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


    他們繼續行駛了一小時左右,太陽幾乎已經完全下山了。


    在黑暗與降雪之中駕駛艾克賽利亞,等同於自殺行為。而且照亮前方的頭燈也容易被遠方的敵人發現,必須找個地方躲起來才行。


    他們確實擊退了追兵。


    ──由蝶德莉姆所擊退。


    然而,那三台機體隻不過是一部分。


    剩餘的部隊應該正朝著雷鷹他們追過來吧。


    (無法繼續──)


    他們已經無法繼續戰鬥了。


    包含艾亞和蝶德莉姆在內,接連不斷的戰鬥讓他們全都陷入了極度的疲勞。


    「必須找個地方休息才行。」


    艾亞如此提議。


    之後,雷鷹他們往北方行駛,抵達了一片麵積不大的伐木場。


    這裏原本應該是在能夠伐木的夏季才會有人來的地方。雖然隻是深山中的小伐木場,不過這裏的產業設施中,有幾座當作倉庫的小屋散布在山間。


    小屋裏麵絕對算不上寬敞。


    不過隻要生火,就能夠保持讓他們不會凍死的氣溫。


    四人決定在其中一間小屋度過一夜。


    如此一來便不需要消耗體力及艾克賽利亞的燃料,沒有比這個更好的選擇了。


    進入小屋並點燃火堆後,四人開始休息。


    下次展開行動,就得等到太陽升起之後了。


    從現在起,必須要在這裏待上十二個小時以上,但反過來說,他們在這十二小時內是否能做好充分的準備,將會影響之後是生是死。


    也就是說──


    「蝶德莉姆。」


    必須收集情報。


    「嗯?」


    「妳剛才的子彈是──」


    「看來我似乎是所謂的亡靈呢。」


    艾亞想要盡可能掌握現有的戰力,而蝶德莉姆則是毫不猶豫地開口回答她的問題。


    她喝起燒好的開水,淡淡地回道:


    「話雖如此,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從那名少年口中得知的。」


    蝶德莉姆自嘲般地笑了。


    「不過,妳也跟我一樣吧?剛才妳發動魔法時,我看到妳的眼睛變成跟我一樣的紅黑色了。這種眼睛──」


    蝶德莉姆突然低下了頭,當她抬起頭時──


    「隻有亡靈會有吧?」


    她的雙眼化為了異形──蜂縮後的眼球。


    她用手按著眼睛,說:


    「我確實記得自己曾死過一次。那是一場小規模的戰鬥,我一時因恍神而大意了。我還記得自己受到敵人狙擊,一開始是胸部中彈,接著是脖子被子彈射穿。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應該是立刻死亡,沒想到意識卻留下來了呢。」


    啊哈哈──蝶德莉姆開口笑道。


    然而,沒有人跟著她一起笑。


    兩國的人分成兩邊坐著。


    東邊的雷鷹和艾亞。


    西邊的蝶德莉姆與伊斯納。


    隻是,兩方各有一人是已經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亡靈。


    「我醒來時,身處於一個陌生的城鎮。」


    蝶德莉姆說道:


    「一無所知且一無所有的我,能夠選擇的生存方式,最終隻有回到戰場上了。嗯,不過看來這一點妳也一樣吧──艾亞。」


    「……」


    「妳先開口問人,自己卻不願意回答嗎……唔嗯,既然如此──」


    她說:


    「我們要不要獨處一下,艾亞?」


    「啊?」


    「妳的身體也稍微休息過了吧?」


    黑衣少女說著,並站了起來。


    「同是亡靈這種有點特殊的身分,我有話想跟妳說。」


    蝶德莉姆說了「請妳一定要來」之後,直接走出小屋。由於她不等任何人製止就離開,因此艾亞很猶豫是否該答應邀約。雷鷹看到這一幕,開口說道:


    「艾亞,妳過去吧。」


    「可是……」


    「我沒事的。現在的首要之務是從敵方獲得情報。」


    「……我會待在附近。有什麽事就出聲叫我。」


    說完這句話,艾亞扛起槍械,跟在蝶德莉姆身後追了出去。


    艾亞走出小屋前──


    (必須先準備好才行。)


    艾亞取出子彈裝入彈匣。


    那是跟任何子彈都不一樣的──『銀色子彈』。


    (要是找到破綻,就用這個──)


    射擊。


    射穿她的身體。


    射穿蝶德莉姆──黑衣的亡靈。


    惡魔子彈的功能是『消滅』。


    中彈的人類,建立的功績與痕跡都會被完全抹去。


    如果能用惡魔子彈解決蝶德莉姆,狀況確實會好轉。


    也就是說,這樣便能回避列車遭到襲擊的狀況──從一開始,艾亞就從來沒有忘掉過這個目的。由於至今為止蝶德莉姆從未露出破綻,艾亞才沒有開槍。


    然而,狀況若是改變,她或許會因此大意。


    艾亞一邊想,一邊跟在蝶德莉姆後麵走出屋外。


    然後──


    「天氣很冷呢。」


    「當然,這裏是室外啊。」


    先開口的是黑色亡靈。


    艾亞與蝶德莉姆麵對麵。她們站在小屋外的陰影裏,雖然風不會吹進來,但光是站在原地,就冷到幾乎讓人凍僵。


    「先坐下來吧。」


    「……」


    外麵堆著許多木材,蝶德莉姆開口要艾亞坐下。艾亞保持警戒,坐在和對方稍微保持距離的地方。即使如此,由於月光十分明亮,兩人依然能清晰看見對方的臉孔。


    從雪雲的空隙間灑落的光線,經過雪麵反射,亮度變得更強。


    就在艾亞保持距離坐下後──


    「不過──」


    蝶德莉姆也坐了下來。


    「雖說是亡靈,我的身體也真的一點都沒變呢。還是一樣會怕冷。」


    「是啊。」


    「我生前手腳就容易冰冷,現在還是一點都沒有改善。」


    「這關我什麽事。」


    「我們的身體到底怎麽了呢?」


    「妳問我怎麽了……」


    「我的屍體應該不可能還在吧?」


    蝶德莉姆是這次大戰中初次成為亡靈的存在。


    從百年前持續至今的東西戰爭中,每當有特別激烈的「大戰」發生,『亡靈』這種存在就會獲得肉體,死而複生。艾亞在百年前死去後,已經四度以亡靈的身分現身。正因如此,她對亡靈這種存在相當熟悉。


    正因如此,她才會有些迷惘。


    ──亡靈的身體是由什麽構成的呢?


    對於這個問題,蝶德莉姆應該不需要聽安慰的話吧。


    「這原本是別人的肉體喔。」


    「別人的?」


    「亡靈必須奪走別人的肉體才能存在。所以就是有人代替妳死了。」


    「……聽起來真是不舒服呢。」


    蝶德莉姆的表情有點驚訝,但她並沒有太過沮喪,而是問道:


    「是誰使出了這種魔術?」


    「我不清楚追根究柢,我根本不知道是否是特定人士使亡靈誕生。隻不過,如果那個人在我還活著的百年前就已經存在的話,應該是個年紀很大的老爺爺了吧。」


    「說得也是。」


    「……」


    即使艾亞說得隨便,蝶德莉姆也認真地回答。


    「除了妳以外,還有其他的亡靈嗎?」


    她繼續對艾亞提問。這種貪心的問法,也是為了確認亡靈這種存在到底是什麽,即使是再小的情報也想設法掌握。


    另──方麵,艾亞麵對連珠炮式的提問──


    (嗯──如果稍微透露一點……)


    她並沒有特別拒絕回答問題。


    艾亞最一開始成為亡靈時,沒有人教她這些事,因此她能夠稍微理解蝶德莉姆現在的心情。


    自己是什麽人?


    為什麽會複活?


    在意的事像山一樣多。


    艾亞當初麵對這種不安的情緒,拚命想要活下來,她不斷收集情報、與其他亡靈戰鬥,在這百年來,漸漸掌握了『亡靈』這種存在。


    如果對方有什麽事想知道,告訴她也無所謂。


    「還有其他的亡靈存在,但我隻遇過其中幾個。」


    「亡靈有什麽特征嗎?」


    「最大的特點,就是魔術發動時眼球會變色。我、妳,以及其他亡靈,眼睛的顏色全都會改變。我從沒有見過例外。另外,每個亡靈都有各自的特殊子彈,能夠使用固有魔法。我的是這種銀色子彈。」


    雖然不能說明子彈的能力,讓她看看外觀倒無所謂。


    接下來──


    「原來如此,我的『這個』也是這樣嗎?」


    蝶德莉姆把手伸進胸口,拿出了一個飾品。


    ──不。


    那並不是普通的飾品。


    那是──


    (藍色。)


    黯淡的──『藍色』。


    蝶德莉姆取出了用子彈──就像混雜了黑色顏料一般濃黑的藍色──做成的飾品。其光澤和顏色十分特殊,發出了無


    法輕易製造出的黯淡光芒。


    不會錯的。


    擁有藍色子彈的這名少女──確實是亡靈。


    這種子彈的機製是能夠改變『位置』。


    ──是強力無比的魔法。


    可以說強到誇張。


    剛才她讓整片湖泊的冰層移動,就是一例。能夠自由改變物體位置,代表所有陣型和戰術在她麵前都會失效。


    一般的戰略完全無法通用。


    而且根據使用方式,能將這種能力運用於更廣泛的領域。


    據艾亞推測,能力的發動條件恐怕是『碰觸藍色子彈』。


    也就是說,即使沒有發射子彈,隻要碰到子彈本身,蝶德莉姆就能將物質轉移到任意的地點。


    她胸口的飾品應該也是吧。


    她把子彈掛在胸前,讓子彈時時接觸身體,使自己的肉體能夠自由自在地轉移。


    她也是借此繞到雷鷹背後,用軍刀刺穿他的身體。


    (雖然我也一樣,不過──)


    ──亡靈這種東西。


    還真是亂七八糟的存在啊。


    「原來如此。」


    蝶德莉姆把剛才取出的藍色子彈對著光芒看。


    「由於這是我生前沒有的能力,讓我很在意,不過這樣我就放心了。」


    「……妳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呢。」


    艾亞成為亡靈之後,也花了一段時間才掌握到某種程度的情報,不過,當初她並沒有向蝶德莉姆這麽悠閑。蝶德莉姆跟拚命收集情報的自己不同,沒有顯出急迫的態度。


    「許多亡靈都很認真想著該如何活下去,但妳似乎不太一樣呢。」


    「因為我有伊斯納在,不需要一個人肩負那麽多壓力,而且就算我什麽都不做,那個叫『凱塞』的男人也會替我準備戰場。」


    「凱塞?」


    「他是西國的陸軍上尉,很看重我的能力。隻要我想要,他就會為我提供戰場。我不拚命收集情報也無所謂。」


    「……哦。」


    「不過,除了戰爭以外的事,凱塞都不願意告訴我。他隻會替我準備戰場,讓我去戰鬥而已。我每天都和伊斯納一起戰鬥。」


    她似乎身處很幸運的環境。有伊斯納這個認識生前的自己的人;也有那個叫凱塞的男人,為了讓她以軍人身分生存下去,幫忙管理瑣碎小事。


    蝶德莉姆──隻要思考如何在戰鬥中活下去就好了。


    「雖然我並不羨慕,但妳頗受眷顧呢。」


    「妳不是這樣嗎?」


    「不隻是我,活在跟普通人類不同時間之中的亡靈都一樣喔。隻能一個人思考、一個人戰鬥,想辦法活下去。因此我們才會獲得『誓約』魔術。」


    「誓約?」


    蝶德莉姆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並不是演技。她應該真的不知道吧。


    (……)


    ──雖然這件事她連對雷鷹也沒提過……


    艾亞從上衣中拿出一顆子彈。那顆子彈跟普通的子彈沒兩樣,不過彈殼表麵刻著艾亞的名字──「air aind noar」。


    「這是亡靈擁有的另一種特殊子彈。隻要在子彈上刻自己的名字,射進別人的身體,就能跟對方建立起絕對的主從關係。對方將無法違抗妳的命令。」


    「哦──」


    蝶德莉姆明顯有了反應。


    應該是無法違抗命令這點引起了她的興趣吧。


    「真是有意思。我也朝伊斯納或妳發射看看吧。」


    「最好不要。妳要射伊斯納那家夥是無所謂,但『誓約』必須與對方共享自己的部分魔法。妳用那種子彈射擊我的話,我就能獲得妳的子彈魔法了。」


    「……那我還是別這麽做吧。」


    『誓約』魔術確實很強。許多亡靈會利用這種力量,製造出能跟自己共同在戰場上戰鬥的奴隸。然而,那絕非萬能的魔術,也容易引發危險,因此無法隨便使用。


    這種子彈是她靠亡靈的本能發現的子彈。


    艾亞在沒有任何情報的狀況下,以亡靈這種存在自然而然地理解了惡魔子彈與誓約──隸屬子彈的機製,不過,蝶德莉姆卻一直都不知道。


    這代表她受到周圍的人很大的幫助吧。


    「我知道了。那我暫時不會使用誓約魔術。幸好我身邊都是會乖乖聽話的男人,不需要我強製命令他們。」


    「是嗎?」


    伊斯納以及那個名叫凱塞、連長相都不知道的男人,想必一定很辛苦吧。


    艾亞把刻著自己名字的子彈收回了衣服裏。


    「那麽,這次我想請問關於亡靈記憶的問題。」


    「……隨便妳吧。」


    至少──


    想在這裏解決蝶德莉姆是不可能的。


    艾亞放棄了這個目的,決定陪她繼續談下去。


    接下來,蝶德莉姆依然繼續問問題。由於遇上了能夠回答她至今為止內心疑惑的存在,她會這麽做也是當然的。艾亞一邊過濾情報,一邊回答。


    接著,當蝶德莉姆大致上問完重要的項目後,她低下頭說:


    「那麽,同樣身為亡靈,我有一件事想拜托妳。」


    ──拜托。


    那是──


    「請妳救救伊斯納。」


    「……妳說什麽?」


    「雖然我想在撐不下去之前繼續觀察狀況,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她的口氣冷淡且平板。


    然而,接下來她講的內容,跟至今為止的態度截然不同。


    ──拯救伊斯納。


    「雖然我一直瞞著你們,但伊斯納不隻腳受傷,連背後也有個很深的槍傷。雖然我盡力了,血還是止不住。再過半天他大概就沒救了。」


    蝶德莉姆提出請求。


    要艾亞他們拯救她的搭檔伊斯納。


    然而,這件事──


    「我會放棄回收第二世代艾克賽利亞。」


    代表著她放棄了身為軍人的責任。


    當然──


    (妳在說什麽──)


    艾亞也不會完全聽信她的說法。


    她懷疑其中是否有什麽隱情。


    為了保身而放棄任務──


    這是身為軍人的大忌。怕死而拒絕戰鬥這件事本身就是重罪,敵前逃亡或放棄任務也有可能遭到槍決。


    然而,黑衣少女卻說:


    「我們從現在起,放棄軍人的任務。」


    她選擇了──


    放棄任務。


    「為了拯救伊斯納,請讓我們全麵協助你們。」


    她說他們為了讓自己得救,要放棄任務。


    如果會死亡,那就為了活下去而逃──


    這是──


    「妳在說──」


    「嗯?」


    「妳在說什麽……?」


    即使同樣身為亡靈,對艾亞來說──


    「你們是奉軍隊的秘密命令來到這裏的吧?」


    這是她難以理解的話語。


    因為對艾亞來說,這是所謂的使命與任務。


    或許她的搭檔確實受了重傷。


    然而,這一點艾亞這邊也一樣。


    雷鷹的胸部也受了重傷。而且別說是半天了,他連是否能再撐幾個小時都不知道。然而,雷鷹不會為了讓自己得救說要逃走。


    他也不曾顯露出想要逃走的態度。


    他確實懷抱麵臨死亡的恐懼。


    盡管如此,雷鷹還是死守著第二世代艾克賽利亞。


    即使劇痛不斷襲來,他還是以痛苦的表情忍耐。


    因為雷鷹知道,這麽做能夠拯救許多人。而且也因為艾亞能理解他的心情,所以她絕對不會為了顧慮雷鷹而影響任務。


    即使身負致命傷。


    即使肉體流血。


    也要達成自己心目中最佳的選擇──這樣才是尊重雷鷹的意誌。


    這樣才能實現他的願望,也就是賭上性命戰鬥。


    因此──


    因此,她才無法說出這種話。


    ──不能對他說「我們逃跑吧」。


    (唔──)


    艾亞拚命地──


    (我在想什麽──)


    甩掉掠過自己腦海的那句話語。


    然而,蝶德莉姆卻毫不猶豫地說出那句話。


    對於她的態度,艾亞──湧出了一股憤怒。


    (這家夥──!)


    那是自尊受到蔑視的憤怒。


    她站起身,同時握住了胸前的手槍。


    她把槍口對準蝶德莉姆,毫無掩飾地擺出攻擊動作。


    然而,蝶德莉姆也──


    「哎呀。」


    把手放在腰間的軍刀上。


    雙方的距離約兩公尺──一般來說,手槍的攻擊會比較快。


    (唔──)


    但艾亞無法動彈。


    她被一股沉重的壓力所縛。


    她感知到的未來──是自己被對方殘殺的光景。再加上艾亞已經在白天發生的戰鬥中,稍微看過蝶德莉姆的戰鬥方式了。


    (蝶德莉姆──)


    她真的隻靠一把軍刀,就擊敗了三十名魔導士。


    無懼於敵方射來的子


    彈以及艾克賽利亞的機動力,她穿梭在戰場上,成功斬碎、殺戮士兵。而且那並不是依靠子彈能力的戰鬥。


    黑衣少女在空中舞動。


    輕快地飛跳。


    揮動軍刀。


    而這種力量,恐怕就是她的自信來源──她身為『亡靈』的生存方式。


    「……唔嗯。」


    艾亞渾身僵硬地過了數秒。


    蝶德莉姆察覺到了艾亞的反感情緒。


    「艾亞。」


    蝶德莉姆看著眼前的少女。


    開口呼喚她的名字。


    這名擁有銀色頭發與眼睛,擁有強大力量──卻被使命所束縛的少女。


    「……什麽事?」


    「妳還記得自己死掉時的事嗎?」


    「……」


    艾亞點了點頭。


    卻沒有多說什麽。


    「這樣啊。我也還記得。雖然當時我幾乎是立刻死亡,卻還深深記著最後見到的光景以及聽到的聲音。」


    蝶德莉姆按在軍刀上的手並未發抖,她說:


    「我中槍時,在我身邊的人是伊斯納。」


    「妳說的伊斯納……」


    「沒錯,雖然如今在那間小屋裏的是個大叔,不過在我死掉時,我們的年紀是一樣的。」


    她的口氣有點像在開玩笑。


    然而,艾亞很快就理解了她口氣中所隱含的心情。


    那是──對於隻有自己年齡不會增長所感受的悲傷。


    「那是在十年前──一場真的很小的戰鬥。」


    蝶德莉姆開始回憶。


    「當時東西國處於冷戰狀態,連激烈衝突的戰場都很少見,我們被派去參加溫克爾防衛戰湊人數。那時候我是軍方的魔導士,伊斯納則是訓練兵。」


    「你們……」


    當時是什麽關係?


    艾亞不禁想開口詢問,但是──


    (……)


    她在把話說出口的前一秒吞了回去。因為現在問這種事也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


    「妳很在意嗎?」


    「……我不知道。」


    「啊哈,妳也曾經是少女呢。」


    「喂!」


    「這樣不是很好嗎?就算是士兵,也有戀愛的自由吧?」


    「不,我想說的是……」


    艾亞說到這裏時還十分強硬,但之後──


    「我……並沒有……那個……」


    看到艾亞支支吾吾的樣子,蝶德莉姆輕輕笑了一聲。這名銀發少女看似強硬──實際上個性也確實很強硬,即使如此,也還是有不擅長的話題呢。


    「總之,我們並不是戀人。」


    「……這樣啊。」


    「不過我喜歡他。」


    「……」


    由於蝶德莉姆的態度太過淡然,艾亞幾乎要發出「啊?」的聲音反問,可是──


    「對我來說,伊斯納是優先於任何事物的存在。他叫我去死我就會去死,如果失去了他,我也會失去生存目標。不過,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啦。」


    亡靈──


    至今為止,包含艾亞自己,她已經遇過了好幾個亡靈。


    而每個亡靈都具有激烈的憎惡或是想要實現的願望,無一例外。


    每個人內心的信念,都是守護自己的尊嚴。


    然而──這名少女不一樣。


    有點不一樣。


    蝶德莉姆的靈魂中所懷抱的──


    「對我來說,伊斯納就是我生命的一切。就算我化為亡靈,這一點依然沒有改變。」


    奉獻給一個人的──純粹愛情。


    對伊斯納的感情。


    乍看之下,應該是相當美麗的存在吧。


    然而,在這份高潔之下隱藏的──


    (蝶德莉姆這家夥──)


    隻不過是某種殘酷。


    ──無法被任何東西替代的事物。


    也就是說,隻要是為了守護這種事物,她能夠犧牲所有的一切。


    她活在這種有著驚人潔癖的價值觀之中。


    為了一人,寧願犧牲萬人。


    ──蘊含著這種可怕想法的感情,正是她的行動理由。


    「我和伊斯納從小就認識,算是兒時玩伴,成為魔導士加入軍隊,是我們從懂事以來的夢想。我們居住的村子位於國境附近,常受戰火波及,因此我們兩人才會想成為能守護村子的魔導士。」


    然後──


    「我身為魔導士的天分較高,因此我比他更早出人頭地,不過伊斯納也拚命地從後麵追趕上來。他明明沒有天分,卻說要跟我一起戰鬥。然而,在那一天──我中彈的那一天,是我們首次正式成為搭檔,實現了其中一個夢想的日子。」


    艾亞隻能想像。


    想像他們兩人從小時候開始走過的是什麽樣的道路。


    想像他們當時的想法。


    然而,他們確實不是隻有幾麵之緣的關係。


    至少──


    「我──在伊斯納眼前戰死了。」


    這名少女──蝶德莉姆對那名軍官的感情並不是那樣。


    少女對他抱持著深厚的感情。


    「我死前看到的,是伊斯納一邊哭喊,一邊想要收集我碎裂四散的心髒的模樣。我在過去甚或未來,都沒看過有人類露出那麽混亂、失態、絕望的神情。我再也不希望他露出那種表情了。」


    「……」


    這是蝶德莉姆這名少女的信念。


    就算進一步知道了這些,艾亞也無法信任身為敵軍的她,隻是──


    「另外,基於現在的狀況,我有件事要先告訴妳。」


    「什麽事?」


    「妳剛才問我是不是要背叛國家,但我之所以會在這裏,其實是我已經背叛了西國之故。今天發動襲擊前,我和伊斯納殺掉了其他十名夥伴。」


    「!」


    「這次搶奪第二世代艾克賽利亞的任務,原本是要由一整個小隊執行的,不過他們會妨礙我們的目的,所以我們才會動手。」


    目的──


    即使反抗軍方,殺害夥伴,蝶德莉姆也想要完成的心願。


    那就是──


    「我們並沒有打算把第二世代艾克賽利亞交給西國──我們是為了獨占這台艾克賽利亞而來的。」


    蝶德莉姆說道,並把掛在胸口的子彈舉起來給艾亞看。


    然後,她望向艾亞,視線仿佛在詢問一般。


    「艾亞,妳喜歡戰爭嗎?」


    「……這是什麽意思?」


    艾亞認為,這並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戰爭不過是無法改變的一個現象。


    「我討厭戰爭。」


    「……」


    「小時候,我一心把戰爭當成使命。對手是純粹的敵人,隻要打倒敵人,大家就能過著幸福的生活。然而,實際成為魔導士踏上戰場後,我看到的隻有跟我們站在不同立場的人類,而且得知他們也都是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每個人都隻能抑製自己的善意,接受這個事實,然而──


    「然後,戰爭奪走了我的一切。奪走了我的性命,也奪走了伊斯納的人生。」


    蝶德莉姆並沒有認命地接受這件瘋狂的事實。


    然後──


    「要做這件事的不是別人──我和伊斯納要結束這場戰爭。」


    「!」


    黑發的亡靈立下了誓言。


    巧的是,這跟艾亞與雷鷹所抱持的願望完全一樣──


    「我身為亡靈獲得的子彈非常強大。能夠自由改變碰觸到的物體位置,讓我能夠完全無視陣型和位置進行戰鬥。如果配合單機就能發揮優秀性能的第二世代艾克賽利亞,我們會成為無敵的存在。」


    無視位置──


    光是這一點就很強了,再加上第二世代艾克賽利亞的機動性,可以完全改變戰鬥的概念。隻要頭被打爛就會死。這件事無論人類或蟲子都一樣,軍隊這個組織也不例外。隻要指揮官一死,就會分出勝負。


    而蝶德莉姆能夠將這種戰術化為可能。


    她能無視陣型,移動到敵軍將領麵前,單獨殺掉對方──


    「這麽一來,戰爭這種行為就會消失。隻要有我和伊斯納在,就能夠結束戰爭。因此我們才會需要第二世代艾克賽利亞。」


    然而──


    蝶德莉姆繼續說著,將視線投向小屋的方向。


    「我做那件事的目的,依然是要保護伊斯納。」


    隔著一麵牆壁的深處,有一位瀕死的軍官。


    那是從十年前開始,就一直束縛著蝶德莉姆這名少女的存在。


    「對我來說,和平的前提就是伊斯納必須存在。十年前,像是路邊的蟲子一樣被殺掉的我,應該能夠有這點小小的期望吧?」


    「這樣的人……」


    「嗯?」


    「有這種想法的人,為什麽能夠以那種方式殺人?」


    艾亞提到了那件事。


    她說的是數個小時前──蝶德莉姆以玩弄的手法殘殺了多達三十個人的光景。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如果她愛著某個


    人且憎恨戰亂的話──


    (沒錯──)


    那麽,她不可能以那麽殘忍的方式殺人。


    不可能會那麽做。


    絕對不可能做出愚弄生命的殺人行為。


    艾亞是這麽想的,但是──


    「不是的。正好相反。恰恰因為我曾經被殺害,我才會這樣殺人。」


    「……相反?」


    「我──在死前完全沒有任何想法。」


    蝶德莉姆遭受了幾乎是立刻死亡的狙擊。


    她還記得自己在死前看見了伊斯納,但最重要的是──


    「我甚至連絕望的瞬間都不曾經曆。沒有痛苦、沒有疼痛、沒有喘息、沒有恐懼,沒有死亡的預感,也沒有絕望──我在什麽都沒有經曆到的情況下死了。等我醒來之後──時間已經流逝了十年。」


    蝶德莉姆頓了一下。


    「我想要留下活過的證明。」


    她繼續說道:


    「我想要留下深刻的情感。隻要不是空虛的情感,隻要能讓我留在伊斯納的心裏,那就好了。如果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這個世界,絕望也好、劇痛也好、怨恨也好、悔恨也好,我想留下激烈的感情迎接死亡。」


    因此,蝶德莉姆才會斬斷敵人的身體。


    如果隻能在這裏殺了他們──


    那就要給予他們深深的絕望與疼痛。


    然而對她來說,這些負麵感情也是她曾經渴求的。


    就算是負麵感情,她也想要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跡──對蝶德莉姆來說,這是她對將死之人獻上的最大敬意,也是她展現禮節的方式。


    可是──


    「……妳的腦袋有問題吧?」


    雖然了解了她的思考模式,但艾亞不可能理解這種想法。


    以殘虐的方式殺人,給予對方不必要的恐懼,會留下什麽呢?這種行為連宗教上的意義也沒有,就隻是殘酷而已。而在蝶德莉姆心中,這些行為跟她想要追求和平的感情並不會產生矛盾。


    正因如此,無論聽了多少她想要正當化自己行為的話語,即使她跟自己都懷抱著想要終結戰亂的目的,艾亞對這名黑衣少女所產生的感覺就隻有一個。


    這家夥──也是亡靈。


    偏離人類的法則,超脫常軌的死者。


    帶來災禍的存在。


    在某些部分跟人類產生了巨大的差異──


    (不過──)


    或許有某些因子讓她產生了這麽大的改變。那就是──盡管漸漸習慣之後已經不覺得奇怪,但她的武器竟然是『刀』。


    (果然很奇怪。)


    這個世界有魔法。


    但是並沒有奇異怪談。


    槍械和刀劍相比,絕對是槍械比較強大。


    就算她擁有能夠改變位置的魔法,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魔導士想要戰鬥,就必須有能夠預測未來的『共覺質』和槍械。


    然而,蝶德莉姆卻用刀來戰鬥。


    這麽說來──


    (反過來說──)


    應該要反過來思考嗎?


    她並不是強大到不需要使用槍械就能戰鬥──


    而是使用刀劍對她來說比較方便──


    (這麽一想的話──)


    至今為止的疑問,就有好幾個都說得通了。


    亡靈都會以合理的方式進行思考,無一例外。他們不會受到倫理觀或感情的束縛,隻要覺得這麽做是最佳的方案,就會毫不猶豫地實行。因此,他們常會做出違反道德的行為,但在行為的背後一定有符合理論的思考。如果這個前提成立的話──


    (蝶德莉姆她──)


    說不定──


    最能發揮其實力的戰鬥方式,就是使刀。


    蝶德莉姆身為亡靈獲得的力量是──


    ──能讓目標移動的子彈。


    正因為這種戰鬥方式最適合她,她才不使用槍械。而用刀劍直接殺人──用這種比起以槍射擊更有實際感受的方式。或許就是為了減少罪惡感,她才會硬是編造出這種殺人的理由。


    以殘虐的方式殺人──


    是一種拯救。


    如果這隻是她的借口,那麽──


    「總之,對我來說,伊斯納的生命是最重要的。」


    黑衣少女說道:


    「在我死後十年,彼此重逢時喜極而泣的他,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選擇待在我身邊的他,是我最為憐愛的存在。」


    因此──


    「明天早上,我們要以最短距離離開雪山。如果被敵人發現,應該會演變成戰鬥吧,但要是不冒這個風險,伊斯納會死。而我們的行動需要妳的幫助。」


    ……這麽做的風險太大了。


    如果按原訂計劃繼續迂回前進,被敵人發現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想要完成任務──帶回第二世代艾克賽利亞,迂回前進是最適合的方式。


    然而,選擇這個方式的話──


    「那個黑發少年也會死掉喔?」


    雷鷹──會像那樣不斷流血至死。


    比起雷鷹,艾亞自然要以機體為優先。那台機體有可能會是足以左右兩國趨勢的東西,一名學生兵的性命完全無法與之相比。


    然而──


    「妳會怎麽做,艾亞?」


    「……」


    艾亞無法回答。


    「對妳來說,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她無法回答蝶德莉姆的問題。


    「這麽說來,白天的通訊中,對方有說過呢。要妳殺了雷鷹──那名少年。」


    「!」


    她指的是克雷絲傳來的無線電。


    當時,克雷絲對艾亞說「萬一出了什麽事,妳要殺掉雷鷹」。


    「然而,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妳還是沒殺他,這代表──」


    「……不對。」


    「什麽?」


    「我跟妳不一樣!」


    麵對不斷重複的提問,艾亞的聲音很激動。


    「我從來沒有違背過使命!」


    這席欠缺冷靜的話語──


    「妳別小看我和那家夥了!」


    就像是艾亞說給自己聽的。


    「我和雷鷹確實是合作關係。不過,也就隻是這樣而已。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


    沒錯──應該是這樣才對。


    艾亞有著她的尊嚴。


    那就是至今為止,她總是會做出最佳的選擇。


    「我和雷鷹約好了,要阻止戰亂──阻止戰爭的連鎖。為了這個宏願,到了緊要關頭我可以舍棄他,他也可以舍棄我。因為有這個前提,我們才會一路共同奮戰至今。」


    正因為她覺得這是一件榮譽的事,才會說出口。


    ──改變世界。


    ──終結這個亂世。


    賭上彼此性命的覺悟。


    正因為有這種覺悟,他們才能夠把別人聽了會笑的夢想宣之於口,才能夠朝向相同的目的邁進。


    因此,萬一某一天她產生了天真的感情,就沒有資格再說這種話了。


    必須伴隨著榮譽──


    必須伴隨著實行──


    不然的話,無論是多麽義正辭嚴、冠冕堂皇的話語──


    ──都會變成笑話。


    「蝶德莉姆,我們跟你們不一樣。我們絕對不會在危急時刻以自己的性命為優先。必須賭上自己的性命,才有辦法改變時代的潮流。」


    確實──他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雖然作法不同,但蝶德莉姆的內心的確憎恨著戰爭。


    那份感情應該沒有虛假。


    她期望和平,為此費了許多心力,做出了許多犧牲。


    而這一點,也跟艾亞至今為止遇過的所有亡靈都不一樣。


    跟那些隻能在戰爭中生存,隻會追求戰鬥的亡靈有著不一樣的性質。


    要說她是異類也不為過。


    盡管如此──她的想法果然還是跟艾亞不一樣。


    就連艾亞的信念──


    「我可沒有問妳這些,艾亞。」


    蝶德莉姆也當作耳邊風。


    「我問的是,妳是否想救那個少年──隻是這樣而已。」


    「……看來我們的想法還是有很大的差異呢。」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妳的意思等於是等世界和平之後,妳珍惜的人全都不在了,得自己一個人生活耶?」


    「……」


    「這不是二選一,隻要讓兩個目標都達成就行了。我想要跟伊斯納在一起,想要跟他牽手,想要跟他接吻。可以的話,我也想要生孩子。為此,我要終結這場東西大戰。我必須這麽做。就隻是這樣而已。」


    這時,蝶德莉姆吐出了一口氣。


    「不過,也差不多該做出結論了。我的身體快冷到受不了了。」


    蝶德莉姆一邊說,一邊轉身往回走。


    「這件事就之後再談吧。」


    她迅速回到雷鷹與伊斯納等待的小屋裏。


    另一方麵──


    在艾亞她們兩人走出小屋後──


    (……!)


    雷鷹開始劇烈咳嗽。


    「咳咳……咳咳……!」


    從他的嘴裏吐出混雜著飛沫的鮮血。


    他試著伸手確認,觸感幾乎跟血液一樣,每當他咳嗽時,就會吐出這樣的液體。直到剛才都不停傳來刺痛感的傷口,感覺也漸漸變得遲鈍了。


    (這是──)


    不好。


    死亡正在接近。


    這點事他還能夠理解。


    血一直流個不停,意識也漸漸變得朦朧。


    麵對逐漸變得虛弱的雷鷹──


    「你還能講話嗎?」


    「……勉強可以。」


    「哈哈,我們都傷得很重呢。我也感覺快不行了。」


    開口搭話的正是伊斯納。為了不讓身為自己搭檔的少女感到不安,他們一直都在忍耐。然而重傷的兩人,性命就像點燃的蠟燭一樣漸漸縮短。


    兩人靠著牆壁正麵相對,然後──


    「那是叫……亡靈嗎?」


    「……?」


    「剛才你們不是這麽說嗎?艾亞那個孩子和蝶德莉姆是──亡靈。」


    伊斯納低聲說道。


    「真是不可思議。聽到這句話,我終於能夠理解了。為什麽十年前死去的她會再次現身……為什麽她會以跟之前完全相同的外表,出現在我的麵前……原來是這樣啊。」


    伊斯納以虛弱的聲音說道,雷鷹則回道:


    「你在她死去之前就已經認識她了嗎?」


    「是啊。」


    伊斯納輕輕點了點頭。


    「何止認識,十年前──看著她斷氣的人就是我。她的脖子和胸口中彈,在我察覺之後過了數秒,她就死了……我變成了孤身一人。」


    在那之後──


    伊斯納這十年來,都獨自走過戰場。


    「數個月前──莉姆那家夥突然出現在我麵前呢。都已經過了十年,她卻完全沒有改變,跟她死去那時一模一樣……她一副若無其事地走近我身邊,露出像在說『咦?你變老了?』的困惑表情……」


    ──該感到困惑的人是我才對啊。伊斯納說道。


    然後──


    「你和那孩子……」


    伊斯納看著雷鷹,以視線詢問「你們又是什麽關係呢?」。


    雷鷹沒有義務老實回答他。


    然而,雷鷹抱持著某種誠意,回答了這位青年軍官。


    「……我隻認識成為亡靈之後的艾亞。我既不認識活著時的她,也沒見過從前變成亡靈時的她──更不了解她這些年來看過了哪些東西。」


    「──哈哈。」


    「?」


    「我想也是。」


    伊斯納笑著看向雷鷹。


    這時,雷鷹和他四目交接。


    (……?)


    從他安穩的視線中,雷鷹似乎感受到了某種深刻的悲傷。


    「雷鷹,不知為何,我覺得你跟十年前的我很像。你就像還不了解莉姆、不夠成熟、心靈也太過幼稚──的我。」


    「……?」


    「感覺就像在看以前的照片……」


    ──雷鷹不太懂。


    對方說自己很像以前的他。


    然而,雷鷹不知道自己跟他哪裏相像。


    「對了,那我就來猜猜一件事吧,雷鷹。」


    伊斯納停頓了一下,開口說道:


    「你最近跟那孩子吵架了。」


    「!」


    「啊,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果然是這樣啊。」


    雷鷹的表情就像在說「你為什麽會知道」。


    確實──他最近跟艾亞處得不太好。


    在列車中的氣氛也十分尷尬。


    雖然有許多原因,不過──


    「我知道。因為我和莉姆十年前也是這樣。」


    ──十年前。


    年輕時的伊斯納絕對不是沒有天分的人。


    隻要是魔導士,就已經比普通士兵厲害許多了,伊斯納也不例外,他以魔導士的身分順利地走在出人頭地的路上。然而,生前的蝶德莉姆具有拔群的優秀才能,因此伊斯納身邊總會有一個被比較的對象。


    在小時候──這並不會造成什麽困擾。


    彼此的優劣並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感情。


    他們能夠待在一起。


    然而,隨著兩人漸漸成長,身邊的環境也慢慢改變。


    「莉姆死的那一天也是這樣。」


    兩人沒辦法維持從前那樣的關係了。


    「我想和她一起站在戰場上……當天是我們實現了這個目標的日子。那一天,我和平常總是照顧著我的莉姆起了爭執。現在回想起來,她隻是指出了一個小問題,但她從未依賴過我,令我不禁對她感到生氣,之後我們一直無視對方,等我回過神來,莉姆已經──」


    已經中彈了。


    壯誌未酬身先死。


    在這個世界上,這是很常見的事。


    然而,對於曾失去摯愛的這名青年來說──


    「雷鷹,你跟當時的我一樣。」


    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影響。


    「什麽地方一樣?」


    「搭檔太過優秀,導致自己產生焦慮。」


    ──焦慮。


    無法忍受自己不夠成熟時所產生的感情。


    「哪有什麽焦慮……」


    「你有沒有毫無理由就對她說的話感到反感過?」


    「……」


    「你有沒有遇過雙方無法順利交談的情況?」


    ……


    要算起來的話,次數多到一隻手也數不完。


    對方似乎從雷鷹的表情中,看出了他們之間的關係發生了一些問題。


    「你產生了天真的誤解。」


    「你說誤解……」


    「雷鷹,你對她的評價是什麽?」


    「……理想的魔導士。」


    「光是這一點就錯了。」


    關係不和的原因。


    那就是──


    「她們雖然很優秀,但並不是神。即使頭腦再怎麽優秀,即使是亡靈,她們的身分……也隻不過是一名少女而已。」


    誤解──


    他的意思就是說,雷鷹把自己的搭檔艾亞當成了萬能的存在。


    「所以,你才會產生焦慮。」


    「……」


    「因為你產生了誤解,把她視為神聖且與自己不同的存在──你在無意識中,認為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絕對的。因此,你重視她的每一句話勝過自己的思考,那些話語深深刺入了你的心。」


    感覺就像是被指出錯誤一樣──


    雷鷹一直以為,那名身為他搭檔的少女,是自己永遠都追趕不上的存在。


    「我先提醒你一件事。你不要搞錯,她們跟我一樣,都隻是普通的人類。會犯錯、會做出無理的要求、會一時失言,也會輕忽大意。我原本以為莉姆絕對不可能會死,直到她突然就這樣死去時,我才察覺到這件事。」


    「……可是……」


    「我再說得簡單一點吧?」


    他的每一句話都刺進了雷鷹的心,讓雷鷹的精神十分疼痛。


    麵對心情還沒整理好的雷鷹,他說:


    「現在的你,因為被自己崇拜的女孩子罵了,而在鬧別扭。」


    「……唔。」


    雷鷹不禁發出被說中心聲的聲音。


    看到這一幕──


    「……哈哈。」


    伊斯納笑了。


    雖然笑聲很微弱無力,但──他顯得十分開心。


    「該怎麽說呢。感覺我把這十年來一直想對過去的自己講的話,一口氣講出來了,真是舒暢,啊哈哈……」


    「才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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