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聞雯出聲,打斷童畫繼續潑冷水的動作。


    “目前荒集亂成這個樣子,那些人都在忙著你死我活,短時間內,像他這麽沒有威脅的家夥,在雷耀興那裏還排不上號,輪不到優先級。”


    唯獨他,不可能這時候趕盡殺絕。


    陳行舟已經快死了。


    陳玉帛也可以死,什麽時候都能死,誰都能殺,唯獨不能死在他手裏。不然的話,今晚所發生的一切恐怕都坐實了。


    壞規矩的帽子會在他腦袋上扣死,這輩子都摘不下來。


    江湖規矩有的時候屁用都沒有,有的時候,卻比山還重。當你希望自己的許諾還有人信的時候,那最好表現的也像個人一些。


    很遺憾,今晚所發生的事情,已經把雷耀興的人籍給開了一半了。這時候但凡他還對言出法隨的話事人位置有點想法,就必須把另一半給保下來。


    “既然上麵的人們自顧不暇,那麽要對付的,隻有一群小卡拉米,還有那些聞著臭味兒就趕上來的蒼蠅。”


    聞雯緩緩說道:“隻要陳行舟還在醫院裏躺著,那你就上不了威脅名單。隻要陳行舟咽氣了,那伱就能徹底跳船。


    這麽看的話,狀況反而是有利於你的。”


    “……”


    短暫的寂靜裏,季覺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老張,老張裝作沒看到,繼續喝茶,於是他也明智閉嘴。


    小安依然沒搞清楚發生什麽,疑惑的看著兩人之間的視線交流,就隻有鐵頭娃童畫,哪壺不開提哪壺,震驚感慨:


    “雯姐你好懂哦!”


    “……”


    聞雯沒好氣兒的瞪了她一眼,聲音含糊:“以前沒來安全局的時候,不……也要賺點外快麽?”


    “我懂,我懂。”


    季覺感慨點頭,忽然之間就有了共鳴。


    這年頭,求生不易,誰還沒個副業兼職和小興趣小愛好呢是吧?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那張‘原來你也xxx’的認同表情,聞雯忽然有些火大,拳頭硬了,可礙於還有外人,為了保持形象,沒辦法打爆他的狗頭,隻能咬牙繼續說道:“別高興太早了,就算大風大浪吹不到你,可卻得撐得過這一段時間的餘波摧殘,巨人們打起來的時候,可不在乎腳底下有多少螞蟻。”


    她忽然問:“陳行舟留下來的心腹裏,總有幾個信得過的吧?”


    “林叔!”


    陳玉帛不假思索的回答,“林叔是絕對可信的。”


    作為陳行舟的心腹、助理乃至頭號保鏢,倘若林叔不可信的話,那陳行舟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更何況,早在他哥發跡之前,林叔就已經在明裏暗裏照顧他了。


    “行,那就聯係他吧。”


    聞雯拍板敲定,端起了季覺家的粗糙茶葉,皺著眉頭噸噸噸喝完,些許的酒氣散盡之後,還是忍不住歎息。


    “陳行舟那個家夥啊……”


    她說:“我剛來崖城履職的時候,他是第一個把北山區的生意明細報給我的,要是沒了他支持,我一個光杆兒司令都坐不穩這個位置。


    於公於私,我都承他情。


    這件事兒天元不能插手,但白鹿可以。”


    她抬頭,看向了旁邊端著茶杯眨眼睛的少年。


    小安。


    整個北山區,唯有小安,不用擔心立場問題。


    因為他本來就問題一大堆。


    作為白鹿獵人的安家成員,居然加入了安全局就已經跌掉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鏡,如今就算是跳進內訌廝殺裏去,也可以解釋為是私人行為。


    更何況,隻是打個擦邊球。


    “季覺這小子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她拍了拍小安的腦袋瓜。


    小安隻是愕然一瞬之後,便笑了起來,毫無抵觸:


    “好的。”


    有那麽一瞬間,季覺眼角的餘光察覺到老張好像欲言又止,可最後卻什麽都沒說,隻是低頭喝茶。


    好像憋笑。


    而旁邊的陳玉帛已經徹底懵逼了,看著聞雯的安排,如果不是身份不合適,怕不是已經直接問一句:我呢?那我呢?我就不配擁有姓名嗎?


    怎麽還給保鏢配保鏢的?


    這什麽套娃?


    但轉念一想,小安保護季覺,季覺保護自己,那四舍五入,豈不是就相當於安全局保護自己了?


    安全感仿佛又大大增加了。


    在臨別之前,老張拍了拍小安的腦袋,最後囑托:“保護好他,知道麽?”


    “那還用說!”


    季覺吹了聲口哨,攬住小安的肩膀,豎起大拇指,信心十足:“我和小安,包穩的!”


    回來了!都回來了!


    安全感這不撓兒一下的上來了?!


    老張笑了笑沒說話,反倒是聞雯最後打量了季覺一眼之後,忽然招手:“過來,我給你加個buff。”


    “啊?”


    季覺還在懵逼的時候,就感覺到,自己不由自主的,彎下腰來。


    隨之而來的,便是前所未有的衝擊和劇痛。


    毫不留情的,一拳!


    嘭!


    季覺眼前一黑,幾乎狗叫出聲。


    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出現在自己身上的外來靈質,拉起衣服來,終於看到腹部出現的那一道複雜又妖豔的徽記。


    來自密涅瓦的加持。


    聞雯的靈質宛如結晶一樣,鑲嵌進了他的體內。


    能夠感受到其中宛如山洪爆發、火山噴薄一般的恐怖力量,此刻卻又靜謐如石。就連流轉到周圍的靈質,其變化都緩慢了許多,仿佛要被凍結了一樣。


    極端的動與靜居然同時出現在了一個人的靈質之上,任意轉換,物質的爆發和穩定就在一念之間。


    不知道經曆了多少質變和賜福的幹涉,如此高遠的變化簡直令季覺歎為觀止。


    就是這位置和圖案,多少有點……


    好像不太對勁?


    壞了,好像要變成安全局的星努力怎麽辦?


    “換別的地方不行麽?!”


    “換哪裏?手上?”聞雯被逗笑了,“倒是也行,通常也都是這樣的,不過你矩陣不要了?”


    如果純粹以使用方便的話,那位置的選擇上當然是掌心和手背最佳。


    隻可惜,那裏的地方早就被非攻占滿了,一寸都沒有留下。外來靈質的進入和固化,隻會幹涉矩陣運行,甚至引發震蕩和損害。


    所以,她才‘迫不得已’的給季覺的肚子上來一下。


    但轉念一想,腦袋似乎也行,要不要給他再補上一個?


    察覺到聞雯躍躍欲試的眼神,季覺下意識的向著陳玉帛後退了兩步,將自己的朋友護至身前。令聞雯頓時嘖了一聲,終究還是沒一拳把陳玉帛的腦袋打爆。


    “好了,密涅瓦之劍,給你了。”


    聞雯最後揮手道別,“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有小安在,怎麽都還能保你一命的,至於其他,就看你們的運氣吧。


    我能做的,也隻有這點了。”


    陳行舟曾經人情的份兒上,給出了建議,看在季覺的份兒上,安排了人手,給出了密涅瓦的加持和力量。


    能做的,她都已經做了。


    可以說,仁至義盡。


    如果季覺真的頭鐵到連這一招都用上了,還擺不平,還不願意走的話,那就隻能說他自作死,不可活了。


    眼看季覺還要說什麽,她握了握拳頭,用清脆的骨節摩擦聲打斷:“真要感謝的話,以後好好的給老娘打工,賺了錢多請幾頓酒吧。


    行了,人已經到了,你們該走了。”在季覺家門外,一輛毫無特征的黑色轎車緩緩停穩。


    林叔從車上走下來,看到陳玉帛,終於鬆了口氣,最後望向季覺和北山區的眾人時,便好像明白了什麽,感激一笑,躬身行禮。


    雙方沒有任何的接觸,甚至連句話都沒有。


    就此擦肩而過,開往了不同的方向。


    就此遠去。


    隻是,在安全局的車上……當送完童畫回家離去之後,聞雯便再忍不住,彎下腰,劇烈的咳嗽起來。


    撕心裂肺。


    肺腑發出了空洞而撕裂的回音。


    血色從五指之間沁出,未曾落地,就迅速固化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結晶。


    哢!


    方向盤在收縮的五指之間,浮現裂隙。


    在副駕駛上,老張好像早已經見怪不怪。


    下車將車推到了路邊之後,打開了後備箱,找出了一個鐵盒子之後,取出了裏麵出廠時就填裝完畢的氣動注射器。


    對準了她的脖頸,藥劑瞬間泵入,為她帶來了短暫的喘息之機。


    最後,老張才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


    渦之一道的純粹生機顯現,煥發出瑩瑩的白光,流轉,彌補著軀殼的陳年舊創,隻可惜,隻能徒勞的修補,無法除卻那一道仿佛利刃一般死死釘在心髒上的靈質陰影。


    那便是天人所留下的創傷。


    等她的狀況終於穩定些許之後,老張才鬆開了手,將注射器隨意的揉成一團碎片,丟到了旁邊:“自己身體有傷,就別貿然動用密涅瓦的超拔賜福了,真這麽不怕死麽?”


    “不放心嘛。”


    聞雯靠在椅子上,蒼白的麵孔之上還帶著血液,隻是自嘲一笑:“反正自尋死路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天人的絕罰之下還能活著,苟延殘喘,已經是僥天之幸了。你最好對自己的狀況上心一點。”


    老張鬆開了手,五指之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傷口,靈質湧上去,便嗤嗤作響。


    隻是靈質的接觸,便帶來了那一道陰影的侵染和反擊。他晃了晃手掌,轉眼間,褪去了一層皮,然後又是一層,再一層。


    四次褪生過後,消失無蹤。


    “天人留下的創傷,隻有天人才能複原,你再這麽原地踏步的話,狀況隻會越來越嚴重。”老人的臉上浮現出了難得的嚴肅:“龍之一道雖然區別於聖賢,稍顯殘虐暴戾,但好歹也是上善正統,何必如此抵觸?”


    “算了吧。”


    聞雯疲憊一歎,“我做天選者,不是為了毀掉什麽東西,也不想為了自己活命,再締造什麽天災了。


    死了的話,就一了百了,聞家遺傳的惡孽,就到我為止吧。”


    老張搖頭輕歎:“聞正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兒這麽看不起自己,恐怕睡著了也會氣醒吧?”


    “那種狗屎,管他去死!”


    聞雯毫不客氣的抬起手,向著窗外的夜空,比出了一個中指。


    夜空靜謐,忍辱無聲。


    隻有一線星光悲憤閃爍。


    “他媽的,他媽的!”


    同樣的夜空之下,另一間辦公室,在雪茄的焚燒裏,煙霧繚繞,趕來的參會者早已經青筋崩起,難以克製盛怒。


    “玉成也死了,小周也躺在醫院裏,沒了腿,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那幫狗日的,我要殺了他們,把他們全都殺完!”


    滿麵刺青的天選者快要無法克製暴戾,眼瞳猩紅:“都是陳行舟那個狗東西!哪裏不死死在我們門前,我看他就是故意演我們的!是他在害你啊,興哥,你不能讓他騙了!”


    “夠了,閉嘴!”


    桌子對麵另一個枯瘦的男人抬起了眼睛,眼瞳之中一片慘白,迸射烈光:“興哥還沒說話,這裏有你放屁的地方麽!”


    諸多白鹿天選者的氣息交織在一處,整個辦公室內早已經化為了足以令常人驚恐暈厥的魔境,可唯有正中的地方,一片平靜,沒有絲毫的氣息膽敢靠近三尺之內。


    如同癲狂的走獸不敢觸犯怪物的威嚴。


    雷耀興垂眸,驚心動魄的淩厲氣息自他身上顯現一瞬,旋即,又緩緩消散:“這裏麵的事情,或許和陳行舟脫不了幹係,但今晚的事情,卻不是演的。”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這一切。


    猝不及防。


    可自始至終,陳行舟都無法騙過他的感知。


    那一顆跨越了數千米,從背後射進心髒的子彈,一直到命中目標之前,他竟然毫無察覺——換而言之,倘若子彈的目標是他的話,他絕對躲不過。


    而陳行舟,甚至不是天選者。


    除了幾件聊勝於無的煉金作品之外,毫無依仗。


    子彈在一瞬間,便摧毀了他的心髒,毒素蔓延,溶解內髒,腐蝕神經,甚至,足以汙染靈魂。


    就在他的眼前,陳行舟倒在血泊之中,迅速的失去一切聲息。


    即便是被當場渦係的天選者搶救,也無濟於事。


    現在都還沒能出急救室。


    甚至,在那一瞬間,隻要雷耀興願意的話,如此近在咫尺的距離,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掐滅陳行舟最後的那一線生機。


    之所以沒有動手,隻不過是為了讓他活過來,或者,保存下大腦和記憶,供心樞一係的天選者搜索讀取罷了。


    給陳行舟做髒活兒的白條幫已經灰飛煙滅,而剩下的部眾早在陳行舟被送進手術室的時候就開始內訌,曾經的頭馬連夜來投,此刻還在樓下乖乖的跪著等雷耀興的接見。剩下的,隻剩下寥寥幾個心腹,如今也處於混亂裏。


    他曾經締造的一切都灰飛煙滅了,隨著他的重創。


    不攻自潰。


    “派人去濟慈醫院盯著。”


    雷耀興麵無表情的吩咐:“如果死了,那就一了百了,如果活下來……那就處理幹淨。還有他弟弟那裏,安排人手看著,不要妄動。”


    “興少。”


    老者的麵色凝重:“這時候趕盡殺絕的話,叔伯們恐怕……”


    “就算我不趕盡殺絕,難道他們就會為我站台麽?!”


    雷耀興勃然大怒,麵前的桌子之上浮現裂痕:“搞清楚,現在已經沒有講數的可能性了,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難道還有別的選擇麽?”


    “七少那裏……”有人遲疑的發問。


    原本和雷耀興站在一條船上的老七,如今竟然在暗地裏也開始聯絡起叔伯們了,要正本清源,清算罪孽……


    雷耀興笑了起來:“嘿,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不止是老七,還有老九,小十一。


    更不要提其他原本對雷武業忠心耿耿的大佬們,走私禁藥的口水坤、暗中掌管崖城所有賭場和字檔的金牙豹,洗幹淨自以為是上岸了的船城仔……


    “那就打,打吧!”


    雷耀興揮手,下達了令野獸們陷入癲狂的命令,“打到他們輸,打到他們服,打到他們死!說來說去講那麽多,話事人,還不是最硬最強的來當?


    荒集的主理,我要他們跪著求我來做!”


    不願意跪的,那就死吧!


    “媽的,日子過這麽好?”


    同樣的夜幕之下,季覺看著眼前的一切,原本兩肋插刀的熱心瞬間冷的透徹,下意識的想要向著陳玉帛抱拳走人:


    “我仔細想了一下,多行不義必自斃,出來混的總歸是要還的。


    既然死到臨頭了,那你還是去死吧!”


    啊,月初了,求個月票~嗚嗚嗚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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