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美紀撥打幾次電話,都還是聯絡不上父親。


    美紀心慌意亂地換好衣服出門,在日落時分的車站前四處張望。


    「沒有……爸爸到底上哪去了?」


    美紀不抱希望地出外尋人,果然還是沒能發現父親的蹤跡。車站周圍的環形車道邊停放著幾輛車,車內同樣沒看見父親的身影。


    ——既然沒有繳納學費,自己就不能前往東京了。


    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情?至少父親對此是隻字未提。所以美紀才會直到此時此刻,都沒料到會出現這種狀況。自己居然有可能無法離開這座城鎮。


    不過……事後回想起來,父親的態度確實相當可疑。


    原先滿腔怒火的美紀,突然開始擔心起正晴的安危。


    現在正值下班時間,美紀在人潮擁擠的環形車道邊東張西望——就在這時,有人從後方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爸爸?」


    「咦……?」


    站在眼前的人是寬子。她身穿條紋狀的針織衣配上深藍色裙子,給人一種沉穩的感覺,而禮奈和果澄就站在她的後方。


    在看清楚三人之後,美紀忍不住沮喪地垂下肩膀。


    「原來是寬子你們呀……有事嗎?」


    「你這是什麽反應啊,剛才不是說好在畢業派對開始前,要一起去唱歌的嗎?」


    「啊……」


    印象中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可是美紀現在沒心情唱歌,所以她開始思考該如何回絕這個邀請。


    寬子很快就注意到美紀神色不對,便壓低音量關心說:


    「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沒事,什麽事都沒有。」


    美紀回答得相當含糊,寬子聽完後,露出一副擔心的模樣。


    寬子從以前就是這樣,十分擅長察言觀色,一見到他人有難就會主動伸出援手。不擅長待人接物的美紀,之所以在至今的學校生活裏不須煩惱交友關係,有一半的原因是多虧寬子所賜。


    不過這兩件事無法混為一談,未繳學費這種事無法輕易找外人商量,況且在場的不隻有寬子一人。


    美紀把即將脫口而出的歎息吞回肚裏。


    「抱歉,寬子,我沒辦法一起去唱歌,總之就先這樣——」


    「咦~美紀你不來唱歌嗎?」


    因為這股宏亮的嗓音,周圍的路人都扭過頭來。


    麵對擺明就是想從旁插嘴的果澄,美紀很想回她一張臭臉。


    「不好意思,我現在有事要忙。」


    「啊、我有事情想拜托美紀你。」


    話一說完就把臉湊過來的果澄,一如往常那樣把別人的話都當成耳邊風。因為站在路中央會妨礙到其他行人,美紀這次忍不住板起臉來。


    在美紀退到步道旁後,禮奈露出一張親切的笑容說:


    「其實是優鬥說他不想來參加畢業派對,但果澄想趁這個機會向優鬥告白。」


    果澄在感受到禮奈對自己使眼色後,笑臉盈盈地點頭承認了。


    「所以能拜托你叫優鬥來參加派對嗎?記得你們是兒時玩伴吧?」


    「啊……」


    美紀瞄了寬子一眼,發現她的臉上充滿歉意。難道是同為兒時玩伴的寬子,不慎遺失了優鬥的聯絡方式嗎?畢竟他們在升上高中之後就幾乎沒有交流過,想想這也是無可厚非。


    「好的,我會幫忙聯絡。」


    既然如此,應該就沒有其他事情要聊了。可是當美紀取出手機,決定結束這場對話之際,禮奈詫異地杏眼圓睜。


    「咦,這樣就結束了?你未免也太冷漠吧?美紀。」


    「什麽冷漠……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確實美紀對於他人的戀愛不感興趣,但她並非是基於這個原因才想急著離去。


    由於美紀不時低頭看向手機,想確認父親是否回電,因此禮奈擺出想挖苦人的態度說:


    「我說美紀呀~難道你因為準備去東京,就沒興趣跟我們說話了?」


    「啊,我也這麽認為!你別這樣拋棄故鄉嘛!」


    往來的行人因果澄的大呼小叫而將目光聚集過來。話題就這麽越扯越遠,而且還激起其他無關的情緒。美紀惱怒到覺得快要頭痛,於是用手指按壓太陽穴。


    「我沒有這個意思,而是在等父親回電給我。」


    「咦?發生了什麽事?你就盡管說嘛~」


    「是啊是啊,我們是朋友吧?搞不好能幫上什麽忙喔?」


    禮奈和果澄的臉上明顯寫著「在你鬆口前會糾纏到底」。麵對如此堅決的態度,美紀很猶豫該如何開口,於是她將目光飄向一旁……看著寬子。


    站在兩人後麵的寬子,臉上的表情就如同過去那樣,十分擔憂地望向美紀。


    ——那雙眼神,稍稍舒緩了自己心中的緊張。


    美紀小聲地開口說:


    「……其實是父親還沒有幫我繳學費。」


    「咦?」


    禮奈跟果澄錯愕得瞠目結舌。


    美紀見狀後,心中湧現出一股苦澀的無力感。並且感到臉頰一陣燥熱,非常後悔自己居然說溜嘴,實在很想立刻轉身逃離現場。


    麵對出現如此反應的美紀,寬子繼續關切說:


    「意思是你可能沒辦法去東京念書嗎?」


    「我不清楚。」


    「令尊呢?他目前人在哪裏?」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嗯~那還真是不得了耶。」


    從旁插嘴的禮奈,語氣聽起來似乎沒有多麽擔心。即便美紀早已對此有心理準備,但在目睹禮奈的態度比想象中更為平淡時,感覺就像是被人潑了一桶冷水。禮奈將手指抵在下巴暫時陷入思緒中,接著立刻麵露微笑說:


    「若是你沒辦法去東京念書,隻要一直待在這裏開心過活就好啦?反正你還有我們呀。」


    「對啊對啊,高崎這地方居住上很方便。美紀你也在這裏找人嫁了,日後我們就組成媽媽聯盟,相約在車站大樓附近一起閑話家常。」


    「那個,這個……」


    禮奈與果澄隨即打開話匣子,將美紀的聲音掩蓋過去。


    像這種不經大腦的發言,有時就如同在無形中給人造成傷害的劇毒,從耳朵進入體內後,慢慢地開始侵蝕神經。


    美紀下意識地咬緊牙根。畢竟讓自己埋沒於此城鎮,按照跟大家相同方式過活的未來,這種自己最無法理解的未來,就這麽粗暴地攤放在眼前。


    「啊,假如美紀在車站大樓內的服飾店工作,我們就可以買到便宜的童裝吧?記得最近很流行讓孩子穿著小熊之類的布偶裝。」


    「是啊是啊,到時讓我們的孩子們都換上相同的打扮,不覺得很棒嗎?」


    「對耶,相信一定會很可愛~」


    「唔!這種事——我死都不要!」


    美紀反射性地吼出這句話之後,才終於回過神來。


    當美紀抬起頭來,這才發現禮奈和果澄的臉色都冰冷無比。於是美紀連忙緩頰說:


    「抱、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換作是平常,就算美紀不認同對方的言論,也不會真的說出口。因為她非常清楚,若是當著喜歡「平凡」的禮奈她們麵前「否定平凡」,隻會讓氣氛變得很尷尬。


    可是——美紀實在忍受不了了。


    一直以來,美紀都覺得自己跟這兩人相當不對盤。至今不斷埋藏於心底的真正想法,最終還是化成言語脫口而出。


    在美紀尷尬地低下頭去之際,從旁傳來寬子語氣溫和的說話聲。


    「美紀,繳


    費的最後期限是什麽時候呢?」


    「……這個周末。」


    「那我相信一定沒問題的,絕對來得及在期限內完成繳費。」


    「可是……爸爸一直不接電話,而且態度又怪怪的……」


    美紀說完這句話後,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逐漸平複下來。其實在小時候,寬子也經常像這樣勸慰美紀。盡管美紀對於在這十年來沒有一絲長進的自己大感傻眼,不過此刻仍對寬子充滿感激。


    美紀長歎一聲,讓腦袋冷靜下來之後,自然而然地說出那句話。


    「謝謝你,寬子。」


    「不會啦。比起這個,你會來參加畢業派對吧?」


    「嗯……我想應該會去。」


    過於神經質地看待事情,並不是什麽明智之舉。確實一如寬子所說,隻是稍微晚點繳費,最終應該還來得及才對。


    美紀扭頭看向禮奈與果澄。


    「真的很不好意思,總之我會幫忙聯絡優鬥,到時會去參加畢業派對的。」


    「拜托你了!」


    露出笑容的果澄,看起來與平常沒有分別。站在一旁的禮奈,也同樣麵帶微笑。對於態度一如往常的兩人,美紀暗自鬆了一口氣。她向表示要去卡拉ok的三人揮手道別後,便匆忙地離開現場。


    由於時間已晚,車站前的路燈接連亮起。


    放眼望去盡是準備返家的人潮,但卻遲遲不見父親的身影。為了尋找父親而來到區公所附近的美紀,在路旁找了一張長椅坐下,並且撥打電話給優鬥。


    美紀是有在手機裏登錄優鬥的電話號碼,但優鬥未必有這麽做。聽著持續從手機裏傳來的響鈴聲,當美紀開始擔憂優鬥是故意不接電話之際,電話裏傳來一股低沉的嗓音。


    『喂喂。』


    「啊……接通了。」


    『我當然會接啊,是美紀吧。』


    聽見優鬥的聲音,美紀莫名感到一陣安心。仿佛時間正緩緩倒轉至過去。


    比起兩人分配到前後座卻不曾交談過的時候,反倒是現在的他更加勾起自己的童年回憶,令美紀不禁全身都放鬆下來。


    由於美紀遲遲沒出聲,優鬥便發問說:


    『你怎麽會突然打電話給我?』


    「那個,我是希望你今天能來參加畢業派對。」


    『咦?為什麽?』


    「就算你這麽問我……」


    這場畢業派對的主辦人,是身為班上開心果的直樹才對。與派對準備扯不上任何關係的美紀,像這樣打電話邀請優鬥來參加,會遭人質疑也是莫可奈何。


    但她也不能老實交代「因為果澄想向你告白」。假如把此事說溜嘴,天曉得果澄這次又會出現何種反應。不過隨口瞎扯其他理由,導致優鬥拒絕邀請的話,也很令人傷腦筋。


    美紀來回思索著適合的話語,然後開口對兒時玩伴說:


    「優鬥,你今天有其他事情要忙嗎?」


    『這個嘛……是有點事情……』


    優鬥回答得含糊其辭,明顯與平常的他不太一樣。感覺上像是顧慮有其他人在場而不便說話。另外,電話裏隱約傳來其他男性的交談聲。


    「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哪裏並不重要吧。倒是你,有什麽事就快說吧。』


    優鬥的語氣聽來有些焦急,更是令美紀產生更多疑心。


    但也可能是自己多心了。畢竟美紀熟悉的是過去的優鬥,對於現在的他根本一無所知。


    美紀迫於無奈,決定不再深究心中所產生的這股不對勁感。


    「那個……該怎麽說明呢……畢竟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很重要的事情?』


    就在優鬥如此反問之際——手機發出插播的提示聲。


    美紀連忙看向手機螢幕,畫麵顯示來電人是她的父親。


    「啊,總之你一定要來喔!晚點見!」


    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就是跟父親談談。


    美紀不等優鬥給出答複就切斷了通話,然後不加思索地按下通話鍵,對著電話另一頭的父親大喊:


    「喂喂!是爸爸嗎?」


    話筒裏沒有傳來父親的回應。美紀緊接著繼續說:


    「校方說你還沒幫我繳學費,這是真的嗎?為什麽?再這樣下去,我會沒辦法就讀那間學校的!」


    『……你別喊得這麽大聲。』


    父親開頭的第一句話,明顯刻意壓低了音量。


    美紀反射性地渾身一顫,心底同時出現一股遠比跟優鬥對話時更為強烈的異樣感。


    「……爸爸……?你目前人在哪裏?」


    『關於學費,你就不必擔心了。』


    父親低語說出的這句話,聽起來沒有一絲說笑或瞎扯的感覺。


    純粹是顧慮周邊的情況而降低音量。明明再過不久就要天黑了,父親卻尚未返家,甚至目前不知身在何處。美紀一想到這裏,比起當初想問清楚的學費一事,反倒更擔心父親的現況,於是也跟著壓低聲音。


    「爸爸,你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我沒事,而是終於被我找到了。』


    「你找到什麽了?」


    正晴沉默不語,但電話另一頭傳來的感覺,與其說是父親不願回答,更像是正在窺探他人的反應。經過一段時間後,父親嗓音沙啞地說:


    『因為手機電量沒剩很多,我先掛斷了,晚點再打給你。』


    「你說晚點是——」


    美紀還來不及把話說完,電話就已經被掛斷了。


    她對著手機螢幕發愣。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起先以為隻是父親忘記轉帳繳費,事實上並非這麽單純嗎?


    美紀猛然感到一陣惡寒,連忙回過頭去,但眼前就隻有即將綻放花朵的櫻花樹。天上則掛著一輪皎潔的明月。


    「……虧我終於從高中畢業了。」


    父親和優鬥的態度都很可疑。原先以為自己在這城鎮裏的生活即將畫下休止符,難道還會有什麽變數嗎?


    美紀仰望著即將綻放的櫻花,用力地咬緊下唇。


    她莫名有種感覺,仿佛唯獨自己迷失在這座城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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