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之前,”程星河忽然看向了趙老爺子:“有個很要緊的事兒。”


    程狗很少用這麽正經的口氣說話,我不由自主就看向了他。


    他一隻手把小綠的嘴暴力撬開,挖出了一大把東西,嚴肅的說道:“你給我估個價。”


    是前麵的旅程,從鐵蟾仙等地方找到的古董。


    白藿香一下就把他腦袋給推開了:“你跟四喜丸子唯一的區別就是沒澆汁兒。”


    我倒是想起來了:“豁嘴子山那些小孩兒怎麽樣了?”


    程星河抱住腦袋躲開:“馬上就不用惦記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以前他給豁嘴子山捐錢,不過是提供一些餐食助學金,後來他摸爬滾打弄到了一大筆錢,竟然搞了個網店賣特產山花椒,別說,還挺賺錢,他惦記著再搞一點設備,以後就能自給自足了。


    也對,養育之恩大過天。


    我想起了老頭兒來了——厭勝門蒙受的冤枉,我也一定要全部搞清楚。


    臨走之前,去看看老頭兒。


    回到了商店街,老頭兒靠在了窗戶下打盹,夕照陽光從玻璃窗灑到了他身上,他穿上了嶄新的夾襖,不過被小白腳蹭了一身的毛。


    收音機裏正在唱:“楊延輝坐宮院自思自歎,想起了當年事好不慘然。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我好比南來雁失群飛散,我好比淺水龍困在沙灘……”


    他身上散發出了新衣服,陽光和茯苓餅的味道,讓人無比安心。


    老頭兒一睜眼,“咦”了一聲:“就看見這兩天蜘蛛吊頂,快把門臉盤成了盤絲洞了,感情是你回來了。”


    蜘蛛有個別稱叫“喜子”,蛛網結在了人頭上,是“喜事臨門”的意思。


    又有一段時間沒回家了。


    程星河熟練的開冰箱,接著大怒,非說離開家的時候,他的楊梅汁,少了半瓶。


    蘇尋則直奔自己的房間,把新近在龍鳳橋搜羅來的古玩擺了回去。


    白藿香一伸手,小白腳就躥她懷裏去了。


    家就跟個充電站一樣,東奔西跑回來,身上就又充滿了能量。


    老頭兒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顯然,那隻大手還是跟記憶之中一樣幹燥而溫暖:“我有個老朋友,送來了雷雞,正趕上給你們吃。”


    雷雞熱騰騰上了桌,老頭兒故意夾雞屁股,被我打開,夾了雞腿進他碗裏。


    這種雞軟糯肥嫩,咬在嘴裏一兜鮮汁,細品起來口齒留香,程星河非要批發一點,說這玩意兒有前景,肯定能賺到錢。


    老頭兒嘿嘿一笑,忽然長歎了一口氣:“活了這麽久,舒心的日子過得不多,這段日子,算是難得。”


    一輩子擔驚受怕,他也不容易。


    程星河毫不客氣的夾走了另一個雞腿:“您瞧好吧,七星這一陣子一帆風順,以後好日子還長著呢!”


    老頭兒聽了這話,眼裏卻不由自主露出了幾分苦澀。


    我看出來了,但老頭兒遮掩的很好,立刻就給蓋下去了。


    他心裏有事兒。


    “怎麽啦?”我用肩膀撞了老頭兒一下:“愁得慌這點頭發?我給你買個新按摩梳。”


    老頭兒歲數越來越大,頭發也越來越禿。


    他抬起筷子給我腦袋上來了一下:“我是愁得慌,你什麽時候能留個後。”


    “快了快了。”我口是心非:“反正也沒有王位要繼承,不著急。”


    程星河一口酸梅湯咳出來:“那還真說不好。”


    白藿香剛夾的蘿卜條,忽然就給掉下去了。


    “嘩啦”一聲,晚秋的風獵了起來,白天沒關的窗子猛然反撞,我回身去關窗戶。


    天真的冷下來了,


    一抬頭,商店街上黑沉沉的,高亞聰的店早就關了,高老師的鋪子也拉著防盜門,估計又進貨去了。


    上麵一張紙跟著風紛飛,大概跟以前一樣,寫著“歇業進貨”。


    商店街一年比一年寂寥了。


    不光是商店街,遠處已經拔地而起了幾棟高樓,也黑沉沉的,大概還沒交付——整個縣城,也越來越寂寥了。


    “哎呀,好香!”一個熟悉的身影擠了過來:“有好吃的,你也不說想著我點,白疼你了!”


    古玩店老板。


    “你不是上閨女家哄外孫女去了?”


    “我又不能哄一輩子。”古玩店老板悻悻進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把我給趕回來啦!”


    程星河一邊用雞爪子剔牙一邊說:“那你肯定又叨叨你姑爺賺的少了。”


    “我為她好!”


    古玩店老板抓了個雞翅,惡狠狠咬下去:“辛苦一輩子養個孩子,圖個啥?”


    “對孩子最好的法子,還是讓孩子自己撲騰著長大,”老頭兒來了一句:“誰家的小燕兒,長大了都不回來。”


    古玩店老板一口肌肉噎在了嗓子裏:“北鬥,你們家老頭兒癡呆好了?”


    “時好時壞。”我給古玩店老板拉了個椅子,古玩店老板又灌了不少楊梅汁,把程星河心疼的直嘬牙花。


    “哎,老高也走了,”古玩店老板大有借湯消愁的架勢:“老街坊,一個比一個少了。”


    “走了?”我皺起了眉頭:“上哪兒了?”


    怎麽也沒跟我說一聲?


    “那不知道,”古玩店老板露出被楊梅汁染的通紅的牙齒:“說是這兩年買賣難做,他上南邊闖蕩闖蕩,”


    我出門又看向了高老師的防盜門。


    看清楚了那個紙條,愣住了。


    上麵寫的是“轉租”。


    來的毫無預兆,走的時候,也是一樣。


    夜風一撲,我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一想二罵三念叨,誰想我了?


    我倒是,很想念瀟湘。


    趕緊強大起來——我摸了摸自己的真龍骨。


    強大起來,我就能保護她了。


    就這麽一彎腰的功夫,我忽然覺出,路燈下頭站著個人。


    再一轉臉,人不見了。


    奇怪,又是誰?


    也罷,可能最近出了點小名,不知道哪個,拿我當猴兒看。


    眼睛越來越敏銳,覺出來,路燈下的人影,好長一把頭發。


    女的?


    回到了屋裏,暖而明亮,跟外麵像是兩個世界。


    程星河和蘇尋猜拳,誰輸了誰洗碗,蘇尋贏了,程星河又要三局兩勝,一見我回來,要我也來,不然不公平。


    我說讓他算一下房租就公平了,他不吭聲了。


    晚上跟老頭兒一起擠在了大床上,老頭兒的窗戶,能看到一片澄澈的星空。


    老頭兒翻了個身,一顆星星正好滑下去,老頭就吸氣:“那是桃花入渭水——這一趟,你要遇上女人。”


    我想起了路燈下的那個長頭發了。


    她是誰?


    “這一趟,未必全是壞事兒,”老頭兒打了個哈欠:“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


    這麽說,還有其他收獲?


    我還想問,老頭兒一轉臉,已經響起了呼嚕聲。


    算了,做個預知夢。


    我閉上了眼睛。


    周圍水波氤氳,是個山清水秀,充滿靈氣的地方。


    好像——煙霧繚繞的溫泉一樣。


    我轉過臉,見到了一個女人。


    因為水氣氤氳,看不起她的麵孔,隻看見她舉起了一個什麽東西。


    看清楚了,我心裏猛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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