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劍山莊。


    登山的路。


    那迎客弟子聽到聲音的來源,急忙抬頭,隻見一名穿金戴玉的貴公子正坐在山腰的涼亭裏,優雅地扇動著白玉扇。


    他身側坐著一名魁梧男子,那男子眉宇間雖有平和,但這平和卻藏不住高人一等的跋扈。


    而兩人身側正環繞著四名美女,


    幾人似是在吟詩作對,極盡這春日的雅趣。


    迎客弟子急忙丟下夏極,跑上前拜了拜道:“見過鄭公子,馬公子,莊中的貴客席早為兩位留好了位置,兩位公子不若與我一並上山吧?”


    那貴公子看著夏極這邊,掃了幾眼,環視周圍的美人,還有那魁梧男子,然後忽然爆發出莫名的大笑,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你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麽。


    但必然知道,這是很不禮貌的嘲笑。


    也許是在說“你們也配和我同行”?


    也許是在說其他話。


    那萬劍山莊的弟子神色略顯尷尬,卻也不敢多說什麽,隻是訕訕地轉身。


    夏極身側。


    風吹雪低視的目光猛然抬起,抬手直接要向著刀柄抓去。


    而當他抓住刀柄時,可以說那嘲笑的人就會死去。


    他雖然尊重生命,不濫殺無辜,但他更尊師重道,辱他者,或許能活,但辱師者,唯死謝罪。


    但他的手緩了緩,因為夏極說話了。


    “瓊峰,你去問問是哪家的孩子。”


    “是。”謝瓊峰應了聲,直接往前走去。


    但他還未走兩步,那萬劍山莊的迎客弟子便是急忙上前攔住了他,一個勁的使著眼色。


    在他眼裏,這新郎官之所以能成為新郎官,完全是因為和小姐情投意合,而不是勢力背景。


    但此情此景,似乎這新郎官的父親似乎不是個“識時務,有眼力勁”的人,


    他還沒明白自己參與的是什麽樣的一場大婚宴,


    也不明白這大婚宴上會有多少有權有勢的人,


    他想要逞強,想要麵子,那麽隻會自取其辱。


    而自己自然要阻攔這事發生,也要阻止他衝撞了兩位公子。


    謝瓊峰還在繼續往前走去,而涼亭裏的幾人卻是完全的有恃無恐,那貴公子還在笑著,似乎就期待著這一家不長眼的人來動手。


    你若動了手,保不準這婚禮就黃了,這就是他們要看到的。


    那萬劍山莊的弟子急忙上前,伸手攔開道:“我們先上山吧,三莊主還在等著你們呢,俞翁也不想見到自己兒子的婚宴被擾亂吧?”


    他急切的提醒著,希望這沒有眼力勁的新郎官父親能明白一點道理。


    夏極點頭溫和道:“瓊峰在這裏處理,我們先上山,不要讓人家久等了。”


    謝瓊峰眸色冷了冷,恭敬道:“是。”


    那萬劍山莊的弟子見勸不動,也隻能歎息一聲。


    這家人想自己撞牆,那就讓他們吃點虧,這樣才會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鄭公子馬公子身邊哪裏不會有高手保護?


    就留這麽一個花架子樣的大個子,肯定不行的。


    這大個子看起來一表人才,但能不能活著回來還不知道。


    但他無力阻止,隻能長歎一聲道:“俞翁隨我來吧。”


    夏極溫和道:“有勞了。”


    風吹雪低著頭,緊隨夏極而去,他有些厭惡了,因為他不喜歡這樣的環境。


    在這樣的環境裏,無論勝敗,都不會讓他開心,隻會覺得刀被玷汙了,


    沉淪於庸俗的人,沒有資格讓他拔刀,不誠者的血若是沾上了他的刀身,會給他一種極度的惡心感,讓他想趴在路邊狂吐不止。


    所以,他如同一個沒見過場麵的羞澀少年,緊跟著夏極。


    年盈,趙燕歌心底都是門兒清,但老師不說話,她們也不能做什麽,何況今天確實是同門的婚禮,鬧開了,殺人了,也許自己一時爽快了,但對新郎官呢?


    那就是完全無法彌補的傷害,說不定還會讓他失去這一次婚禮,終生痛苦。


    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老師展露身份。


    但老師似乎不想如此...


    年盈她們也明白,


    老師的世界,老師的因果,老師的秘密,還不是她們能夠承擔的。


    老師不展露身份,某種程度上是在保護她們,能讓她們擁有自己的人生。


    再何況,在老師這樣的人物眼裏,他其實還看不上街頭的這幾聲狗吠。


    也是奇怪,這上山的一路上,夏極又遇到了兩披貴族子弟,那些貴族子弟對自己這邊是極盡嘲諷。


    夏極哪裏不知道這是有人故意在搞自家那徒兒,想讓他這婚禮直接黃了。


    於是,他又把年盈,趙燕歌留下,去“解決問題”了。


    要知道,即便趙燕歌在七十二人裏排行是倒數第一,但放在外麵,也是真正的強者了。


    春花爛漫,粉色桃花被山風刮著,


    在燦爛的金色光裏,隨風而來,隨風而去,


    繾綣過足畔,又撲向無人的黑色深淵。


    萬劍山莊所在的山巔,眺望四方,皆是人間美景,山莊空地很大,房屋林立,山溪如銀帶潺潺係過,構成幽靜的山中莊園。


    而這份幽靜,如今卻被婚宴的喧鬧所取代。


    莊園之中,大紅綢布鋪張,歡慶的囍字貼的到處兒都是。


    賓客雖然不多,但個個似乎都藏著威嚴和氣勢,顯然都非江湖的泛泛之輩。


    風吹雪緊隨著夏極,站到了這莊園正門前。


    他麵對這樣的熱鬧場合,還是有點禁不住的緊張,他害怕人多,這讓他不知所措,隻能如同一根呆木頭杵在一邊,不知做啥,不知說啥。


    那山莊弟子帶著到了門前,遠處則是一個魁梧健壯無比的男子走來了,身高近乎兩米多,高了夏極和風吹雪一頭,而顯得很有一種壓迫感。


    領路的山莊弟子急忙道:“師兄。”


    “你下去吧。”那男子揮揮手,然後俯瞰向那白發男子道,“俞翁,你隨我來,三莊主在等你。”


    夏極溫和道:“有勞了。”


    很快,


    他被帶著七繞八繞,來到了偏堂裏。


    偏堂裏,萬劍山莊三莊主堆簇著笑容,卻不起身相迎。


    夏極和風吹雪入座了。


    也沒有仆人奉上了茶。


    然後便是陷入了某種平靜。


    這平靜沒多久就被打破了。


    門外一個紅衫少女氣衝衝地跑了進來,她相貌秀美,眉宇之間有著幾分英氣,但此時瞳孔裏卻是憤怒。


    她看著坐在堂中的三莊主道:“三叔,為何要這樣?”


    三莊主道:“芙兒,你不明白嗎?”


    少女道:“我和他情投意合,經曆過許多事情,他的實力遠比你們想的要強大。也許他在你們麵前沒有表現出強勢,而隻讓你們見到了謙遜有禮,但這並不代表他弱小。”


    三莊主雲淡風輕地笑笑,他完全不顧在場的夏極,淡淡道:“芙兒,你還年輕,許多事看不明白,但叔叔和你父親都是過來人,看的通透。”


    “是麽?今天我是新娘,我和俞郎拜堂成親一事,誰都無法阻攔!”


    這少女正是楊芙,也是今天的新娘子。


    她發泄了一通後,看到側邊的白發男子,急忙奉茶過去,恭敬道:“請公公用茶,我聽俞郎說過您,他說您是個了不起的人。


    今天這樣的情況,讓您受委屈了,但俞郎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他和我說過很多次,他想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時刻能有您在身邊。”


    夏極能感受到這新娘子的歉意,還有誠心,他接過茶飲了一口,隨口問:“怎麽回事?”


    楊芙欲言又止,輕歎一聲:“沒什麽,等這邊婚禮完了,我和俞郎就離開山莊,以後會好好孝敬您。”


    她眸子撇了撇,這時才看到自家公公身後的一個男子,那男子與她目光對上,微笑著對她點點頭。


    這已是風吹雪的極限了。


    楊芙道:“這位是...”


    風吹雪不知怎麽說,雙頰竟然有些紅。


    夏極笑道:“我的兒子,你夫君的兄長。”


    風吹雪全身一僵,一股源於靈魂深處的悸動,讓他忽然有了某種歸屬感,他低下頭,雙目紅了紅。


    楊芙愣了下,她沒聽夫君說過這位大兄,但看這樣子,估計是因為這位大兄為人太...內向...


    而這種內向的人,在江湖上通常混不出名堂。


    所以,夫君才沒怎麽提起。


    但她還是向著風吹雪點點頭,恭敬地喊了聲:“哥哥。”


    風吹雪抹了抹眼睛,點點頭。


    而那坐在中位的三莊主顯然連表麵都不想演了,直接道了聲“我有事”,便是離開了。


    今天這局名為婚宴,其實卻為拆婚。


    孤寂的廳堂裏,夏極平靜地飲著茶。


    風吹雪低著頭站在他身後。


    楊芙倒是乖巧地在一邊和他說著話,聊著些她與餘瓏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的事兒,目光裏帶著甜蜜和對夫君的崇敬。


    夏極也微笑著和她說上幾句,最末問:“小芙,你不是該和小瓏一起在山下迎接賓客嗎?你怎麽在山頂呢?”


    楊芙歎息道:“公公,這事兒以後我再和您說吧,今天這婚宴難為您了。但我和夫君是真沒想到,他們會做得這麽絕,否則也不會叫您老人家來這樣的地方,實在抱歉。”


    夏極心底也大概明白了。


    無非是這萬劍山莊看不上自家弟子,而另有權貴插手。


    他隻覺得好笑,自己若真是個世家弟子,此時就肆無忌憚地卸了白發,展露身份,碾壓全場了。


    但他注定了不是單純的世家弟子,而是要“謀反”的。


    這七十二個弟子讓自己有了家的感覺,那麽自己也不會去把這些家人拖入那沒有上限的死局,進入那以萬古為時線,以萬界為棋盤,眾生皆螻蟻的棋局中。


    他看的越多,就越是隱隱感到,這一切的幕後藏著極深的東西,也許未必有人操縱,但卻注定了是殘酷到極致的博弈、不死不休的廝殺,層次之高,難以想象。


    與那些相比,眼前這些隻讓他感到一股好笑感,甚至讓他放鬆了下來。


    罵他,


    讚他。


    他都已經不走心了。


    無論他承認與否,這些人都已經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甚至不是一個“物種”了。


    夏極飲著茶,聽著身側的新娘子在不停地說著話,他側頭看向了門外。


    春光正好,


    人間真好,


    姬玄快上位了,


    自己的悠閑也快到盡頭了。


    這事了了,得去呂家看看。


    吳家老祖會不會後續報複?


    他思緒裏,諸多的想法在一重重穿過,又被他努力地去融入自己的格局之中。


    忽然,從莊門外傳來的嘈雜聲打破了他的思索。


    “鄭公子馬公子,怎麽不見了?”


    謝瓊峰的聲音傳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分明看著你去了山腰涼亭。”


    “定然是你傷了兩位公子,還不老實交待?!”


    緊接著,又是聲音傳來。


    “潘少俠,為何也不見了?”


    年盈的聲音傳來:“誰是潘少俠?”


    “定是你勾引了潘少俠...老實說吧,潘少俠去了哪兒?”


    年盈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勾引他?”


    再接著,指責趙燕歌的聲音也從前方傳來了。


    顯然,這解決問題的三個人,讓那些人都短暫的消失了,殺人倒不至於,應該是點了穴道扔在荒山野嶺裏了。


    內廳裏,


    夏極聽著遠處的爭吵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不知為何,他沒有憤怒,他隻是覺得好笑。


    風吹雪也不明白老師這是什麽神仙氣度...


    他縱身往前一步。


    夏極道:“回去。”


    這時候放風吹雪出去,等他回來,估計外麵就沒活人了。


    楊芙尷尬著起身道:“對不起,公公,我去...我去解決。”


    夏極微笑著點點頭。


    楊芙隻覺得這位公公的涵養氣度,都是她平生僅見,總覺得不是個普通人,於是,她才邁出了兩步,又忍不住問:“公公,俞郎說您是小鎮的商人,您...真的是...商人?”


    夏極很快接受了這個身份,斷然道:“不錯。”


    楊芙怪怪地看了他一眼,麵對著這位公公,她總有一種奇異的情緒,好似...是看著那浩瀚星河裏獨坐的神明,便是偶爾展露的冰山一角,就讓她發自內心地尊崇。


    看來是她想多了。


    她急忙往外走去。


    然而,楊芙才邁過門檻,她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那是自家夫君的怒吼聲,從遠處響起。


    “萬劍山莊,欺人太甚!我親友遠道而來,便是如此招待的?”


    她臉色瞬間就白了,她最擔心的事發生了,再一側頭,隻見那白發的公公,與他身後的夫君兄長都站起了身。


    兩人走過她身側時,夏極頓了頓腳步,溫和道:“小芙,一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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