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然微怔,似是沒料到他會如此作答。


    黑眸壓過去時沉甸甸地,罩在人身上有些迫感,季楚卻多一步都不肯再讓,固執地抬眼對視。


    兩人相對無言。


    周意然一如既往地冷然,季楚倒是膽大了些。


    說是膽大,倒也不盡然。


    隻是不曾見過他這樣“無理取鬧”的時候,他多數都靜靜一人,雖是年紀不大,卻冷靜得宜。


    周意然巡著他那雙微腫起的眼,心裏微微一動,喉頭發癢。


    最後,他偏過頭,丟下一句,“隨意。”


    便不再管。


    瞧著態度不冷不熱,季楚卻是知曉他已然做了讓步,不由悄悄提起了唇角。


    周天看著兩個兒子的相處,微妙中又帶著試探。


    大喜過望,感歎此事當真因禍得福。


    不過不光他一人高興,陛下同周統領接連醒來,連睡覺都要笑醒的,還有趙漠。


    “陛下,您如何安排的,再如此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幾日過去,叛賊因馬場一戰忌憚著,但仍舊死守。


    而傅應絕這兩日,一遍遍部署,卻不見有什麽大動靜。


    “消息出不去,上京那邊約要數日才能察覺出異樣,屆時,也不知會是何模樣。”


    他有些急躁,傅應絕卻沉得住氣。


    “慌什麽。”


    眼睛往他那處一睨,“幾歲的人,這般坐不住。”


    “......”


    趙漠也不敢說,不是有句話說得好,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他如今,便是這般狀態。


    他邊關作戰時,也背負著黎明百姓萬萬千千的希望與生機,卻沒有哪次像這次一樣緊張。


    “陛下教訓得是。”


    頗有些敢怒不敢言。


    傅應絕卻是雙腿交疊,又換了個姿勢,後肩抵上椅背,是一種極鬆懈恣意的姿勢。


    寬闊的大袖順著抬手的動作層層堆下來,露出薄肌覆蓋,卻白得膩光的小臂。


    閑閑地將手臂往眼角上一遮,人間帝王,慵懶得似大貓。


    “便在今夜,朕親自去會會。”


    語速極緩,甚至帶著些困倦,任由何人來聽,都覺是閑散時候的一句家常。


    可趙漠,卻明明白白知悉其間的兵戈。


    一一駭,”陛下......”


    撩開袍子,跪在地上,求他收回成命。


    “萬萬不可啊!刀劍無眼,凶險萬分。臣,願代陛下往之!”


    就在昨夜,傅應絕著他抽調禁衛營三百精英,趙漠隱約猜到是何意,卻沒猜到他竟是要自己前往!


    “陛下須得主持大局,哪有頂了先頭鋒,夜襲敵營的!”


    他堅決太過,是萬不答應。


    傅應絕頭微微後仰,纖長的脖頸,突起緊繃,下頜淩厲,說話間,小幅度地咬合幾下。


    “或許你是覺得朕這兩日悶不作聲,便是事了?”


    他兀地睜開了眼,裏邊半點情緒也無。


    手也耷垂下來,一眼遞出去,半睜不睜,裏頭晦暗不明,卻叫趙漠如墜寒窟。


    傅應絕語氣玩笑,“朕向來受不住氣的,可莫要憋出好歹來。”


    哪有那麽簡單就能消氣的,自家閨女叫人嚇成那樣。


    雖是沒心沒肺這兩日嘻嘻哈哈的,可傅應絕卻忘不掉她抱著自己胳膊哭得小臉通紅的模樣。


    那日剿他半數伏軍,實在,泄不出這股子邪火。


    話已至此,趙漠哪裏還敢再勸。


    他說一不二,此事便是敲定。


    於是,奶團子發現今日自家爹爹早早就將自己扔到榻上,大手蓋住她的眼睛,就開始哄睡。


    小丫頭也聽話,不哭不鬧,就是眼前一片黑暗,她就瞪著大眼睛不閉上。


    感受著掌心睫毛顫動帶來的癢意,傅應絕低低歎了一聲。


    “快些睡。”


    都過去半盞茶功夫了,眼睛眨得就沒停下來過。


    也沒見誰家夜襲敵營要先哄閨女兒睡覺的。


    小胖孩兒白嫩的腳丫子蹬出被子外,傅應絕給她捉回去。


    裏頭鼓搗幾下,又一下子戳出來。


    傅應絕惱,往她腳上輕拍一下。


    “啪!”地一聲,小孩兒立馬在嗓子眼裏咕噥幾下,學著打呼嚕的樣子。


    “睡著啦,小梨子睡著!”


    “打醒!你壞蛋!”


    惡人先告狀。


    傅應絕這次卻沒再慣著,冷笑一聲,給小孩兒裹得嚴嚴實實,拎著人就往外走。


    周意然剛喝過藥,看著父女倆囂張地站在床頭。


    那冷臉男人懷裏的小崽還探出腦袋來對著他笑得傻氣,歪著頭,頂著一對小角。


    周意然,“......”


    他麵無表情地閉上眼,扯了被子罩住自己。


    “恕臣身體抱恙,不能起身相迎。”


    傅應絕大手一揮,小孩兒奶斥一聲。


    “哈!”


    抓準時機,一骨碌就往他床裏頭滾,再手腳麻利地撩起被子鑽進去。


    動作行雲流水,也不知練習過多少次。


    “......”


    周意然額角直抽,克製極了,“陛下,小殿下同臣一起,怕是半夜尋您不見,要鬧。”


    傅應絕剛想說她睡著了便是打雷下大雨,不到點根本醒不了。


    小小的一團卻自己先開口了。


    “不尋!爹爹收拾,小梨子伺候,伺候周周哥哥!”


    振振有詞,擲地有聲。


    小胖臉白生生地,還要堅定地點兩下頭。


    爹爹說要去收拾壞蛋,叫她看一會兒周周哥哥。


    傅應絕險些樂笑。


    抬手,在額角戳了戳,也不心虛。


    雖說不地道,但說不準是誰伺候誰。


    小孩兒睡著了可不老實。


    “聽見了?用不著你煩心。”


    周意然不予理會,注意到小孩兒的話,他眸光一閃,撐著坐起來,靠在床頭。


    “你去?”


    手上將奶團子胖胖軟軟的身子往裏挪了挪,被子壓得更實些。


    抬眼問帝王,“我當你壓不住脾氣,要不顧局麵。”


    傅應絕做事不喜彎彎繞繞,比起後頭把戲,更愛正麵衝突。


    力量懸乎之下,也要拖著敵人兩敗俱傷,各個都討不著好。


    貿然又強勢。


    傅應絕話頭也不遮掩,“孩子在身旁,總要保障些。”


    許多時候,需得隨著時局,改變策略。


    他自己不要緊,傅錦梨不行。


    衝著裏邊雪白一片的小孩兒抬了下顎,“她不懂,朕卻是見不得別個兒不知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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