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胎衣一樣的神氣,就好像秋天的霜一樣,融化了。


    而下一秒,小騾子的胸膛一震,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吐出半口煙。


    這一下,大家全愣住了,小騾子睜開了眼睛,出了口氣:“嗆死我啦!”


    瞎子阿婆覺出來了,扔下了大潘,就抱住了小騾子:“可嚇死婆婆咯……”


    大潘也瞪大了眼睛,我拍了怕大潘的肩膀:“沒事了。”


    送子娘娘最後一點力量,用在了這裏。


    很快,送子娘娘廟和那棵石榴樹,全成了灰,風一吹,卷到了山邊,散的到處都是。


    一幫人圍著看:“倒是好——省的推了。”


    “是嗦,找到了老師,直接就蓋學校了!”


    還有家長圍著孩子問:“這些時候,害怕不?”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很迷茫的表情,銅頭阿爹的孩子忽然在他爹肩膀上說道:“我不害怕,歡喜的很!”


    原來,在幻境之中,他們看到了一個很和善的女人。


    操著鄉音,手很溫暖,帶他們到了一個好玩兒的地方,有吃,有喝,有同伴兒。


    還有小鳥,來啄他們的肚皮,那女人說,能吃他們肚子裏的蟲子。


    還有個孩子忽然跟想起來了什麽似得,摸著自己的小肚皮說:“我肚子,真的不疼了!”


    我忽然想起來,石榴活著的時候雖然怕桃蛀螟,可石榴皮則能驅另一種蟲——蛔蟲。


    誰也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什麽,更不知道,石榴樹留著他們的命,而不是一下把生人氣吸光,是留著可持續發展,還是不忍心要他們的命。


    我們看到的,大概總是一個角度,而不是全部的真相。


    更多口口聲聲要跟泥胎算賬的,隻顧著給孩子洗澡,熬粥什麽的,拍了孩子身上的煙灰,就把他們往家裏帶,頭都沒回。


    可孩子們倒是依依不舍的回頭看著我,還要跟我約定好了,讓我帶他們坐筋鬥雲。


    我一樂,說有機會一定,就看著他們跟小牛犢子一樣,被拉回家去了。


    銅頭爹倒是留下了,很真摯的對我們說了聲謝謝。


    我擺了擺手說不用——就是吃這碗飯的。


    銅頭爹有些緊張的看著那個已經燒的麵目全非的荒地:“你們說,要石榴樹上的東西,可是現在,石榴樹被燒成了這個樣子,那你們要的不就……”


    有人在後頭踹了銅頭爹一腳,示意他別多嘴,可銅頭爹假裝沒覺出來,大聲就說道:“我家娃兒回來了,我不想讓你們白幹,我家沒別的,臘排骨,去年打的獐子肉……”


    後頭的人咳嗽了一聲:“城裏人,看不上那些,別冒尖筋了。”


    大潘告訴我,冒尖筋是本地話,強出頭的意思。


    可銅頭爹就是倔強的看著我,說別人他不管,他非要謝我不可。


    大潘一尋思,忍不住說道:“桂花黃酒……”


    “有!”銅頭爹一聽這一句,跟得了號令一樣,一溜煙就跑回到了家裏去了。


    我則看向了那片廢墟,忽然發現,廢墟裏有一個焦黑的東西,倒在了裏麵。


    過去一看,一截子神主牌。


    奇怪,神主牌怎麽會沒燒壞?


    這個時候,太陽從東邊升了起來,照在了神主牌上,我看到了上頭的寶氣。


    這神主牌,原來是黃金鑄造出來的——看得出來,以前的老祖宗,對送子娘娘有多虔誠,這些黃金,也許是很多人的耳環,簪子,娘家的嫁妝,可為了立廟,為了後代,她們舍得。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也許,這就是新舊交替。


    這地方的孩子,可能長大之後,都會離開這裏,去更繁華的地方繁衍,這地方終將荒廢,已經沒必要立一個送子娘娘廟了。


    我握住了神主牌,既然這樣,那我把你,帶到其他地方。


    那些人不知道這是黃金的,如果知道,也許不會就這麽放任我拿走,相反,我們的事情都已經幹完了,一幫人看完熱鬧,拿起腳就走了。


    大潘吐了口氣:“人心……哎,我們西川,可不全是這種人。”


    我知道,阿醜,杜海棠,杜蘅芷,不都是西川的嘛!


    不管是哪裏,甚至一個人,也有很多麵,身邊的人,看到的也都不是全部。


    人隻會看自己想看的,要自己想要的,弱肉強食,是生存的本能。


    誰也沒什麽好說。


    晨風帶著馥鬱的草木香氣吹了過來,我一錯眼,就看見,神主牌下頭,壓著一個小小的枝幹。


    那個枝幹的樹皮還帶著幾分綠意。


    石榴苗?


    送子娘娘最後保護的,不光小騾子一個。


    挖下了那根苗,我們也就啟程回去了,我還惦記這白藿香。


    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結果到了村邊,銅頭爹氣喘籲籲的來了——還趕了一頭驢。


    那驢身上,背了很多東西。


    大瓶子小罐子。


    因為跟他們一起吃過飯,我認的出來——土罐子裏裝的是崖上采的土蜂蜜,竹筒裏是山菌子醬,大串大串枯枝一樣的東西,是山上特產的香料,更別說什麽臘排骨,火燒肉,風幹雞,琳琅滿目。


    驢屁股後頭還吊著一串壇子——是大潘垂涎欲滴的桂花黃酒。


    這不是一家能拿出來的。


    我看向了銅頭爹後頭。


    不少人趕了過來:“仙娘,你們走了,沒什麽別的送,這點東西別嫌棄。”


    “嫌棄了,我們就更過意不去啦!”


    大潘立馬去摸那些黃酒,隔著口罩也看出他笑的多開心:“沒得沒得,這個好!”


    他不記仇。


    我也一樣,那些說風涼話的沒來,我們並不在意。


    既然世上萬物這麽多麵,那,我要看美的一麵。


    “不過,這東西太多了,我們……”


    “放心咯,這驢子是送子娘娘廟的廟產,老廟姑子以前養的,前幾年廟姑子沒了,這驢就成了公家的了。”銅頭爹說道:“讓它隨著你們下山——樂意留著就留著,不樂意,它也認識路回來,當了好幾年半野驢,雞賊的很!”


    我拍了拍那驢的腦門,跟他們道了個謝。


    他們一路送到了村子邊緣——也就是阿霞娘所在的地方。


    出乎我們意料,阿霞娘竟然也出來了——挑著藍布紮染簾子,蹬在了門檻上,胳膊上挎著一個柳條籃子。


    一見了我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快步走了過來,沒好氣的把籃子塞在了我手裏。


    “這是……”


    滿滿一籃子野鴨蛋。


    “你們出了力,不能讓你們白幹。”阿霞娘故意看向了別處:“我們雇慣了人,不占便宜。”


    我盯著她的麵相,也樂了:“恭喜——阿霞娘要當阿娘了。”


    她的子女宮上,出現了極其細微的紅色。


    阿霞娘的臉上一陣飛紅:“你曉得的倒是多!”


    不過,這個紅是個桃紅,不是狀元紅——該是女娃。


    也許,這是送子娘娘和石榴樹,留下的最後的禮物。


    阿霞娘掩不住的喜笑:“以後,看她們還嚼麽子舌頭根子。”


    原來,阿霞娘這些年,也並不容易。


    那些人隻說孩子們吃了她的糕,回家就鬧肚子,卻沒說那糕是擺在她們家供桌上,日子多了沒撤,夫妻兩個都舍不得吃,給對方留的,最後,小孩子們溜進來自己抓的。


    小孩子去池塘撒尿是不假,可之所以被阿霞娘踹下了池塘,也是因為小孩子淘氣,說你們別在池塘裏養魚了,我阿娘說,開了春冰化了,讓你們把池塘讓出來我們家養,橫豎你們就兩口子人,養了也吃不了。


    是啊,好多人說,他們一家子絕戶,要這麽多地做麽子?


    還有些老太太暗地裏指使孩子,說他們家又沒小孩子,咱們這裏的風俗,好吃的都是給小孩子留的,去了就吃,怕個麽子。


    還有人把公共輪班的農活塞給他們幹——你們反正沒孩子哦,多做一點怎麽了?哎,不像是我們,子孫滿堂,天天伺候孩子,累的腰酸背痛,一點功夫也沒有。


    阿霞娘之所以想要孩子想瘋了,不也是為了這個嘛。


    她要強一輩子,就是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


    那些人,他們沒見過世麵,因為生存環境的惡劣,隻知道野蠻的活下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每個人都是很多麵的,果然沒錯。


    我讓阿霞娘留著野鴨蛋補身體,可阿霞娘眼睛一立,大罵起來:“怎麽,別人的都收,不收我的,你跟他們一樣,看不起我莫?”


    話都說這份兒上,自然不能再退讓了,我就跟他們揮手告別,下了山。


    山風卷了上來,心曠神怡。


    很久,沒這麽舒服的感覺了。


    我回頭還想跟大潘說西川氣候真好,可大潘早跟在了驢後頭,抱著大罐子喝的直打嗝,哪兒有功夫欣賞。


    也對,他就是本地人,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


    不過這麽一錯眼的功夫,我忽然就覺出身後動靜不對。


    立馬回頭看了過去,就看見一個頎長的身影,消失在了後頭。


    不是煞神。


    更像是——汪瘋子?


    奇怪,他跟著我們幹什麽?我還沒找他算賬,他來找我偷襲了?


    我沒動聲色,裝成沒看見的樣子。可再轉過了一個山坡,我猛地折過了身子,翻過七星龍泉,對著身後一棵白蠟樹,直接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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