真的是一點都不了解呢~”
“…………”
伊織不知怎麽覺得有些煩躁。
他一直覺得自己比漫研的任何一個人都更理解楪葉的事情。因為隻有他知道‘杜若王子郎’這個秘密,唯有他和楪葉有共同的秘密。
但實際上,卻也僅此而已了。
歸根結底,伊織至今為止從未試著去深入了解過‘杜若楪葉’這個少女。在社團內,伊織從沒和她聊過漫畫以外的話題,也從未問過她為什麽去年一直沒來學校的事。
盡管一方麵是因為一直想著自己的漫畫忙不過來了,但歸根結底,這是因為伊織隻把她看作是‘杜若王子郎’。
‘——幸好你入了部,我真的覺得很開心——’
‘——開心,這,真的是對‘我’說的話麽?’
意識到了楪葉那時候這番話的意思,伊織一下對自己很火大。
那時,伊織並不是對‘杜若楪葉’而是對‘杜若王子郎’說了這些話。
“嘛,萌親說不定知道點什麽吧”
“啊,是呢~。畢竟杜若同學在社團裏基本也就隻和霧生同學說話呢~”
伊織他們一邊這麽說著,一邊來到了漫研門前。
打開門一看,部室裏就隻有萌黃獨自一人。
萌黃隻要不是當天的值日,就總會像這樣一下課就筆直前往辦公室去拿鑰匙,接著過來開門。今天她也是比所有人都更早來了部室,麵朝著桌子坐在了椅子上。而那張椅子是楪葉一直坐的位置。
萌黃聽到丸山的一聲“喔~!”回過頭來,接著就看到了伊織。
“啊,左右田君,你也來了啊”
“嗯,稍微來看看情況”
“啊,是麽……這樣麽……”
萌黃的反應異常冷淡。明明可以再稍微高興點嘛,這讓伊織在心裏略微鬧了點別扭,但他也很快就注意到了萌黃不太對勁。
“霧生,發生什麽了?”
萌黃的表情一轉平時的感覺,看起來非常陰沉。不管多麽遲鈍的人都能意識得到她肯定遇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吧。今天在教室裏碰麵的時候,明明還不是這副樣子的。
“……這是,什麽?”
伊織他們剛進來的時候,萌黃正無神地注視著她手上拿著什麽東西。
那是一張白紙。
“……怎麽……辦啊……”
伊織他們三個男生麵麵相覷。看來事情不簡單,他們一齊湊到了萌黃身旁。
“呐,出什麽事了?”
“楪ゆず醬明明說她不在意的……。我明明一直都相信她還會再回來的……”
“到底出什麽事情了啊……?霧生!”
“楪ゆず醬……楪ゆず醬她……”
萌黃隻是一個勁像說胡話似地呢喃著,卻沒有告訴大家具體發生了什麽。
覺得這樣下去實在沒完沒了了,伊織半強行地從萌黃拿搶來了那張紙,接著男生全員一起看向了那張紙,
接著,他們都愕然了。
“唉呀呀~……”
“真的假的啊……”
“…………”
伊織又一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東西。
可即使重新再看一遍,結果也不會變。
——那是‘杜若楪葉’簽了名的,漫研退部申請書。
“我今天,來部室的時候,就已經放在這兒了……”
也就是說,在昨天社團活動結束後到今天萌黃來部室的這段時間裏,楪葉一個人偷偷來了部室把這份申請書放在了桌上。
知道了萌黃那麽慌張的理由,大家也都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都怪我……”
“誒?”
“都怪我說了那種話,楪ゆず醬才會……”
“什麽話?”
伊織定下神來,仔細地聽萌黃講了來龍去脈。
聽萌黃講了10天前發生的事情,部員們都陷入了沉默。
萌黃講述的是楪葉和她身邊發生的一件件巧合。雖然這聽起來難以置信,但這並非萌黃想出來的新的漫畫設定,而是現實發生的事情。
萌黃過去曾被人救下一命。
而楪葉的父親也曾為了救人而去世了。
“……所以杜若同學和霧生同學見麵就變得有些尷尬了麽~……”
“但是,這又不是萌親的錯啊!萌親不也是受害者麽!那本來就是事故啊,沒道理遭人恨啊!”
“對楪ゆず醬來說不一樣……。畢竟就是因為我,她的父親才過世了……”
“不不不!等等啊!歸根結底,保護萌親的人可能死了,那個人可能就是楪ゆず親的老爸這些事不都還不確定嘛!?但卻突然就消失了,楪ゆず親也太自說自話了啊!”
“……但是!要是我沒有說那些話也就不會這樣了!即使隻是有這個可能,聽了這些話的她也會覺得很難受啊!所以那時候,隻要我閉嘴就好了!這樣,楪ゆず醬肯定依然會來漫研!都怪我說了多餘的話!我……”
萌黃一反常態,歇斯底裏地叫了出來。這也能看得出她已經被逼入了絕境。
“唔~。就算不說,也一樣會很難受吧~。一直把這事藏在心裏,每天在漫研見麵,也是相當痛苦的啊~”
“所以啊!本來就沒確定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事故,不能怪任何人啊!根本沒必要在意啊!你們倆就和之前一樣相處不就好了麽!是吧!伊織你也這麽覺得吧!?”
而就在大家嚴肅地說著這些的時候,伊織一個人坐了下來,在桌上攤開了筆記本,一言不發地動起了筆。他在聽萌黃說話的途中就在部室裏開始畫起了新作漫畫的分鏡。
“喂!你有在聽麽!?”
“……有在聽啊”
伊織一邊迅速地劃動著手上0.3mm的活動鉛,一邊回答道。
“嗯,是呢。誰都沒有錯,錯的是‘漫畫之神’”
“哈?你說什麽?”
“沒什麽。嘛,不管發生了什麽,不想繼續參加了,那就別來了,這是個人的自由。是沒辦法的事情”
“喂喂!你意思是說就這麽放著不管麽!?你也太冷漠了吧!”
“是啊~。她雖然對人冷淡,但和霧生同學說話的時候一直都很開心啊~。所以我也不想就這麽無視下去呢~。可能就隻是略有點不好意思來漫研了而已啊~”
“真是那樣的話,那放著不去管她,之後也她也會自己回來的吧”
明明萌黃已經很受傷了,但伊織卻是一副事不關己似的,態度非常冷淡。對此,磯辺露出了不快的表情,而丸山則像是被觸及逆鱗似的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你小子亂說什麽呢!她可是連退部申請都放在這兒了啊!?”
伊織盡管聽到了丸山的怒吼,但他卻依然沒有停手。
“所以呢?你是想要再去把她強拉過來一次麽?這不反倒是給她添麻煩了麽”
“這樣去她們倆就成了吵了架就此分別了啊!沒了楪ゆず親,漫研的活動也搞不下去了啊!”
“那也沒辦法。你們連她住在哪兒都不知道吧?我們不僅完全沒機會說服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感受。我們這樣討論下去也不可能解決任何問題。沒錯,簡而言之就是在浪費時間”
“什麽……你真是這麽想的……?”
“你看了還不明白麽?我正忙著畫漫畫呢”
“伊織!你!!”
丸山一把抓起了伊織的領子,伊織的活動鉛也從他手中滾落了下去。
鉛筆落地的聲音空虛地回蕩在部室中。
“住手……吧……”
萌黃流下了眼淚。對楪葉的罪惡感,以及因為自己讓部員們扭打了起來的事,讓她非常傷心。
丸山馬上放開了伊織。一方麵磯辺抓住了他的肩膀在製止他,另一方麵,他也明白做這種事情毫無意義,自己壓下了怒火。
伊織一邊理了理製服衣襟,一邊撿起了活動鉛。
“……抱歉了。我想要畫出有趣的漫畫。對我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就是這樣的人”
“左右田君……”
“隻是,我也有能為她做的事情。不,應該說,我隻能做到這些了。所以,我也就隻會做這些”
“誒?”
伊織緊緊握著的筆拳頭伸向了萌黃。
“——也就是畫出有趣的漫畫這件事”
他的語氣雖然很冷靜,但他的眼神卻熊熊燃燒著。
少女獨自一人把自己的世界描繪在了眼前的原稿之中。
‘奴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在鋸齒狀的對白框裏寫下了叫聲。一旁用黑色的墨水描繪出的血滴染黑了原稿。椿流星悲痛的表情讓人心疼。
兩人刺出的劍上都沾滿了對方的鮮血。
紙麵上描繪的,是襲擊可蘿娜黑幕,與流星在月麵上的激戰。
‘流星——!明明——!明明隻要沒有你——!!’
憎惡與憤怒的碰撞。
一次又一次撕裂對方的血肉。
廝殺的二人都已經負了致命傷。但他們卻依然不斷殺向對方。這樣下去雙方都會死去吧。
“楪葉大小姐,現在能打擾您一下麽?”
盡管聽到了保姆天宮的聲音,但楪葉卻沒有在意,隻是不斷揮筆在眼前的原稿上作畫。
從剛才起,楪葉就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一邊畫,一邊都快要哭出來了。
——因為,她正要親手殺死在這四年裏和她同甘共苦的,深愛的‘家人’。
“大小姐學校的朋友前來造訪。據稱與大小姐所屬同一個社團”
楪葉繼續無視了天宮的話,隻是順著高昂的情感一同不斷地作畫。
她眼前的原稿上,流星正在述說最後的遺言。他的人生,和這部故事就要畫上句號了。
“對方自稱名叫左右田伊織”
聽到這句話,楪葉的手停了一下。
“要和以往一樣,請他回去麽?”
“……嗯,麻煩你了。我並沒有朋友”
楪葉依然對著原稿,這麽回答道。
流星眼睛上的高光已經消失了。
一道淚水也劃過了楪葉的臉頰。
伊織聽完從門鈴對講機傳來的回答,歎了一口氣。
杜若家的宅邸和上次造訪時不同——隻不過這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吧——大門緊緊地關著,而周圍高大的圍牆也幾乎杜絕了翻牆入侵的可能性。
伊織隱隱約約能看到門口的院子裏白色的蝴蝶。
他抬頭望向天空,思考了一下該怎麽辦。
不過他也完全沒打算就這麽直接回去,所以他下定了決心,又一次對對講機另一頭的保姆說道。
“明白了。那麽,請向您家小姐轉達——”
伊織看了一眼手中抱著的大信封,接著說道。
“——不是‘朋友’,而是‘漫畫家’左右田伊織找她。然後,請轉達她‘左右田伊織帶來了打倒杜若王子郎的原稿’”
院子裏的蝴蝶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
時間靜靜地流逝了。
伊織雖然也是抱著破罐破摔的心情了,但等了一段時間,他看到院子裏玄關的那扇門打開了。
伊織一下呆住了。那身衣服盡管和西洋風的這座宅邸是挺搭的,但考慮到這裏可是現代日本,那可就非常怪異了。
一個隻在漫畫中才見到過的穿長裙的女仆出現在了伊織麵前。
從外貌上來看,大概是女大學生左右的年紀吧。就是這樣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仆,在伊織眼前,打開了緊閉的那扇大門。
“我是保姆天宮。左右田伊織先生,請進。大小姐已經在等著你了”
女仆向伊織行了一禮。
果然,這是一番隻有在漫畫中才會見到的光景。
對伊織來說,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這座宅邸了,但從正規路線進入到還是第一次。畢竟伊織第一次來的時候,是直接去了楪葉被關著的客廳,然後救出了她。雖然才過去沒多久,伊織卻微妙地已經覺得有些懷念了。
就在伊織坐到了天宮所指的沙發上的同時,就有人進入了房間。
出現在他麵前的是這座宅邸的主人。她回絕了天宮“我去端茶過來”的請求,坐在了伊織麵前。
而天宮則是滿溢著專業感,恭敬地行了一禮,就這麽走了出去。
“3周沒見了呢”
天宮走後,伊織開口第一聲就這麽說道。
許久不見了的楪葉,似乎看起來消瘦了一些。
隔著一張邊緣和桌腳上都帶有複雜紋樣的,看起來就很貴的玻璃桌,兩位年輕的漫畫家相向而坐。
“……聽說你帶了要打倒我的原稿?”
對他人毫無興趣,聽起來有些冷淡的說話方式,倒是和之前一樣。
“嗯,是啊。今天就是為了給你看看這家夥而來的”
伊織打開了他帶來的大信封,從中取出了厚厚一疊原稿放在了桌上。
楪葉伸手,拿起了最上麵的那一頁。
“這部漫畫,我還沒有給我的擔當編輯美野裏川看過,也就是說,你是這部作品的第一位讀者。我很確信它肯定很有趣,但對我來說,這也是第一次看到讀者對它的反應。好了,就讓我聽聽你的感想吧”
“當然可以,我也十分期待。不過,你還真是自信滿滿呢”
“當然了。畢竟這家夥在我至今為止畫過的漫畫中,可是最高傑作。這是如今的我,唯一一部可能超越杜若王子郎的作品。不用顧慮我,直白地告訴我你的感受吧”
伊織覺得,這部作品的手感,甚至超過了當初獲得大賞的那部作品。他早就等不及想從杜若王子郎口中聽聽感想,從剛才起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更何況,這也是他第一次和杜若王子郎麵對麵,直接聽到作品的感想。伊織回想起了那一天的事情。中學時期,自己的作品第一次得到杜若王子郎評價的那一天。伊織心中充滿了新奇感。
“標題是【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
“好的,那麽就讓我來看看吧……看看你得出的‘答案’”
第一頁上畫著的是標題和扉頁圖,而第二頁則是完全由主角的獨白構成的故事序章。
這似乎是一部以現代日本為舞台,主角是高中生的校園故事。
故事的開頭,轉學而來的美少女,突然用刀刺死了主角這麽一個具有衝擊性的劇情。
那之後,劇情基本就是主角在謎之聲的引導下,被授予了一時的生命,接著為了取回自己的生命,闖入了校園的亂戰之中。
杜若王子郎十分鄭重地翻過了一頁又一頁。就這樣,花了不少時間,像是要嚼透這部作品似的認真地讀了下去。
“……………………”
伊織雖然很緊張,但還是無言地等到了最後。
“……………………”
看完了正篇原稿,她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把最後一頁靜靜地放回桌上後,她依然閉著眼。看起來,就宛如享用了一頓美味的大餐,好似在細細品味看完全篇後的感覺一般。
“……原來……如此”
楪葉睜開了眼,抬起了睫毛。
她注視著伊織,露出了格外開心的笑容。她這麽純真的笑容,算上放學路上那次,也才見過兩次,不,應該說,這回比那次更甚一番,是一副非常可愛的笑容。
“這部漫畫很有趣”
——‘很有趣’
這句話對於伊織而言,對於幾乎所有漫畫家而言,都是最棒的讚美。這一刻,伊織確信自己勝利了。
“這粉第一話,雖然還比不過【星姬】的第一話,但卻不得不說,隻要連載下去,就有可能成為超越【星姬】的作品。這部【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是一部真真正正的,有趣的
長篇原稿”
她以前也曾評價伊織在‘line’上的短篇很有趣,但長篇得到這樣的評價還是第一次。
伊織的心中已經擺出了一個勝利的pose。
楪葉像是要再確認一遍似的,已經重新開始從頭看起【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了。
“沒錯,不隻是要有趣。這部漫畫,讓人充滿了期待,想要知道接下來會如何發展。你至今為止創作的短篇,都是一話完結,對讀者而言——不,對身為作者的你而言,角色們的今後都是非常無所謂的事情。所以,那終究隻能是短篇。但是,這部作品卻讓我無比想要繼續看下去。讓我想要再多看看這些角色的人生。所以這是一部非常棒的長篇”
楪葉像是小孩子剛剛得到了一直朝思暮想的玩具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反複重讀著伊織的原稿。接著,滔滔不絕地說著這個場麵的這句台詞非常棒,角色的這個表情非常棒,十分開心地讚賞起了作品的一個個優點。
“伊織君,看來,你是找到了訣竅呢”
楪葉把原稿整理齊,用十分活潑的聲調向伊織問道。
“嗯,我終於意識到了。我隻是想要畫出有趣的漫畫而已這件事”
“怎麽說?”
“對我來說,雖然‘超越杜若王子郎’是我的目標,但我的目的卻是‘創造出最棒最有趣的漫畫’。我想要並不是成為日本第一的漫畫家,而是親手創造出能稱得上日本第一的有趣的漫畫啊。這個過程中,沒有必要拘泥於敵人,拘泥於對手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打倒你,而是要畫出比任何人都更有趣的作品的這份意誌”
伊織的這副表情,看起來就好像掙脫了所有糾葛似的,非常地爽朗。
其實,伊織第一次在這座宅邸見到杜若王子郎,知道了“他”的真麵目的時候,伊織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瀾。他嘴上雖然斷言,不管杜若王子郎是個什麽樣的人都無所謂,但在心裏,對於能代表日本這個等級的漫畫家竟然和自己同年齡這一事實,他還是產生了難以言喻的自卑感。
從那一天起,伊織的意識就開始徹底偏向要打到這個同年齡的少女上了。也正是以那一天為界,伊織陷入了低穀。
他自那之後畫的作品,也全都是想著打敗王子郎而畫出來的。對他來說,那些作品隻不過是為了超越杜若王子郎的‘道具’之一罷了。這正是他錯誤的根源。
不僅如此。
他其實從以前就抱有這樣的心態,而這回隻是爆發了而已。
‘——你難道是毫無感情地畫出漫畫來的麽——’
麵對楪葉的質問,伊織沒能回答出一句話來。他既沒法肯定,也沒法否定。
他畫漫畫時並非毫無感情。
但他所懷抱的感情,卻隻有想要讓自己的漫畫得到杜若王子郎的認可,僅此而已。
伊織這一年來,一直隻優先考慮在‘line’上連載,和打敗杜若王子郎這兩件事。他的心中沒有一絲一毫想要用這部漫畫讓誰能開懷,讓人能開心的想法。
“我是在靠理論構築漫畫。是把能得到有趣評價的台詞,用容易火爆的方式組合在了一起。因為我隻想著怎麽才能創造出超越杜若王子郎的【星姬】的故事。所以,我一邊畫,一邊在心裏卻絲毫沒有覺得有趣。這一年來我畫的所有漫畫都是這樣。我太過在意要取得連載,要超越杜若王子郎,反而疏忽了真正重要的事情。我並沒有在畫‘有趣的漫畫’而是在畫‘應該能有趣的漫畫’”
伊織為了讓父親和總編能讓他連載,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畫出數量和作畫效率上,重複著隻在腦內憑空想好作品的分鏡,再將之謄寫成原稿的過程。
這個過程中沒有絲毫‘感情’。而他自己看了這些漫畫,也沒有從中誕生‘有趣’這種‘感情’。
所以,伊織筆下的角色們也都沒有真正的‘感情’。就像楪葉所說的那樣,伊織的漫畫隻不過是個在既定的道路上不斷前進的小醜。
“長篇原稿必不可缺的,就是要畫出能讓自己喜歡得不行的漫畫。是要讓自己忍不住想要繼續畫下去的漫畫,是麽。這就是我得出的‘答案’”
連自己都不覺得有趣的東西,又怎麽可能感動別人呢。
想要讓他人動情,首先還是要讓自己先動情啊。
這不正是最棒的‘現實感reality’麽。
而讓他人跟隨著體驗到這一切,不也正是‘非現實rarity’麽。
杜若王子郎真正想告訴伊織的,也許就是這些道理吧。
“是呢。當然,身為一個職業漫畫家,也的確必須要為了能賣得出去而努力。即使多少有些不情願,有時也必須加入主流觀點和流行的東西,或是去討好編輯和讀者。不得不像這樣,為了讓自己能比其他漫畫家更有人氣,而不斷下功夫。這並非什麽不好的事情,甚至還是必須的,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歸根結底,若是連自己都不覺得自己畫的漫畫有趣,那麽那就真的是一部無趣的漫畫了”
伊織十分讚同地重重點了點頭。他所找到的答案也正是如此。
“這部漫畫包含了你的情感。是你打從心底裏覺得有趣而畫出來的。所以,角色們也都擁有自己的感情而動了起來。你剛才主動告訴了我這部漫畫的名字吧。但之前的伊織君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的漫畫的名字。刊登在‘line’上的作品,也都隻是被你稱作‘我的作品’而已。甚至對你獲得大賞的【thousand red】都是如此。也就是說,漫畫成了你吹噓自己能力的手段。但現在你變了。你是真心地愛著這部漫畫”
伊織向楪葉伸出手,拿起了整理好了的【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原稿的最上麵幾頁。光是隨便翻翻這最初的幾頁,他就能回想起整個故事,變得激動起來,再次覺得,這真的是一部好作品,覺得對這部漫畫喜歡到不行。
“這部漫畫肯定能得到總編的認可吧。給他看了這部漫畫,他一定會允許你開始連載吧。恭喜。我也很期待你的今後。終有一天,你肯定能超越【星姬】。就在不遠的將來,你肯定能做到”
這番話也就意味著,左右田伊織的漫畫,左右田伊織作為一個漫畫家,得到了杜若王子郎的肯定。
“……謝謝”
伊織從中學時代起,從升上高中成為職業漫畫家至今,一直都夢想著這一刻的到來。第一次投稿的時候,他沒能得到杜若王子郎的認同,但那一天立下的誓言,如今終於實現了。
名為左右田伊織的這個少年,實現了成為漫畫家的夢想,更實現了成為漫畫家之後更進一步的夢想。
看著伊織這幅滿足的表情,楪葉也很開心地點了點頭。她也一直期待著伊織的成長,真心為他送上了祝福。
——然後,楪葉也確信了,自己能為他做的事情,也就此結束了。
“嗯?怎麽了?”
看到楪葉的表情忽然變得陰沉了起來,伊織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那次一起放學回來的時候,她也是突然就這樣了。原本明明是一副那麽柔和那麽有女孩子感的表情,卻忽然就變回了那個頑固拒絕他人的樣子。
“不,隻是覺得真是很遺憾。畢竟【星姬】無法和這部作品【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同台對決了”
“……什麽?”
伊織的表情顫動了一下。他從楪葉的聲色中感到了一陣冰冷的惡意。
“【星姬】的最終回馬上就要完成了”
緊接著,聽到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話,伊織忍不住扶著桌子逼向了楪葉。
“喂,等等……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啊。再過4星期,【星姬】就結束了。也就是說即使你現在就把這部作品帶去編輯部,即使立即得到了連載許可,在日程安排上,也已經不可能和【星姬】刊登在同一本雜誌上了。所以,我說已經不能同台對決了”
“這不該啊。之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星姬】最快也要到冬季才會完結麽”
“我覺得現在的你應該已經能理解了,漫畫是活物,也可能會出現違背作者意願的情況。這隻不過是出乎我意料地,大幅提前結束了而已”
“…………”
雖然一開始差點陷入混亂,但伊織理解了她所說的話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帶著歎息地聳了聳肩。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也就是說你臨陣脫逃了”
“逃?你在說什麽呢?我之前也說過了,我並不討厭輸。隻要能看到有趣的漫畫就行了。請不要誤會。我並沒有想逃避和你的對決。隻不過是【星姬】的故事走上了這樣一條道路罷了。隻不過是角色們擅自走向了這條路而已”
楪葉保持著麵無表情的樣子,淡然地說道。
而看穿了她心思的伊織則像是無奈到發出了歎息似的,聳著肩搖了搖頭。
“不,你就是想逃。我可是知道的。你不僅是退了部,甚至還打算退學吧”
聽到這話的楪葉原本不動的表情被打破了,她略微皺了皺眉。因為她的確把退部申請放在了部室裏,但伊織和漫研的人應該都還不知道她退學這件事才是。
“你一副想說‘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事’的表情呐。那我就告訴你吧。是霧生去調查的”
“……部長?”
楪葉一下回憶起了一直想忘卻的萌黃那明媚的笑容,有些尷尬地別開了視線。
“霧生一直都很擔心你。因為就看到你單方麵留下的退部申請,接著就完全聯係不上你了。她沒有辦法,於是就向學校問出了你的住址。真是一如既往的那副超強行動力。但她根據地址實際去了,來到的卻不是這座宅邸,而是你伯母家。你的伯母也是負責隱藏你身份的一環吧。所以她頑固地不肯告訴萌黃你的住址。隻不過,她告訴了萌黃你打算從學校退學這件事”
伊織腦內閃過了萌黃告訴他這些時那副失落的表情。這段時間裏,不管是在班上還是在漫研的活動中,萌黃都不如以前那樣愛笑了。對於霧生萌黃來說,杜若楪葉就是這麽重要的一個人。
“部長是托你把我帶回去麽?”
伊織慢慢地搖了搖頭。
“不,杜若王子郎的身份是機密,所以我沒有說過這裏發生的事情,也沒有告訴他們我知道你的住處。這方麵你可以放心。畢竟我也和你約好了不會向任何人泄漏你的身份。沒有人托我這麽做,這完全是我出於自己的意誌而來的。是為了讓你看看這份完成了的原稿而來的。那麽,你真的打算退學了?”
“是的,正如你所說,我打算從學校退學。反正現在也不是義務教育的階段,即使不上高中,我也有漫畫家這麽一份工作,所以也並沒有什麽問題吧”
“不是,問題是你為什麽突然要退學了啊。之前你想退也隨時都可以退吧,為什麽突然選在這個時候啊”
“這種事情無所謂吧”
“原因是霧生吧?我聽說了。聽說你的父親保護了個小孩子,被車撞到過世了,而那個小孩子說不定就是霧生吧”
“…………”
“盡管隻是時間一致,而沒有任何確鑿證據,但霧生還是覺得,說不定你的父親就是因為她而死的。而知道了這件事後,你就退出了漫研吧”
楪葉的表情一瞬間顯得有些生氣,但很快又變回了原來的麵無表情。
“既然都被你知道了,那繼續瞞下去也沒意義了。你說沒錯,就是這樣。雖說隻是有這個可能,但我還是不想和說不定奪走了父親生命的人待在一起”
“你這是在說謊”
“……為什麽這麽說?”
“你是為了霧生才選擇退學的。為了保護重要的朋友,選擇了離開”
“意義不明,為什麽會被你理解成這樣”
“隻是不想見霧生的話,那隻要退了部不就行了麽。你是為了救霧生,所以才會退學的吧?”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麵對就是要裝傻到底的楪葉,伊織像是不打算放過似的繼續說道。
“我們在這兒再會的那一天,你和我說過吧。隻要和你有了接觸,有了深入的關係,就會輕易被卷入像漫畫劇情一般的事情之中。你又覺得這原因是‘漫畫之神’。覺得霧生會因為‘漫畫之神’,而被卷入你的故事之中。所以你才退出了漫研,還從學校退學,打算今後再也不和霧生有所關聯了吧。一切都是為了不讓‘漫畫之神’再把霧生卷入其中”
兩人的視線相交在了一起。
楪葉的腦內,回想起了3個星期前的記憶。
——站在我眼前的她,說不定就是父親犧牲性命救下的那個少女……
萌黃那非常不想聽到的獨白過後,漫研的部室靜了下來,隻能聽到萌黃抽泣的聲音了。
楪葉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低著頭的萌黃。雖然剛聽到那些話的時候,她也相當動搖,但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已經能在一旁默默等著萌黃冷靜下來了。過了一會兒,看到萌黃的抽泣聲也漸漸靜了下來,楪葉用盡可能溫柔的聲音對她說道。
“那個,部長,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麽?”
萌黃一邊擦著眼角一邊抬起了頭,那哭紅了的眼看向了楪葉,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如果,隻是假設一下。如果,我的父親真的是為了保護你而過世的,我也不會怨恨你的”
“……為什麽?”
“因為你也隻不過是被卷入了事故而已。隻是偶然差點被車撞到了,偶然被我父親救了,僅此而已”
“楪ゆず醬……你能接受麽……”
“嗯。因為不接受這個事實就什麽都做不了了”
楪葉自己也曾被卷入過許多事情。每次,她也都把這些當作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不管是萌黃還是父親,都隻是被卷入了其中罷了。一切都是因為‘漫畫之神’的錯,是它讓所有人都不得不出演這場不遂人意的悲劇。沒錯,連撞死父親的那個司機都是受害者。
自己沒有資格去怨恨這些人。因為他們也隻是被卷入了自己命運的受害者。
——不如說,我才是加害者。
“而且你也不一定就是那個被救下的孩子。不如說,根本就不可能會這麽巧合。所以真的不用這麽擔心的”
楪葉雖然這麽說著裝出了一副笑容,但她卻比誰都更清楚實際上的情況。毫無疑問,她眼前的這個少女就是當年父親救下的孩子。都用不著特地去求證就能明白。所謂的‘漫畫之神’就是這樣的。無論如何都要把楪葉引入漫畫的世界之中。
萌黃不安地看向了表情似乎十分溫和的楪葉。
“呐,楪ゆず醬……。那麽,你還願意做我的朋友麽?今後還會一如既往地,和我開心地聊漫畫麽?今後也會繼續和漫研的大家一起畫漫畫麽?”
但是,楪葉卻抿住了嘴唇。
要說出“那不是當然的麽”這麽一句話是很簡單。但她卻沒法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過去同樣因此而陷入不幸的朋友的臉龐劃過了腦海。要是繼續和我在一起,萌黃就也要被卷入‘漫畫之神’的故事中了。明明就是為了這個,從父親死去的那一天起,就注意著不再結交朋友或是親近他人了。隻不過是開心地聊了會兒天,隻不過是被需要了一下,我竟然就做出了這麽過分的事情。我
為什麽會這麽天真地覺得這次就會沒事呢。
罪惡感漸漸充滿了楪葉的內心。
“楪ゆず醬?”
絲毫不知道楪葉心中痛苦的萌黃,看到她一直都沒有回應,擔心了起來。
“楪ゆず醬,你怎麽了?”
“部長……我——”
“喂~你們兩個,趕緊回家了啊”
就在這時候,部室的門突然打開了,穿著運動衫的美森探頭看了進來。因為馬上就是學校清場時間了,所以她已經開始巡邏了。
她也絲毫沒有理會部室裏的那種氣氛,隻是趕緊地催促兩人回家。
萌黃趕緊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為了不讓美森擔心,她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回過頭去。
“啊!對,對不起!我們馬上就回去!”
就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中,兩個人關好了部室的門窗,一起走了出來。
一直到走出校門,她們都在向美森報告漫畫的進度,而那之後楪葉和萌黃兩人之間也在沒說過什麽話。
所以,那一天,萌黃沒能聽到楪葉的回答。
‘今後也繼續做朋友’
萌黃的心,原本隻需要楪葉的這麽一句話就夠了的。
——但是,10天後,像是要否定這個問題似的,她看到的是楪葉偷偷放在部室裏的退部申請書。
伊織一直看著楪葉的眼睛。
看到他這幅聽不到明確答案,就絕不別開視線的樣子,楪葉也隻好像放棄了似的歎了一口氣。
“……是啊,沒錯。正如伊織君推理的那樣。部長卷入了我和我父親的‘漫畫之神’引起的事件之中,經曆了差點被車撞到,又正好被人所救這種宛如漫畫一般的事情”
“那是個悲慘的事故”
“的確,那可以說是不可能提前預防的‘事故’吧。但是,如果我沒有加入漫研,部長也就不至於會經曆那麽難受的事情了,更不至於要麵對在自己身邊竟然有憎恨自己的人,這種最糟糕的經曆了。也就是說,是我輕率的行動讓她遭遇了不幸。如果我沒有加入漫研,和她保持著距離,那就什麽都不會發生了。這回其實還算好的了。如果,她今後繼續和我在一起,說不定就會因為‘漫畫之神’的影響,讓她遭遇比這回更加痛苦的事情。說不定會像五十山田先生那樣,被誰刺傷,到了那種地步,說不定不止是受傷,甚至可能丟掉性命。所以這是為了避免這一切,為了救她而做出緊急處置。我不想再有人因為我再遭遇不幸了”
楪葉低著頭這麽說完,伊織像是要製止她似的抬起了手。
“看來你好像是誤解了什麽,所以我姑且先說一句,霧生她並沒有因為你而變得不幸。你知道她回日本的理由麽?”
“……不是為了日本的漫畫麽?”
“這也是其中之一,但還有一個理由,是為了來調查當初保護她的那個人,是為了來尋找她的救命恩人的。她想要和那個人的家人見麵,盡可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她早就做好了覺悟,知道自己會被怨恨。所以,她並不是因為你才回憶起了悲傷的過去。她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直麵過去才回日本的”
也就是說,即使楪葉的父親真的是萌黃的救命恩人,萌黃遲早也會主動靠近楪葉。萌黃並沒有告訴楪葉這麽詳細,所以她聽到這個十分驚訝。
“她並沒有因為你而變得不幸,不如說和你想的完全相反,如果你就這樣消失了,對她來說才是真的不幸。盡管你是出於善意而遠離她的,但她卻會一直覺得是自己逼走了你吧。沒錯,她一定會一直覺得,你不願意和奪走了父親的人在一起,所以才退學了。這樣以來,她反而會更加懊悔,覺得是她奪走了你的父親。你要是真的為她著想,那就應該一直待在她身邊才是。就應該不去在意這些事情繼續當他的朋友才是。從你消失的那一刻起,霧生才陷入了不幸”
伊織回想起了萌黃滿是悲歎的那副表情,從剛才起就一直有些火。最近這段時間一直看到她這麽失落,伊織也受了影響,與此同時又為自己沒有辦法幫她振作起來而很懊悔。
(能讓她恢複笑容的人,並不是我……)
雖然很不甘心,但現在能拯救萌黃的就隻有眼前的這個少女一個人。
“……而且不止是如此。雖然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看起來你似乎打算趕緊把【星姬】完結掉,和我也保持距離啊。因為隻要在‘line’上繼續連載,就會一直和我有所接觸。你是為了不讓我繼續卷入‘漫畫之神’的事情而讓【星姬】完結的”
說到這裏,伊織繃緊的表情。
大概是有些動搖了吧,楪葉的眉毛又跳動了一下。
“這不就是你想要逃避和我的戰鬥,想逃出這般命運麽”
伊織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我……決不會允許你這麽做……!”
接著,他冷靜的語氣一下變得粗暴了起來。
“開什麽玩笑!什麽角色自己走上了這條道路!這不完全就是因為你自己的原因推動了故事麽!一副了不起的樣子說了那些話,然後就這樣?!而且這還不是為了讓漫畫變得更有趣!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就把【星姬】完結了,你也太自說自話了吧!你背叛了無數的讀者!這不才是讓無數人陷入了不幸麽!你難道不應該好好畫到最後麽!你現在這樣不就叫做逃避麽!”
伊織積壓的感情一下子爆發了。
萌黃既是初戀,又是重要的朋友。傷害了她這件事,讓伊織覺得非常煩躁。這之中可能的確有事故的成分,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是讓【星姬】完結卻是有意而為的,這對伊織來說,就相當於是侮辱了他最喜歡的漫畫一樣。
所以伊織的怒火才會如此盛大地爆發了。
然而,他聽到的卻是宛如嘲笑般響起的幹巴巴的拍手聲。
“好厲害呢,伊織君。連這些都全部說中了。你的推理,全部都說中了。沒錯,我為了從‘漫畫之神’手中保護伊織君,所以打算從大家身邊徹底消失”
聽了伊織的激動的怒號,楪葉卻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不過,這番熱血的台詞,這不就好像漫畫的主角一樣麽。但是啊,用主角風格的話語來說服我是沒用的。的確,我也不想讓【星姬】就這麽完結,但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辦法能拯救大家了。搬家離開這裏的準備也已經做好了。我打算移居到你完全不知曉的遠方。這樣一來,也就不會像這樣被纏上,今後再也不會見到你了吧。你就會從我的故事中消失。不管是伊織君,部長,還是漫研的大家,全都能從‘漫畫之神’手中解放。真是太好了呢”
“你…開什麽玩笑……!”
伊織拍響了眼前的桌子。他就這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俯視著楪葉吼道。
“我不是主角!你也不是女主角!這是現實!不是故事!根本就沒有什麽‘漫畫之神’!你夠了,就不能先承認這件事麽!”
“需要先承認的,反倒是你吧。你不知道。我隻是去了一下銀行,就會有銀行劫匪出現。我隻是去溫泉旅館住了一晚,就會發生密室殺人事件。幼兒園的時候,曾有過恐怖分子劫持了我乘坐的幼兒園校車。小學時,我曾在遊樂園被卷入炸彈案,被迫麵臨剪紅導線還是剪藍導線這種決定命運的選擇。你覺得呢?這種事情正常可能發生麽?”
“可能,當然可能了!我之前也說過了,這隻不過是很難發生的事情發生了罷了。就算是天文數字般的概率,那依然是可能發生的!畢竟又不是地外生命突然來襲,或者異世界的魔法少女突然冒了出來啊。這不都隻是在常識範圍內可能發生的事情而已麽!”
“……即便如此,不管怎麽想這些事情也發生
得太頻繁了吧。如果不是我的體質不正常,就絕不可能會這樣。毫無疑問,我被‘漫畫之神’附身了。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辦法解釋這個現象”
楪葉抬眼,冷淡地注視著伊織。
伊織感覺到了,如今的她某種意義上,正沉醉於‘漫畫之神’之中,區區這麽這一點點話,她是不會改變想法的。
“…………………………”
伊織覺得自己真的氣血上頭了,為了冷靜一下,他頓了一下,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接著,伊織接著對楪葉說道。
“……好吧。那麽,我就明確告訴你吧。你絕非漫畫角色那樣的超能力者。更不是什麽特別的存在。這隻不過是一種疾病,一種隨處可見的疾病”
“……疾病?”
“要我告訴你病名麽? 是‘中二病’。會有諸如現實就是漫畫,自己是被選中的人之類愚蠢的誤會的,羞恥的疾病”
這回是楪葉拍響了桌子。
“……不是……”
聽到伊織的這番話,她明顯地有了動搖。
“你的父親過世了這件事是現實。說不定你就是把這件事的原因歸結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當成了悲劇的女主角。接著也許又想要當為了不讓我和霧生陷入和你父親一樣的遭遇,而自我犧牲的帥氣主角吧。但是你並不是那麽堅強的人。所以為了緩和這些痛苦的事情,你孕育出了‘漫畫之神’這樣一個空想的產物。你隻不過是一個逃避現實的弱小的人類罷了”
楪葉又一次——這次更加用力地——拍響了桌子。
她狠狠地瞪向了伊織。
“才不是這樣……。我有接受現實……。不要說得好像你全都明白一樣……!”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逃啊。霧生沒有逃避自己的過去。你也像她一樣,直麵痛苦的過去啊”
“隻要在我身邊,大家都會變得不幸!所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全部都隻是漫畫那該多好啊!要是不會傷害到現實中的任何人那也就可以一笑而過了。但是啊,這全都是在現實裏發生的。我到底該怎麽向被卷入其中的人道歉才好?即使說了這些也沒有人會信……。所以即使道歉了也不會得到原諒!那不是隻能努力不讓人被卷入其中了麽!不就隻能讓我消失了麽!”
楪葉的聲音帶著哭腔。
她已經沒有辦法繼續裝出那副平靜的表情了。
楪葉會露出這麽慌亂的樣子,大概也就隻有第一次在學校走廊上碰到伊織那時候,以及五十山田被刺傷那時候吧。兩次都是因為‘漫畫之神’把他人卷入了故事之中,讓她非常不安的時候。
她也許曾經也抱有一絲期待吧,說不定同年又同樣是漫畫家的伊織能理解‘漫畫之神’的存在。所以她才會接下和伊織的對談吧。所以她才會告訴伊織自己是杜若王子郎的事情吧。
如今伊織也意識到了這些。
“……那麽,你為什麽會加入漫研?明明這麽做可能會把大家都卷入‘漫畫之神’的故事中”
“…………”
“你不是也想和大家好好相處麽?不是想和大家一起開心地畫漫畫麽?不是為此要和命運抗爭麽?現在你要放棄這一切麽?”
“……不是的。那是為了伊織君你。是為了給你提供能畫出有趣的漫畫的建議。因為那時候我覺得麵對麵直接和你說了,你也不會聽。所以,想在漫研裏不著痕跡地給你點建議”
楪葉深呼吸了幾次後,也冷靜了下來。
“我為了有趣的漫畫,而打算利用漫研。我覺得隻要能看到你畫出的有趣的漫畫,多少付出一點犧牲也沒關係。沒錯,即使被卷入‘漫畫之神’的故事也沒關係。但是,那之後漸漸地罪惡感勝過了這種欲望。和部長的關係越好,我就越是不想要傷害到她了”
伊織回憶起了漫研成立後,有楪葉在的那幾個星期。楪葉和萌黃親密聊天的樣子也恍如昨日。她們聊漫畫的時候是那麽火熱,甚至讓伊織都覺得有些嫉妒了。
正因為是珍視的朋友,所以才想一直呆在身旁。
正因為不想傷害珍視的朋友,所以才必須保持距離。
這種矛盾的感情折磨著眼前的少女。
伊織覺得,至此他才終於得以窺見‘杜若楪葉’這個少女和她的內心。
“而且,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你獨自一人完美地完成了成長。即使沒有我,你也畫了出這麽棒的長篇作品。雖然我的那番話可能給了你一個契機,但開拓出道路的卻是你自己。總編一定會認可讓這部【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上連載的。所以,今後即使和你分別了,隻要我繼續看‘line’,就隨時都能看到你創作的有趣的作品。一切正如我所想要的那樣,今後一直都能看到你畫出的有趣的漫畫了”
那是一副仿佛看透了一切表情和說話方式。在伊織看來,在他聽來,這些話就像是要放棄些什麽,像是強行說給她自己聽的一樣。
“我已經沒有什麽能教給你的東西了。所以,也沒有必要在你身邊,更沒有必要在漫研呆著了”
“…………”
伊織突然就這麽坐在沙發上垂下了頭。
“……不,你錯了。既然如此,那麽你就更加不能離開漫研了”
伊織臉朝著地麵,忽然發出了“庫庫庫”的笑聲。
看到伊織這副不安分的樣子,楪葉有些困惑。
“你還不明白麽。如果你就這麽離開了我,你就無法實現想要看到我畫出的有趣的漫畫這個願望了”
伊織帶著壞笑抬起了頭。
“因為,這部作品還不能在‘line’上連載”
伊織說著探出了身,把手按在了桌子中央的【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原稿上。
楪葉半閉起了眼睛,不愉快地向伊織說道。
“也就是說你不相信我的眼力?覺得杜若王子郎的評價不可信?可你自己不也說了這是你的最高傑作麽”
“不,你的評價並沒有問題,我自己也覺得這是我的最高傑作。但是,不管這部作品多麽有趣,都不可能連載”
“為什麽?”
“因為畫出這部作品的不是我”
楪葉那副震驚的表情,正可謂表現了“無法理解”這一感情吧。
與之相對,伊織則是一副“成功了”的表情。他第一次體會到了自己勝過杜若王子郎一籌的心情。
“畫出這部作品的是‘我們’”
“……你這是……什麽意思?”
即使換了個說法,楪葉果然還是無法理解。
“你還沒注意到麽?這部漫畫,是漫研的大家一起畫的啊。想要讓你回來,於是和我商量要畫出一部最棒的漫畫。故事是大家一起討論決定的。作畫主要由我負責。但是這邊是磯辺描的邊,這邊是丸山塗的黑。而這邊,是霧生貼的網點”
伊織一邊翻著原稿,一邊指出了這些地方。聽他這麽一說,楪葉才注意到,這些地方的確多少有些粗糙,但比起職業漫畫家畫出來的原稿也毫不遜色,就算是杜若王子郎也不可能直接注意到。
“【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不是漫畫家·左右天伊織的作品,而是漫研大家的作品。所以我不可能把它帶去‘line’”
伊織深切地回想起了這三星期的事情。
每天大家都聚集在部室裏,這樣不是,那樣不行地討論著漫畫的故事劇情。即使是在教室裏,在課間,在午休時,大家也都一直在討論這個。即使回了家,隻要一想到些什麽就立馬在手機上聯係。
麵對從未接觸過的作畫作業,部員們盡管有些迷茫,但還是在伊織的指導
下,好好分工完成了各自的工作。雖然經曆了好幾次失敗和重畫,但為了製作出更好的作品,大家都絲毫不吝惜地付出了時間和勞力。
就這樣,最後完成的作品遠遠超出了伊織的預料。
“這本是打算通過你的伯母轉交給你的,但我瞞著大家,直接來找你了。為了你,大家就是能這麽拚盡全力。而諷刺的是,這部【學園戰國密涅瓦minerva】也成了我至今為止畫過的最棒的漫畫”
“……你這麽做,真的沒事麽?”
“你是說在‘line’連載的事麽?那是兩回事。當然,作為職業漫畫家,我終有一天是要肚子畫出連載用的作品的,如果編輯部因為我在學校社團畫了漫畫這種程度的理由就舍棄掉我這個天才,那我也十分樂意去其他雜誌上發表作品了。畢竟我現在也不在乎具體在哪兒刊登作品了。我已經說過了吧。我想要畫出最有趣的漫畫。已經不再是為了勝過誰而畫了。並且,再次起誓,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我什麽都會做”
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可以去利用他人。既然如此,那麽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和他人合作,又何嚐不可呢。無所謂合作的對象是朋友,是高中生,還是完全的外行人。當然,這可能會關乎職業漫畫家的自尊,更重要的是伊織也意識到了,他也就是因為這份自尊所以才一直回避幫助漫研的。
但是,比起這些事情,伊織更重視的是畫出有趣的漫畫。
不,對於現在的伊織而言,不管使用什麽樣的手段,畫出有趣的漫畫才是高過一切的自尊之心。
“我把‘感情’融入這家夥的方法,是‘樂在其中’”
“樂在其中……?”
“你以仿佛漫畫一般的實際體驗為食糧,把帶有‘現實感reality’的‘感情’融入了自己的漫畫。而我則是通過打從心底裏享受畫漫畫這件事,把帶有‘現實感reality’的‘感情’融入了漫畫。真的很開心。丸山總是吵著要放工口場景,大家也都有許多各自的主張,而大家真摯地交鋒,真的讓我感覺非常開心。所以,才能把這麽強烈的感情融入這份原稿”
這部漫畫,原本終究隻是部員們為了給楪葉看而創作出來的隻有一話的‘短篇’。然而,等完工之後再看,卻讓人覺得非常想要繼續把角色們的人生看下去,變成了能讓人不禁懷有這種‘感情’的‘長篇’。變成了讓人忍不住想看後續的,最棒的‘第一話’。
“小學時,我第一次在筆記本上畫了漫畫,把那部漫畫拿給大家看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非常開心。那之後我正式開始畫漫畫了。現在,我就和那時候一樣,感覺畫漫畫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但是,光靠我一個人,是沒有辦法把這麽深厚的感情融入其中的。‘和別人一起愉快的畫漫畫’。這對我來說是必需的。所以這家夥,是如今的我,唯一有可能超越杜若王子郎的【星姬】的作品。並且,如果想要進一步提升超越的可能性,那就必須要有你在”
“……?”
“你和我合作,就能畫出最強的漫畫了”
“誒……?”
“既然想要看到有趣的漫畫,那就自己去創作出來不就行了麽。這應該就是你會成為漫畫家的理由吧。即使不是職業漫畫家的工作,即使隻是學校社團的活動也沒關係吧。最有可能畫出超越【星姬】的作品的,不正是身為作者的你,還有身為天才的我麽。如果你就這樣從我身邊消失了,那你的願望就不可能實現了。如果你想看到超越【星姬】的漫畫,那就必須與我合作,一直呆在我身邊才行。所以,你必須回到漫研”
伊織手撐著桌子,向前探出了身體。
“……呐,楪葉。和我一起,在漫研創造出最棒的漫畫吧?”
楪葉這位少女深愛著漫畫,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她會繼承父親‘杜若王子郎’的名號,一方麵是為了父親,但根本的原因卻是因為她喜歡漫畫。因為喜歡漫畫,所以才一直在畫漫畫,因為想畫漫畫,所以才成為了漫畫家。
而她也正如伊織所說的那樣,因為想看到有趣的漫畫,所以才不斷地畫著漫畫。
杜若王子郎和左右田伊織。
被譽為天才的兩位漫畫家合作創作出的漫畫。那必然會是一部驚天動地的作品吧。
“…………”
這對楪葉有著巨大的誘惑力。
但是——。
“你的提案的確很有吸引力,但我不能接受。為了畫出有趣的漫畫,我的確也會不惜‘利用’他人,但我不能為此去‘犧牲’他人”
如果繼續待在他們身旁,他們說不定就會因為‘漫畫之神’而遭遇不幸——。即使是為了最愛的漫畫,楪葉也沒有辦法讓自己冷酷到能去犧牲他人——。
意識到了楪葉想說的話,伊織搖了搖頭。
“為了漫畫什麽都可以做,我雖然也是這麽說的,但我也並不會去做犧牲他人這樣的事情。……但是啊,真的你能別這樣了麽。繼續維持著這愚蠢的空想也沒意義吧?隻是呆在一起就會讓他人陷入不幸這種想法真的是太胡扯了。你怎麽能自說自話地去想想這種不一定會發生的悲劇,而舍棄光輝的未來啊”
如果就這麽接連斷絕和他人的聯係,楪葉今後就永遠不可能畫出比現在更有趣的漫畫,不可能擁有和同伴一起創造的回憶。
伊織用熾熱的眼神看著楪葉,不斷地訴說著,但她卻像是要拒絕這一切似的緊緊閉上了眼睛。這是在表達,她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麽。
注意到了這一點的伊織重重地坐在了沙發上,抱著胸歎了一口氣。
“…………”
但接著他很快又一邊低吟一邊抓起了腦袋。
“啊啊,夠了!我認了!認了!有‘漫畫之神’!有這個東西!我相信你了!行了麽!”
伊織像是要控告楪葉似的吼了起來。
“但是,那又怎麽樣了啊!又不是隻會發生壞事啊!?多虧了‘漫畫之神’你應該也有了許許多多有趣的體驗啊!你不正是活用了這些體驗讓你的漫畫變得有趣了麽!?這不是說明並不是隻有壞處麽!這不是有好處的麽!?”
的確,正因為有了‘漫畫之神’,所以楪葉才會經曆那麽多常人不可能經曆的稀有體驗。雖然有許多悲傷的事情,但她也經曆了同等的快樂。‘漫畫之神’對於杜若王子郎的漫畫而言,就是一個必不可少的存在。
“……楪葉,你仔細想想。人類即使沒有主觀意願,也多多少少會給周圍帶來不幸吧。比如說,當我取得‘line’大賞的時候,應該就有了因為我而沒能得到大賞的人吧。這麽說來,我就給他們全員帶來了不幸。但是,這樣想下去就沒完沒了了啊。不管有沒有‘漫畫之神’,人類這種生物隻要活著,無論如何都會要犧牲點什麽。這世間也有無數心術不正的人,他們幾乎隻會給他人帶來不幸。但你並不是這樣的人啊。你知道你的漫畫給多少人帶來了快樂麽。你的漫畫被輸送向了全世界,讓成千上萬人感受到了幸福啊。你絕不是瘟神。我能有現在的成就也是多虧有了你啊。是你給了我畫出有趣的漫畫的機會。不管是中學那次,還是這次,我都是因為你才成長了起來。你對我而言,對全國的讀者而言,都是幸運女神啊”
楪葉依然閉著眼睛沉默不語,但她卻也實實在在地聽到了伊織這些話。伊織這番滿懷熱情的話語都切切實實傳入了她的耳中。
“我其實很感激‘漫畫之神’——”
伊織毫不猶豫地說道,
“——因為多虧了‘漫畫之神’,我才遇到了你”
“…………”
而這一句話尤其戳中楪葉的心。明明她一直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