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他們用九神緞把九幽魄驅趕到了壇子裏,重新封上。


    這地方一片狼藉。


    那些穿著紅色官服的行屍東倒西歪,有的再也站不起來了,有的則呆立在了一邊,直直的看著我。


    我沒看他們,而是看向了這塊地中間。


    那件黃袍落在地上,本來就陳舊,現在更是殘損的不成樣子——阿四沒有了,隻留下了一條右臂。


    我蹲下,握住了那條右臂。


    觸感冰冷又堅硬,畢竟他其實死了幾百年。


    程星河他們都圍了上來,你看我,我看你,沒說出什麽話來。


    阿四的手還結結實實的攥成拳頭,可被我一握,僵硬的手指緩緩打開。


    他手心裏,還窩著那個繭子。


    沒了太歲牙的力量,那就是一個普通的繭子,內裏的蟲子,已經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他這麽珍惜,就因為,是那個景朝國君給的。


    這種感覺是非常奇妙的——我一直認定我是李北鬥,不是什麽景朝國君,可看著景朝國君的朋友變成這樣,我心裏會痛。


    剛才走了嘴,我甚至跟杜蘅芷說,他是我的人。


    我非常的歉疚。


    他胳膊上,還有一道傷口,看得出來,是個陳年的傷疤。


    太歲牙,生前就被埋在他胳膊上了。


    他當時為什麽把太歲牙埋在這裏?


    而且——我注意到了,這個傷疤不太對勁兒,上麵像是有個封。


    杜蘅芷也看見了那個封,眼神一變,注意到了我看他,立刻把眼神給錯開了。


    那就沒錯了,這個封,應該是屠神使者留下的。


    “媽耶,這裏亂的咯,”一陣腳步聲響了起來:“小哥,你們挖著麽子好東西沒有?”


    是那幫翻山客。


    飛毛腿一見他們肩扛手提,都是古董,頓時忿然作色,我卻攔住了他,問那個歲數大的翻山客:“你說過,你家祖先百十年前來過這裏,卻全身而退,還帶走了很多珠寶?”


    那個翻山客莫名其妙,但立刻點了點頭:“是嗦。可是再來……”


    再來的,都倒了黴。


    “他那次來,發生了什麽事兒了?”我看翻山客迷迷瞪瞪,就指向了地上的舊龍袍:“跟這個,有關沒有?”


    那翻山客本來沒想起什麽來,可一見那個龍袍,忽然一拍腦袋:“小哥,你神了嗦,你啷個曉得咯?”


    原來,那個翻山客老祖還真留下了一個謎團。


    說當初來到了這個地方,被這裏的寶氣迷了眼——也是老翻山客了,可從來沒見過這麽豐饒的一個大“墓”。


    不過再一瞅,他有些納悶,進門的時候,老翻山客就看出來了,這地方是個“城門樓子”。


    意思是進來之前,已經被別的同行先探過了。


    人家進來過,還有你什麽好?


    可進來一瞅,這地方雖然開過,可東西整整齊齊,不像是有人動過。


    怪了,進了寶庫不拿寶物,世上還有這種事兒?


    好奇歸好奇,他橫豎是猜不出來的,隻一心奔著好東西拿。


    可好東西實在太多了,叫誰不得挑花了眼?就在挑花眼的時候,他發現了那些文武官員的屍體。


    老翻山客有經驗——最值錢,就是最貼身的,好比慈禧嘴裏的夜明珠。


    他四處找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了那個穿黃袍的。


    那個穿黃袍的也怪,雖然是“墓主”,可隻歪歪斜斜的躺在了不起眼的地方,一身淩亂。


    就好像——前一個進來到這裏的,沒拿錢,隻動了“墓主”的屍身而已。


    老翻山客就沒費這個腦子,在穿黃袍的身上亂翻了起來。


    結果穿黃袍的身上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就一顆牙。


    老翻山客心裏罵了聲晦氣,不過他們這一行的也講究果報,不到萬不得已,肯定是要給人留個全屍的,於是他就把那個牙重新塞在了那個穿黃袍的嘴裏,自己帶著珍寶走了。


    那我就猜出來什麽情況了。


    景朝皇帝讓阿四看守的是兩個東西,一個是太歲牙,還有一個,就是九幽魄。因為隻有這兩樣,能對付屠神使者。


    不知道景朝皇帝是怎麽知道這兩個東西管用的。


    而屠神使者知道了這個東西的下落,也就找到了景氏的後人,就是想把這些東西給收回來。


    所以,這個祖產,有了外人進入的痕跡——甬路裏關於這個地方的記載和曆史,也是他們毀掉的。


    可他們沒能毀掉這裏——可能,就是因為阿四。


    阿四在他們進來的時候,踢開了裝著九幽魄的罐子。


    屠神使者畏懼九幽魄,隻能離開這裏,但是臨走之前,他們一定用了某種方式,把阿四給封住了。


    一直到了老翻山客上這裏來盜墓,阿四才機緣巧合,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了神誌,忘記了自己等的到底是誰,大概,是因為屠神使者留在他身上的封。


    他什麽都忘了,唯獨沒忘記這個承諾。


    所以,雖然老翻山客在阿四沒醒過來的空白之中逃走,可他的兒孫卻倒了黴。


    一起倒黴的,還有這次前來盜墓的翻山客。


    而這個不適合蓋廟的地方,卻引入了這麽多的廟,看來,就是屠神使者,找來幫自己鎮壓這些東西的幫手。


    九幽魄和神氣相生相克——外麵神氣濃重,那九幽魄就被封在眾廟底下,永遠沒法泄露。


    阿四,你幹的很好,你幹的全很好。


    我甚至來不及誇他一句。


    可惜,他聽不到了。


    那個手臂,在我手心裏,慢慢成了灰,陰風一吹,什麽都沒留下。


    一隻手擱在了我的肩膀上。


    程星河。


    “你想開點,”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咱們這一行,更應該知道,很多事情,冥冥之中,是有注定的。”


    是啊,好比我的胳膊。


    如果不是因為屠神使者的繩子而斷,那我會來這裏,重新見到阿四嗎?


    杜蘅芷看著我,像是終於鬆了口氣。


    我這才想起來了汪瘋子的事兒:“對了,汪瘋子……”


    “汪瘋子不著急,跑了大鱉,漏下了小王八。”程星河忽然對著後麵一指:“那個小王八蛋沒跑的了。”


    啞巴蘭從後頭拉出來了一個人。


    張師兄。


    那小子盯著我,眼神滿是不服。


    他光潔的額頭和手腕子上,都是淤痕,顯然沒少吃苦。


    啞巴蘭胸脯子一挺,劉海一甩:“哥,我打的。”


    程星河也推了那小子腦袋一把:“媽的,這貨一肚子壞水,之前就差點被他給攥了。”(本地話,當猴耍的意思)


    原來,之前他跑出去,第一次被程星河截住,他就口口聲聲,說沒見過我,得急著回天師府複命,可白藿香聞出來了,他身上有自己調製的藥味兒,就斷定他肯定跟我接觸過,這才拉過來的。


    第二次他往外跑,本來眼睜睜就能跑出去了,可就在露頭最後一瞬,被金毛發現,咬住了褲腿就拽了下來。


    金毛一歪頭,意思是不用謝。


    堂堂一隻犼,最近幹的竟然都是狗的活兒。


    我盯著張師兄:“這事兒對你有什麽好處?”


    張師兄梗著脖子,顯然已經拿定了主意:“這件事兒,牽扯太大,我們不能讓天師府也被卷進去……”


    “你不是那種人。”我緩緩說道:“不光是你,天師府那些偷偷做下這個決策的,最近是不是跟誰見過麵?”


    張師兄的耳輪上泛著紅光,他肯定知道——他可能,也是那老家夥家族裏的繼承人。


    張師兄瞳孔一縮,就想把視線挪開,可我抓住了他的下巴,直接把他拽到了壇子附近。


    他剛才親眼看見了壇子裏的東西有多厲害,臉色頓時就給變了,我一隻手,就要揭開壇子的蓋子,把壇子裏的東西,倒在他頭上。


    “你敢……”他嗓子都劈了:“我可是天師府元老家族……”


    “我管你是誰。”我緩緩說道:“反正,見習天師們都遇上了生死交關的危險,說你死在這裏,也沒人疑心。”


    他看向了杜蘅芷,瞳孔幾乎都要被嚇散了,可杜蘅芷也被我鎮住,我一隻手就要抬起來的最後一瞬間,果然,他厲聲說道:“我隻見過,有人拜訪過我們家老爺子,是個很高很英俊的小夥子,跟你,好像有點像……他身後還帶了一個人,從頭到腳都蓋著,沒看清楚是什麽人……剩下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江辰。


    他又跟著摻和進來了。


    這一次,是給天師府做說客,請他們來對付我?


    知道李茂昌跟我的關係,就讓元老家族的老家夥,千萬背著李茂昌,別讓他知道。


    杜蘅芷的眉頭,微微就皺了起來,像是想起來了什麽。


    見我看著她,她這才輕輕說道:“上次,我也見到他了。”


    原來,杜蘅芷聽說我上銀河大院送死,自然也找了過去,可她來晚了,銀河大院已經一片大亂,我們也已經離開了,她卻撞上,江辰從山上下來。


    難怪,那些吃香火的這麽快就找到了瀟湘,原來又有他的功勞。


    張師兄從我手底下掙紮出來,自己的狼狽被杜蘅芷看了個清楚,耳朵越來越紅了。


    他當然巴不得我死,我要是死了,杜蘅芷恢複單身,他就有希望了——估摸著,這是汪瘋子給他開出來的條件,騙他會保全杜蘅芷。


    哪怕我死了,杜蘅芷也看不上你。


    她又不瞎。


    我接著看向了杜蘅芷:“關於屠神使者的事兒,你還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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