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霍夫人被送了進來。


    霍氏父子和何夫子等人簇著醫者入內。


    未久,三人皆出。


    見沈信與一青年並至,霍平章於推車上持禮、何夫子彎古稀之軀、霍洗憂行大禮參拜:


    “多謝沈公搭救!”


    感激無盡!


    沈信將霍夫人撈了回來,不隻救了她這條命,還挽救了兩家名聲!


    小姐喪身,家門被侵踏,但主母被救回,大難遭解。


    今日,對霍氏而言,也可以說是悲中添喜、再獲新生了!


    眾家主也紛紛開口:“沈公高義!”


    眾人或敬佩、或歎息。


    在他們看來,霍夫人能回來,定是沈信花費重金的。


    沈信雖然不複當年,但有句話怎麽說來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吳家主一聲歎息,麵上卻再複愁緒:“今日得沈公斥重金化解危機,可賊人既已出手,隻怕不會就此作罷。”


    眾人一聽,深以為然:


    “吳兄所言有理,以錢糧事賊,今日萬石,明日複萬石;錢糧不盡,賊索無度,何時是個頭啊?”


    “如今一日比一日難,也不知何時輪到我們……”


    “霍將軍說的不錯,我等要活下去,可活下去……又談何容易呢?!”


    眾人唉聲歎氣。


    周徹目視沈信。


    後者領會其意,打開話頭:“今日我來,正為此事。”


    唰——


    眾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沈公何意?!”


    “我意……”沈信略作徘徊,道:“與諸位聯手,提前將河東之地的鹵鹽礦盤下。”


    “河東淪落至此、我等淪落至此!歸根結底,是因田中無產、民無以為生,故河東大亂!”


    “如今,若我等以鹽產替代田產,又何愁不能拉攏百姓、保全宗族呢?!”


    此言一出,眾客眼中神光振奮!


    在座的都是家裏闊過的,哪不知道鹽這東西的好處?


    若真能形成產業,是絕對能養活河東的!


    霍平章到底老辣,眉頭微沉,旋即抬手。


    院中家丁們會意,即刻將除各家主外的其他人,悉數驅出院中。


    “鹵鹽礦煉鹽我也知曉,問題是,煉製之法壟斷在朝廷手裏啊!”有人當即道出難點。


    沈信搖頭,笑道:“煉鹽消耗巨大,需要大批人力,如這等需求極大的日常物,又怎麽可能長時間壟斷呢?”


    那人一愣,旋即點頭:“有理!”


    眾人望著沈信,眼中光彩更濃。


    莫非,沈信已經搞到煉鹽之法了?


    “盤下河東鹽礦,並借此養活河東人,所需資金甚大啊。”吳家主再次歎氣:“若是以往我們合力還能勉強一試,而如今……”


    “無妨。”


    一直沉默的周徹開口:“資金,我們會墊足。”


    吳家主看著他,皺了皺眉:“想來這是沈公新收的俊傑?小兄弟,這當中所需的墊資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吳家主所言甚是,‘墊資’二字,又豈是你能隨便斷言的?”


    有人附和搖頭,若非場合不允許,他幾乎要發笑。


    一則錢款甚巨,現在的沈信掏不出來;二則墊資是所有生意裏最危險的,一個隨從竟敢隨意決斷,你把主人的位置擺哪了?


    砰!


    回答他們的,是一個個甩在地上的布袋。


    隨著布袋撕開,外麵附著的穀物淌落,藏在當中的一根根金條、成疊的錢票出現在他們麵前。


    “嘶——!”


    場中目光,立時不會動了。


    便是出身幹淨如霍平章、霍洗憂父子,也被這比巨款所震撼。


    稍許,他們將目光挪移至周徹身上。


    又看了看沈信。


    沈信沒有表示不滿,反而笑道:“諸位,這些資金,可夠助我等再興鹽產,度過難關?”


    “夠!”


    “足夠!”


    “若是有這些錢,我等何愁宗族存續!?”


    眾家主連連頷首,激動難抑。


    “諸位莫要高興太早,我還有一問!”趙闖突然舉手。


    “趙兄弟直言便是。”沈信道。


    “錢有了、鹽礦能盤下了、也可以養活人口了。”趙闖的目光掃過眾人:“但是諸位想過沒有,我們如何守住這些東西?”


    “錢糧,我們有過。”


    “人口,我們也有過。”


    “難道掠奪我等最狠的,是所謂天災麽?”


    “諸位,這是一顆碩果,李郭豈有不摘的道理?!”


    趙闖的話,宛如一盆冷水,將眾人的激動瞬時澆滅。


    一個個臉垮了下去,沮喪無比。


    是啊,固有錢財可用、固有產業可做……到最後,還是要便宜李郭!


    要麽老實交出,空忙碌一場。


    要麽死咬著不放,然後李郭讓你去死!


    “嗤——”


    周徹不能忍,嗤笑出聲。


    “足下笑什麽!”


    “你到底是何人?”


    “沈公,你這個同行者,似乎對我們頗有意見?”


    眾人且怒且疑,語帶憤懣。


    “在下周角。”


    周徹自報家門後,眾人對視,眼中疑惑愈濃。


    周角?


    未曾聽過!


    吳家主冷言道:“你方才是在笑我們?”


    “難道諸位不可笑麽?”


    周徹搖頭,麵具下露出的半張臉笑意愈濃,語氣卻也陡然一變:


    “諸位身為河東大族,卻不能安定鄉土。”


    “廣有田地、富藏錢糧,卻為他人所奪。”


    “昔日雄踞本土,欺上而威下;今朝苟延殘喘,斷臂亦難求存。”


    “今有鹽道,又有沈公不吝擲金相助,再開生路。”


    “卻又心生畏懼,畏縮不敢行!何一處不可笑?”


    聽了這話,眾家主怒意更甚!


    一個個怒睜雙目,恨不得生吞周徹。


    又慚愧更甚!


    你踏馬的——怎麽撚著傷疤往死裏揭啊?!


    坐在推車上的霍平章目光愈發深邃。


    立在他身側的霍洗憂則對周徹的話深為認同!


    周徹目光一掃,言語更厲:


    “原先有的,讓人奪去,尚可歸咎於天災。”


    “如今走到盡頭、沒了活路,有一條大道在前!”


    “諸位卻連嚐試的勇氣都沒有?”


    “是手中刀劍不利,還是心中膽氣不足?!”


    眾人麵色愈紅。


    像是漲滿了的皮球,又不知氣從何處泄去。


    吳家主麵色蒼白:“是膽氣不足,那又如何呢?無非李郭刀劍鋒利,誰人能抗?”


    周徹笑了,手扶劍柄:“既然如此,我便替諸位一壯膽氣!”


    趙闖哈了一聲,忍不住發笑:“小兄弟口氣不小……”


    嘩——


    他話沒說完,搭在院邊的推車忽然被掀開,上麵堆砌的遮擋之物悉數去處。


    轟隆!


    繼而,車身往前一傾,數百顆頭顱傾瀉而下,在院中滾做一地!


    “什麽!”


    縱是殺過敵的趙闖,也被驚地倉惶失色。


    至於其他那些宗族之主,更是嚇得驚呼亂躥。


    霍平章手一緊,差點從推車上站了起來:“這是!?”


    “張彪欺淩將門,擄掠良善。”


    “我便登門,將其並本部之賊斬首。”


    “共頭顱五百二十四級,一顆不少!”


    周徹笑了笑,一抬腳踢過去一顆腦袋:“霍公子認一認,這是不是你的仇人?”


    砰!


    霍洗憂一探手,將張彪的頭顱提在手裏。


    張彪雖死,但那張臉上還沉著許多痛苦。


    “我先斷了他的四肢,讓他流盡了血,最後才一刀將他斬了。”周徹恍然解釋:“或許五官變化太多,還認得出來麽?”


    “認得!”


    霍洗憂咬牙應答。


    殺他妹妹的仇人,他如何不認得?!


    他一轉身,將頭顱放在妹妹靈前。


    又回轉過身,向周徹跪倒、叩首:


    “幼妹被殺、母親被奪、家門遭辱。”


    “有大仇而不能報,霍洗憂枉為男兒。”


    “今得公之高義,方複此恨,願以殘軀相托,餘生但有所命,絕無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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