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公公婆婆,鼻子上都有十字形的紋路,這叫五馬分屍線,主死無全屍,而她老公模樣雖然很英俊,但是鼻梁塌陷,眉毛從前半部分三分之一處開始截斷,表示青年亡故,三十歲之內,死於非命。


    兒子就更慘了——大概也就四五歲的模樣吧,命宮整個是凹下去的,眉毛很淡,散而不聚,比他爹還慘,估計拍完全家福沒多長時間就死了,照著災厄宮來看,這孩子死的時候,還是受盡折磨。


    張偉麗發現我正在看她的全家福,表情瞬間有點不自然,低頭說道:“以後,再也見不到了,都是我……把他們害死的。”


    我搖搖頭:“不怪你,這都是命。”


    張偉麗抬起頭,望著我,呆呆的說道:“不……怪我?”


    我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公公婆婆死於車禍,老公工作的時候出了意外,孩子是病死的,是不是?”


    張偉麗豁然站了起來:“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是明擺著的。


    白藿香一聽這家人這麽倒黴,雖然沒說話,可看向了張偉麗的眼神,也帶了點同情。


    而張偉麗自己額頭平扁,娘家自然也早早就沒有了。


    張偉麗眼睛裏忽然就含了淚。


    原來張偉麗從小,因為腳底長白毛,就被親戚們說是白虎星下凡,讓她爹媽把她扔墳地裏得了,不然留在家裏,是個大禍患——他娘家閉塞,也是重男輕女。


    可她爹媽說什麽也不肯——這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張偉麗長到了十四,她弟弟得了病,她爹媽出去拉煤給她弟弟賺錢看病,吩咐她看好了弟弟,晚上就回來。


    可她爹媽卻再也沒回來——煤礦發生事故,她爹媽給壓死在裏麵了。


    爹媽死了,還有個弟弟,張偉麗出去打零工給弟弟賺錢,在理發店給客人洗頭,大冬天手一直泡著,開皴起裂,她沒有怨言——她就弟弟這麽一個親人了。


    可弟弟病的厲害,打零工這點錢,看病不夠。


    而發廊裏一個常客知道了這事兒,說我這人心善,可以給你弟弟一個活路,把我伺候舒服了,給你一百塊錢。


    張偉麗沒別的法子——她沒文化沒技術,甚至還沒長大成人,那年頭也沒什麽水滴籌之類,上哪兒賺錢去?


    那個五十來歲的胖禿頭成了她第一個男人,她現在還記得那一大團子肚腩,像一塊隔夜的發麵。


    有了開頭,她知道對她來說,這是唯一來錢快的路子,就幹了這一行了。


    弟弟問她哪兒來的錢,她說是好心人借的,等你以後上了大學再還。


    弟弟也爭氣,病好了,長大了,真的考上了大學。


    張偉麗別提多高興了,再熬四年,以後自己就能跟著弟弟享福,不幹這髒買賣了——可沒想到,造化弄人,她給弟弟送冬衣的時候,碰見了弟弟宿舍的舍管。


    那是個熟麵孔,舍管一下就認出她來了,她跪下就求舍管,可別把這事兒告訴她弟弟。


    她最怕給弟弟丟人。


    舍管壞笑著說也行,那你得把我伺候舒服了。


    張偉麗隻能答應,可不長時間,弟弟同學就發現她跟舍管的關係,告訴她弟弟了。


    她弟弟趕過來,捉奸在床。


    張偉麗哭著說她也是不得已,可弟弟搖搖頭,甩開她說嫌她髒。


    好好幹點正經人的工作不行嗎?幹這一行,就是好吃懶做,好逸惡勞。


    張偉麗點頭說她以後改,追她弟弟求他原諒——她就這麽一個親人了。


    可她弟弟狠狠的甩開她,說你別碰我,說也巧,她弟弟用力過猛,靠在了欄杆上,那欄杆斷了,她弟弟從七樓折下去,當場就摔死了。


    張偉麗成了孤身一人。


    她輾轉去了別的地方生活,可最後還是幹上了這一行——不管是去端茶送水,還是飯店擦桌子,總有人看中她,問她賣不賣。


    不賣,就欺負她。


    她也隻能這麽活著,直到遇上了她老公。


    她老公是飯店的切菜小工,還是個學徒,但是膽子很大,見廚師長欺負她,他一菜刀就架在了廚師長脖子上。


    廚師長說你他媽的瘋了,她本來就是千人摸萬人騎的表子,輪得到你英雄救美嗎?


    她老公說別的我不懂,我就知道她不樂意。


    他們倆都沒了工作,索性回了老家。


    她那段日子,過的非常幸福。


    這些年總在非法發廊待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也開了發廊給人剪頭發,想好好過日子。


    她終於又有家了。


    可惜有家的日子不長——她才剛生完孩子,老公上小飯店打雜,煤氣罐子爆炸,人重度燒傷。


    那種傷治療起來需要大錢,她沒有別的法子,隻能幹老本行做皮肉買賣,她得救她老公。


    公公婆婆也知道兒媳婦不容易,哭了一場說委屈她了。


    她卻覺得,公公婆婆對她真好——一家人都不嫌自己髒,不嫌自己不勞而獲。


    就這樣,她賣肉,帶孩子,公公婆婆伺候醫院的兒子。


    結果有一天,公公婆婆騎著電瓶車過馬路,一輛大貨車疲勞駕駛,把電瓶車給碾了。


    公公的大腿飛到了馬路對麵,婆婆的腦袋碾在地上,收拾不起來了,老兩口老實巴交一輩子,連全屍都沒落到。


    她已經記不清當時自己的怎麽哭的,這事兒一開始是想著瞞著老公,可被嘴快的親戚說了。


    她老公沒吭聲,那天跟她說,你莫來了,我不用人伺候,帶著孩子,以後好好過日子。


    她說不來怎麽行?但因為太累了,她也沒聽明白老公啥意思。


    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她老公拿了皮帶,夜深人靜的時候,吊死在病床上了。


    誰也不知道他怎麽死的那麽安靜,一個病房的人連點動靜都沒聽見——想是下了決心,掙紮都不願意掙紮了。


    她眼淚哭幹了,回家帶孩子,結果她兒子發熱不退,一檢查,得了急性白血病。


    孩子那麽小,被紮針,被穿刺取血,卻不怎麽哭,她問兒子不疼嗎?她兒子說,爹說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他得堅強點,家裏還有女人要照顧哩。


    從小孩兒嘴裏說出這種話,張偉麗哭的接不上氣。


    孩子命苦,沒治多長時間,也跟爺爺奶奶爸爸團聚了。


    她一個人守著那個發廊過日子。


    本地人都覺得她是個白虎星,可她好看,所以還是很多人去照顧她生意。


    也有人問她,你咋還在這裏呢?你婆家都沒人了,這什麽年代了,你還守節啊?


    她搖搖頭,說老娘憑什麽要走,這裏就是老娘的家。


    現在,也沒人嫌她髒了——家裏人都死了,她也不在乎誰嫌她髒。


    她說到了這裏,也沒掉淚,反倒是笑了,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別說別人說我是白虎命,我自己也覺得我是個白虎命哩!你看我身邊的人,跟我一粘,有落好的嗎?我之所以還活著,其實也不為別的——我們家人丁單薄,我死了,逢年過節,連個給他們燒紙的都沒有——我怕在他們在地底下,沒錢,挨欺負。”


    與此同時,她賺的錢,也有不少捐到了水滴籌之類的平台上——她看見那些得病的,出意外的,總想起來自己的家裏人。


    難怪呢……她那紫銅色的功德光,原來是這麽來的。


    這個女的,這輩子貌似沒為自己活過。


    程星河有點吃不下去了,抿了抿嘴,想說話,到底沒說出來,白藿香雖然還是一張冷臉,可眼圈子卻忍不住也跟著泛了紅,跟桃兒似得。


    各人有各命,誰也沒法子。我剛想安慰一句,忽然就聽見外麵傳來了一聲巨響。


    “咣當……”


    我立馬站了起來,那什麽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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