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帳外傳來淒厲慘嚎聲。


    從清晨初起,直到夕陽西下。


    殺聲遠去,張梓城內的動靜卻沒有停下。


    今日是除夕。


    在這樣一場大劫之後,能夠家中人口齊全的過年,對於張梓城的百姓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但這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注定是奢望。


    哪怕在這最後兩日時間,叛軍的進攻依舊帶走了張梓城內許多性命。


    除了戰死在城頭的軍士和青壯,還有因為交戰帶來的城內混亂——這是最大最為惡劣的破壞。


    實際上,在周徹入城之前,張梓城內每天因圍城導致惡性事件所發生的傷亡,數以千計。


    除了規模性聚集獻城外,最大的傷亡便是糧食搶奪……


    “殿下!”


    陸軒雙眼通紅,儼然疲困至極,但此刻卻又很亢奮。


    他端著一碗酒走來,道:“破了敵營,掠了不少糧食,我已吩咐城中準備除夕夜宴,順帶慶功。”


    周徹看著那碗酒,笑著接了過來:“這碗酒我受了,隻怕除夕夜宴顧不上了,就在路上吃吧。”


    “殿下?”陸軒不解:“敵軍已破,殿下何須倉促?”


    周徹問道:“張梓以北,上黨以內,還有幾座城?”


    “九座。”陸軒回答。


    “九座城池,幾座叛亂?”周徹再問。


    “皆叛!”陸軒歎了一口氣,道:“張梓尚且岌岌可危,何況其餘諸城。”


    這句話,並不是為了那些城池開脫,而是在闡述事實。


    張梓作為郡治所在,體量龐大,而且有上黨營駐紮在此,尚且懸於一線。


    其餘諸城,哪怕城內依舊存在抵抗力量,也鬥不過投降派。


    城內吏民,屈於局勢,隻能被迫低頭。


    “是啊,還有九座城。”


    “九座城之後,有羊頭山,而後是太原郡。”


    “韓問渠倒是無所謂,可是西原虎視眈眈,我不想耽擱太長時間。”


    “若是一座一座城拔過去,太費時間了。”


    周徹說著,陸軒仔細聆聽:“殿下有速複城之妙策?”


    “談不上什麽妙策。”周徹搖頭,道:“叛軍大敗,秩序崩潰,太原那邊也還來不及反應。”


    “這九城之內,必然人心惶惶而動,趁機挾軍威拿下,應是最優解。”


    說到這,周徹一仰頭,將碗中酒水飲盡。


    “這酒喝著格外舒暢,真是好酒!”


    周徹笑著讚歎一句,翻身上了馬背,吩咐道:“破奴,替我召諸將來!”


    “是!”


    “陸公。”


    “殿下!”


    “從此刻開始,往前數上三日,城中這三日之內的傷亡,可能清點出來?”周徹問。


    陸軒很快明白:“殿下是說,這三日的傷亡和損失,從總的數量裏剝離出來。”


    “是。”


    “可以!”陸軒點頭,道:“守城越往後越是慘烈,每過一日,傷亡不止於頭日之雙倍。”


    “我去複城來,有勞陸公替我清算。”


    “是!”陸軒抱拳。


    說完這句,周徹打馬往前走了。


    有親隨遞上一塊行軍吃的麥餅,周徹順手接過,在馬背上咀嚼了起來。


    這一塊麥餅,是他穿越的第一頓年夜飯。


    陸軒領著幾個城中吏員在後,一揖到地。


    ——壺關,是距離張梓最近的一座城。


    壺關原是一座關卡,後來隨著河流改道地勢重要性降低,但又因多年駐守導致人口數量上升。


    百年下來,此地由關而城,並於五十年前設縣治於此。


    雖經大變,但除夕對於漢人來說是最重要的節日。


    甭管過去一年如何,如果順風順水,人們會美美的吃上一頓好的,過個好年,展望更好的明年。


    若是這一年不利,貧且多災,人們也會忍住痛苦,在這個節日裏強撐笑意,以期待來年揭過過去一年的悲慘。


    城內勉強張著燈彩。


    投降派期待從此飛黃騰達,跟著晉王就此衝天而起,剛得勢的他們在這個節日裏愈發囂張。


    而抵抗派也暫忍屈辱,張梓城的艱難他們看在眼裏,多數人唉聲歎氣,認為朝廷短時間內光複上黨希望已不大。


    先低低頭,將這個年安心過了吧……


    然而——敗軍奔來,風聲潰散!


    此城最先目睹敗軍和朝廷追兵。


    他們離的太近了。


    在城門外轟然出現混亂兵馬時候,執掌城池的投降縣令第一時間將城門緊閉。


    可是,動靜依舊太大,沒有能瞞住城內百姓。


    有不少人親眼看見,渾身甲衣的朝廷精銳,縱馬在敗軍之間,用刀槍收割著叛軍性命。


    往往幾個騎士,便碾著一堆叛軍殺。


    有不少叛軍試圖逃進城,卻被大門堵住。


    “開門!快開門啊!”


    “我是高崎!高氏的大公子!”


    有人貼著城門不斷拍打,發出慌張的喊聲。


    這個自稱高崎的年輕武人,是壺關第一大戶高氏的大公子,將來宗族的繼承人。


    在叛軍席卷此處後,高氏一頭紮入叛軍之中,高崎也憑借身份謀了個校尉的名頭。


    “是高公子!”


    守城門的縣尉大驚,問道:“高公子!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突然這許多人湧來。”


    “敗了!敗了!你快些開門!”高崎催促道。


    “什麽敗了?!”縣尉心都要從嗓子眼蹦了出去。


    “晉王的大軍失敗了,晉王公子被六皇子陣斬,大軍潰散,朝廷兵馬繳殺而來……快把門打開!”


    被堵在外麵的高崎徹底慌了,驚恐大叫:“他們過來了!”


    而後是倉促的兵器交擊聲,高崎身邊幾個人被迅速格殺。


    他一心逃竄躲避,讓一名披甲騎士一槍貫穿身軀,釘在了城門上。


    噗!


    城門縫隙處,滲入暗紅血液。


    城門後的叛黨,看得滿頭冷汗。


    “高……高公子?”


    縣尉喉嚨滾動,聲音發抖。


    無人應答。


    他將眼睛貼了過去,隔著蒙蒙血色往外看去。


    依稀紅影中,他看到一個渾身披甲的騎士,跨坐馬上,眸冷如冰。


    驀地渾身一顫,身體竟僵了,直直往後倒去。


    左右大驚,將他死死攙住!


    追擊的朝廷騎兵以收割人頭為主,在清繳殘敵後,他們圍城轉了一圈,並向城內喊話,要求他們開城投降。


    城門當然不會被一嗓子吼開。


    但城中的混亂自此開始了。


    不久,城內被壓製的抵抗派開始抬頭。


    不同的聲音在台麵上爆發出來。


    “今六殿下已至,你們早早投降,爭取寬大處理!”


    “彼時大勢傾頹,諸位之舉並非不能理解,此刻開門,尤有活路在。”


    “勿要一條道走到黑,自取全族滅亡之路!”


    “開城門,迎殿下、迎朝廷天兵!”


    於城內的漢人百姓而言,他們當然希望朝廷能重新打回來。


    當官的再怎麽貪汙,至少還能維護表麵秩序。


    而韓問渠的人,那是人嗎?


    為了拉攏人手,韓問渠將並州百姓當牲口成批劃賣出去。


    而那些支持韓問渠的邊關異族,哪怕是蕞爾小族,以前在漢人麵前抬不起頭來的東西,如今也能耀武揚威了。


    “放……放你娘的屁!”


    “哪有什麽狗屁六殿下!張梓城都被圍死了,朝廷到現在才來了幾個援軍?那都是謠言!”


    投降派率先否認此類消息,以蒙蔽最好忽悠的底層人。


    隨即,他們又道:


    “別他嗎異想天開了!自古罪大莫過於叛逆,哪怕周徹真的來了,你們以為他會放過你們嗎?”


    “就是,老老實實跟著晉王走,以後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不管是誰來,我們將城門閉上,隻說自保,管他是什麽玩意!”


    一方趁勢抬頭,另一方沒有回頭路可走。


    在這樣的情況下,雙方斷然沒可能憑借嘴上功夫征服對方。


    最終的結果,隻能是廝殺!


    於是,在不久之後,第一波抵抗派衝向城門口,試圖將城門打開。


    投降派早有防備,截住廝殺了起來。


    開城不成,第二批抵抗派便進攻縣寺衙門。


    已經投降韓問渠的縣令據門抵抗。


    街頭巷尾,推門開戶,大戶們持刀而出,捉對廝殺!


    “叛國之族,你們的路走到頭了!”


    “狗東西!你以為你們是個什麽玩意,也想拿我家當墊腳石?”


    “嘿!讓你說中了,正有此意!踩著你族,助我飛黃騰達。”


    “那我現在就送你全家上路!”


    當以城門上下,激戰最烈。


    因為雙方都清楚,隻要城門一開,朝廷兵馬入城,局勢很快就會失去懸念。


    很快,周徹縱輕騎至城下。


    他先衝一人招手:“你去後隊,帶著還沒有冒頭的兄弟繞道城北去。”


    “稍後有人打開城門逃出,不需多問,見人就殺!”


    “是!”


    周徹將馬靠前,但距城尤一箭之地。


    一麵金色大旗,在他背後蕩漾。


    他將大槊抬起,指著城樓:“周徹在此,欲從我者可振臂。”


    “凡此時振臂者,罪皆得免!”


    城上驀地一靜。


    而後驚聲四起,城樓上眾人紛紛振臂大呼:“殿下,我等對天子和朝廷一片忠心!”


    “在此等殿下久矣!”


    “殿下!叛賊甚眾,曾收繳我等兵器,我等不是對手,請殿下速援之!”


    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投降派中,也有人心存僥幸,茫茫然把手舉起。


    “你做什麽!?”


    “混賬!他這是亂心之策,你以為舉手能活嗎?”


    “叛國都得死!從無例外!”


    有頭腦清醒者怒叱,甚至向舉手的自己人揮刀。


    抵抗派抓住機會,正要衝過去,周徹又發話了:“不欲從我者,可棄城自北而去,能逃皆逃,我亦不留之!”


    產生分歧的投降派也愣住了。


    而後嘩啦一聲,大片人往後跑去!


    大軍都敗了,在這樣的局勢下,有幾個人敢堅守城池造反?


    真有這般堅定的信念,他們此前就不會做叛賊了。


    “最後,意與我為敵者,皆殺!”


    ‘殺’字一出口,抵抗派轟然而動,再度開戰。


    叛軍失去作戰意誌,成批往後逃去。


    城門轟然而開,周徹縱兵殺入。


    “走!”


    “快逃!”


    等他們跑到北門時,騎兵絞殺而至,慘嚎一片!


    “殿下!”


    城內抵抗派的大戶帶人過來,跪地相迎。


    “起來!”


    周徹不曾下馬,隻是道:“爾等忠心,我已目睹,城陷而不失節,很好!”


    “我將造冊,上呈天子,以嘉爾等之功績。”


    “多謝殿下!”眾人大喜,叩謝不止。


    “城中叛黨,斬首多少?”周徹問。


    眾人清點之後,共得首級兩千五百餘。


    兩萬人左右的城池,眨眼之間砍了兩千五百顆腦袋,可見冷兵器殺人效率之高。


    周徹安排一半人留下,負責清掃此城。


    另一半人——


    “帶上頭顱,隨我去屯留!”


    屯留,距壺關隻有幾十裏地。


    在周徹趕到時,此城同樣城門緊閉!


    不同於壺關城上城下殺聲四起。


    屯留雖也有抵抗派,但被投降派徹底壓製。


    究其原因,是屯留令是一個鐵杆韓黨。


    他曾是韓問渠故吏出身,在並州大案時被第一批卷入當中。


    最開始在朝廷為官時,心夠黑、手夠狠、也足夠貪!


    他很清楚,像自己這樣的人落到周徹手上,絕無活路可言。


    所以,在收到韓雄兵敗消息的第一時間,他先是秘密召集鐵杆叛黨。


    而後,率先發難,成批撲殺抵抗派!


    抵抗派尚未集結,隻能往城門方向逃竄。


    在周徹趕到時,已被殘殺過半。


    殺人之後,屯留令手下的人自知更無退路,凶相畢露。


    直到這時,周徹來到了城門下。


    “六皇子到了!”


    屯留令看了一眼,見周徹身邊不過幾百騎,立時麵露凶色,喝道:“六皇子又怎樣?”


    “他來的正好!他敢衝城,就地活剮了他!”


    “呂薛師徒做不到的事我來做!”


    “諸位——”


    他看向自己身邊那些同黨,大聲道:“隻有區區幾百人,我們何必怕他?”


    “將他宰了!替韓公子複仇,在晉王這還怕缺了前程嗎?!”


    “你們要是怕死懼戰投了降,那才是真正死路一條!”


    叛賊們聽了這話,都不再猶豫,麵逞凶色,直勾勾的望著周徹。


    方才那些時間,他們已在城內殺了小幾百人。


    幾百條性命,使得他們信心壯了起來。


    再添上這幾百,又如何呢?


    周徹也不動怒,而是抬頭問道:“你們要和我為敵?”


    “是又如何?!”城上有人壯聲答道。


    蓋越手在腰間一撫,一口寒光飛了出去。


    噗!


    城樓之上,躥起一朵血花來!


    叛賊們哪見過這手,當即駭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周徹將手一擺,諸軍即刻從馬背上摘下東西,往前拋了出去。


    ——噗噗噗!


    眨眼之間,兩千多顆腦袋悉數丟出,羅列成堆,宛如一座小山。


    “我剛從壺關來。”


    “壺關不開竅的人都在這裏了,連帶著家人一塊沒能活到明年。”


    “你們當中,誰又想和他們一樣,死全家呢?”


    方才城樓上還要言語囂狂的叛軍,瞬間麵無人色!


    這才過去多久?


    大軍不是才敗嗎?


    壺關怎麽就被砍了幾千顆腦袋!


    這殺人的效率,憑自己等人,真能堅守到晉王來?


    別逗了……等晉王大軍趕到,城內人頭都被這殺神皇子割八茬了!


    這拋人頭的行為,是再直白不過的鬥狠了。


    屯留令大駭,立即吼道:“別被他嚇住!周徹,你要是有種,帶著你的騎兵攻城就是!”


    “我身後自有大軍,明日天亮便能抵達,對付你,又何須騎兵攻城呢?”


    周徹搖頭,道:“我之所以急切來此,是因為想在這個除夕之夜,殺你全家啊!”


    他猛地一震大槊,遙指屯留令:“能得此人一頭、一手、一腳以及肝膽內髒者,不問前罪如何,皆可免死!”


    轟!


    城樓上騷動起來。


    屯留令渾身直冒寒氣,驚的大吼:“都別亂來!別被他吼住了!”


    周徹又道:“能斬他家人頭顱者,亦得免罪!”


    屯留令身邊有死忠份子護著,殺他有點難度,而且目標明顯。


    可他的家人在後方,砍起來那還不是手拿把掐?


    有聰明的人已經默默往後方退去……


    “都不準動!”


    屯留令徹底慌了,咆哮道:“誰都不準動,妄動者殺!”


    “護佑先攻此人之武人者,得免死。”周徹又道。


    屯留令頭皮發麻,轉身就走。


    “殺!”


    他步伐移了片刻,就有人將刀掄起,一刀砍在他臉上!


    砍中後,出刀者大聲喊道:“我先砍的,護我者得免死!”


    轟然一聲,城樓上的人動了。


    要麽圍在此人周圍,要麽去進攻屯留令。


    屯留令臉上鑲著刀,慘嚎正歡,又一口刀掃來,將他人頭斬落。


    而後他倒入人群中,眾人掄刀瘋狂剁下!


    “手是我的!都不要搶!”


    “腳!他的腳是我剁下來的,誰搶我和他玩命!”


    “快!剜了他的心!”


    一個人,哪夠這麽多人分?


    很快眾人就發現了問題所在:頭顱可以明確辨認、手腳能夠模糊辨認、內髒根本無法辨認!


    如此,為何執著於屯留令呢?


    隻要是死人內髒,都是可以試試的!


    於是,城樓上自相殘殺的人愈來愈多。


    靠在外圍的迅速後退,直奔屯留令府宅!


    屯留收複!


    ——路縣,周徹未親至。


    隻有部署持旗一麵,至城外號令。


    城內大戶見旗而起,斬殺叛軍頭領,跪地獻城。


    ——穀遠,張也至此。


    叛賊起先抗拒不開,張也大怒,命俱裝甲士下馬,翻城登牆。


    城上這些叛軍都是不入流的,加之前線惡戰,弓弩利器都被韓雄提前調去。


    一切輕弓軟箭射下來,將甲士射成刺蝟一般——然而沒什麽屁用!


    具裝騎士掛著幾斤箭矢,就這樣一直往上爬去。


    叛軍崩潰,城破。


    ——犁亭縣,望風而降。


    ——武鄉縣,長水騎奔襲到此時,已是後半夜了。


    城中亂局甚凶,城門也被衝開,兩幫人馬在城門底下殺的不可開交。


    長水騎殺到後,立即大呼:“我等六皇子部,願從殿下命者向左!”


    嘩啦一聲,大批人往左跑去。


    長水騎縱橫,騎槍一指:“左皆殺之!”


    立左者一看這架勢,瘋狂往右邊奔去。


    長水騎直管猛衝左邊。


    這些叛黨,要麽選擇現在死,要麽暫時冒充抵抗派,事後清算再死。


    ——沁縣城、襄恒城,因此地已靠近太原了。


    除了極少數天分超然者,幾乎沒有敗軍逃到此處,所以消息也最為蔭蔽。


    但是耳聰目明的高層,還是從那些極少數逃回的人口中獲知了消息,而後:棄城北走!


    此二城,不戰而複。


    ——涅縣城,是上黨往太原方向最後一座城。


    出了涅縣再往北,便是羊頭山。


    來此處的是丁斐,可此地距張梓已經很遠了。


    在丁斐大軍趕到之前,有一人先抵此處——薛定。


    薛定,並未和敗軍一同逃竄,而是獨行。


    他認為,和敗軍同行目標太大,是極危險的。


    文弱之人,才需兵馬傍身。


    憑他的本事,在逃竄之時,兵馬隻會成為其束縛。


    他走馬至城下,並於此公開了身份。


    城上守軍大驚:“將軍何以單騎到此?!”


    薛定的身份,在整個叛軍序列當中,除太尉、大將軍外,當屬軍中第三。


    這樣的人物,怎會光杆到這後方?


    “前線軍敗,我被迫撤回。”


    “爾等但見敗軍,可拒而不入,讓他們來前路羊頭山尋我便是。”


    薛定如是道。


    此言一出,城中嘩然,立時陷入了紛爭。


    這些事情,薛定可管不著。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保全自己,而後是盡可能收攏力量。


    韓問渠,能扶則扶。


    若不能扶,他將再往大漠,逍遙自在。


    公開身份,並留下這個消息後,他打馬繼續前行。


    途中,他忍不住回頭:“為何不見老師?難道……”


    羊頭山,屬上黨與太原之間的界山。


    先前秦升、陸軒就是試圖防守此山,將叛軍封鎖在太原境內。


    可惜失敗了,其一是因為此山對北不夠險峻,二則是遭後背出賣,最終大敗而走。


    薛定換馬奔逃,一路未歇,到了此地,身子骨再硬,也難免疲困。


    “到了山上,便安全了。”


    羊頭山上,有晉王的左車騎將軍赤延陀領軍駐守。


    敗訊還未傳至,這裏遠談不上前線二字,因此防禦鬆懈。


    前行之間,蜿蜒山道上,忽見一人,跨馬背對自己,同樣手持一杆畫戟。


    薛定愣了片刻:“前方是誰?”


    那人回過頭,目有寒光:“師兄連我也不人得了麽?”


    “師弟!”


    薛定恍然,而後大喜:“你終是想通了麽?你是來接我的麽?”


    “你不喜韓公無妨,隨我同往大漠,憑你我兄弟的本事,馳騁疆外,誰能奈何?”


    來人,正是王頡!


    王頡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問道:“老師可在?”


    “不在。”薛定歎了一口氣,道:“我們敗了,敗在了六皇子手裏。我一路北行,不敢有絲毫歇息,卻未見老師回來……”


    “是嗎?”王頡蹙眉:“可惜了。”


    可惜了?


    有這樣悼念自己老師的嗎?


    “可惜隻剩你一人,沒能手刃那老賊!”


    王頡頭一抬,眼中煞氣爆發。


    手中畫戟一轉,倒映著一月寒光,落在薛定臉上。


    薛定大驚:“師弟你這是什麽話?”


    “漢奸,當誅!”王頡如是道,催馬迫近。


    薛定捏緊了戟杆,語速很急:“師弟!周徹以身入局,摧你王氏全族,害死王公!並州自上而下,人人皆為王氏不平。”


    “他周氏棄你如敝履,你還要做他家的忠狗嗎!?”


    “周氏,一姓之朝;並州,是整個人漢人的天下!”王頡冷笑:“漢奸的理由,說服不了我王氏!”


    他沒有任何停留,胯下馬越來越快。


    方天畫戟,也已抬起。


    薛定大急。


    可說什麽都無用了,唯有抬戟迎接。


    噗!


    血光潑天。


    薛定瞪圓了雙眼。


    咽喉處血管稀爛,血瘋狂往外湧出。


    無力倒地。


    王頡撿起薛定的畫戟,將其屍體釘在一顆粗木上。


    上書七個大字:殺人者,並州王頡!


    此刻的涅縣城,也混亂成片。


    因為前兩城撤來的叛軍到了!


    涅縣被迫開了城門,迎納這些人入城。


    大部分持繼續後撤的態度。


    畢竟韓雄都被周徹幹挺了,就憑自己這群小雜魚,拿什麽去碰周徹?


    那跟找死有什麽區別?


    “不準退!”


    眾人即將敲定時,一個烏延胡將走入場中。


    他披著粗毛皮甲,麵色彪悍,身後跟著幾十個烏延武人。


    座中漢人頭領悉數起身,以拳抵胸見禮,隨即慌張道:“朝廷勢大,周徹宛如凶神,非我等能抵擋。”


    “我們想退去羊頭山,和左車騎將軍共同防守,為你們擋在前頭,抵抗周徹!”


    來人不是所謂的左車騎將軍,而是其人手下部將,聞言嘴角扯起冷笑:“用不著!”


    他大步走了過來,一腳將坐在主位上的涅縣令踹開,將腳擱在他的茶案上:“羊頭山才多大?此地麵南險峻,易守難攻,人太多反而添亂。”


    “你們就在前麵撐著,那條叫周徹的狗皇子要是敢圍城,我們就沿山而下,襲其營盤,使他不能立足。”


    “如此,方能為晉王穩住南邊防線,靜等大軍抵達,明白嗎?”


    明白個屁!


    話說得再好聽,無非是讓自己等人豎在前頭做擋箭牌。


    涅縣令麵露難色:“此計風險太大,況且如今上黨諸城俱失,唯剩涅縣一地,人心惶惶……”


    砰!


    那個烏延胡將一巴掌拍在桌上,盯著涅縣令獰笑:“你在質疑車騎將軍的決定?”


    “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在闡述實情。”


    “行。”烏延胡將點頭,衝他招了招手:“我方才沒有聽清楚,你過來再說一遍。”


    涅縣令走到他麵前:“涅縣實不可守……”


    嗤!


    烏延胡將忽然從腰間抽出刀來,另一隻手則拽住了涅縣令的頭發。


    涅縣令大為惶恐,正要開口求饒,對方將短刀貼在他脖子上。


    就像過年殺雞那般,猛地劃了一刀!


    “呃——!”


    涅縣令兩腳一伸,當即沒了動靜。


    砰!


    烏延人將涅縣縣令屍體撇在地上,將刀往桌案上一插,臉上滿是快意:“還有誰有異議!?”


    痛快!


    在此之前,也就是並州還歸漢人朝廷統轄的時候,漢人的地位是極高的。


    而且在麵對漢人郡守時,他們的汗王都需要持禮先拜。


    漢人征討某一處時,便會發出一道召令,征他們為義從部隊,在前麵負責開路。


    不聽話?


    那強敵不打了,先收拾了你再說。


    像西原這樣的大國漢人滅不掉,滅你個部族那還不是手拿把掐?


    就算你跑得快,也可以焚燒你得草場,把你從西趕到東、一直趕到大海裏去抓魚;要麽把你從南趕到北、趕到極北去喝西北風。


    可就這幾日,自打晉王上位,為了拉攏他們,烏延這些異族地位天翻地覆!


    眾人噤聲,紛紛低頭:“謹遵車騎將軍命!”


    “這就對了嘛!”


    烏延將領咧嘴笑了起來,衝他們努了努嘴:“去,正好逃了不少人來,去挑幾個豐腴點的大戶美婦來。”


    “記得啊,要白皙好看的,別拿衰貨來忽悠我!”


    “是!”


    涅縣南,丁斐一路奔襲。


    在得知涅縣狀況後,他命所部褪去衣甲,換上叛軍衣服,而後混入城中。


    涅縣正大肆收攏敗軍,根本沒想到朝廷軍一口氣能追這麽遠。


    畢竟,敗軍逃這麽遠是為了逃命,你們圖啥啊?


    “不對!”


    在丁斐帶著人成批入城時,還是被守城的曲侯察覺了。


    這批人雖然麵帶疲色,但一個個眼神堅定,掃過人群時帶著審視和殺意。


    而敗軍是倉皇如鼠的,焉有這般氣勢!?


    “反應不錯,可惜,遲了!”


    丁斐猙獰一笑,一刀將他麵龐砍成兩半。


    腦漿像湯水一樣潑了出來。


    城內嘩然而亂!


    丁斐發兵猛攻,成功奪取涅縣。


    砰!


    縣寺大門,被他一腳踹開。


    當中靡靡之音方止。


    一個白皙豐腴的美妙婦人,正被一個胡人壓在榻上。


    聽到動靜,烏延人這才猛地回頭,顯然一愣:“你們是什麽人?老子的人呢?”


    撲通!


    丁斐將頭顱一擲。


    身後的越騎營軍士也將頭顱拋出。


    滾的滿堂都是。


    烏延將領喉嚨一滾,手哆嗦著往腰邊摸去。


    這幫人給他的感覺,很像他以前接觸的漢人——囂張跋扈砍了他們幾百年的漢人……


    “六皇子麾下,領北軍三校騎兵中郎將丁斐,並北軍越騎營諸軍在此。”


    丁斐睥睨他一眼,扶著刀走了進來:“說吧,你是哪家的胡狗?”


    “北……北軍?哪個北軍?”


    “就是你認為的,打了你們祖宗幾百年的北軍。”丁斐冷笑。


    撲通!


    烏延將領撲通一聲跪下:“漢軍爺!俺是烏延部的。”


    “小人有眼不識真神,是被韓問渠逼迫來此,這才冒犯了漢軍爺的威風,爺爺高抬貴手,別跟我這樣的牲口計較。”


    “俺給爺爺磕頭了!”


    榻上剛被折辱的婦人,顧不得悲傷,呆滯當場。


    ——p:婚禮原因忙的不可開交,趕著更的……好像章節錯亂了!我現在去改,今天熬夜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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