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被包裹在既沉重又冰冷且苦澀的水中。不論如何掙紮都無法逃脫。不隻如此,身體根本不聽使喚。


    就像是失去了手腳似的。


    ──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這麽痛苦……


    身體不斷往下沉。即使拚命環顧四周,眼前也隻有一片黑暗。


    原以為是如此,黑暗之中卻浮現了希比拉?貝克的身影。


    她推了一下眼鏡,麵無表情地這麽說道:


    「諾艾兒小姐是與惡魔締結契約的殺人犯,所以考慮到您的所作所為,承受如此的痛苦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可是,妳也說星光驛站的董事長是壞人……是個應該去死的人……我隻是……想要成為典禮演奏者而已……


    希比拉的幻影開始搖曳,四周傳來刺耳的烏鴉叫聲。


    希比拉的身影變成了大惡魔卡隆的模樣。就像是演出陶醉情緒的舞台劇演員,卡隆張開雙手。


    「啊,太棒了。竟然會為了這種理由拜托惡魔殺人。隻不過要付出妳的靈魂作為代價!」


    ──我根本不知道有那種代價。


    「都殺了人還想找借口嗎?看來妳滿腦子隻想著自己呢,諾艾兒。」


    就連巴洛斯市長都這麽譴責。


    可是讓諾艾兒感受最強烈的是……接著出現的吉莉安臉上的表情。


    「妳就這麽想成為典禮演奏者嗎?妳接下來還想殺了我,取代我成為典禮演奏者吧?」


    吉莉安穿著一件純白色的洋裝。她的身影和黑暗的對比太過強烈,看起來非常刺眼。即使如此,諾艾兒也能清楚看出她的眼神充滿了輕蔑。


    諾艾兒在吉莉安的腳邊像隻毛毛蟲般痛苦掙紮。她渾身是血,氣息也斷斷續續的。


    ──吉莉安,我不會做出那種事。我……隻是……希望有人能救救我……


    吉莉安的身影消失了。


    諾艾兒從口中吐出陣陣氣泡。這裏依然是水中。深海的正中央。自己會不斷下沉,繼續墜落。即使想要浮出水麵……身體卻……已經沒了手腳……


    ──不要……救救我……救救我……


    有鍾聲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聽起來像是宣告葬禮開始的鍾聲,低沉又不祥。


    「!」


    呼吸一口氣變得順暢。


    是夢。我作了一場惡夢。


    諾艾兒大口喘氣,想要跳起來。


    可是,身體動不了。我被綁住了嗎?


    不對。


    「沒……沒有……手……!」


    雙手都消失了。神奇的是感覺不到痛楚。但相對地,有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和失落感。黑色洋裝的袖子在高於手肘的地方被綁了起來。


    為什麽?


    腦中一瞬間浮現疑問,但諾艾兒馬上就回想起來了。


    自己在廢棄大樓聽從希比拉?貝克的指使,和惡魔締結了契約。


    惡魔根據契約,殺了諾艾兒素不相識的大企業董事長……


    『喂。別忘了支付「代價」。』


    噗滋。


    於是雙手雙腳就這麽斷了。


    諾艾兒完全不懂這是怎麽回事。惡魔看起來好像什麽也沒有做。自己的手腳理所當然似的斷裂,飛了出去。緊接著是可怕的劇痛,大量的出血。


    「……奇怪?為……為什麽腳還在……」


    諾艾兒扭動身體,從床上把腳放到地上。


    腳也和手臂根部一樣有很強的異樣感。腳明明已經著地,卻完全沒有觸感。重量也跟自己出生以來就如影隨形的感覺不同。


    「難不成,這是義足?」


    到底是誰,在什麽時候裝好的?


    諾艾兒重新觀察自己的樣子,發現身上穿著的是一套陌生的黑色洋裝。裙?是優雅的抓皺式設計。即使直接穿去參加典禮也很體麵。


    「…………」


    自己現在並不在典禮會場,也不是坐在鋼琴前。


    這裏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房屋內。空氣聞起來就像待在倉庫裏,有股塵埃的氣味,也相當幹燥。自己身上蓋著的毛毯和周圍的家具都非常老舊。


    「啊!」


    諾艾兒下意識地站起身,卻沒有站穩。


    不,不隻是沒有站穩,甚至往前跌了一大交。


    「好……好痛……看……看來要好好走路還需要一點訣竅……」


    諾艾兒正想站起來時,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


    「咦。我到底要怎麽站起來?」


    以前即使跌倒,要站起來也是輕而易舉。


    因為有手臂。


    「有……有人在嗎!誰來幫我一下!」


    諾艾兒習慣性地用待在家裏的口氣呼喚,卻沒有任何人來的跡象。諾艾兒別無他法,使用牆壁和全身的力量,經過一番努力,好不容易才運用不聽使喚的義足站起來。


    「每……每次跌倒,我都要……這麽費力才能站起來嗎?」


    沒有手所造成的不自由遠遠超乎了想像。諾艾兒這才知道自己過去都是多麽理所當然地使用雙手。


    不管是用手保持平衡,伸手扶著牆壁,還是撥開亂掉的頭發都辦不到。


    諾艾兒努力小心避免再跌倒,用搖搖晃晃的腳步在屋內謹慎地走動。


    家具好像已經長年沒有人使用,全都布滿了灰塵。


    諾艾兒走向浴室,想要洗臉。她找到洗手台,正想轉開水龍頭……這才又想起自己沒有手的事。


    諾艾兒茫然的表情映照在肮髒老舊的鏡子中。


    金發亂糟糟的。眼睛也有些浮腫。


    經常有人讚美諾艾兒長得很可愛,將來一定能變成一個大美人。姑且不論五官,諾艾兒對自己的莓紅色雙眼暗自感到驕傲。這種細膩的色調是遺傳自母親。諾艾兒不曾見過其他人擁有這種顏色的眼睛。


    吉莉安的紫色眼瞳也很特別……讓諾艾兒覺得很美。


    「…………」


    真是可悲。


    現在的自己就連洗臉也做不到。


    走路時光是要避免跌倒就費盡力氣。


    ──可是我……全身都不覺得痛。有人幫我裝了義足,也換了洋裝。我記得我應該是被希比拉小姐丟進了海裏……


    雖然沒有手腳,自己卻還活著,待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是誰……救了我嗎?」


    應該是吧。


    義足的根部會痛,但似乎是因為自己的體重壓迫到斷麵的關係。這和傷口的疼痛完全不同。


    當時的出血非常嚴重。直接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也不奇怪。可是現在傷口卻已經愈合了。難道說從那一天到現在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日子嗎?


    雖然為自己沒有死的事情感到安心,但既然已經過了一段日子,父母恐怕很擔憂。想到這裏,諾艾兒突然感到背脊發寒。


    我得快點回去。


    雖然內心焦急,雙腳卻無法隨心所欲地活動。諾艾兒在陌生的廢棄房屋內到處走動,尋找玄關。


    然後,在途中找到一架鋼琴。


    那是一架布滿灰塵又老舊的直立式鋼琴。它恐怕沒有確實調音過吧。即使如此,諾艾兒依然想聽聽琴聲。她正要敲打鍵盤的時候──


    「……!」


    發現自己辦不到。


    「我不能……彈鋼琴……」


    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為什麽自己一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事實呢?比起跌倒後爬不起來或是無法洗臉,明明還有更嚴重的不自由。


    這輩子再也無法彈鋼琴。


    那些纖長又適合敲打鍵盤的手指已經消失了。


    如果不能彈鋼琴,如果沒有那些手指,自己身為諾艾兒?切爾奎帝就沒有意義。


    諾艾兒踩著不穩的腳步往後退,又不小心跌倒了。痛楚和衝擊都仿佛事不關己。無法彈鋼琴,自己已經再也無法彈鋼琴。別說是在典禮上演奏了,就連為小孩子或初學者所寫的練習曲也無法彈奏。


    諾艾兒難以忍受看到鋼琴的感覺,爬著逃離了那裏。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站起來的。


    諾艾兒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建築物之外。


    「……咦?這……這裏是……?」


    諾艾兒懷疑自己的眼睛,還以為自己身在並非拉普拉斯的城市。她對這裏的景色沒有任何印象。因為她從來不曾靠近這麽──這麽肮髒的區域。


    天空一片灰濛濛。從這個亮度來看,時間應該剛過中午。


    地上到處都散落著垃圾,整個城市都彌漫著異味。建築物的牆壁上畫滿了塗鴉。某處傳來男人怒吼的聲音,另外也有一群年輕人放聲大笑的聲音。


    諾艾兒感到錯愕,慢慢走到街上。


    她所待的建築物周圍沒有什麽人,但走了一小段路就可以看到人們的生活空間。


    房屋與房屋之間牽起曬衣繩,晾著快要磨破的廉價衣服。


    一名留著胡子的中年男子


    在老舊的公寓入口抽著煙。他皺起眉頭瞪著諾艾兒。


    諾艾兒慌慌張張地別開目光。一份報紙落在腳邊。這是很常見的地方報紙。


    『商業地區再次驚傳爆炸,疑為炸彈魔所為』。


    報紙上大篇幅報導著頻繁發生在拉普拉斯的爆炸事件。這麽看來,這裏應該也是拉普拉斯市內,或是近郊的城鎮。雖然一時之間難以置信,但諾艾兒的宅邸應該距離這裏不遠。


    再走一段路便遇到階梯。用還不習慣的義足走在階梯上就太危險了。諾艾兒隻好回頭。


    不熟悉的街道充滿了不熟悉的建築物。而且頭腦還是一片混亂,諾艾兒幾乎忘了自己是在哪棟建築物裏醒來的。


    一條小巷的入口停著兩隻烏鴉。牠們似乎正在地上啄著某些東西,但諾艾兒一靠近,牠們便拍著大大的翅膀飛走了。


    我好像是從這條巷子走出來的。諾艾兒有點猶豫地通過狹窄的巷子,走進門一直敞開的建築物裏。


    「回來啦。」


    「咿!」


    一個有點耳熟的低沉嗓音突然迎接自己,讓諾艾兒嚇得稍微跳了起來,差一點跌坐到地上。


    「你……你是!」


    滿是灰塵的廢棄房屋裏充滿幹燥的空氣,被木板釘起來的窗戶邊掛著破破爛爛的窗簾。即使是白天,屋內依然很陰暗。一名頭部類似烏鴉的男人就站在裏頭。


    我不可能忘記。這家夥是……這個惡魔是……!


    大惡魔卡隆!


    「好了,冷靜一點。大惡魔可不會隨意攻擊人。」


    「我……我怎麽冷靜得下來!我的雙手雙腳可是被你……你竟敢……竟敢……!」


    比起麵對惡魔的恐懼,對於他在那一晚帶來痛楚和混亂的憤怒率先湧上心頭,讓諾艾兒非常激動。然而,卡隆完全不為所動,隻是用明顯感到傻眼的神情發出歎息。


    「……果然是這種反應。看來妳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你……你說什麽!」


    「妳會變成這樣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錯,完全要歸咎於妳自己的輕率。妳知道什麽叫作自作自受嗎?」


    「既……既然你要說到這個地步,就先跟我說明一下吧。這裏是哪裏?在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現在的狀況到底是怎麽回事!」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用笨蛋也聽得懂的方式,一五一十地告訴妳。」


    「你說笨蛋!」


    「別大呼小叫──反正妳已經沒有什麽能失去的東西。那也就沒必要慌張了。」


    卡隆緩緩指向布滿灰塵的沙發。


    意思似乎是要諾艾兒坐下。


    卡隆用低沉滄桑的嗓音,真的把事實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諾艾兒。


    這裏是拉普拉斯市內,俗稱貧民窟的地區。其環境和身為富裕階級的諾艾兒所居住的拉普拉斯上流區正好相反。


    這裏每天都會發生犯罪事件,建築物也總是沒有經過申請就反覆擴建或拆除。人口的出入很頻繁,有許多貧困的城鎮或村莊的人會來到這裏工作。而且,這裏也躲藏著在拉普拉斯犯罪的人。這個地區的人口恐怕連政府也無法正確掌握。


    因此,這裏的空屋相當多。這棟房子就是其中之一,正好適合罪犯藏身。


    與惡魔締結契約,提出殺人要求的諾艾兒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罪犯。


    這裏不過是暫時的棲身之所。她已經隻能過著躲避警察的逃亡生活了。


    「……契約……對了。我和你締結了契約……可是,我還是有點搞不清楚。尤其是後半段。」


    「我也可以告訴妳,但妳得作好覺悟。」


    「為什麽?」


    「其中可能包括對妳來說難以接受的事實。」


    「……我……我明白了。」


    失去了手腳,別說是好好生活了,甚至再也無法彈奏鋼琴。就算再得知更令人震驚的事,應該也無所謂了。諾艾兒在內心拋開一切,用認真的眼神望著卡隆。


    「妳在廢棄大樓聽從希比拉?貝克──巴洛斯市長的秘書所說的話,召喚我,然後許下殺人的願望。但愚蠢的妳根本不知道和惡魔締結契約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就下手了。」


    「怎……怎麽一回事……指的是?」


    「聽好了,和惡魔締結契約可不是無償的。契約者一定要支付代價。」


    諾艾兒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喂。別忘了支付「代價」。』


    那天晚上,卡隆這麽說完後,諾艾兒全部的手腳馬上就同時斷裂。


    『像妳這樣的靈魂和身體要殺害大企業的董事長……代價差不多是雙手雙腳吧。我可要先說,器量的價值相差太多。這已經算是特別優待了。』


    卡隆好像也說過這樣的話,但當時的諾艾兒根本無暇顧及。


    「惡魔要奪走什麽作為代價,全都由惡魔來決定。」


    「也就是說,我失去雙手雙腳就是和惡魔締結契約的代價……?這……這太奇怪了。因為我是為了成為典禮演奏者才和你締結契約的!付出這種代價,別說是擔任典禮演奏者了,連鋼琴都不能彈!這跟契約內容不一樣吧!」


    「妳的願望就隻是『殺掉星光驛站的董事長』。什麽典禮演奏者隻不過是殺人的理由。那不在契約範圍內。」


    卡隆的紅色眼睛在這個時候稍微扭曲起來──似乎很愉快。


    他在那天晚上也曾露出這種笑容。諾艾兒突然感到背脊發涼。


    「為了成為典禮演奏者而殺人,支付失去雙手雙腳的代價──我就是中意這種本末倒置的矛盾末路。所以才會和妳締結契約。」


    這個惡魔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


    看到人類自我毀滅的樣子,他大概覺得快樂得不得了吧。


    諾艾兒緊咬下唇,不自覺地瞪著卡隆。


    「等等,妳可別說我背信或是沒有事先提醒。人類和大惡魔的契約絕對不是對等的。一切都取決於惡魔的意思。」


    「…………」


    「和惡魔締結契約的代價不是金錢,而是『靈魂』。惡魔對人類來說就是這麽危險的東西。隻要召喚出來就能實現任何願望──世界上才沒有這麽方便的魔法。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妳連這個都不知道就締結了契約。」


    的確如此。諾艾兒瞪著卡隆的眼睛垂了下來。


    即使在富裕的家庭過了一輩子的舒適生活,諾艾兒也已經十五歲了。就算惡魔不說,她也知道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麽單純。一件事情有好處就會有壞處。


    為什麽自己當時沒有向希比拉確認這一點呢?


    希比拉提供太過誘人的提議,其中包含了鋼琴和典禮演奏者寶座的事,使諾艾兒完全被蒙蔽了雙眼。


    「就是因為如此,希比拉才不是親自跟惡魔締結契約,而是騙妳去締結契約……話說回來,妳為什麽會出現在那種地方?從講話的口氣還有這副不知人心險惡的樣子看來,妳大概是有錢人吧,應該跟那棟廢棄大樓無緣才對。」


    「那……那是因為……巴洛斯市長要我在那個時間去那個地方……」


    「那就沒有懷疑的餘地了。巴洛斯也是同夥。」


    「……!」


    「妳被利用了。」


    突然這麽說,我也無法理解。


    諾艾兒的腦中一片混亂。為什麽會突然提到市長的名字──提到引導拉普拉斯邁向和平,現在也完美地統治這座城市的男人,還說我隻不過是被騙了?


    市長和希比拉表示,不惜使用惡魔也要摧毀星光驛站,都是為了拉普拉斯好。諾艾兒對於自己殺了一個人的事幾乎沒有罪惡感。這或許是因為希比拉說殺死的對象是黑心企業領導人的緣故。


    諾艾兒許願的動機確實是基於自己的欲望。可是這件事或許可以輾轉幫助到拉普拉斯。


    可能是猜到了諾艾兒的心思,惡魔靜靜閉上眼睛,輕聲歎氣。


    「算了,暫且不談這件事。妳應該還有其他想確認的事吧?」


    「是……是呀。為什麽你會留在這裏?你和我的契約應該已經結束了才對。」


    「是啊,結束了。不過那是指殺掉星光驛站董事長的『第一項契約』。」


    「『第一項』……?」


    「妳許了另一個願望吧?妳看著我的眼睛說了『救救我』。」


    啊,諾艾兒這麽叫道,然後啞口無言。


    那個時候……自己被希比拉抓著頭發,就要從屋頂邊緣被往下丟的瞬間。


    確實和卡隆對上了眼。


    「我判斷那是『第二項契約』,也就是第二個願望。我把妳從海中撈起,治療妳的傷口,把妳帶到這裏來。畢竟把失去雙手


    雙腳的罪犯丟在路邊也不算是『救』。至於那雙腳,我想妳沒有雙手雙腳就什麽也辦不到,所以我特別贈送了義足給妳。感謝我吧。」


    卡隆閉上眼睛,光明正大地挺起胸膛。


    諾艾兒不禁陷入沉默。


    感謝把自己的雙手雙腳扯斷的惡魔?


    得不到回應的卡隆不悅地皺起眉頭,瞪著諾艾兒。


    「我叫妳感謝我。快說。」


    「咦。非……非常感──」


    差點就被說服的諾艾兒在最後一刻停止道謝。


    「嗯?怎麽了?」


    「那……那個……我現在才想起來,我的衣服為什麽換新了?」


    「啊,那也是送妳的。本來的衣服泡過海水又破破爛爛的,而且還沾滿了血。我盡量找來類似的服裝,幫妳換上了。」


    「意──意……意思是,你……你看到了嗎!」


    「看到?」


    「不……不,既然是『幫我換上了』……!……變……變態!蘿莉控!把少女的純潔給我還來!」


    相對於麵紅耳赤地大叫的諾艾兒,卡隆非常冷靜。與其說是冷靜,倒不如說有一半是傻眼。


    「原來是那個意思啊。妳放心吧。惡魔對人類的裸體一、丁、點的興趣也沒有。像妳這樣的小鬼頭更沒必要擔心這個了。這就是所謂的還早一百年。」


    「唔唔唔唔……!你簡直是惡魔……!」


    「是啊,我就是惡魔。」


    「……唔唔唔……」


    「不說這個了。妳差不多該搞清楚自己的立場了吧?」


    諾艾兒緩緩點頭。雖然還有些不清楚的地方,諾艾兒卻已經了解自己現在所處的狀況。而且……


    「……是呀。我也知道你把我從海中撈起後,為什麽要繼續待在這裏了。」


    「哦?那就來對答案吧。」


    「……你……你是為了讓我……支付『第二項契約』的代價,才會待在這裏的。因為你救了我一命,所以要我獻出自己的靈魂吧!難道不是嗎!」


    不隻是被奪走了手腳,諾艾兒現在在社會上幾乎等於是個死人。就算要付出更多,諾艾兒也隻剩下一條命。


    諾艾兒沒有什麽關於惡魔的知識,但知道他們想要的是人類的「靈魂」。


    自己恐怕會被這個惡魔殺死,奪去靈魂,然後變成他的糧食吧。


    別說是回到神的身邊了,自己恐怕連地獄也去不了。


    雖然諾艾兒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特地送自己義足和新的洋裝──卻很確定他是個虐待狂。先給予些微的希望再把人推入萬丈深淵或許就是他的目的。


    諾艾兒雖然不想死,但根本無力抵抗。俯視著緊張地吞著口水等待「正確答案」的諾艾兒,卡隆的一雙紅眼眯成微笑的形狀。低沉的笑聲從喉嚨深處傳出。


    不過……


    「答錯了,小丫頭。」


    卡隆用厭煩的口氣不屑地說道。


    「我不會進行那種沒有意義的交易。妳聽好了,惡魔的契約應該是更肮髒,更滑稽的東西。」


    「……什麽?」


    「人類會把自己的靈魂當作賭注,用來出老千──正因為如此,這必須是愚蠢、醜陋且可笑的!斷手以求富貴!舍命以求幸福!這種荒唐又矛盾的欲望才是值得獻給高潔惡魔的貢品!」


    大惡魔原本用冷靜沉著的態度說話,卻似乎有某種東西點燃了他心中的火苗。卡隆就像在演出歌劇一般,張開雙手在狹窄的客廳來回踱步,突然開始發表一段激情的演說。


    「人類割舍自己的身體或靈魂,流著血用臉頰磨蹭黃金堆成的山……那種景象才是最棒的餘興節目!」


    「咦……咦咦咦……?」


    「結果呢?他們鑽了契約的漏洞,而妳就是個連惡魔是什麽樣的東西都不知道就傻傻地締結契約的蠢蛋!沒有什麽事情比這更掃興了!開什麽玩笑!人類應該更加恐懼,更加敬重惡魔!」


    雖然這就是大惡魔卡隆所懷抱的美學,對他來說是不容侵犯的原則──


    卻讓諾艾兒的火氣都上來了。


    「你……你到底是怎麽樣?請不要突然遷怒好嗎!我才想說開什麽玩笑呢!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而且要奪走雙手雙腳作為代價這麽重要的事情,請你在締結契約之前就好好確認!」


    「我本來就沒有義務向契約者一一說明這種事!我剛才不是說過惡魔的契約是由惡魔單方麵決定的事嗎!而且我還多問了妳一次!問妳是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才利用惡魔的契約殺人!」


    「你不說得清楚一點,我怎麽會知道!」


    「妳這嬌生慣養的溫室花朵……!」


    「你這鳥頭!」


    「我不是鳥!是惡魔!」


    不知不覺間,情況演變成單純的爭吵了。這實在很難說是紳士與淑女間的對話。而且連諾艾兒也沒發現自己已經站了起來,逼近到卡隆麵前。她剛才明明還很害怕「自己的靈魂會被奪走」。


    卡隆也是半斤八兩,似乎忘了自己在開始談話前還說過「別大呼小叫」。


    發現彼此都開始有點亂了呼吸,諾艾兒重新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唉,算了。我和你都不想要這種契約。我說得沒錯吧?既然如此,我要取消契約,請把雙手雙腳還給我。」


    「蠢蛋,事情才沒有那麽容易。死去的人不會複活,契約也無法取消。正因為如此,妳必須一輩子帶著那些傷口和罪過。」


    惡魔一點也不像剛才才和諾艾兒發生過幼稚的爭吵,用冷酷話語刺穿了諾艾兒的心。


    就像是把已經愈合的傷口再次掀開。


    諾艾兒看著綁起的兩條袖子和沒有知覺的雙腳。


    契約無法取消。已經做出的事情再也不能挽回。這就是無知與任性願望的代價。


    可是……即使如此……這也太殘酷了。


    沒有手腳就無法彈奏鋼琴。


    鋼琴就是諾艾兒?切爾奎帝的一切。


    「怎麽會……怎麽會變成這樣……這種……我隻不過是想要成為最棒的鋼琴家……就隻是這樣而已……」


    卡隆雖然低沉地發出「哼」的一聲,態度卻不像是瞧不起人的樣子。


    「……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妳。」


    「……咦……?」


    「我畢竟不是機械,多少能通融一下。殺掉星光驛站的董事長,是別人引誘妳許下的願望,對吧?」


    「……是的,的確……沒錯。」


    「如果妳知道會失去雙手雙腳,就不會締結契約了吧?」 「那當然了!」


    「很好。那麽那項契約就是『錯誤的契約』。雖然契約本身已經無法取消,但我特別允許──如果妳能摧毀這項契約實現的『真正的願望』,我就把妳支付的代價還給妳。」


    把契約……


    摧毀掉?


    有方法能取回手腳?


    諾艾兒傾身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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