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蘭和程星河都露出了十分為難的表情,顯然並不想在這裏聞味兒。


    我說來也來了,你們要不先回去,我在這裏再住一晚上。


    白藿香第一個說道“我不走。”


    啞巴蘭也搖頭“哥你上哪兒我上哪兒。”


    程星河更別提了,二話沒說,上院子裏透氣去了。


    老太太連忙說不白留,管飯,接著就喊阿姨做飯,結果我們一瞅,沒熏吐也得給看吐——那是一桌子血糊淋淋的動物下水,做成了毛血旺,溜三樣,雜碎湯什麽的,估摸是給兒媳婦買肉饒上的,我隻覺得腸胃一起扭了起來,想吐。


    東西也沒吃,我們就一起上院子裏透氣去了。


    穿過樹影,能看到九鬼壓棺的山。


    隔著窗戶,老太太說我們沒福氣,自己得意洋洋一勺一勺吃上了。


    還是兒媳婦趁著老太太吃飯,偷著過來,給我們塞了個點心盒子“我婆婆這人就那樣,你們別見怪,不嫌棄的話,這個給先生們吃,是我從老家帶來的。”


    點心盒子是少見的粗紙和草繩包的,是山楂棗泥餡的粗點心,小時候商店街有出攤子賣的,一塊五倆。


    原來,是她懷孕的時候想吃酸的,老家郵寄來的,可她婆婆說山楂對孕婦不好,不許吃,光用大魚大肉填塞她,自打進家門來,吃了吐,吐了吃。


    我們幾個雖然惡心,可也確實餓了,一人一個也就吃了。


    這點心看著粗糙,但是酸甜可口,止渴生津,別說還挺好吃,程星河一口吃倆。


    我看出這兒媳婦夫妻宮也不平坦,就問她丈夫也不怎麽經常回來?


    她歎了口氣,說結婚以來也沒見過幾次——都是晚上來了,跟牲口配種似得,天不亮就又走了。


    程星河一邊吃點心,一邊嘀咕“好家夥,跟那個童話故事差不多——不能點燈的新郎……”


    兒媳婦摸著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的說道“先生,你說我這次能保住孩子嗎?我也害怕,要是再沒了孩子,那我這輩子,可怎麽活啊……”


    我答應她盡力而為,接著就“那你丈夫之前的女人流產,也出過怪事沒有?”


    兒媳婦搖搖頭“這位就不知道了,丈夫沒提過——不過,我見過一次他前妻,回來取一件丟下的要緊東西,我婆婆不讓,說怕她衝撞了我的胎氣,那個前妻就罵了一句他們家幹了那麽多喪良心的事兒,斷子絕孫也活該,被我婆婆趕出去了。”


    “斷子絕孫?”我來了興趣“你婆婆幹什麽了?”


    兒媳婦繼續搖頭“我也不清楚,除了催我生孩子,沒聽我婆婆說過其他的。”


    果然,這兒媳婦是山裏人,窮了幾輩子,有天她婆婆上村裏選女人,看她胯骨大,相中讓她結婚,彩禮給二十萬。


    這二十萬在城裏姑娘看來啥都不是,但是對兒媳婦來說,這是救命的錢——她弟弟也二十八了,還沒娶老婆呢,這錢夠蓋房買車娶媳婦了,嫁給誰不是嫁呢,就答應了。


    程星河插嘴“選女人——這是慈禧太後選秀女呀?”


    兒媳婦忙說是她運氣好,多少姑娘想來呢,可胯骨屁股都沒她大,落選了。


    我一尋思,這不光是第三個兒媳婦流產,前麵兩個都難逃厄運,說明問題不在兒媳婦身上,而是在這塊地上,這會程星河吃的發噎,抱著水咕嘟咕嘟往下灌,我順口就問他“你看見什麽沒有?”


    “看見還能瞞著你?”


    這麽說,這地方還沒出現過死人。


    不對啊,按理說,嬰靈是最難纏的,流產這麽多,合該怨氣不散,在這成群結隊。


    可這地方怎麽幹幹淨淨的?


    我有了個猜測。


    而這家人這麽有錢……


    “那你婆婆平時幹什麽買賣?”


    兒媳婦還是一問三不知,說來了之後,一直就沒見她婆婆出去過,也不知道這家產是怎麽來的,不過……她說著說著還想起來了,說有的時候半夜會有人上門,悄咪咪的,不過婆婆不許她見,她也不知道幹什麽的。


    啞巴蘭一拍大腿“難怪遮遮掩掩的呢,難道是賣違禁品的?”


    我一尋思,沒準真跟這個有關係,隨手就在他們家門口的財位上,放了一塊圓石頭,三塊小石頭。


    兒媳婦好奇,問我這是啥。


    這是厭勝術——三腳金蟾興客局,隻要是做買賣的,當天肯定有顧客上門,見效神速,這樣我們就知道是個什麽買賣了。


    兒媳婦不明覺厲,看著還挺新鮮,而白藿香已經忍不住了“你就沒想到,離開這裏嗎?”


    兒媳婦一愣“離開?”


    “他們根本就沒拿你當人看!”白藿香平時冷冷的,經常噎人是不假,可我第一次看見她這麽生氣“拿你當個機器!這種男人,要他幹什麽?”


    程星河拽她“正氣水,這就是你不對了,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


    “你懂什麽?”白藿香甩手一把針“人一生就一輩子,一點愛都得不到,甘心嗎?”


    程星河擺出了個很浮誇的姿勢,跟黑客帝國裏躲子彈似得“說就說,動什麽手呢……”


    我說反正又打不著你,退一萬步說,打著了也能治好,不怕。


    程星河搭在我肩膀上“重要的不是能不能打著我——是愛,聽懂了啵,一輩子,不能一點愛都得不到。”


    白藿香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又是一把針“我就說,你懂個……”


    好家夥,名場麵——差點把白藿香逼的動了粗口。


    兒媳婦看著我們,忽然就笑了。


    啞巴蘭一邊吃點心,一邊說道“大姐見笑了,程狗就是我們家的祖傳活寶。”


    也或者,是快樂源泉。


    兒媳婦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是……羨慕。你們這樣,真好啊。”


    說著結巴了起來“我不會說話,就是……能在一起,開開心心,你也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嗨,我真不會說話……”


    她說的,是友情吧。


    是啊,這友情真好,難怪她羨慕。


    我也說道“大姐,我們醫生說得對——以後,你考慮考慮,可能你覺得,人生就是這樣了,可不試試看,怎麽知道?更高的地方,才能看到更大的世界。”


    隻能活一次,不給自己這樣一個機會,太可惜了。


    兒媳婦一愣,眼圈忽然就紅了“我這樣的人,也能……”


    “人人都是平等的,不是裹小腳的時代了,”我答道“你有權力過想過的日子。”


    “哎,說什麽呢,搞傳銷呢?”老太太吃完了下水,打著嗝過來了“哎,小紅,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睡午覺去?想困死我乖孫啊!”


    兒媳婦連忙站起來,跟我們陪著笑就回去了,還一步三回頭的,好像舍不得走。


    閑著也是閑著,反正天還沒黑,我也靠著牆犯困——躺在了程狗的大腿上。


    他嫌我腦袋沉,讓我滾,被我幾杵子打服了。


    進入了夢鄉,卻覺得,那種腥膻的味道更濃烈了。


    朦朦朧朧,我看到一個床頭,床頭上掛著一幅麒麟送子圖。


    一個人影跪在床前,正在數數,聲音含混不清“這個行,這個差一點,到日子了……”


    到日子了?


    月光從窗口照下來,那個人低著頭,聲音之所以含混不清,是因為她嘴邊有血淋淋的東西。


    我一看,就愣住了。


    她嘴裏的東西,還在動!


    是老太太。


    而老太太不住的往嘴裏塞東西“這個也行……”


    腥膻的味道鋪天蓋地,我歪頭就想吐,睜開眼睛,才看見漫天殘陽似血,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


    程狗歪著頭也睡著了,嘴邊還有一條幹了的口水痕跡。


    他腿估計都被我枕麻了。


    我剛回過神,就被眼前一幕嚇了一跳——老太太不知道啥時候,正蹲在我麵前,麵無表情的盯著我。


    我激靈一下就起來了——聯合那個夢——就跟她要下嘴吃我一樣!


    老太太冷冷的說道“真能睡啊,燕巴虎投胎吧?那我就指望著你夜裏歡了——快上去看我兒媳婦去。”


    我連忙問道“你兒媳婦怎麽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拽上程狗,這才發現,白藿香和啞巴蘭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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