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說過的,他早說過。


    自六年前,他就說周意然這人,當真是火燒不盡!


    閻王收不掉。


    “將小殿下身旁的竹青喚來。”他回身吩咐。


    竹青?


    屋裏眾人卻未曾聽過這號人物,這個時候,也不知是叫來作甚。


    傅應絕不理他們的疑惑,有自己的考量。


    非是信不過太醫院眾人,而是有些事,便是醫術再高超也強求不得。


    能入太醫院,必然是行業之最,通曉岐黃。


    可他們的本事,又太過“正直”。


    竹青則不同,她學的不是正統,專攻偏門,說得難聽些,陰毒太盛!


    也能救人,法子卻比之傳統岐黃術要烈幾分。


    竹青等一眾隱龍衛,自那日後並未得傅應絕召見。


    便是有心想請罪,也不得法。


    一聽傳喚,竹青不敢耽擱。


    “稍等片刻。”


    她對著傳喚的宮人說了聲,回到自己床頭放著的小櫃子裏翻了個瓷白的小瓶子。


    “走吧。”


    她將瓶子揣在腰間,才匆匆趕去。


    她到時,屋內氣氛怪異。


    傅應絕周身氣壓太低,搬了凳子大刀闊斧地坐在一邊,閉嘴不言。


    誰人都知曉的,陛下同周統領交情匪淺,知己相交,情深意切。


    太醫們對著周意然這狀況一籌莫展,如今麵見帝王便也有些心虛。


    “陛下,臣等無能......周統領傷情凶險,內外皆受重創,實在......無從下手啊。”


    傅應絕眼睛睨過去,看得幾人心肝膽顫,收回眼,倒是不見責怪。


    “嗯,朕知曉。”


    太過平靜,平靜得有些詭異了。


    太醫都有些拿不準,


    知曉了?


    這......也不知是聽懂他所述何意沒有。


    他說周統領救不了了啊,他們救不了啊!


    就一句知曉了?


    也不說是治個罪,砍個頭什麽的?


    提心吊膽了一整日,好容易等到陛下來,卻隻得一句知曉了。


    眾太醫不由又緊張起來。


    傅應絕沒管他們,目光又往床上去,大掌細細摩挲著扶手,神色有些幽暗。


    確實沒什麽可怪的,周意然身體是這麽回事,他一清二楚。


    尋常手段莫說救治,怕是連探都探不出來。


    可就算是清楚明白,他心裏也遠遠不像表現的那麽平靜。


    竹青將一切看在眼底,迅速上前去。


    “主子。”


    “嗯。”傅應絕眸光動了動,站起來,高大的身軀小山一般,將屋內都襯得緊促了幾分。


    “東西可帶來。”他問道。


    竹青也未問是什麽,點頭,“都備好了。”


    兩人之間打啞謎一般,屋內人雲裏霧裏。


    周天也擔憂地緊緊盯著,傅應絕自來了以後,強勢地將屋內的一切都納入了掌控中。


    聽了一整夜的節哀與太醫的搖頭歎息,他就算是心頭悲慟,也難免要接受現實。


    可傅應絕一句“死不了”,周天卻仿佛是幹涸的死地裏注入甘霖一般,不由地又點起了火光。


    隻盼著,隻盼著......


    盼著陛下,當真是有法子。


    “周大人。”


    突然一聲喚,將周天的思緒扯出來,他趕忙上前。


    “臣在。”


    整夜未眠,又神經緊繃,此刻動作有些遲緩。


    季楚也亦步亦趨跟著。


    兩雙眼睛,皆是帶著希冀,傅應絕站在那裏,頂天立地一般,承載了臣子的切切祈求,也擔負了孩童熾熱的渴盼。


    他對著兩人點點頭,沉聲朝一旁的太醫道,“帶人候在外頭,沒有傳喚,不得入內。”


    “是。”


    太醫雖疑惑,卻不敢忤逆。


    片刻後,屋內便隻剩下四人連同床上的周意然。


    傅應絕踱步過去。


    床上的人氣息似乎又微弱了些,清俊的眉眼,像是一碰就碎。


    唇緊緊抿住,便是毫無意識,吊著口氣,也是在戒備著。


    他抬手,按在周意然心口處。


    下頭的跳動似有似無,這才不大一會兒,新換的紗布已經浸了紅,竟是連血都止不住。


    周天不忍看,別開眼去,滿目沉痛。


    傅應絕手指在他心口處點了一下,一股無形的氣勁,便透過皮肉狠狠地刺激上了心門!


    而周意然的身體,忽然就瀕死般地緊縮了下。


    蒼白的唇角,溢出了血跡。


    星星點點的紅意,像是枯雪綻開的紅梅,冷硬的麵龐,更加清絕。


    隨著胸腔的一陣緊縮,裏邊的心髒沉沉跳動了兩下,又歸於沉寂。


    “兄長!”


    季楚看著,淚水流了滿眼,不知傅應絕在做什麽,好好地,為何又流了血。


    “陛下,您,您救救兄長.......拿......拿季楚的命去換也可!”


    他哭得顧不上半點形象,記掛不住禦前失禮,“您不要,求求您別讓兄長流血......”


    周意然傷口太多,太深,像是渾身上下的血都流幹了一般,他也思考不及是好是壞,隻想著不要再流了。


    一個人,就這麽多血,若真就淌幹了,便是神仙也難救。


    傅應絕卻未停,感受手下人放鬆些的肌群,又順著心口脈絡處,拍點幾下,兩指上移,又按上脖頸的經脈。


    下頭的脈動比之方才更清晰。


    他頭也未回,聲音倒是不合時宜地多了幾分懶怠。


    嗤笑道,“要你的命?莫不是嫌朕太過悠閑。”


    別的不說,若救周意然須得季楚的命,怕是他意識全無,也要當場自絕。


    “他當是未同你們說過。”


    手在他胸前虛虛一點,“這裏邊——“


    “——藏了個邪乎東西。”


    傅應絕笑意漸下,眼神略冷。


    周天駭然,眼睛瞪大,顯然是確實從未聽周意然提過。


    可未等他問,傅應絕便喚了竹青上前來。


    “六年前,便是你師傅為他瞧的,想來你知道些。”


    竹青應是,“師傅提過,周統領六年前在關外水域寒邪入體,似毒非毒,似蠱非蠱。”


    “一經發作,五髒劇痛,六腑生寒。”


    其實不止這些,更怪的還有。


    發作時勁脈逆湧,破上衝頂,渾身內勁更加雄渾厚鬱,可偏偏強行運氣便會肺腑翻滾,鈍痛淩遲般。


    若有人能忍得住痛,確實是個短暫提升實力的好東西。


    單單是入了心肺,卻能控奇經八脈,像是將人的生機全都抽調出來燃燒了一般。


    前勁湧,後邊虛乏,頻繁調動,是大弱短命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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