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事兒?


    “我的舊部屬說,這一陣子,有人在西瑤河附近,挖走了大量的火砂。”


    西瑤河——對,這個地方是火砂的唯一產地。


    火砂用在風水上,大利西方。


    西方庚辛金,卦主兌,其象白虎,金神也——也就是,白虎位。


    白虎位布火砂局,利於避邪、禳災、祈豐等。


    但白虎也有凶神之稱,是雙刃劍,比起從白虎位上用火砂涉險,能替換的其他風水局太多了,所以火砂不是很常見的風水物。


    唯獨對白虎局有用。


    我記得,上次破白虎局的七苦塔,地宮不是破了嗎?地宮下麵的地基,全是火砂。


    大量挖走火砂……


    我心裏一沉,答案呼之欲出,就一個原因——有人,想重修四相局!


    是誰?


    瀟湘知道我猜出來了,接著說道:“我已經讓那些舊部屬去查了,有這種可能的人選,並不多,應該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誰有這個動機?


    天師府?


    天師府裏,汪瘋子為首,他們不管四相局牽涉了什麽前因後果,隻認定四相局破了,就會天下大亂。四相局不破,才會四海平安。


    屠神使者?


    屠神使者為了不讓我進真龍穴,寧願給我開出不再追殺瀟湘,還有讓程星河他們得到保全的優厚條件,也不想四相局出變動。


    河洛?


    河洛畏懼能出口敕封她的我,修補好了四相局,也許我就永遠不知道我跟那個景朝國君有什麽關係,真正能敕封她的人,也就永遠不會醒來。


    江家?


    他們休養生息,已經靠著邸老頭子渡過難關,一心一意,想讓四相局存在並且易主,讓江辰成為真龍轉世。


    也或者,是隱藏在暗處,我根本不知道的人。


    無論如何,他們要開始補局了。


    如果趁著局沒有破,把四相局重新補上,那我們這一切,就白幹了,而之前的鎮物——比如青龍局的瀟湘,是不是也會又被抓回去重新鎮住的危險?


    這個信號是——對方一開始還指望,殺了我,或者勸降我,避免我進真龍穴。


    可事情失敗,現在,他們決定消滅我這個唯一破局人,再親自補局。


    徹底鬧崩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玄武局還是非破不可。


    不破,程狗就完了。


    “那……”我勉強發出了聲音:“咱們……”


    隻有破局,瀟湘才會安全,之前的真相,才能找到。


    瀟湘一聽我能發出聲音,眼裏也閃過了喜悅,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想去——隻是……”


    對了,瀟湘自己作為四相局的鎮物之一,一旦進入其他局,就好像我們擺陣的時候,鎮物錯亂,那整個局的效果,也會錯亂一樣——沒人能預料的出,這個局會發生什麽事兒,是十分危險的。


    她進不去。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你等著我。”


    瀟湘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外麵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程星河他們都在躡手躡腳的收拾牌具。


    瀟湘來了,他們玩兒不下去了,很快就作鳥獸散——匯集到了廚房裏,去吃江采萍做的飯了。


    廚房雖然不大,可是暖黃的燈光射下來,歡聲笑語跟煙火氣一起擴散了出來,跟我們這裏比,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


    瀟湘抬起眼掃了一下,淡淡的說道:“他們怕我。”


    我手上的藥凝結了,暫時能保護脆弱的皮膚,就握住了她的手:“他們,隻是不知道你。可是,我知道。”


    瀟湘看向了我。


    其實,我都明白。


    之所以赤玲一來,她反手一個冰牆,也不過是因為老婆蛾織造身體的時候,是不能被任何人觸碰的,她怕赤玲孩子一樣沒心沒肺,會不小心碰到我。


    杜蘅芷就更別提了,她一開始就討厭杜蘅芷,為了我多看杜蘅芷一眼,潛龍指幾乎要疼斷。


    她一開始就讓我答應她,永遠不要再見杜蘅芷。


    現在猜猜,也猜出來了——也許,真的跟杜大先生說的一樣,我和杜蘅芷的星軌,有所重合。


    果然,瀟湘抿了抿嘴:“別人倒是算了——我最恨那個杜蘅芷。”


    “為什麽?”


    她猶豫了一下,美如浩瀚星空的眼睛,終於坦率了下來:“她跟你,有命中注定的緣分——我親眼看見的,但是,我討厭那個緣分。”


    命中注定,我心裏一震,難不成,杜大先生說的是真的?


    是啊,杜大先生的占星,從來沒錯過。


    不過……


    “我不管什麽命中注定,”我嗓子擠出幾個字來:“我隻要我自己認定。”


    瀟湘眼神一凝:“你,你不覺得我……”


    你肯為了我提前從潛龍指出來,接受灰飛煙滅的天罰,你肯為了我,給江辰下跪——我難道沒看到嗎?


    她並不是表麵上那麽冰冷。


    她的性格,絕不會虛情假意——肯給赤玲帶來心心念念的糕,就足夠說明了。


    廚房裏再次一陣歡笑,她側頭,忽然說道:“我——不知道怎麽去對別人好。”


    她眼裏,露出了一絲寂寥。


    因為她的身份,並不需要對別人好。


    她是能對三界發號施令的主神,多少條命的生殺,隻在她一念之間。


    她為了我,已經做的夠多的了。


    我對她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很快就好了,到時候,我陪你,去找最後的小環。”


    瀟湘卻搖搖頭,眼神一凜,如同滾過了一團風雪:“那個仇,我自己報,還有就是……”


    她輕輕撫過了我的額角,聲音有些歉然:“你現在更重要的,是把身體養好,去做你想做的事,而我有些要緊事要先處理。”


    要緊事兒?


    瀟湘點了點頭。


    原來,自從她在須彌川,凍住了千裏河川,所有水族,都知道她回來了。


    許多受過她恩惠的水族,偷偷從河洛管轄的水域奔逃,來投奔她,還有一些管理湖泊河川,類似水妃神那一類,分管地方水域的神靈,也願意重新回到她麾下,幫她奪回水神的位置。


    河洛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大為震怒,已經下了死命令——哪個水域神,或者水族敢叛亂,殺無赦。


    那些自投羅網的魚,其實不是自己想上人的餐桌——而是一些想投奔瀟湘的,被河洛處罰成了那樣。


    烏雞還說什麽湖神嫁女,那些魚裏,可能就有一些曾經的湖神。


    那些魚,是被河洛懲罰,故意在瀟湘附近出現,對瀟湘示威。


    是啊,她再不回去主持那些投奔她而來的力量,尋回最後的小環,那舊部就要被河洛屠殺殆盡,以儆效尤。


    作為水神,不拯救罹難的舊部,算什麽水神呢?


    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我高興不起來,才剛回來,又要分別?


    而且,她的元氣還沒有完全恢複,孤身在這個時候出去,我並不放心。


    可我知道,她,並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還屬於萬千水族,上百河川。


    瀟湘一笑:“我有很多幫手,你隻管放心,哪怕分離,時間也絕不會長。”


    真要是這樣,那就好了。


    瀟湘低下頭,淺淺就吻在了額角上。


    心像是被捏住了——幾乎漏跳一拍。


    “好好等我,說話算數。”她低低的說道:“隔一天一夜,我就回來一次。”


    麵前一陣寒氣擴散開,並不冷,隻覺得,非常涼爽。


    她的身影消融在了夜色之中。


    一天一夜,聽上去並不長。


    可是——什麽時候,能過去?


    “那什麽……”這個時候,江采萍忽然探出了頭來:“水神娘娘也……咦?”


    江采萍一愣:“水神娘娘呢?”


    “就當是回娘家了吧。”我隻好說道:“很快就回來了。”


    江采萍嘖了一聲:“怪可惜的——相公不知道,這一陣子,就因為二姐說,相公身體不能有一絲一毫閃失,水神娘娘眼睛都不眨,一直守在相公身邊,哪怕一隻蒼蠅一個蚊子,也不能靠過來,著實辛苦,二姐也看出,水神娘娘沒有供奉,相公一好,親自用香木香花,做了東海祭祀慣常用的瓊花貢香,還想請水神娘娘品鑒呢,怎麽偏走了……”


    一天一夜就回來了。


    我喘了口氣,忽然聞到了一絲桂花的香氣來。


    我們這裏也能養桂花,但是到了八月才會開,進八月了?


    臥槽!


    我立馬問江采萍:“現在幾幾月幾號了?農曆!”


    江采萍一愣:“八月初七。”


    我的心猛然揪了一下,立馬掙紮著要起來。


    江采萍立刻上來護住我:“相公,你瘋了,你不知道你的身體……”


    我媽跟我約定見麵的日子,就是八月初七!


    之前一直覺得,還早,還早,誰知道,去了一趟須彌川,一覺醒來,日子幾乎要過了!


    我媽——是不是還在約定的地方,等著我呢?


    我繼續要掙紮:“我有要緊事兒……”


    “天塌下來,你都不能動!”


    江采萍來了氣,隻聽嘩啦一聲,空氣似乎震顫了一下,我就動不了了。


    轉臉一看,雖然沒有任何觸碰,可四肢就跟釘子釘在了床板上一樣,根本就動彈不得!


    “你鬆開我……”


    可江采萍已經跪在了地上,開始一下一下的打自己的臉:“妾大逆不道,違抗相公,不守夫綱,不死也傷……”


    她並不是做做樣子,一巴掌下去,她身上的陰氣,就淺一分!


    在她看來,做妾的不聽相公的話,簡直跟頂天的死罪一樣。


    可她不得不違抗,也是為了我。


    我的心頓時一疼——我是在為難她。


    “別打!”我立刻說道:“你要是真的聽我的話,不許打!”


    江采萍的手懸在了半空。


    可剛才那個動靜不小,陰靈氣一炸,把程星河他們全給炸出來了:“臥槽,出什麽事兒了?”


    觸目所及,他們看見江采菱跪著認罰。


    當時程星河就不幹了:“七星,你幹別的我不說你——你要打江采萍,咱們這父子沒法做了,你良心讓金毛吃了?”


    金毛這個時候拖著個夾板也一瘸一拐出來了,嘴裏叼著個雞腿,一聽這話,雞腿一甩,就要跟程星河比劃比劃,意思是讓你吃了。


    我跟看見救星一樣,立馬說道:“備車,我得去見我媽!”


    她,會在那等我多久?


    月亮已經老高了,難不成——半宿了?


    程星河一愣,這才知道我什麽意思,但白藿香立刻說道:“那也不行——你次啊剛被老婆蛾織造好,身體一動,就全完了!”


    “那也不行,我必須得……”


    我媽見不到我,會不會很失望?


    我等了那麽久……


    “你別著急。”杜蘅芷立刻過來了:“你跟咱媽在哪裏約定的,我去。正好……”


    她臉一紅:“跟她見一麵。”


    白藿香臉色有點不大好看,但還是說道:“反正,李北鬥不去就行——你要是現在動,我跟你拚命!”


    烏雞別提多精神了:“白醫生說得對,師父,你不能對不起白醫生這麽長時間的辛苦,這就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我看真正不知好歹的是你。


    程星河也說道:“你好好想想——就你現在出去,你落地成盒,讓你媽直接白發人送黑發人?”


    我心裏一震。


    是啊,外麵想殺我的,不知道多少。


    江采萍也第一次露出了那麽悲傷的表情——如果還活著,也許她已經流下眼淚了:“相公出事,妾倒是正好跟相公雙宿雙飛,可是,妾還是願意,相公活著。”


    我知道,我都知道。


    看來,請杜蘅芷代勞,是唯一的選擇了。


    杜蘅芷對著鏡子照了半天,臉色紅撲撲的,這才去了。


    這一等,更是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杜蘅芷才回來,但是一看她的表情,我心裏就是一沉。


    她眉毛有幾根逆生,是橫生枝節的意思,主事情不順利。


    肯定沒見到。


    果然,杜蘅芷搖搖頭:“咱媽她——等了一天,我去的時候,剛看見一輛車開走,沒追上。”


    我一陣失望。


    好不容易才到了這一天,為什麽,這麽不順利?


    可杜蘅芷接著給我拿了一個東西:“這是在井口壓著的,我帶回來了。”


    展開到了麵前一看,我也一愣。


    是非常娟秀的筆跡,一看到了那個筆跡,我就想起了那把雪落紅梅的傘。


    精致,秀麗,不食人間煙火。


    “北鬥吾兒,你長大了,長得很好,媽要謝謝你三舅姥爺。


    生了你,卻未曾養你,你一定很恨媽吧?媽一輩子,不曾對誰虧欠,唯獨欠你。


    媽想起來這件事情,也恨自己。


    媽當年丟下你,實在是有萬不得已的苦衷,盼望能見一麵,跟你訴清衷腸。當年被迫丟下你,是因為一件牽扯極大的大秘密,如今媽遇上了一件災禍,命不久矣,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你,親眼看看你,把一切真相告訴你,不求你原諒,隻求個心安,若是能看見信,下個月同一天,我還會再來這裏等你——母,李淑雲字。”


    我一陣心疼。


    我媽以為我不去,是我恨她。


    而且,災禍——她還是碰上了鳳凰斷翅了?


    要是我在她身邊就好了,哪怕把那個災禍轉移到我自己身上,我也不想讓她受罪。


    她心裏有我,她心裏,果然有我。


    杜蘅芷安慰道:“不過,好事多磨,一個月的時間並不算太長——三十天後,就能見到咱媽了。”


    程星河也說道:“沒錯——你比我強,我要想見我媽,也隻能等我生日之後了,哈哈哈……”


    今天八月初七——他的生日,已經不足十天了。


    破天荒的,這次沒人能笑出聲來。


    是啊,不足十天了,我們必須去玄武局了。


    我出了口氣:“咱們準備準備——我身體硬實一些,就去玄武局,給程狗續命。”


    程星河一愣:“可是,要是為了我……”


    要是為了他,大家都死在玄武局裏,我這輩子,就都見不到我媽了。


    我答道:“真要是這樣,我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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