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打擾——」


    「阿驤!」


    推開拉門的我還沒走進病房,病床上的透子已經大叫。


    皇都防衛廳附屬醫院,六係醫生的診療室。比我住的單人房還要寬敞一倍的房間中,白色病床上的透子看起來已經精神飽滿。


    「對、對不起……讓、讓你擔心了……」


    「我很擔心。超擔心。非常非常擔心。不安得要命。」


    「嗚嗚……對、對不起。」


    我稍微開個玩笑捉弄透子後,伸手拉扯那哭喪臉龐的雙頰。


    「咦咦!怎、怎麽了!好痛喔,阿驤!」


    「害我擔心的懲罰。太好了,看起來好端端的。」


    我鬆開手,直接將手貼在她的臉頰。


    當時的高熱已經消退,肌膚應有的正常溫度傳至掌中。


    透子活著的證據。


    「真是太好了。」


    「呃,嗯……謝謝你救了我。」


    透子笑著說道。見她臉上流露無憂無慮的笑容,我鬆了口氣。


    「六係醫生,不好意思給你帶來這麽多麻煩,真的很謝謝你。」


    「不會不會,這是我的工作嘛。不過沒什麽大問題真是太好了。朝美小姐,你的身體十分健康,要好好感謝你的雙親喔。」


    也許這隻是在診療間的日常對話,但我和透子在那一瞬間表情為之僵硬。


    對生育者無條件的謝意,也能套用在透子身上嗎?


    為了自私的理由創造了她,又為了自私的理由利用她的生命。


    「啊哈哈,醫生說得對。之後我會打個電話道謝。」


    生為普通人的我實在無法推估透子心中的感受,但透子笑著如此回答。


    「總之這陣子我想再多觀察狀況,可以請你之後再到醫院回診幾次嗎?經過昨天住院檢查,我想你應該不是受到未知的病毒感染之類的,但還是怕有個萬一。」


    「我知道了。我會帶她來。」


    「嗯,真是可靠。朝美小姐,酒匂小弟是個可靠的男朋友呢。」


    六係醫生毫無預兆拋出的這句話讓透子再度手足失措,但這次就先別理會吧。


    我和折野可不一樣啊——雖然我原本打算這樣開玩笑,但繼續冤枉折野讓他沉冤難雪,或是對現在的透子落井下石都讓我於心不忍,於是我將話語吞了回去。


    「我會開些抗生素,離開時先到櫃台領取處方簽,再到附近的領藥櫃台領藥喔。」


    「我知道了。好了,透子,我們走吧。」


    「啊啊嗚嗚嗚嗚。謝、謝謝謝謝醫生。」


    透子依然手足無措,我拉著她的手離開診療室。


    「謝謝醫生的照顧。」


    「保重喔~~」


    直到閉上門的瞬間,六係醫生依舊表情溫柔地對我們揮著手。


    走在寬敞的院內走道上,與昨天不同的是我不在乎旁人。自身旁走過的醫療技術廳醫療技術局的局員們,成為風景的一部分在我的視野中流動。


    搭乘電梯降到一樓,在一整排的櫃台前告知朝美透子的名字,領到處方簽。走到附設於一旁的領藥櫃台交出處方簽後,我還來不及拿出手機消磨時間,藥立刻就送到眼前了。背後恐怕有著非常洗煉且高效率的資訊傳遞係統吧。同時我也不禁想著,幹脆在診療間直接給我不就好了。


    走出醫院大門,時間和昨天相仿。染上一片橘色的天空底下,水泥叢林沉沒在暮色之中。朝著最靠近的車站邁開步伐,今天路上也同樣安靜。


    「阿、阿驤,對不起。看病也很花錢吧?」


    「畢竟住了一晚,算是一小筆開銷吧。換作是我或米菈就無所謂,但透子隻是一般國民。唉,不過別擔心,多虧在那邊的活動,獎學金幾乎從來沒用過,都還留著。」


    「嗚嗚……我會還錢的。我會努力工作還錢。」


    「不、不用啦。該怎麽說,這也算必須經費吧。」


    「我、我會用身體還的……」


    「是米菈對吧!米菈又給你灌輸了什麽東西對吧!」


    透子神情憂慮,我抓住她的雙肩猛烈前後搖晃。


    透子沒有真正理解言語的意義,落入邪念的控製,必須祛除名為戰部米菈的邪氣。


    「嗚嗚~~頭、頭好暈。」


    「搖太用力了……聽好了,透子。這種話不可以說。知道了嗎?」


    「我、我知道了……阿驤,我、我也算是大病初愈喔。」


    「對喔,不好意思。」


    透子腳步不穩,在花圃邊緣坐下。


    此處正好是昨天三人討論的地點。和昨天不同,現在隻有我們兩人。西沉夕陽漸漸被夜空吞噬,矗立於醫院前庭的路燈告知夜晚降臨般一一點亮。


    少有人逗留的庭院仿佛不屬於世界的一部分,悠閑且寧靜。遠方可見的大樓群的點點燈火透著暖意,正因如此,拂過肌膚的寒風格外讓人心煩。


    「對了,衣服之類的沒問題嗎?」


    「嗯,醫院的人幫我洗了。住院的時候就直接穿上病人服了……啊!該不會……有點味道?我、我昨天沒洗澡……」


    「有一點。」


    「哇啊啊啊啊,對對對不起……」


    「開玩笑的。不用擔心啦。」


    透子的情緒劇烈起伏。她先是露出焦急至極的眼神,稍微鬆了口氣之後,馬上又豎起兩道眉毛怒罵:


    「阿、阿驤!不可以開這種玩笑喔!」


    「抱歉啦。」


    我安撫透子,稍微笑道,轉移話題般接著說﹕


    「對了,我們昨天就在這附近討論了好一段時間。結論是要到外區的某個目前還有電力的場所調查。」


    「有電力……?」


    「我們覺得那邊可能有某些線索。」


    「這樣啊……如果我記得研究所的位置,大家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這不怪你。畢竟你當時對外界毫不認識啊。」


    「嗯……不過現在知道了很多喔。」


    橙色逃向地平線另一側的旅程來到終點。


    「多虧有阿驤和大家,我學到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事喔。不知道的事、想知道的事、想去做的事、想去看去聽的事,想去摸摸看、想嚐嚐看、想感覺看看。雖然來到這裏還不久,但這裏就像夢一般的世界,讓我學到了很多喔。所以——」


    夜色籠罩。


    「這次該輪到我了。我會努力幫助大家的,所以可別把我一個留在這裏,要帶我一起去喔。」


    透子表情堅定地說道。


    就像拯救了我的那時候,就像和我打勾勾的那時候。


    「嗯,我會帶你去。我們一起加油吧。透子由我來保護。」


    愛麵子耍帥指的就是這種行為吧。我稍微挺起胸膛說道。


    「嗬嗬。」


    「幹嘛?很奇怪?」


    「沒有啦,隻是覺得開心,但又覺得明明是我比較強。」


    透子少見地像是瞧不起人般忍著笑。


    這仿佛同輩間的尋常反應雖然讓我開心,但這女生好像太得意忘形了。


    「你~~說~~誰~~很~~弱~~!少自以為是了喔!」


    「嗚哇啊啊,對、對不起~~」


    我捏住透子的左右臉頰稍微用力拉扯。我對男女一向一視同仁。


    若要主張自己的權利,就該負起義務。這是社會上理所當然的道理。


    「阿驤對不起~~」


    「你被米菈教壞了對吧!我以為你是更謙虛的女生耶!」


    「嗚啊啊啊好痛喔~~……」


    「打架要先挑對手,你就好好後悔自己沒認清我的實力吧。」


    我使勁一拉後鬆開她的臉頰,她大概是覺得疼,手磨蹭著臉頰揚起視線瞪向我。


    我對那目光視而不見,仰望天空。


    深藍夜幕中星光稀疏。充滿這國度每個角落的電力代替星光照亮夜空。


    在外區的星空明明是那麽華麗。滿天星空在這一側等同幻想中的光景。


    「天空好窄喔~~也看不到星星。」


    透子跟著我一起抬頭仰望夜空。


    「對啊~~那邊的天空那麽漂亮耶。」


    「因為我一直待在地底下,光是能看到天空就覺得幸福了,一見過外區那麽漂亮的星空就覺得有點……不過以前也見不到月亮或星星之類的,這裏能看見的天空我已經覺得很棒了。」


    聽她這麽一說,我才回想起來。


    按照庭口小姐當時查的月曆,滿月已經不久了。坐鎮於漫天星鬥之中的,星光碎片的集大成。反射著已沉的太陽的光芒,這顆行星最大的衛星在這國家泛白的夜空中依舊明亮動人。


    距離滿月,還有一天。


    「你喜歡星星或月亮之類的?」


    「嗯~~我也不是特別懂……因為最近才第一次見到嘛……如果要問喜歡還討厭


    ,我很喜歡啊。」


    她這句話勾起我的回憶。


    在暗巷中邂逅的消瘦男子的話語。在這個國家最高也最安靜的場所,見過滿月後再回去。


    皇都東一號塔。


    高達五百零一公尺,皇都最高的瞭望塔。雖然我一次也沒造訪過,但聽說該處遠離了將夜空照得發白的街上燈火,盡管置身特區也能細數夜空星光。


    雖然這次隻是偶然,但下次也許就不是了。


    透子的生命期限,沒有人知道。


    恐怕會像這次一樣,仿佛電池耗盡般突如其來吧。雖然透子告訴我一般會漸漸衰弱,但是也沒有確切的證據。


    既然如此,隻要時間許可、隻要雙腿還能步行、隻要雙眼還能看見。


    當她置身於那封閉庭院之外的場所時,她應該有資格的。


    這女孩就算自由過活,也沒有人能責備她。


    「那要不要去看夜空?」


    「咦?什麽意思?」


    「有個叫皇都東一號塔的地方,可以看夜景或天空的瞭望塔。要不要去?」


    「嗯?嗯?可是……真的好嗎?那個,之後不是要去外區嗎?」


    「透子病才剛好,準備也還要一點時間,待在這裏的時候稍微散散心也沒關係吧。要不要去?」


    我的問題讓透子露出複雜的表情,她交互看著夜空與我的臉。隻見那表情逐漸放緩,最後透子說:


    「我想去!想去看看!」


    「好啊。那就走吧。」


    夜間旅程急遽敲定。雖然距離算不上多遠,不過我們決定把原本的回家路擱到後頭,先繞一趟有點距離的路。


    「喂~~驤一!」


    「呃!」


    比昨天更棘手的狀況。


    會出現在此處一點都不值得訝異。這裏是皇都防衛廳附屬醫院,防衛廳的人出現在這裏也很正常。


    「室實姐,日和姐……」


    如果隻有日和姐還好辦,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她們穿的不是平常在學院時的套裝,而是防衛廳防衛局的製服。雖然不知道是任務剛結束還是正要出任務,但與平常不同的模樣讓我有些緊張。


    「小驤,怎麽了嗎?受傷了?還好嗎?」


    光是出現在醫院門前就有這種反應了。日和姐和堂島叔叔就不同層麵的意義上同樣太多管閑事。


    「我沒事啦。我來接我朋友。」


    先下手為強。


    反正我也知道對方一定會追問不休。就算過得了日和姐那關,四季王子室實也絕不會放過。


    我身旁的透子。


    第一次遭到她目擊我和米菈一起出現的當下,那份記憶依舊鮮明烙印在眼皮內側,不爽到讓我想把眼皮扯掉。


    再加上米菈喜歡趁機起哄的個性,更是棘手。


    「朋友?……是喔?透子妹妹是朋友喔?怎麽和我聽說的不一樣。」


    無論在戰鬥上,或是討論上,甚至「這種情況」,最容易失陷的時刻就是對己方的優勢深信不疑的時候,以及樂觀判定絕對沒問題的防線被突破的瞬間。


    是我自掘墳墓。搬出鑽地機,滿懷自信地鑿了個大坑。


    情報的傳遞路徑很容易想象。肯定是堂島叔叔,不會錯,沒有其他可能性。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樣?


    室實姐高高吊起的嘴角近乎凶惡。


    「哦哦?你剛才想唬我對吧。哦~~原來如此啊。很害臊是吧?沒辦法滿懷自信介紹自己可愛的女朋友啊。好可憐啊,人家明明就長這麽可愛。」


    「因為室實姐一定會拿我取樂啊!真是,我怎麽講都要被你吐槽。拜托別這樣。」


    「哈哈,因為驤一的反應很好玩嘛,和戰部不一樣的樂趣。」


    「好了啦,室實,別讓小驤為難。」


    「那、那個……」


    對我們三人而言已經是司空見慣的對話,可分類為日常生活中的一景,但對透子而言別說是習慣了,與這兩人根本是初次見麵。


    「呃……」


    「啊~~啊~~我介紹一下。之前跟你稍微提過吧?類似我家姐姐的兩個人。她們以前是老爸和媽媽的學生,對我有不少照顧。皇都防衛廳防衛局第二課課長四季王子室實小姐,和同屬第二課的副課長三南神日和小姐。」


    「我是四季王子室實,叫我室實就好,多多指教。」


    「我是三南神日和,請多指教喔,透子妹妹。」


    「啊,請、請多多指教!」


    透子站起身,依序與兩人握手後低下頭。


    「哦~~哼~~原來喔~~」


    「室實姐,對初次見麵的人幹嘛這樣盯著看?」


    「當然要看清楚啊,是我未來的妹妹嘛。身為姐姐好好打量一下也是當然吧?」


    未免性急過頭了。


    「小驤就是喜歡巨乳的女生嘛。」


    「巨!」


    「乳!」


    沒想到日和姐居然落井下石,我和透子不約而同愣愣地張嘴驚叫。


    不知是同樣性急還是充滿好奇,不隻是室實姐,就連日和姐也凝視著透子。


    「日和姐!」


    「怎麽了,我當然也會好奇啊。畢竟是小驤選的對象啊。」


    「嗚嗚……」


    透子麵紅耳赤的反應還在預料中,不過像這樣被預設當作伴侶般,連我也害臊。


    「身高明明和日和差不多,發育得倒是不錯呢。我比較想問日和的營養都跑到哪去了啊。」


    室實姐拉著透子的手臂讓她站到日和姐身旁,又將手擱在她頭頂上,測量身高般將手橫向平移。


    透子的身高比日和姐矮。


    我身旁的人們之中最高的是折野,其次是我。米菈和室實姐雖然比我矮,但就女性而言算高,高過一般平均值不少。最後是透子和日和姐,兩人的身高幾乎齊平。


    指出兩人近似的身高與明顯有差的胸圍,室實姐將箭頭轉向日和姐。


    因為室實姐的身材也算得上豐滿,寫滿了不懷好意的表情擺明就是故意找碴。


    「應該跑到腦部了吧。透子妹妹看起來也聰明伶俐,我們雖然沒長高,但營養跑到頭腦了啊。對吧,透子妹妹?」


    「的確如此,所以連胸部都沒有的日和肯定有大頭症了吧。透子看起來腦袋靈活多了。」


    「你再說一次。」


    「沒聽見喔?」


    「好了啦,你們兩位,在透子麵前別這樣啦。」


    初次見麵就目睹這種場麵,透子會不知所措吧。不出我所料,兩人那看似捉對廝殺般的日常拌嘴,讓透子顯然慌張了起來。


    「因為成天酗酒的家夥故意找碴啊。」


    「還不是這個紅頭發笨蛋鬧事。」


    「常見的褐色頭發就了不起喔?」


    「不像你標新立異啊。」


    「停停停,就說停下來了嘛。」


    我不由得闖進兩人之間。


    雖然我將兩人視作姐姐般仰慕的部分不少,但這種看似撕破臉的鬥嘴,我盡管知道是家常便飯,還是不由得慌張起來。


    「你們兩個自己都說透子也許是將來的妹妹了,在透子麵前好歹就拿出當姐姐的威嚴嘛。你們這樣透子該作何感想啊?」


    「這倒也對。」


    「說的也是……不好意思喔,透子妹妹,讓你見到這樣丟臉的場麵。」


    要化解兩人的爭執不能偏袒任何一方蒙混過關。這是鐵則。


    「啊、呃,不會……該怎麽說……兩位感情很好呢。」


    「從小時候就認識的一段孽緣啊。」


    「還真的是孽緣。相處了二十年不管誰都會變成這樣吧。」


    這是哪門子的孽緣啊。雖然我沒有這麽長時間的關係而無法確定,但我覺得與米菈或折野再相處個二十年也不會變成她們那樣。


    大概會是其他不同種的成熟吧。


    「話說你們兩位怎麽會來醫院?」


    「喔。工作啦,工作。沒看到我們穿著這個?」


    語畢,室實姐指向自己的製服上刺繡於夾克袖子的「十八」字樣。


    夾克背部則是防衛局第二課六個字。


    「今天突然決定要參加作戰,被拖過來幫忙。加班鐵定跑不掉了,對吧,日和?」


    「是啊。雖然不想在小驤麵前提這個,不過我也討厭加班啊。」


    「不是啦,這個我明白了,我是問怎麽會在醫院。」


    「一言難盡啊。抱歉喔,小驤,我們差不多該動身了。」


    「對喔,你們正在工作嘛。也不用道歉啦,不是我的錯吧?」


    「對啊,是找碴的室實不好。我們先走了喔,透子妹妹,小驤就拜托你了喔。」


    「啊,好、好的!兩位辛苦了!」


    日和姐拖著還想反駁的室實姐走進醫院。透子不知為何敬禮目送兩人遠去。


    雖然被拖著走的室實姐依然不知嚷嚷著什麽


    ,但聲音已經遠去而聽不清楚。誠心希望她在醫院裏別吵到其他人了。


    「啊,等等!」


    我突然回想起之前與米菈和折野的討論,不由得開口叫住她們。


    其實不需要這樣涉險。並非完全沒有價值,隻是風險太高罷了。


    我們在特區內的活動,基本原則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所以其實我根本不需要犯這種危險。


    仔細一想,的確如此。透子也同樣危險。萬一皇都真與對麵有勾結,室實姐和日和姐其實是敵人的話,傻傻地讓透子撞見她們就已經出局了。


    盡管如此,我卻抱持樂觀態度,還踏出這一步,雖然我對折野那樣誇口,但我心底沒來由地相信那兩人。


    心底深信著絕不可能那樣。盡管走在薄冰上,卻深信生命絕對安全無虞。


    所以我忍不住開了口。


    「嗯?怎麽了,小驤?」


    日和姐停下腳步轉身。


    「那個喔,海上局……大概是怎樣啊?」


    「啥!」


    我原以為反應會更和緩些,比方說皺起眉頭之類的反應。超越我的預測,室實姐甩開了日和姐的手,擺出惡鬼般的表情衝向我。


    「驤一你剛才說了什麽!」


    「呃,啊……我、我隻是想問,海上局大概是怎樣的組織。」


    我不由得像透子一樣支支吾吾。雖然室實姐平常也會假裝動怒,但現在這反應幾乎相當於威嚇了。我不由得倒退半步。


    「你找那些還活在過去的派係時代的海上糟老頭有何貴幹啊?該不會你想說之後想進海上局吧!我可絕不會允許唔喔!」


    室實姐一把拎起我的領子快嘴說到一半,我看見日和姐在她身後飛身跳起,砸落的拳頭精準擊中了她的頭頂。


    「好痛……日和你這家夥……」


    「喂,室實。不要遷怒到小驤身上!」


    「遷怒?」


    按照過去的經驗,這應該會演變成兩人的小規模爭執,但罕見地因為有一方訴諸武力而提早結束。室實姐表情尷尬,按著頭不高興地鬧起脾氣。


    「抱歉喔,小驤。室實前幾天跟長官有些衝突。」


    「長官是指防衛廳的?」


    「嗯,升田部長官。因為他原本是海軍出身,一找到理由就想刁難我們。因為防衛局和警察局前身是前皇都陸軍。聽說當初雙方就時常有摩擦。」


    「從沒見過麵的家夥們過去怎樣都和我們無關吧,簡直莫名其妙。」


    「組織不就是這樣嗎,室實?」


    日和姐像是開導般說道,室實姐則無法接受地嘟著嘴。兩人都還年輕。還隻是衛學學生的我們終究難以想象,但是見室實姐和日和姐受到這般重用,我原以為防衛廳內部風氣沒有那類拘束而更加自由,但看來大人的世界沒那麽簡單吧。


    「刁難……是說調離職位或故意惡整之類的?」


    「白癡,是更幼稚的啦。見縫插針找麻煩啊,或是對彼此管轄的界線故意區分得特別嚴啊,雖然都是些小事,但就是因為這樣特別煩人!啊~~!回想起來又覺得不爽了!日和,我們走!」


    室實姐氣憤得像是額頭冒出憤怒的符號,唾棄般說完便轉身大步離去。


    「室實姐很生氣耶。真的發生了那麽討厭的事?」


    「嗯~~算是吧。那也是其中一部分,不過室實會這麽討厭有一半是其他原因。」


    「一半?」


    「嗯。我記得小驤應該……沒見過麵吧。在衛學時代我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三個人一起下定決心要進入防衛局,但那孩子突然說要去海上局。我們三個之後都特升了,但那孩子真的進了海上局,而且沒過多久就辭職,之後就完全聯絡不上了。所以這部分的遷怒也不是沒有。」


    「這樣喔……我都不知道。」


    「因為我們沒講過啊。」


    日和姐語畢便露出淺淺苦笑,追向室實姐。


    的確我對兩人並非無所不知,就像她們不知道我的秘密。


    「我、我沒想過阿驤的兩位姐姐像這樣。」


    「很難想象對吧?很吵對吧?不過,雖然吵起架來很孩子氣,在老爸和媽媽死後,她們一直陪伴著我。這兩個人真的就像女神一樣喔。」


    「感覺得到她們很溫柔!她們一定很喜歡阿驤喔!」


    「是喔?」


    不知是同性間的心有靈犀,又或者是女性的直覺,透子頗有自信地說著。


    「哎,該怎麽說,之後也許還有不少機會撞見,到時還是要麻煩你多多包涵了。」


    「……呃,嗯。這個當然沒問題……不過,她們兩位也是皇都的人啊。」


    皇都的人,指的並非皇都國民。


    而是對我們暗藏危險的人物,代表也許會是我們的敵人。


    「……是啊。」


    當然我心裏壓根兒不這麽認為。恐怕就算兩人真的在眼前將槍口指向我,我也不會相信吧。


    那兩人對我就是這麽特別。


    我覺得她們絕對不可能。我如此深信。


    「哎,那隻是一種可能性而已。你用不著在意。」


    我也沒有仔細解釋過我和她們的關係,但透子心事重重般表情陰暗。


    我粗魯地抓亂透子的頭發,抽回手。


    「消極的話題就到此為止了。」


    我這麽決定了。


    至少在這女孩麵前要保持積極正麵。


    就像這女孩為我所做的一切,我也要盡我所能牽著這女孩的手向前走。為了讓她別跌跤落後,別不知不覺間就消失了。


    為了實現那一天的約定。


    ◇


    「嗚哇~~!好棒!」


    為了將下方景色盡收眼底而設計的電梯載著我與透子和向導小姐三個人,一同往天空快速推升。


    時間計算上約莫一分三十秒。急遽拉升的視野將都市的萬家燈火與色彩繽紛的霓虹燈充斥的商業街全部拋在腳底下,每天晚上往上看的那片不愧對不夜國度之名、光源蠢動的街景,現在已經成為我們俯瞰的風景。


    溶於海中的氣泡或悠遊的魚兒如果都會發光,肯定就是這麽一幅景致吧。


    仿佛將滿天星鬥映在水麵上的無數光點,盡管在這都市生活長年依然覺得新奇。


    「這……還真壯觀啊。」


    「好棒!好漂亮!阿驤好棒喔!我是第一次耶!真的是第一次!而且好長喔!好大喔!好棒!」


    「我也是第一次來,真漂亮。」


    透子興奮喊著的台詞有些誘人想入非非,但為此介意也太可惜了。畢竟風景確實亮眼得令人興奮。


    真不愧是皇都第一的約會景點。


    「即將抵達最頂樓,皇都東一號塔瞭望室。」


    為我們介紹的女性並沒有在我們興奮嚷嚷時,不解風情地徑自介紹下方的景致,最後語氣平靜地告知電梯抵達終點。


    感覺不短但也不長,仿佛在璀璨星海間航行的時間,就此告終。


    「抵達最頂層。皇都最高位置,地表高度四百六十公尺,皇都東一號塔瞭望室。」


    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光之海。


    鋪滿玻璃的這個房間無論腳底踩的地麵或覆蓋頭頂上的天花板,全部極力避免遮蔽夜晚。支撐底部的鋼筋骨架盡可能往中央集中,讓訪客能以最寬敞的視野俯瞰人稱電力之國的皇都。而仰望頭頂上方也沒有鋼筋阻撓,仿佛伸手就能抓住的滿天星辰,綻放著在這國家的地麵上絕對無法目睹的奪目光采。


    「那麽請兩位慢慢享受。啊,這位男朋友,雖然這裏沒有別人也沒有監視攝影機,但別做不該做的事喔!」


    這大概也是既定的常用台詞吧。


    她指著為了景觀而排除一切防犯設施的玻璃瞭望室如此說道。當然在入場前必須先經過嚴格的身體檢查與行李檢查。


    以例行公事般的口吻和表情如此說完,負責帶路的女性乘著電梯往樓下移動。在這同時,原本微微照亮室內的光源也完全熄滅,連電梯的樓層顯示燈都化作漆黑。


    光源隻剩下天空與地表。空中的透明庭院現在是隻屬於我和透子的星象館。


    「哇~~!」


    就連皇都平常的景色,在她眼中想必依然新奇。


    透子在地下度過漫長得難以想象的時間,此處的景色對她的感動肯定遠超過我吧。


    眼中燦爛的神采不輸給寬闊的景色,透子移動到房間另一頭,臉貼向透明的牆麵。


    「你不怕高喔?」


    「不會耶!我好像不會怕高耶!好棒喔!超棒的,阿驤!好漂亮!」


    「是啊~~很漂亮吧~~」


    皇都東一號塔瞭望室。皇都東一號塔的一般入場費用是三千圓,這個價格可以抵達位


    於地表高度四百公尺的瞭望台,但還有另一座獨立的電梯,若要搭乘這座電梯一口氣直升至這間瞭望室,需要三倍於一般入場,一人各一萬圓的費用。事先提出要求就能得到三十分至一小時的觀賞時間。皇都第一的夜景景點兼天然星象館。在電視或雜誌的報導、電影拍攝等時常露臉的這個場所,由於其高昂的入場費用,在塔的開放時間幾乎都空無一人。


    對一般人而言,除了此生僅此一次的求婚之類的場合,也不會特地來到此處。


    因為剛才提到住院費時的反應,價格就對透子保密吧。我想她肯定會感受到讓她無法盡情享受的歉疚。


    盡管如此,這一點也不足惜,並非因為還有其他收入管道這般金錢上的理由。


    能讓她展露這樣的笑容,比什麽都可貴。


    雖然人家常說擇日不如撞日,不過透子也許就隻有這一天了。


    「好棒喔~~!也看得見天空耶~~!好多星星~~!還有月亮~~!」


    「哦哦。這裏應該就是這國家星空看起來最漂亮的地方吧。因為皇都中沒有高山,人工的這個瞭望室就是最高處。」


    「哦~~……好漂亮。」


    升起的月亮微缺,仿佛扳著指頭數數時就會真正盈滿般,放射著皎潔的光芒。


    「聽說是皇都第一的約會景點。之前電視上說,這裏是被求婚時最棒的地點投票第一名。」


    「嗯?嗯?是、是這樣喔!哦~~!聽、聽起來很浪漫耶!」


    「你~~是在緊張什麽?」


    「沒、沒沒沒沒什麽啊!」


    透子的視線依舊指著外頭。


    「隻、隻是覺得氣氛很不錯而已嘛。」


    我大概是故意這麽說的吧。


    「不拍照嗎?」


    「要啊!當然要拍!」


    透子取出我買給她的手機,朝著四麵八方連連按下快門。操作已經十分熟稔,握著手機的手在半空中流暢地舞動。


    「你熟悉現代機器的速度還真夠快的。」


    「我和米菈常常在拍啊!她說女生看到想拍的就該拍起來。」


    「你不要把她說的話太當真了。差不多參考個3%就夠了啦,3%。」


    戰部米菈也許就是不良影響的頭目。


    透子依然不斷按下快門。最近的智慧型手機已經有著不下單眼相機的攝影功能。無論是這片星空、月色、街景,都將化作清晰的圖片檔吧。


    一般的年輕女孩,像透子那種年紀的女孩,好歹也會把鏡頭轉向自己拍個幾張吧,但透子從來不拍自己。


    我想她肯定就是這樣的女孩吧。


    「透子。」


    我站起身,坐到透子身旁。


    「嗯?怎、怎麽了?」


    「來,笑一下。」


    我啟動了自己手機的前鏡頭,將坐在身旁的透子也納入鏡頭中,按下快門按鍵。


    機械快門般的喀嚓音效響起,將這一瞬間自時間中切割保存。


    「咦?咦?咦!阿驤!」


    「哈哈,透子嚇到的表情好好笑。」


    吃驚的透子黑發淩亂,半張著嘴。


    「哈哈,好怪。」


    「不可以啦!快、快刪掉啦!」


    我笑著站起身,透子立刻抓住我的手臂抗議。


    「哎呀,有什麽關係,這也是回憶嘛。哈哈,好好笑。」


    「不行啦,快點!快點刪掉!」


    「我偏不要!」


    「嗚~~!」


    忍耐突破極限的透子對我出招。


    透子那烏黑的頭發一瞬間化作金色。在沒有光源的室內,藍白光芒一閃而逝。


    啪嘰!伴隨著勾起危機感的聲響,透子放電了。


    「好痛!啊!透子!你幹嘛啦!」


    「反正又沒人在看!而且是阿驤不好!」


    「手機會壞掉啦!啊~~嚇死我了……你生氣也太恐怖了吧……」


    「本、本來就不該惹女生生氣啊!」


    透子鼓起臉頰,清楚地表示她的不悅。


    隨後她便垂下頭開始操作手機。我沒辦法,隻好打開資料夾,準備刪掉剛才拍的照片。


    這時,喀嚓的快門音效再度響起。


    雖然機種和我一樣,但快門音效有些差異,那來自透子的手機,透子將肩膀緊靠著我,將我們兩人都納入鏡頭範圍中按下快門。


    「你、你幹嘛啦,透子!」


    「嗬嗬,阿驤表情好怪喔,嘴巴開著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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