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真龍穴之後,他跟“兒子”相依為命。


    以前他養過許多花木,都鬱鬱蔥蔥的長在了老家,翹首等他回去。


    紅衣人說過,不打緊的,誰也看不出來。


    他願意相信。


    可回程走了一半,他聽到了消息——那個傾盡國力修的風水陣出問題了。


    死了很多人,丟了很多人,路上賣漿水的老伯也一邊用瓢攪合漿水,一邊抱怨這是早晚的事兒——凡事繼位之後大興土木的國君都長不了,修露台的紂王怎麽樣?修大運河的隋煬帝怎麽樣?


    隻有他知道,也許,這件事不光是出在大興土木上。


    還出在他做的這件事兒上。


    他抱緊了“兒子”,他惦記著家裏的盆栽,可他不敢回去——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他改了水路,他到了新的地方,日夜思念那些“家人”。


    而這一路上,他才知道複生木的來頭有多大。


    虎視眈眈,都是盯著他的眼睛。


    有身段妖嬈的女人湊過來問他要不要婆娘,有凶神惡煞的大漢問他要不要命,還有衣衫襤褸的老人,拿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東西,跟他“換”。


    他跟複生木在一起的時候長了,身上粘帶了複生木的靈氣。


    他心裏清楚,這些未必是人。


    別的他全不要,他要這個“兒子”。


    他東奔西跑,躲藏那些來曆不明的“人”,可那些“人”跟聞到了味道的獵狗一樣,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過他。


    有句話說人離原地活,樹離原地死,他最怕陌生的地方,可他不得不逃亡。


    直到有一天,他抱著複生木棲息在了一個山洞裏,朦朦朧朧聽見有個細小的聲音說,你抱著我。


    複生木的聲音?


    他不由自主就把複生木給抱緊了。


    下一秒,一道利刃劈過來——是山洞裏的流民,見他揣著個東西鬼鬼祟祟,疑心他攜帶了什麽貴重物品私逃,動了殺心。


    他的身體跟複生木融為一體,他才覺出,自己似乎從沉重的地方解脫出來了,輕盈如雲霧。


    往下一看,他看到了自己殘損的身體,和一個賊眉鼠眼的人。


    他這才明白,複生木的力量下,他能夠元神出竅。


    他這才知道,這個複生木有多厲害。


    隱隱約約,他看到一個小孩兒的影子跟他招手——意思是讓他到那個賊眉鼠眼人的身上來。


    他撲上去了。


    再次睜開眼睛,他這才明白,自己取代了凶手的魂魄,成了身體的主人。


    這對一個“逃犯”來說,改頭換麵,簡直是最好的生存機會。


    不過,這種“奪舍”一旦開始,就不好結束。


    他必須得不停鍛煉自己的元神,隨時找到下一個替身。


    元身越強大,下一次逃生的機會,也就越大。


    他說到了這裏,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就跟病梅一樣。”


    所謂的病梅,其實是把正常的梅樹硬生生凹成一個形狀,鐵絲箍,斧子削,做成人喜歡的怪模樣,說是清雅。


    要麽照著人的審美適應著活下來,要麽就死。


    反正草木是不是痛苦,也沒有人管。


    他不想死。


    他的元神從頭頂每天鑽出,早上見朝陽,晚上飲月光。


    他逐漸摸索著強大了起來,可依然隻是東躲西,藏。


    後來他找好了這個地方,藏匿了起來,時過境遷,才重新回到了老家,把“家人”都搬來了。


    他摩挲著“二弟”的葉子,喃喃的說道:“我就想躲著,過了幾百年清淨日子,我以為人們都忘了的,可最近這二十年,又有人來找我了。”


    那個紅衣人,和那對狐狸。


    紅衣人想把複生木摧毀,狐狸想拿複生木去救九尾狐。


    “等你來了,我是真的知道躲不過去了。”他抬起頭,有些畏懼的看著我:“我害怕。”


    害怕我來奪走屬於我的東西,讓他一無所有,就玩兒了那個花招,把狐狸,紅衣人,我,全騙了。


    程星河看了我一眼。


    我們都有了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九,龍抬棺裏的怪東西,本來應該是複生木。卻被替換成了那種怪模怪樣的枝條。


    四相局是個極大的陣法,改四相局的人,無所不用其極。


    那個複生木,也許,就是真龍穴的關鍵。


    “複生木現在在哪裏?”


    他抬起頭看著我,遲疑了一下,接著,忽然露出了個狡黠的笑容,忽然折過了身子,就對著外麵跑了過去。


    程星河一愣,好幾個靈物當時就一拍大腿:“怎麽,那家夥講了半天,怎麽突然就跑了?”


    “我知道了,他說半天話,不過是想要拖延時間——等著那些盆栽被運到了安全的地方!”


    為了這個複生木,他搭上了幾百年,怎麽可能就會這麽輕易的還給我?


    我立馬奔著他的背影衝了過去。


    可一抬腳,眼前又是一片猩紅。


    那種殺氣,讓人渾身的血再次奔湧了起來。


    白藿香立刻攔住了我,程星河和蘇尋奔著萬盆仙就追過去了。


    亓俊已經衝到了附近,回頭就對我說道:“有靈物告訴我了——剛才這地方是來了一個大貨車,咱們來的時候正好開走,被那家夥拖延了這麽半天,肯定跑遠了。”


    其他的靈物都義憤填膺:“有大貨車印子,肯定是把他那些寶貝盆栽都拉走了!咱們去追車!”


    我盯著那些印子,卻皺起了眉頭。


    “不是,你還愣著幹什麽?”亓俊急的要拽我:“再不追,黃花菜都涼了。”


    我回頭看著他:“今天是不是沒風?”


    亓俊被我給問愣了。


    白藿香答道:“確實沒風——這跟風有什麽關係?”


    關係太大了,那個王八蛋萬盆仙,又想騙我。


    我回過頭,就看向了這個宅院。


    接著,奔著內宅就進去了。


    對著地板敲了幾下,我站起身來:“大家幫忙,把這塊地板給掀起來。”


    亓俊過來一摸就摸明白了,罵了一句:“行哇,夾層。”


    地板掀開,底下是一個地下室。


    地下室裏,是滿滿當當的盆栽。


    白藿香追過來,也愣住了:“這怎麽……”


    萬盆仙故技重施——他在搬運最後兩個“兄弟”的時候被我發現,利用講故事的時間,想出了這個法子。


    讓我們以為他已經把盆栽挪走,一路追他,其實他是把這些花木挪到了地下室。


    這樣的話,他利用元神出竅的能耐,能輕易脫身,而我們找不到他,會以為這個地方是個廢宅,再也不會來。


    到時候,他隨時能回來,找回自己的全部盆栽。


    亓俊眼睛直了:“你怎麽想出來的?”


    因為他的借口,“大貨車”。


    也許,剛巧下午這地方是走了個大貨車,讓他想出了這個主意,不過,盆栽這種東西,畢竟是有花有葉的玩意兒,不管你搬運的時候多小心,那些花葉總會落在地上。


    可這個宅子到貨車之間的距離,根本就沒有一片花葉,而今天又沒有風,說明不是被刮幹淨了。


    既然不是被刮幹淨了,那盆栽肯定不會離開宅子。


    這些盆栽對他來說,比命還重要,他肯定要回來的。


    我們在這裏守株待兔就夠了。


    亓俊看著我,歎為觀止:“以後——真不能在你麵前說瞎話,簡直自取其辱。”


    好說,雖說萬盆仙活的時間不短了,也算是老謀深算,可恕我直言,這都是我玩剩下的。


    而就在這一瞬間,我忽然看到,昏暗的地下室裏,似乎有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我心裏一提。


    那個——紅衣人?


    壞了,我心裏猛然就有了一個不祥的預感。


    複生木被劈開的時候,紅衣人一定也立刻發現了端倪。


    他消失——是來找真正的複生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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