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從代官山車站的站台出來,就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馬路上看不到什麽汽車,當電車駛離車站後,周圍就徹底安靜了下來。明明距離嘈雜的涉穀隻有幾分鍾的車程,這裏卻像郊外一樣靜悄悄的。


    車站前的緩坡上,建著一排白色的混凝土建築。那就是十年前建成的代官山公寓。


    竹井寬闊的背上披著一件藏青色的外套,今天是周六,隻出勤半天,所以回來的比平常要早一些。


    慢悠悠的走在坡道上。比起無機質的混凝土,路邊那剛長出新芽的銀杏樹更引人注目。這十年間,銀杏樹長大了不少。順著那一排銀杏樹抬頭望去,晴朗的天空看不見一絲烏雲。


    就十二月來說,還真是讓人舒服的晴天啊。雖然沒有看到在哪裏,但到處都能聽到孩子們在玩耍的聲音。


    竹井在公寓剛建成的時候就搬進來了。房子的位置是住宅區角落裏三層的哪一棟。走到樓棟口的時候,他注意到了蹲在那裏的一個小小的背影。是個穿著紅色大衣,河童頭發型的少女。在那裏靜靜的撫摸著一隻純白色的貓,竹井悄悄走過去向她打招呼。


    “惠子”


    聽到有人叫自己,少女很有氣勢的,猛地一下轉過頭來。瞪著葡萄一樣的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嘴角浮現出開心的笑容。


    “爸爸,歡迎回來!”


    一蹦一跳跑過來的,是上小學三年級的女兒。剛才她還在撫摸的那隻白貓被嚇了一跳,沿著牆壁跑掉了。竹井一邊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一邊向後望了望那隻貓的背影。


    “跟小雪在在說什麽呢?”


    小雪是那隻貓的名字,因為它全身都是白色的。這隻公貓從幾年前就定居在這裏了,它是對麵那棟兩層公寓裏住著的以為女學生帶回來養的。在這裏似乎有不少人都違反公寓的規定,偷偷在飼養著寵物。


    因為那個女學生最近生病了的,所以是附近的孩子們在輪流給小雪喂食。惠子也是其中之一。


    “我在信裏頭寫了很多小雪的事情”


    惠子先竹井一步上了樓梯。把作為禮物帶回來的,裝了甜栗的袋子地給她之後,就變得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的樣子。兩人的家就住在這棟公寓的三樓。


    “是要給誰的信?”


    “給部隊的信。要放到慰問袋裏頭的”


    這麽說起來,竹井好像也見過那樣的袋子。是裝著要送去給在前線作戰的士兵們的東西,一般裝的都是些點心或者煙草之類的東西,最近類似的運動很流行。竹井家也做了幾個拿去婦人會了。


    今年七月份盧溝橋事件之後,日本軍和蔣介石的國民黨軍之間就開始了全麵戰爭。而就在幾天前,成功攻陷了國民政府的首都南京,東京的人們都提著燈籠遊行慶祝勝利。竹井也帶著家人們一起去明治神宮看了遊行的隊伍。


    “別的還寫了些什麽?”


    “都是貓的事情哦。喜歡什麽樣的食物,喜歡在哪裏曬太陽,還畫了畫準備跟信放在一起…….因為聽說軍隊的生活很辛苦,所以想寫一些開心的事情”


    慰問袋不知道會送到哪裏的哪個士兵手上,一般都是寫一些通用的慰問話。像是“家鄉的被守護的很好”或者“經常聽你的父母說起來”這種模糊的問候是比較常見的。


    (不過,說不定這樣反而會比較高興)


    竹井又想了想。如果自己在前線的話,比起那種大人寫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隻言片語,肯定是記錄著貓咪日常生活的信話更能治愈自己的內心。而且說到底,讓孩子來給從來都沒見過麵的士兵寫信本身就有點太勉強了。


    先一步上都三樓的惠子轉過身來,正好視線的高度跟竹井平齊。


    “其實本身是想寫聖誕節的事情的,但是被媽媽製止了。”


    說話聲突然就變得沒有了活力。把停下腳步的竹井甩在身後,惠子很有氣勢的打開了家門。


    “我回來了,媽媽,還有甜栗子哦!”


    竹井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差點笑出聲來。因為聽起來就像是在說回家的是甜栗子一樣。


    感覺屋子裏空氣涼爽的跟外頭一樣。似乎八重剛剛打掃完。


    “好了,稍微安靜一點…”


    屋子裏傳來輕聲訓斥的聲音,同時穿著圍裙的八重走了出來。注意到竹井之後,拿上就說著“歡迎回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取下頭上的手巾。


    “…對了,今天是周六來著的”


    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八重才說出“辛苦你了”,看表情應該是老毛病犯了,想說的話堵住了說不出來吧。隻出勤半天,應該也不算很辛苦,所以在想別的問候語吧。


    嗯,一邊回答著,他脫下了外套,把提包遞了過去。平常的話,八重應該會馬上把這些收拾好,然後把竹井在家穿的家居服拿過來。但是今天,妻子卻站在玄關一動不動。還悄悄看了看拿著甜栗袋子跑進屋裏的惠子。應該是有什麽不想讓女兒聽見的話要說吧。


    但是不怎麽說話的八重根本不知道要怎麽突然跟別人說悄悄話。竹井也沒有巧妙問出別人想說的話的本事。


    “感覺好想喝茶啊”


    竹井脫下鞋子走進屋裏。他也在尋找說悄悄話合適的機會。


    沒過一會那個機會就來了。就在三人正準備要打開裝著甜栗的袋子時,住在一樓跟惠子差不多大的女孩來了。說是兩人約定好了,幫家裏跑腿回來之後就一起玩。在這寒冷的日子裏,也隻有跟朋友約定好了要一起玩才會出去吧。


    惠子把還有些溫熱的甜栗裝了一半左右,兩人就出去了,房間裏像是台風過境之後,突然一下安靜了下來。


    惠子跟八重和竹井都不太像。那開朗的性格,還有清秀的麵容,無不讓人聯想到在關東地震中死去的八重的妹妹——本應該跟竹井結婚的愛子。


    (第十三次的忌日,已經是前年的事情了啊)


    自己現在過著這樣平靜的生活,如果說過去的事情已經都忘記了那肯定是謊話。但是,既然死者不能複生,至少要守護好現在與自己作為家人一起生活在一起的親人。八重一定也是同樣的想法。


    在代替煤爐的瓦斯爐上放著的水壺,終於開始冒出了熱氣。就在八重邊倒著泡好的粗茶一邊準備開始說明的時候。她把一疊看起來很眼熟的紙放在了桌子上,是英文的宣傳單。是大學時代的同學給自己的,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政治團體做的東西。


    竹井作為營業員就職的公司,是本部設在德國機的械製造會社的東京支社。得益於以前在貿易公司工作的時候培養起來的語言能力,五年前轉任到了現在的公司。工作上跟外國人打交道的場合很多。所以八重才會猜測,或許這些宣傳單是要跟聖誕節賀卡一起郵寄過去的。


    “這個,可以扔掉麽?”


    八重又解釋說是在掃除的時候發現的。


    “可以哦,反正也用不到”


    昨天,竹井就把這些收拾出來放在廢紙箱裏頭了。而且現在距離聖誕節已經隻有一周的時間了,要寄到海外的賀卡早就已經發出去了。


    點了點頭的八重,拿出來幾張鋪在桌子上用來放栗子皮。


    傳單上麵印刷著的的內容大概是訴說日支關係(日中關係)中日本的正當性,以及國民政府的不正當性之類的內容。使用的英文還很拙劣。這樣的東西竹井才不會想要郵寄給海外的熟人。聖誕節對於歐美人的地位就相當於是日本的除夕。在一年一度的大節日裏,沒有人會想要看這種上麵滿是外國人政治主張的傳單。


    幾天前明治神宮那裏為了慶祝勝利的提燈遊行隊,看起來就像是星星從天而降一樣的漂亮,自己雖然對於皇軍的勝利也感


    到非常的開心,但同時也感到有些不安的感覺。雖然首都南京已經淪陷,但是國民政府依舊沒有要和平交涉的意思。照這樣下去的話,戰爭究竟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呢。縱使皇軍再強大,想要完全占領支那(中國)那麽廣大的土地也是不可能的。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件事情是不可能做的到的。


    這張蹩腳的宣傳單,還有孩子們給從未見過麵的士兵們所寫的慰問信,都仿佛是通向破滅的前兆。


    “請用”


    八重把剝好的甜栗遞了過去,看起來好像還特地挑選了個頭比較大的。竹井把拿到手的甜栗掰成兩半,並把其中一半遞到八重嘴邊。


    “我等一會再….”


    有些猶豫的八重咬住了竹井送到嘴邊的甜栗,滿臉通紅地道謝。


    結婚已經過去十年了,但是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沒什麽改變。宛如一筆畫成的清秀麵孔,讓人不禁聯想到博多人偶的白淨皮膚。雖然據說跟妹妹比起來要笨拙一些,但是在竹井的眼裏也別有一番魅力。


    “所以說,有什麽事情麽?”


    八重想要悄悄說的事情應該不會是要如何處理這些傳單的問題。咽下嘴裏的甜栗之後,八重又往玄關處看了一眼,確認了女兒還沒有回來。


    “是關於惠子聖誕禮物的事情”


    竹井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在這個家裏,每年的聖誕節都會好好慶祝。三人還會一起享用以火雞為主菜的豐盛晚餐,女兒睡著之後還會悄悄在枕頭邊放上聖誕禮物。當然他們會跟她說那是聖誕老人送來的禮物。不過畢竟現在是戰爭時期,鬧市區的聖誕節活動都終止了,但竹井家還是準備要跟往年一樣慶祝。畢竟女兒可是很期待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同時也是惠子的生日。


    “是放到別的地方了麽?”


    “不,完全沒有碰過”


    竹井每次都會以要傳達給聖誕老人,這樣的借口問過她想要什麽禮物,然後再去百貨公司下訂單購買,昨天八重才取回來的。今年的禮物是白貓的玩偶,跟住在公寓的小雪非常像。禮物則是老樣子,藏在了廚房的鐵質米缸裏頭。


    “放在那裏的禮物不見了”


    八重壓低了音量向竹井說明。剛才打開米缸的時候,注意到禮物箱上麵綁著的緞帶有些亂掉了,打開一看就發現布偶不見了。


    “是被人闖空門了麽”


    雖然這麽問了一句,不過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這間公寓要是有可疑的人在四處閑逛的話肯定會非常顯眼才對,而且,怎麽可能會有闖空門的小偷會隻拿走一個布偶。


    “其實,那個”


    八重看起來有些苦惱的皺著眉頭。


    “其實我大概知道….是被誰拿走了”


    從八重不想說是被偷走的這一點來看,竹井大概猜到了應該是個自己也很熟悉的的人。


    太陽下山之前,竹井抱著洗臉盆和毛巾出門了。這個公寓的房間裏頭沒有洗澡間。居民們都是去住宅區的澡堂洗澡的。夕陽照耀下的混凝土牆閃爍著紅色的光輝。十年前,自己有些強硬的決定要住在這裏,是因為聽說混凝土的建築物要更抗震一些。雖然最近牆上開始出現一些小小的裂縫和髒汙,不過仍舊看起來十分可靠。


    聽見背後有開窗的聲音,他回過頭去。跟自己住的這棟樓隔著一條馬路的,有一棟兩層的公寓。打開的是正對著前庭的窗戶,那裏站著一個披著棉上衣,睡衣打扮的少女。應該是正好想要給房間換換氣吧。長發整齊的編了起來,有些消瘦氣色不太好的麵容看起來很有大人的樣子。


    “叔叔您好”


    臉上帶著柔弱的笑容。


    “哦,是花奈啊”


    竹井也向她打招呼。她的名字叫杉岡花奈。年齡應該還隻有十五六歲。


    “身體怎麽樣了”


    竹井不想說“今天看起來臉色不錯呢”,之類的客套話,身體狀態大概隻有本人是最清楚的吧。那種騙小孩的社交辭令立馬就會被看穿。


    “從早上就一直在咳嗽…不過中午之後好了不少”


    花奈患有肺結核,入秋的時候就從女校休學了。多吃些有營養的東西,讓身體好好休息,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治療辦法了。昨天在車站見到了花奈的父親,聽他說他正在在四處尋找給花奈治病的療養地。本身都已經準備要轉到住在四國那邊,農村的親戚家裏去了,但是那家好像有誰在強烈反對。擔心可能會把病傳染給家畜,所以找人過來很鄭重的拒絕了。


    人類的結核病怎麽可能會傳染給家畜,竹井這麽想著。還真是過分的借口呢,竹井雖然同情,不過他同樣也在戒備著這個女孩的病症。他當然知道惠子跟花奈關係好的就像是姐妹一樣,不過還是跟惠子說讓她不要去去看望花奈。雖說是為了防止惠子被傳染,但竹井也很明白,自己做了一件殘酷的事情。


    “說起來,有看見哥哥去哪裏了麽?”


    竹井一時語塞了。花奈有一個叫俊平的,年齡差一歲的哥哥。


    “…沒有看到,俊平怎麽了麽?”


    “最近他總是跑到外麵去,應該是怕呆在家裏會吵到我,如果在附近看見他了的話,能幫忙告訴他,不要在意那些,然他趕緊回來好麽”


    “知道了,我會告訴他的”


    “謝謝….那麽也請代我也向惠子和阿姨問好”


    花奈唐突的結束了對話,輕輕的關上了窗戶。從窗戶另一邊的房間裏傳來了咳嗽的聲音。花奈對自己的病實在是有些太過注意了。


    竹井也轉身離去了。


    哥哥是因為在意自己所以才出門,雖然不知道花奈是不是真的這麽想。不過平常聽到的有關杉岡俊平的傳言都不是什麽好事。有傳聞說上中學的他放學之後就跑到涉穀的泡在電影院和茶館裏頭。還聽說有人看見他在道玄阪的夜市閑逛。


    大家說起花奈來都覺得是個正直懂事的孩子,但是每次談起俊平的時候就正好相反了。


    據八重所說,拿走惠子聖誕禮物的人,可能就是俊平。


    昨天,八重從涉穀車站前的東橫百貨店拿到聖誕禮物之後,又在商店街買了一些雞蛋和蔬菜,走到公寓門口的時候正好遇到從學校回來的俊平跟她打招呼。


    “阿姨,我來幫你拎東西吧”


    八重雖然有些吃驚,但是想一想拒絕的話好像也不太好,就把裝著禮物的盒子拜托他了。作為謝禮,回家之後拿出了紅茶和餅幹,俊平就大口大口的吃著餅幹,一邊看著八重把禮物藏到了米缸裏頭。


    “那樣的話,聖誕禮物不是會變的一股子大米味麽。不過,好像也沒啥關係。說是聖誕米鬥(讀音與聖誕節相同)就行了麽”


    就在俊平這樣淺笑著說著無聊冷笑話的時候。住在同一層的也主婦來了,八重就站在玄關打開門跟對方聊天的時候,一口氣吃完了餅幹和紅茶的俊平穿說了聲多謝款待就下樓去了。當時他肩上背著學生用的背包,可能就是把布偶塞在那個裏頭帶走的。


    按照八重的說法,確實俊平很可疑。但是中學生的俊平為什麽要偷小女孩的玩具呢。隻要打開抽屜,馬上就能找到更容易換錢的東西。而且雖然平日裏的品行不好,但是也從來沒有聽別人說他偷過東西。


    走到在澡堂附近岔道口的時候,他注意到了站在食堂門口的穿著校服的少年。這個住地有專門麵向單身人士的公寓,也是為了方便他們所以在一樓開了一家食堂。


    少年擺出一副在認真思考的樣子把手抵在下巴上,死死地盯著寫了菜單的看板。把學生帽斜著戴在頭上,大概是覺得那樣比較帥吧。


    “俊平”


    聽到有人叫他,少年很有氣勢的,猛地一下轉過頭來。然


    後借著轉身的氣勢又多轉了一圈。剛才女兒的動作就是在模仿這個吧。看來惠子敬仰的不光是花奈,還有俊平啊。說起來,惠子曾經說過,她喜歡跟他們在一起,因為會告訴她很多有趣的事情。


    “竹井叔叔,你好”


    還很做作的把帽子取下來跟他打招呼。頭發還用發蠟固定出了起伏的發型。雖然看起來濃眉大眼,長相帥氣,但是因為膚色偏黑而且身材瘦弱,讓人不禁聯想起牛蒡。外表跟花奈一點都不像。


    “是要去澡堂麽”


    “…啊啊”


    “挺好的麽。我現在肚子正餓著呢。”


    說著就轉過頭去了。咖喱飯,各種套餐和各種麵包。雖然裝修看起來挺摩登,但是菜單看起來倒像是很普通的大眾食堂,價格也沒有特別貴。現在距離吃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店內幾乎沒什麽客人。


    “你不進去麽”


    “這個月比較缺錢。中午也是隻喝了水”


    聽到這竹井心理不禁有些氣憤。他又想起了八重說俊平把拿出來的餅幹一口氣全吃完的事情。俊平父親是銀行職員,肯定有給他零花錢。


    “花奈在擔心你。說是讓你別顧慮她,趕緊回家去吧”


    俊平聽到這些發出了輕輕的笑聲。


    “才沒有顧慮呢,妹妹也真是的”


    說話方法就好像是在顧慮家裏別的什麽人一樣。但是,杉岡家裏就隻有四個人,也沒有聽說雇了女傭或者護士。根本就想不到會有讓俊平需要顧慮的對象。


    “要不去吃點什麽吧,叔叔請客哦”


    給惠子準備的禮物不是去了百貨超市就能買得到的普通商品,而是通過批發商特別郵寄過來的。就算現在馬上再買新的,恐怕也趕不上聖誕節了。如果真的是俊平偷走的話,至少要問清他這麽做的理由。


    聽到這裏,俊平抬頭盯著竹井的臉。突然這麽說當然別人會有戒心吧。但是結果,比起戒心,還是食欲占了上風。


    “非常感謝,那麽,我就不客氣了”


    用大人的語氣這麽回答了之後,小聲哼著歌走進了食堂。


    爐子上的水壺冒著熱氣。


    完點單之後走到了最裏麵的桌子。就在竹井思考要怎麽開口的時候,放在牆邊的收音機裏傳來了聖誕節這個詞。新聞裏說,內務省向全國的警察發出了指示,舞廳,咖啡館,酒店等地方舉行的聖誕派對都是要取締的對象。


    竹井無言地抄起胳膊。因為想到前線在戰鬥的士兵們,娛樂場所的娛樂行為要自律這些都是作為人理所應當的。但是,居然專門出動警察去禁止和取締這些活動,這樣做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派對都停辦了,看來這次的事件要持續很久呢……聖誕節,我還挺喜歡的呢”


    對於這點竹井也有同感。自己參不參加暫且不論,那種大家都開開心心的節日氣氛他很喜歡。俊平突然豎起食指做在揮舞指揮棒的樣子。用嘹亮的男高音的聲音唱了起來。


    大家一起


    去迎接他吧


    在街上等了許久 主降臨了


    主降臨了 主 主降臨了


    是聖誕節惠子經常會唱的讚美歌。在這一天,就算對方不是神明,人們也會熱情的迎接吧,竹井入神的聽著歌聲,要說的話都給忘記了。


    “說起來,以前你經常跟花奈兩個人坐在樓梯上唱歌呢”


    雖然記不起來唱的是什麽個,不過對兩人的身影印象很深——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自己這些大人隻會老去,而孩子們卻會不斷成長。


    “是的呢。花奈那家夥,明明是音癡還總是那麽大聲。她跟我的聲音完全不一樣呢”


    俊平很懷念的眯起了眼睛。


    “一開始不知道你們是兄妹。還以為你們是住在同一棟公寓裏頭,關係好的朋友”


    “會這樣想也沒辦法。因為我們本身就不是兄妹麽”


    俊平突然直白的說明,讓竹井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什麽意思”


    “我是養子。跟杉岡家的雙親有血緣關係的就隻有花奈一個人…之前沒有聽說過麽?”


    “…沒有,這是第一次聽說”


    竹井搖了搖頭,八重應該也不知道。不過附近有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都不好說。俊平用平淡的語調繼續說。


    “原本的父母在兩國經營一家當鋪,我也是在那裏出生的。在我很小的時候發生的那場關東地震,震後發生的大火把父母都卷了進去……活下來的就隻有當時跟保姆在一起的我”


    竹井隻覺得胸口一痛。在那場大地震中他和八重也失去了重要的人。沒想到這麽年幼的少年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情。


    “那麽,杉岡一家是….”


    “遠房親戚,不過最近,跟養母相處的不是很好”


    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撓了撓頭。原來在顧慮的不是妹妹,而是母親啊。


    剛才點的料理做好了,俊平起身去窗口拿。肚子不怎麽餓的竹井隻買了一個豆沙麵包。相比之下俊平則是端著盛的慢慢的咖喱飯回來了,雙手合十,說了句我開動了就馬上開始吃。盤子中的食物以驚人的速度在減少著。


    一口氣解決掉了盤子中差不多一半的食物之後,俊平稍微停歇了一下,喝了一口杯子裏的水。


    “是有話要對我說吧”


    竹井有些迷茫。本身這件事情就沒有證據。但是東西從自己的房間裏頭消失了這件事情也是事實。就算這個少年不是犯人,他也應該知道些什麽,竹井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其實,給惠子買的聖誕節禮物不見了,可能是被誰給拿走了……禮物是個小學女生會喜歡的,白貓的玩偶”


    俊平拿著勺子的手動作停了下來。表情就像是咬到了堅韌的肉筋一樣,皺起了眉頭。看起來至少他知道一些內情。


    “你當時來的時候,應該看到了禮物藏在哪裏了吧”


    “……米箱裏頭”


    說話的聲音變得無力了起來。兩手放到了膝蓋上,沒有要繼續吃下去的意思。看起來像是突然一下就失去了食欲。


    “是什麽時候發現不見了的”


    “就是剛才。打開家裏米缸的時候注意到的”


    空氣變得沉默起來,坐在椅子上的俊平縮著身子。他的態度就就仿佛已經承認了是自己幹的一樣,不過他應該不會這麽簡單的就承認了吧——就在竹井這麽想的時候,對麵的俊平猛的一下抬起頭來。


    “就是我偷的…非常抱歉”


    竹井慢慢喝了一口已經冷掉的茶。不可思議的他一點都沒有生氣。弄明白是誰幹的之後,反而有一種安心了的感覺。


    “我也不想到處去宣揚這件事情。把東西還回來就行了,這件事情我也不會去告訴杉岡先生他們。但是,你要告訴我你拿走東西的理由”


    一定是有什麽內情。但是聽完之後,麵前俊平的臉痛苦的扭曲了。看來是比承認罪狀還要難開口。


    “現在沒辦法說”


    他艱難的吐出這麽一句話。


    “明天….不,最遲後天我一定把東西還回去。所以,還請稍微再等待一下。拜托了”


    兩手抵在桌子上,劉海幾乎都要碰到咖喱飯,深深低下頭請求道。


    從晚上開始,一直到周日的早上都下著小雨,臨近中午的時候開始有光芒透過雲層灑落。


    吃過午飯,竹井走到朝南的四疊半的小房間裏頭,把放在那裏的一張紙鋪開,準備要剪指甲。鋪開之後他才注意到紙上麵印著的是聖誕歌的歌詞。前年,家人一起去麵向小孩的聖誕音樂會的時候別人分發的。當時惠子為了準備聖誕節還做了唱歌的練習。


    上麵印著的就有那首【大家一起】。昨天俊平當唱的隻是開頭,歌詞後麵還有。突然,竹井注意到了其中的一段


    幹枯的內心


    花朵綻放


    流下恩惠的露水 主降臨了


    主降臨了 主 主降臨了


    竹井還是第一次知道歌詞原來是這樣的。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唱的。在剪指甲的同時順便小聲的試著哼唱了一下。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所以也不用擔心會被別人聽到。惠子到外麵去玩了,八重在廚房洗午飯用過的餐具。


    歌詞不可思議的觸人心弦。


    把剪下來的指甲扔到垃圾箱裏之後,竹井注意到窗外傳來了很大的聲音。掛在晾衣杆上的洗臉毛巾都被風吹的橫了過來,看起來外麵刮的風很大。如果被風吹走的話會很麻煩,想到這些的竹井站起身來打開窗戶。對麵銀杏樹的樹枝上掛著一個白色的手帕。估計應該是誰晾在外麵的,結果被風吹跑了吧。


    剛入住這裏的時候還規定的很嚴格,正麵的窗戶都不讓晾曬衣服和棉被,但是最近管理人都不怎麽管這些事情了。雖然這個公寓的特色就是在東京都還很少見的現代感,不過比起以前,現在這樣住起來要更舒服。


    把掛在外麵的毛巾收回來,正要關上窗戶的時候,他注意到視野下方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在動。是白貓小雪在向對麵的那棟樓跑去。庭院側麵的窗戶開著,穿著短上衣,跟昨天同樣打扮的花奈仿佛愣住了一樣站在那裏。


    就在小雪鑽過柵欄的時候,少女猛的一下把窗戶死死地關上了。被關窗的聲音嚇到的貓呆立著停下了腳步,過了一會才扭頭走掉了。


    以前花奈照顧過那隻貓,時至今日小雪依然很粘她。花奈應該沒有要拒絕它的理由才對——但是貓的身影消失了之後,花奈小心翼翼的打開窗戶向外偷看,就像是在確認貓是不是真的走了。


    (…原來是這樣)


    竹井感覺腦袋裏的信息都串起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背著背包穿著夾克的俊平,吹著口哨出現了。曲子還是昨天的那首“大家一起”。注意到窗戶邊的妹妹之後,他輕巧的翻過柵欄走了過去。


    “聖誕老人提前來了哦。聖誕快樂!”


    俊平很有活力的問候聲讓花奈不禁笑了出來。除了他背上的大包袱以外,跟聖誕老人毫無共同點。看外表充其量也就算是個見習的行商人吧。應該是為了逗妹妹笑所以才這麽說的吧。


    “給好孩子的你,帶來了禮物哦!”


    打開背包之後,把裏頭裝著的東西一個接一個的遞給了從窗戶探出頭來的妹妹。大號長崎蛋糕的箱子,放在用來裝雞蛋的筐子裏的罐頭裝的牛肉和大和煮,還有用紅色包裝紙包起來的酸奶瓶。


    (這個月比較缺錢)


    腦海裏回想起了他那句像是大人才會說的話。要買那麽多營養食品的話,隻靠零用錢當然是不可能夠用的。


    察覺到視線,抬頭看到竹井的俊平帶著微妙的表情低下了頭。小心翼翼的抱著裝酸奶箱子的花奈也仿照哥哥做了同樣的動作。


    老是這麽盯著人家看也不太好。竹井微微點頭之後就關上了窗戶。他轉身去進屋去的時候,正好遇到從廚房走過來的八重。


    “外頭風很大,所以收進來了”


    “謝謝”


    說著接過了還有些濕氣的毛巾。


    “八重”


    正準備要去隔壁房間的妻子轉過頭來。有些事情讓竹井很在意。


    “前天,俊平來這裏的時候,你們都說了些什麽你還記得麽”


    抱著毛巾的八重,稍稍歪了下頭。


    “與其說是談話…不如說我隻是在聽俊平說而已”


    “你什麽都沒說麽”


    她點了點頭


    “……隻是,隨聲附和了幾句而已”


    腦海中浮現了那樣的場景。喜歡說話的俊平,跟不愛說話的八重,這兩人在一起的話當然會變成那個場景。


    “那個,怎麽了麽”


    他也不是刻意想要隱瞞,隻是昨天跟俊平所談話的事情他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告訴妻子。就在他還在思考要怎麽跟妻子說的時候,玄關傳來敲門的聲音。


    就感覺差不多要來了,竹井打開了玄關的門。站在那裏的果然是俊平。


    “您好。這個”


    手裏拎著那個包裹。我稍微出去一下,跟妻子打了聲招呼之後,俊平就先一步下到了樓梯間的平台。大概他也覺得一對一會比較好吧。


    “這個,還給你”


    接過他遞過來的包裹。竹井透過縫隙看向裏麵,布偶那玻璃質地的黑色眼睛也在窺探著外麵。是個有著柔軟毛發的白貓玩偶。沒有錯,這就是竹井在百貨商場訂購的那個。


    “是花奈在拿著這個玩偶吧”


    竹井一下說穿了。俊平聽到後瞪大了眼睛。剛才看到花奈對貓的態度之後,他就大概猜到了。


    “是想要讓她抱抱這個玩偶吧….作為小雪的替代品”


    “是的”


    少年表情痛苦的點了點頭。


    “那家夥,小雪一靠近就把它趕走。明明自己那麽喜歡小雪,問她為什麽,她說是自己的病可能會傳染給其他動物。也不知道是從誰那裏聽說的”


    竹井倒是大概能猜到。四國的親戚來當初鄭重地過來拒絕的時候說過,結核病菌可能會傳染給動物這樣的借口。如果他們是在公寓裏頭談的話,那麽就很有可能被花奈聽到了。


    “但是那樣也太可憐了。幫竹井阿姨拿禮物的時候突然想到的主意。如果讓她抱抱這個的話,多少會變得精神一點吧….本身想當天就拿回來的,但花奈實在是太喜歡了,根本沒有辦法跟她說這是借來的”


    這個布偶跟那個白貓非常像。一想到抱著小孩的玩偶愛不釋手的花奈,竹井就覺得心頭一痛。


    “花奈知道你把這個玩偶還回來了麽”


    “在她吃酸奶的時候悄悄拿出來的。我之後會再跟她說明”


    如果知道真相的話花奈一定會什麽都不說就放手。但是想到本身就在忍受著病痛的少女,如今還要再忍受別的痛苦,明明什麽罪過都沒有。


    竹井地把包裹又遞給了俊平


    “拿回花奈的房間去”


    “誒,但是…”


    “這是給花奈的聖誕節禮物。惠子的分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就算現在去買新的,也很難趕上聖誕節了,但是他也不想把這個從花奈那裏拿走。等到要換地治療而不得不離開熟悉的公寓的時候,那個布偶如果能多少成為心靈的支撐的話就好了——在幹枯的內心,讓花朵綻放。


    “非常感謝”


    俊平接過包裹,鄭重的抱在胸前。他彎曲著嘴角,拚命忍耐著不讓淚水掉落下來。


    “這次的恩惠,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今後,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事情,無論是什麽事情我都會去做。一定….一定會報答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是有點過了。不過,確實感覺到自己的心情變好了。


    竹井上班的公司,十二月二十四號的午後就休息了。大概是因為本社在德國,而且還有很多外國員工的關係。公司裏還有年輕社員在悄悄詢問,有沒有跟去年一樣照常舉辦聖誕節活動的店,竹井隻是瞟了他們一眼就離開了。


    天空中飄著厚厚的雲。竹井乘坐山手線在涉穀站下車,正對八公像的位置有一家點心店。本身是準備要買一些有聖誕節裝飾的點心帶回去給惠子,但是看到玻璃櫃台裏頭放著的各種模仿戰車和機關槍的點心,立馬就沒了興致。沒想到這種地方也在跟著時局作出樣子。結果竹井買了一大盒巧克力之後就逃一樣離


    開的。


    商店的櫥窗裏頭也看不到聖誕樹或者聖誕老人的人偶之類的東西。作為代替擺在那裏的是太陽旗或者旭日旗。像是在避諱聖誕節這個詞一樣,有的店鋪還有貼出來“大正天皇祭報國熱賣中”這樣的海報。大正天皇正好是在十二月二十五日這天駕崩的。竹井又去了東橫百貨店的玩具櫃台,取回了一個禮物箱。之前從新訂購的玩偶今天送到了。就這樣,竹井抱著兩個用絲帶裝飾著的箱子,站在東橫線的月台上,冰冷的雨滴,從漆黑的夜空中滴落。


    竹井今天出門沒有帶傘,自己淋濕了倒是無所謂。但是裝著禮物和甜點的禮品箱淋濕就麻煩了。在代官山車站下車的竹井還在想著要怎麽辦,就看見檢票口對麵站著,穿著紅色外套的惠子。手裏除了自己的傘還拿著一把大人用的蝙蝠傘。應該是注意到下雨了所以過來迎接他的吧。


    “爸爸,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竹井揮了揮手裏拿著的禮品盒。結果了雨傘,兩人向公寓的方向出發了。


    “媽媽已經做好飯在等著了哦”


    烤火雞,土豆泥,胡蘿卜濃湯還有蔬菜沙拉——惠子一邊扳著手指一邊說著菜單。以前的八重不怎麽會做西式料理,不過她後來去料理教室學習過。


    惠子沒有做出想要碰父親手裏拿著的禮品盒的樣子,竹井也沒有跟她說他把布偶送給花奈了這件事情。


    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


    “送給你聖誕禮物的不是聖誕老人,而是爸爸媽媽這件事情,你是什麽時候注意到的”


    隨著白色的霧氣,竹井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兩人之間誰都沒有說話。隻有雨滴打在雨傘和銀杏樹上的聲音。


    “每年,禮物都帶著大米的味道,一直都覺得很奇怪。去年,聖誕節前我打開米缸看了一眼,禮物箱就在哪裏….但是爸爸媽媽是為了我才說是聖誕老人……”


    竹井苦笑著。本身是擔心,不想破壞孩子的夢想,結果卻被孩子反過來顧慮起自己的心情。孩子總是在不經意間就長大了呢。


    “把玩偶給花奈的也不是俊平,而是你吧”


    俊平說他是在幫忙搬運禮物的時候想要這麽做的,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放在禮物盒裏頭的是什麽東西。平時少言寡語的八重也不會主動去說這件事情。後來也跟她確認了,當天她隻是在聽俊平說話,自己隻是隨聲附和而已。


    “什麽時候,跟花奈見麵的”


    “之前的那個周六。爸爸回來前…….偶爾,會悄悄去看望花奈姐姐。不能摸小雪的姐姐看起來很寂寞的樣子,所以想讓她抱抱布偶。所以…….”


    惠子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因為花奈看起來實在是太喜歡那個玩偶了,所以讓她還回來這種話一直說不出口——除了拿走布偶給花奈的人不一樣以外,俊平說的基本上都沒有在撒謊。為了袒護惠子,俊平才會把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吧。


    “是俊平說,讓你別把這件事情告訴爸爸的,對吧”


    “嗯…他說哥哥會處理好的,交給他吧。對不起,爸爸”


    父女倆已經能看到他們住的三層公寓了。對麵的那棟兩層的公寓裏頭,花奈已經不在那裏了。幾天前,一輛帶臥鋪的汽車把她接去伊豆的療養院了。據送行的八重說,這幾天,比以前更虛弱的花奈,每天都緊緊地抱著那個玩偶。


    “惠子”


    竹井的視線依舊看向前方,叫著惠子的名字。


    “聖誕節的讚美歌,能唱給爸爸沒有聽聽麽。你有練習過吧”


    今天是平安夜。他不想看著女兒繼續無精打采下去了。孩子們做的沒有錯,大家,都是隻在關心別人罷了。


    大家一起


    去迎接他吧


    在街上等了許久 主降臨了


    主降臨了 主 主降臨了


    剛開始的時候還是細聲細語的小聲在唱,但是漸漸的聲音變大了。在唱歌的過程中逐漸恢複了精神。不光是惠子,竹井也感覺心情漸漸開心了起來。在上樓梯的時候,他跟著惠子一起開始了合唱。


    照亮了


    這黑暗的世界


    在耀眼的光芒中 主降臨了


    主降臨了 主 主降臨了


    在這之後,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竹井不知道。


    但是,像今天這樣的狀況應該不會長久的持續下去。明年,最多到後年,跟支那的戰爭肯定就會結束,到那個時候,就能毫無顧慮的慶祝聖誕節了。或許到那個時候,花奈的結核病就治好了,俊平跟現在的雙親之間的關係也能變得融洽。


    幹枯的內心


    花朵綻放


    流下恩惠的露水 主降臨了


    主降臨了 主 主降臨了


    誰都能得到恩惠的露水,如果世間能變成那樣就好了。


    走到三樓的時候,從房間裏傳來了料理的香味。代替抱著禮物盒的竹井,惠子一邊唱著歌,一邊打開了家裏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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