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錦梨有爹,但她知道她爹沒爹。


    畢竟傅應絕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句就是“我爹早死了”。


    如今一朝回到小爹十七八的時候,這個小爹,他跟大爹不一樣,他有爹!


    所以當傅應絕拎著她跟弟弟進宮時,傅錦梨嚴肅著小臉坐在他的臂彎,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等著瞅瞅這個爹的爹究竟是何方神聖。


    可是.....


    “旁當!”


    還未踏進去,一盞琉璃尊碎在傅應絕腳邊,隨即殿內傳來一陣怒吼,


    “孽障!胡來,這般年歲了還要胡來!”


    罵完,說話人顯然是氣急,不住地咳嗽,殿內立馬人仰馬翻,一連串的聲音勸他息怒,莫要動氣。


    傅錦梨看了看傅應絕腳邊稀碎的琉璃片,又歪頭瞅了一眼抱著她的人。


    傅應絕稍顯少年氣的麵龐上晦暗不明,似是對眼前的一切無動於衷,一雙眼眸毫無波動。


    ”爹爹。“傅錦梨收緊了纏住他脖頸的小手,靠得更近了些。


    ”嗯。”傅應絕偏頭,略挨蹭了下小丫頭毛茸茸的頭頂,“無事。”


    他提步平穩地繼續往裏走。


    越往裏,聲音越發清晰。


    無非是幾句“混賬”“無視軍紀”還夾著著些許來自不同人口中偽善的“父皇息怒”。


    熱鬧得很。


    一家三口還未見到人呢,隔著一段距離就能感受到裏頭的不善。


    傅錦梨現在也不期待了,立馬垮下了臉來,小拳頭鬆鬆緊緊,似是隨準備開幹。


    傅弟弟也是,氣氛也將他感染了些,小木頭臉忽然對著裏頭齜了下牙,警惕地往傅應絕身邊縮。


    “做什麽。”傅應絕感受到他倆的變化,有些好笑,情緒鬆了幾分,“本殿分分鍾拿捏的。”


    話落,他昂首闊步大大咧咧地跨進廳內。


    ————


    元帝今日在氣頭上,說準確些也不止是今日,應該是自聽聞傅應絕回京消息那日起就大動肝火了。


    氣得碗都砸了幾副,一砸完就開始長籲短歎


    可是再氣也沒有用,那逆子主意大得很,他還能把人攔回去不成?


    於是老人家一邊愁著,一邊隻能巴巴等著小兒子回來再說。


    可——


    也沒人跟他說,小兒子回來是這麽個樣子啊。


    元帝看著傅應絕左一個右一個地抱著進來,訓斥的話到了嘴邊卻因為驚愕而死死卡住,雙目瞪得老大。


    手不住地點著傅應絕的方向,成了個結巴,


    “你——你,混賬你......”


    “請陛下安。”傅應絕哪兒管他什麽想法,敷衍地行了禮,便自顧地落了坐。


    傅應絕行九,除了已經出嫁的三女,五女,六女,他還有五位兄長。


    最年長的大殿下如今已年逾四十,兒子比傅應絕都大了。


    現今殿內除了元帝,尚在京中的幾位殿下都來了,卻是無一人得傅應絕的正眼。


    這位最小的弟弟,態度實在囂張至極,仗著一身軍功與本事,竟是連幾位兄長都不放在眼裏。


    偏偏他們拿著還沒有辦法。


    “小九。”一位麵相嚴肅的男子皺眉,開口道,“見到兄長也不知問好,在外頭打打殺殺連身份都不顧了。”


    他是元帝長子,傅應文。


    傅應絕將兩個孩子放下來挨在身側,自己則是大剌剌坐下,悠悠然地兩腿一疊,


    “哦。”他撩起眼來,隨意地按了下有些微酸脹的後頸,“好。”


    他似是極聽勸的,叫打招呼也打。


    隻是姿態高得很,視線更是緩慢地,慢條斯理地把傅應文從頭到腳掃視一遍,輕蔑隨意得哪兒是在同堂堂元帝長子說話。


    傅應文梗了一口氣,拍桌站起來,


    “你——”


    “大哥別動氣,小九還小,孩子氣呢。”坐他身旁的二殿下傅應輝一副老好人的樣子。


    寬厚溫和,拉住傅應文苦口婆心地勸,趁著間隙還朝傅應絕投去歉意的眼神。


    傅應絕扯唇,懶得看兩人你來我往,往後一靠坐得跟沒骨頭一樣。


    傅應文一下又氣起來,忙去喊上手一直沒說話的元帝,


    “父皇!您看他!”


    看他?


    元帝還真一直都在看著傅應絕,


    不對,更準確說是看著傅應絕身旁的那個小姑娘。


    像,


    太像了,


    那眼睛,麵貌,跟幼時的傅應絕像了個七成。


    元帝心頭恍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他腦中亂得很,不住地開始刺痛。


    一會兒是已逝的皇後,一會兒又是年幼的傅應絕,一會兒又是俏生生跟在傅應絕身旁的小丫頭。


    那小丫頭似是不太喜歡他,一邊攥緊傅應絕的手,察覺到自己在打量她之後,竟是膽子大地朝他咧了下牙。


    而後嬌氣地哼一聲,一腦袋埋在傅應絕身上不看他了。


    “是.....小九,這是.......”


    元帝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一雙眼睛忽地酸澀起來,連說話都磕磕絆絆。


    帝王聲音都放輕了,“這是你的孩子。”


    傅應絕將元帝那通紅的雙目看在眼裏,內心硬得很,隻道,“是。”


    “好好好!”元帝連道三個好字,


    站起身,走下來到了傅應絕身旁,對著傅錦梨肉墩墩似的背影看了又看,許久才小心地伸出手去。


    “朕是……你別怕,藏著做什麽,你娘在何處,怎麽如今才跟著你爹回了家。”


    朝堂上說一不二的元帝跟不會說話了似地,按捺住激動發抖的手,一句接著一句地輕聲同傅錦梨說。


    傅錦梨埋著頭,悄悄地偏開去瞥外頭,


    卻對上一雙複雜至極又心痛夾著著憐愛的眼。


    胖丫頭傻了傻,卻也慢吞吞地抬起頭來,粘在傅應絕身邊。


    她不吭聲,


    元帝湊近了才看得越發清楚,


    那張粉白的小臉上不笑時跟她爹近乎一個模子上刻出來的。


    “別怕,別怕,你叫什麽名字,朕......”


    傅錦梨戒備的眼神竟燙得他險些落下淚來,話也再說不下去,


    “傅錦梨!”


    元帝一愣,


    “傅錦梨,”小孩兒看著他,拍拍自己,“小梨子叫傅錦梨,爹爹說胖胖叫梨子,小梨子是爹爹果子!”


    “弟弟。”她側身抱著小木頭,“爹爹給梨子的弟弟。”


    她在介紹自己,在介紹弟弟。


    她說她叫傅錦梨,


    從的錦輩,取的傅姓。


    “好好,”元帝心口顫著,不住道,“好孩子,錦字好,錦字好啊。”


    他的目光又往上,對上了神色平靜的傅應絕,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小九,你....父皇.....”


    “無事的話我帶人回去了。”傅應絕打斷他。


    似是不想聽他多言,


    元帝心下失落,卻也忙不迭道,“好,舟車勞頓孩子身子弱受不住,便先在宮中歇息,你的元華殿一直叫人打掃著,先帶過去,父皇為你設了宴,屆時你……”


    怕傅應絕不來,他又道,“帶著孩子一道,也好叫大家認認。”


    最後傅應絕也是鬆口答應了,元帝喜不自勝。


    等他走了,還沒緩過那股勁兒來。


    一旁的傅應文瞧他那樣子便心頭不悅,


    “父皇!”他道,“小九這般胡來,無視法紀,私自歸京,您定要.....”


    “好了。”元帝現在哪兒還有方才的小意模樣,冷下臉來,斥道,“他千難萬難歸京來,你做兄長的不多關心,反倒是論起他的不好來了。”


    “小九歸京是得朕秘旨,如何就擔上個目無法紀的名頭。”


    “父皇,你!”傅應文難以置信。


    得他秘旨?


    元帝當初得到消息時,那是相當震怒,哪兒有一點下了密旨的樣子!


    可看著元帝那不容質疑的模樣,傅應文也隻得不甘地咽下了氣。


    隨後,元帝便叫他幾人回去,傅應文,傅應輝以及一邊存在感極低的七殿下傅應敘。


    出了門,大殿下憤而摔袖離去,


    二殿下對著他的背影搖頭,反倒朝著一旁的七殿下開口。


    “小七,你同小九年歲相差不大,屆時可得勸勸他莫要生了大哥的氣,兄弟家反倒生分了。”


    他是對誰都這樣老好人的,誰料七殿下卻是古怪極了,


    “二哥,”他喊,“那煞神能把我從前朝套著馬繩拖到春庭街,我不要命了?”


    “我長他幾歲又不是比他多幾條命,我糊塗啊我去惹他。”


    傅應輝臉上的笑都在他的大實話下僵住了。


    不過很快,他又調整了臉色,苦惱道,“小九確實胡鬧了些,不過父皇一貫溺愛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


    “父皇前幾日還說要狠狠地罰,沒想到竟是同我兄弟幾個開玩笑,原是他老人家先發了秘旨啊。”二殿下樂嗬嗬道,好似隨意一言。


    七殿下眸光一閃,


    秘旨?


    說出去誰信,不過又是為傅應絕開脫罷了。


    更別說什麽狠狠得罰了,那宴會哪兒會是臨時起意,怕不是早早就備好了隻等傅應絕來了。


    “二哥我這兒還有些事兒,便先行一步了。”七殿下胡亂猜測,燥得心頭火氣大,匆匆離去了。”


    ————


    “陛下,歇會兒吧,您近來身子骨就不好。”大太監憂心道。


    元帝立在案前,手上握筆,幾下便在紙上勾勒出個婀娜美人。


    美人明眸善睞,細看之下同傅應絕眉眼處相像。


    元帝神情柔下來,滿是眷戀,“小九也到當爹的年紀了,若是梓潼還在,怕是這世上脾氣最最差的奶奶。”


    大太監也百感交集,道,“九殿下脾氣同娘娘倒是如出一轍。”


    元帝搖頭,


    垂首又運幾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小九心軟,不像他母後。”


    大太監擔憂,“陛下......”


    “朕無事。”元帝擺手。


    先皇後是個冷心冷情冰肌玉骨的人兒,九殿下隨了她卻又不像她。


    那是個長在群狼環伺裹著渾身盔甲,卻偏偏心腸軟的孩子。


    元帝一直都知曉。


    等畫歇下,他枯瘦的指摸索著落在畫中女子臉上,懷念又傷懷。


    “梓潼。”他輕聲喚,“朕的小九恨透了朕。”


    喃喃著,連身軀都佝僂下去幾分,蒼老,又孤獨,“他厭惡朕當初救你不及,從懂事起便從未親近過朕了。”


    元帝低聲朝著畫中人傾訴,這位帝王在這時倒是像尋常人家失意的老翁。


    “小九爭氣,比朕出息,他幼時朕護不住他,等回頭來時他早早就自個兒爬得高高,臭小子本事大得很。”


    “闖禍也厲害,早幾年把人家城都屠了,朕知他有苦衷,卻隻能以滅口堵悠悠眾生。”


    “他說他不願姓傅,若非還有個九殿下的名頭還能同你牽扯掛鉤,他怕是早棄了朕去。”


    “你說......”元帝舌齒發幹,聲音艱澀,“如今......他是否也原諒朕了。”


    九殿下自小沒了母親,是自個兒在宮外長大的。


    元帝的發妻李氏,無人知曉她來自何處,也從未見過她親人眷屬。


    隻道是天下獨人,無掛無牽,除了未亡人元帝,也就唯有一子在人世了。


    她當初離世蹊蹺,死後元帝杖殺宮中大半妃嬪,惹了眾怒險些皇位不穩,便也唯有將傅應絕送出宮去才保他安穩。


    如今十好幾年過去了,元帝穩掌大權,卻同幼子之間如隔溝渠。


    傅應絕恨元帝,因為元帝,他的母親死在後宮。


    若是真能抽筋拔骨,他怕是巴不得同元帝撇清關係。


    可是如今......


    他有了孩子,取了傅姓。


    元帝如何能不激動。


    ————


    宴會是早早就操辦的,隻是並未有多隆重,不過是為九殿下接風洗塵罷了。


    可是到了正中午,宮中卻開始大肆操辦起來了,鄭重了許多。


    外頭人瞧著也隻道是陛下心疼幺子,卻是不知這裏頭竟還有個小小的胖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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