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交替。


    不覺距離帝師出山已過去了三年。


    三年時光,


    鏡湖未曾有所改變,


    反倒是成了一片淨土,


    不少尋求心靈安靜的人來此定居。


    鏡湖前立了一塊石碑。


    碑文上書著一首詩。


    此時,耄耋之年的老者正撫著石碑,而輕聲誦讀著:


    “江南有仙人,遺世而獨立。吹風平海嘯,揮手絕群妖。十步屠一蛟,紅血白鶴衣。事了拂塵去,深藏鏡湖西。”


    念誦完,他沉默良久,擦了擦淚水,顯然有所感觸。


    然後,老者轉身向著湖邊的長生祠而去。


    祠中擺放著一尊玉像。


    那玉像乃是個青年模樣,刻繪的非常威武,眼波平靜如藏深海,


    長發青絲糅白垂落身後,以發束而箍,雙手著一黑一白雙劍而立。


    長生祠裏,叩拜上香之人極多。


    一是如老者般受過恩惠的人,二是看過《萬法卷》而恰好經過此處的人,三是祈求平安的人。


    老者顫巍巍地點燃三柱清香,插在玉像前的銅鼎之中,拜了三拜。


    隨著他拜動的時候,清香嫋嫋,往上升騰,沐浴過了那玉像的軀體,更是襯托的這仙人如在雲霧之中,出塵脫俗而威武不凡。


    老者拜完玉像,便是滿臉憂色地除了長生祠。


    他憂的是如今大亂已起,南北之戰如火如荼。


    而北方軍隊強大,遠超想象,尋常北地士兵能用刀斬出火焰來,斬出風刃,在水上行走...


    這些過去超凡的事情,如今都似變成了尋常事。


    這根本無法想象。


    而半年前,南北爆發了第一次大規模戰鬥“橫江之戰”,


    這一戰裏,作為“大周”的南朝竟然敗給了“北商”。


    老者聽人說,


    那橫江之戰中,


    忽然不似過去的戰鬥。


    大江之中百裏之水騰空而起,漂移千裏,然後從天而降,直接淹沒了大周這邊的軍隊。


    而在這水流天降之中,三道遮天的巨影從北而來,揮舞出毀天滅地的攻擊,直接將大周前線的二十萬大軍斬殺。


    大周這邊,固然也有猛將,但卻終歸是慘敗了。


    老者長歎一口氣。


    橫江城,是南朝近江的第一大城。


    這座城失守了,就意味著北方軍隊可以再不受長江天險所限,而過江屯兵,繼而揮軍南下。


    ...


    ...


    宗動城。


    是距離橫江城千餘裏的第二座南朝大城,也是軍商各處的重要樞紐。


    此時,


    這座城卻是有些混亂和肅穆。


    巡邏聲,鱗甲碰撞的嘈雜,不時響著,讓人無法安神地入夢。


    隻是躺一會兒,就能聽到密集如鼓點的馬蹄聲從遠而來。


    而若是去街頭走一小會兒,就會聽到不少百姓的唉聲歎氣,連心情也會因此變得沮喪。


    也許情況並沒有那麽糟,但橫江城的大敗顯然真的衝擊到了民心。


    但,大周帝君的親臨,卻又振奮起了民心。


    否則,說不定早是一敗塗地了。


    此時...


    行宮,側殿書房。


    呂妙妙披著熊耳鬥篷,為青燈添了些油。


    火焰跳躍著,將一道人影,一道小熊影子投在牆壁上,忽明忽暗。


    “大叔...”


    呂妙妙跑到夏極身後,用手捉著他青絲裏越來越多的白發,卻不數出來。


    夏極道:“白頭發又多了,是吧?”


    呂妙妙道:“沒有,才沒有,少了許多呢。”


    夏極道:“妙玉,你要不自己去南邊或者回世家吧,北方的敵人比想象裏的強多了,真動蕩起來,我怕護不住你。大叔雖然有些本事,但並不是無敵於天下。”


    呂妙妙道:“你趕我走嗎?還是覺得我沒用啊?”


    夏極奇道:“你不是喜歡在外玩麽,這裏又沒什麽好玩的。”


    呂妙妙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十九歲了。”


    她真有點兒舍不得這大叔。


    這些年,也是真的有了感情了。


    如果大叔身邊還有其他人,她說不定就走了,但如今大叔孤身一人,她怎麽可能棄他而去呢?


    夏極也不再勸,他繼續翻看著麵前的書冊,隻有不停地看書,不停地吸收著技能珠,然後將這些技能珠以大悟性融合,他才會越來越強。


    百川歸海,終因這川有活水而來。


    如是自滿自足,便是會停步不前。


    無論世事如何變化,自己隻要用最快的速度不停變強,就足夠了。


    所以,他雖是隨著軍隊,駐紮在這宗動城,但鏡湖書齋的書冊卻是載了幾十車,隨軍一起運來了。


    他到哪兒,書到哪兒。


    夏極看著書,不時沉思,不時口中念念有詞,不時又抬筆落筆,似是加一些批注,繼而又翻過下一頁。


    呂妙妙湊過去看,隻見那書上的文字行文晦澀,隻是看一眼,就確定了“這是會讓人瞌睡的書”,也許自己失眠的時候可以問大叔借兩本來看。


    忽然,燭火毫無預兆地晃了晃。


    夏極搖搖頭,“妙玉,你隨我來吧,有刺客。”


    呂妙妙“哦”了一聲,隨夏極而去。


    遠處,燈火裏。


    行宮侍衛正在小心地巡視著。


    行宮裏住著如今的“大周帝君”姬玄,以及“帝師”風南北。


    南北之戰,


    大將軍,隱君,國師,文首都從不同層次和北方交鋒。


    而帝師卻是常隨在帝君左右,一為教誨,二為保護。


    雖說有帝師在,這些侍衛卻也是極其小心。


    至於那些不小心的士兵,早就死了。


    北地的刺客擁有著稀奇古怪的能力,哪怕是普通士兵也可能忽然以一當百,爆發出遠超士兵的力量,何況刺客?


    此時,一隊巡視侍衛正握劍經過北門,剛到拐角處,


    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到燈火死角的陰影裏,極快地竄出些黑影。


    那些黑影藏的非常隱秘,來的異常突兀。


    而出現的刹那,寒光也隨之出現了。


    光澤一閃,匕首直往著侍衛們的額頭戳去,如此可以不髒了侍衛製服,畢竟隨後他們還要穿這製服,潛伏往更深處進行下毒之類的工作。


    但,他們未曾能下的了手。


    因為一道風從遠處而來,直接將刺客們吹離了原地。


    刺客們甚至無法控製身形,往遠踉蹌了幾步才停下。


    刺客們知道來了高手,也不多待,一個猛子紮向陰影。


    但那一道風又襲來了,這一次卻是將刺客們直接從陰影裏吸了出來,落在了燈光照耀之處,合計是七人。


    那七人還要再動,卻隻覺一股恐怖的威勢從遠處覆壓而來,籠罩此處,使得他們好像手無寸鐵的孩童被猛獸盯上了,而不敢動彈。


    侍衛們在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兒,此時終於反應過來,各抓火把,手握長劍,急忙包圍了這七名刺客。


    同時有侍衛高呼道:“來人,有刺客!!”


    愈來愈多的侍衛奔來,裏三層外三層地把七名刺客包圍住了。


    眾刺客顯然也認栽了,他們看向遠處,但卻看不清任何東西,更加看不清是誰出手了。


    忽然,為首的刺客大喊道:“可是大周帝師?!”


    無人回應。


    那刺客吼道:“南北一統,方可對抗劫妖,我主賢明,揮兵六百萬,帝師若存仁慈之心,何不促成一統?”


    依然無人回應。


    那七名刺客顯然是覺醒了能夠親近陰影的血脈,沒有了陰影,他們也隻比侍衛強了些,但卻沒有強很多,何況在人多的情況下,出手速度也已經不重要了。


    諸多侍衛很快和那七名刺客交鋒起來,將他們一一斬殺。


    遠處,


    夏極早已揮袖離去,這樣的刺殺他已經解決了太多了。


    呂妙妙跟在他身後。


    兩人回到側殿書房,呂妙妙打了個哈欠。


    夏極道:“你去睡吧。”


    呂妙妙:“大叔別熬夜了吧。你已經四十歲了。”


    雖然四十,但這位帝師還未突破十一境,也未曾覺醒任何血脈,即便呂家送來了火種,又以各種方式去幫他,但卻依然無法覺醒。


    無法覺醒血脈,就無法突破十一境,更無法進入十一境巔峰,而掙脫凡人命輪。


    換句話說,大叔的壽元還是在一百多歲。


    四十,是真的不年輕了。


    夏極道:“我一會兒就睡。”


    “真是不乖的大叔。”呂妙妙無奈,跑過去睡覺了。


    夏極端坐在書房裏。


    慢慢地,


    看過的書卷堆積成山,投落成影。


    他略作思索,取出了一冊空白的書卷,仔細想了想,在書卷上寫了四個大字《天下儒道》。


    儒道,即為治世之法,用兵之法。


    他如今所學汪洋恣肆,其中儒門之法亦是堆疊過萬,此時心有所感,便是決定再著第三部功法,傳於天下。


    這世界,儒道最強之處在於用兵之法。


    所以,這《天下儒道》,即是偏向於用兵之道。


    但他寫完這四個字,又似很不滿意,於是又在後加了四個字:仁者無敵。


    遠處傳來侍衛換班的動靜。


    他書寫了一會兒,推門去看,明月已過了中天,如今已是淩晨了,


    天階夜色涼如水,落照白發三千丈。


    ...


    ...


    春去秋來。


    南朝這邊的勢力,其實並不弱小,隻是起初被打懵了而已。


    神家的大將軍,周家國師,吳家隱君,呂家文首很快把局勢扳到了平衡之中。


    雙方,兵對兵,將對將。


    宗動城與橫江城兩邊,不知分兵了多少路,分了多少城,攻伐不休。


    世家也反應過來了,震驚之餘,便是派了人去北方,要直接拿下那呂賢。


    但他們很快發現出事了...


    因為他們的人甚至無法接近呂賢。


    自火劫而起,已有二十餘年。


    自《萬法卷》問世,已有近十年。


    而這兩樣東西帶來改變,那是翻天覆地的。


    這是一種浩蕩的大勢,滾滾從北而來,世家雖有法器,但卻已無法過多插手。


    於是,呂家又想去質問那位儒門八奇的老師,為什麽傾力幫助呂賢。


    但他們又失敗了,那位老者藏身在百萬士兵的軍營裏,有八名弟子相助,根本不可能有什麽間諜死士混入中軍。


    世家是連人都見不到。


    而這時候,世家終於想到去向老祖求救了。


    可老祖...


    沒有回應。


    世家有些慌亂了起來。


    ...


    ...


    夏極卻一點都沒慌。


    此時,他穩穩地坐在馬車裏。


    馬車排列成一個車隊,在士兵的簇擁下,往宗動城北三百裏的小宛城而去。


    為首的馬車,自然坐著姬玄。


    姬玄決定在深冬來臨前,去往前線的城市犒勞三軍。


    輪轂聲,顛簸感,讓人在這秋日午後昏昏欲睡。


    呂妙妙已經歪倒了過去,用一種頗為隨性的姿態躺在皮椅上。


    夏極為她蓋上薄薄的毛毯,畢竟從窗隙鑽入的風已是很寒涼了。


    寒風吹過,入目的枯草如同黃色海洋,隨蕭蕭西風化作波濤,奔騰不息。


    忽然之間,這風有了點變化。


    好似是凝固住了。


    姬玄身邊的那位冷酷的貼身武將猛然神色一動,雙眼微眯,露出警惕之色。


    “怎麽了,丁承?”姬玄的聲音從車廂裏傳來。


    “主公,有點不對勁。”


    姬玄沉聲道:“孤信任你。”


    “謝主公。”


    丁承放開神識掃過四周,今年夏天,他已利用豐厚的資源、以及自身的血脈之力、還有那本《天下意象》突破到了十一境了,凝聚出了屬於自己的法身。


    如今他雖然不說不言,但卻隱隱有一種取代了帝師,而成為大周帝君身側第一堅盾的自豪感。


    畢竟帝師還未突破十一境,而他卻已經有了法身。


    一旦有了法身,他就感覺到法身束於這皮囊之中的強大感,


    他一直未有機會展現,也許今天是時候了。


    嗖!!


    忽地,天候驟變。


    這股變化,帶動著西風卷成了東風。


    風刮枯黃長草,完完全全顛倒了個方向在烈烈狂動。


    這奇異的景象,頓時讓隨行的士兵們都驚呼出聲。


    架盾拔劍之聲,不絕於耳。


    氣氛忽然之間緊張起來。


    丁承如石雕般靜止不動,兩秒之後,他微眯的雙眼猛然睜開。


    “東邊!!”


    他爆喝一聲,整個人猛然下馬,


    足尖一點大地,在地麵激蕩起翻滾的氣浪,身形於電光火石之間已然飛射出二十多丈距離,


    抬手之間,那澎湃的血液如洪水擊打著堤壩,這血液衝擊皮膚的聲音影響著周圍人,帶動他們的心跳隨之而動,


    稍稍弱些的普通士兵都禁不住氣血加快,麵紅耳赤,心底生出幾分暈眩和煩躁感。


    十一境,已是踏入了成為更高生命層次的大門了。


    半空之中,丁承身形已經開始變幻,掙脫了原本皮囊的束縛,而成了一個高達三四丈的十幾米巨人。


    巨人披頭散發,猛然出拳。


    一拳向著東邊轟出。


    空氣頓時炸開了。


    而顯然,東邊也正有一道法身層次的力量碾壓而來。


    兩道力量在半空交匯,發出強大的能量波,激蕩出晴空驚雷。


    丁承隻覺腹中氣血翻滾,對方不弱。


    這念頭才一閃過,隻見一道極盡閃爍的刺目光華,緊接著又從東來了。


    那光華轉瞬便至,卻不是射向他,而是射向車隊最前的馬車,那正是大周帝君所在。


    “哼!”丁承爆喝一聲,再度出拳,氣浪滾滾驟然而出,


    但...卻沒有能夠觸碰到那刺目光華。


    “不!!”


    丁承大吼一聲,但卻已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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